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隋唐演义 第21到第25回(第3页)

这时,柴嗣昌突然拍手说道:“二位不必担忧,这事我来解决!”众人诧异,不知他为何敢夸下海口。原来,刘刺史是柴嗣昌父亲主持科举时录取的门生,两人算是世交。柴嗣昌本就打算来拜谢,又赶上这件事,便想从中斡旋。他盘算着,刘刺史要赔赃银,而自己带来唐公答谢秦叔宝的三千两银子,秦叔宝多半不会收下,正好用来填补亏空。于是他解释道:“实不相瞒,刘刺史是我父亲的门生,这事儿我去解决!”程咬金疑惑:“就算是世交,送个百十两银子也就够了,他怎么会听你的话,自己赔三千两皇银?”尤俊达也说:“只要柴大哥能保证叔宝平安,银子我来筹措。”柴嗣昌摆摆手:“银子的事包在我身上,不用尤兄费心。大家先安心喝酒,千万不要走漏风声,否则事情就更难办了。”

单雄信见李玄邃和柴嗣昌都愿意帮忙,便说:“既然二位都肯出面,那拜寿之后,我们兵分两路,尽快解决叔宝和程、尤二位的麻烦。”众人这才转忧为喜,重新入席饮酒,气氛比之前更加热烈。不知不觉,已是五更时分,秦叔宝先行告辞回家。到了家门口,发现大门未关,老母亲倚门而立,儿媳站在一旁。秦叔宝又惊又愧:“母亲这么晚了还在门口等?”老母亲默默转身回屋,坐下后泪水涟涟。秦叔宝慌忙跪倒,老母亲哽咽道:“你这个冤家,在哪里喝酒,这么晚才回!儿行千里母担忧,虽说你没走远,可身上背着官司。昨天府里追究盗贼,我看着被打的人从街坊路过,心里有多难受!你却把我这个老母亲抛在脑后!”秦叔宝赶忙解释:“孩儿怎敢忘恩?只是遇到一件不得已的事。昔年在潞州救过我性命的单员外,带着许多朋友赶来齐州,明天一早要来给母亲拜寿。”老母亲这才缓和脸色:“既然如此,你起来吧。让媳妇准备,远路来的贵客,茶果小菜都要精致些。”

秦叔宝将自己管辖的二十五名士兵唤到家中帮忙,又请来一同负责捕盗的两位好友协助。樊建威性格粗豪,便让他负责收纳礼物、发放脚钱;唐万仞字写得好,就安排他写谢帖、开礼单、记账;连巨真擅长应酬,便由他负责迎接、陪同前来拜寿的客人。此外,家中内外事务也都安排得井井有条。来拜寿的人远不止西门的朋友,山东六府各地都有人赶来。就连来总管麾下的中军官也派人送礼,同僚旗牌等官员纷纷登门。齐州除了正堂官员,其余佐贰属官以及历城县的官员,因秦叔宝担着捕盗的差事,又面临二十四日解赴东都的期限,也都前来奉承,有的派人送礼,有的亲自拜寿。还有绿林好汉们感激秦叔宝平日关照,不敢公然登门,月初时趁着夜色入城,将折算成银钱的礼物和写有姓名的帖子隔墙投入,秦叔宝总共收到千金。他担心程咬金口无遮拦泄露秘密,见府县官员来拜寿,便派人到外城通知单雄信等人晚些进城。

众人在住处吃过饭,巳时过后才进城。十七位主要宾客,加上二十多名随从,携带的礼物足足排了一条街。快到秦叔宝家时,秦叔宝和樊建威等人换上新衣,到台阶下迎接。众人相见后,先将礼物抬进院中。此时,秦家门口张灯结彩,堂内铺着红毡,天井上挂着布幔遮挡阳光,月台上摆了十张桌子,衣料礼盒整齐摆放,果盘等物件放在月台地面,羊酒、鹅酒则置于台阶下。众人捧着礼单,站在滴水檐前,请老夫人受礼。只见堂上布置得隆重喜庆:屏门上挂着一块牌匾,上书“节寿双荣”四个大字;庭柱上贴着对联,赞颂老夫人的高尚操守:“历尽冰霜方见节,乐随松柏共齐年”;居中的古铜鼎中香烟袅袅,左右香几上宝鼎焚香;左首供奉着一幅精致的南极寿星图,右首则是一幅细腻的西池王母绣像;屋檐前搭起五彩球门,两厢房鼓乐齐鸣,热闹非凡。

秦叔宝走到屏门边,恭请母亲到堂前与诸位豪杰相见。秦母虽已六旬,因儿子正处得意之时,显得黄发童颜,身着一身素净的道服,手持一串龙颔头念珠,身后跟着两个丫鬟。她走近堂前,先抬手示意:“老身暂且不敢行大礼。”说罢净手拈香,先拜天地,随后转到主人席位旁,方才开口道:“老身与小儿有何德能,劳烦诸位远道而来,令寒舍蓬荜生辉。诸位大人历经风霜跋涉,在此就行礼吧。”

单雄信带头登堂,众人异口同声道:“晚生辈不远千里而来,无以为敬,唯有一拜。”话音未落,众人如金山倾倒、玉柱坍塌般,一群虎豹豪杰齐刷刷拜倒在阶下。秦母见状也要跪下还礼,樊虎、唐万仞、连巨真连忙扯住她两边衣袖,不让她行大礼。秦叔宝则跪在母亲身旁,代母还礼。单雄信道:“恐劳烦伯母,我等连叩八拜吧。”叩拜完毕,秦母起身称谢。

众人将各处礼单递给秦叔宝,由他献给母亲过目,随后安放在居中的桌子上。老夫人推辞道:“诸位厚礼,反倒让我深感不安。”她吩咐秦琼收下各家寿轴,从屏门两边用鹅毛扇悬挂起来,工艺精致的便揭开外层展示。单雄信又上前道:“老伯母在上,适才所献礼物微薄,不足以表寿庆之意,还备有寿酒在此,每人各敬三杯,祝伯母福寿安康。”

秦叔宝忙道:“单二哥,便是樊建威三位兄弟,也不曾让家母饮酒。家母年事已高,莫说大杯,小杯也喝不了许多。兄长美意,家母总领三杯即可。”李玄邃提议:“依单员外每人三杯太多,依叔宝总领三杯又太少。学生有个主意:众朋友若逐个来拜寿,自当每人奉三杯;若以一家名义来,总奉三杯即可;我们既非一家,也非一人,各有一张礼单,便照礼单奉酒,每单三杯。”

秦叔宝见礼单众多,便道:“如此容小弟代饮。”王伯当道:“这再好不过,祝母子同寿千秋。”先是单雄信一行的礼单,共八人:单通、王勇、李密、童环、金甲、张公谨、史大奈、白显道。他们九月十五从二贤庄出发,礼单礼物均由单雄信置办妥当。秦母见客多,便领了两杯,秦叔宝代饮一杯。

接着是柴绍的礼单,他独自一人,秦母同样领两杯,秦叔宝代饮一杯。轮到尉迟南、尉迟北时,二人却道:“我二人虽是一张礼单,却要奉六杯寿酒。”秦叔宝疑惑:“单二哥等许多朋友,遵李兄之言只赐三杯,贤昆玉为何破格?”尉迟兄弟解释:“适才匆忙收礼,其中有我本官罗公的书礼,我二人奉差遣,实则假公济私而来,不敢辱没主人之命,需先替罗老爷奉过三杯,再尽我弟兄二人的心意。”众人称善,老夫人听闻是姑夫差官,勉强饮了两杯,秦叔宝代饮四杯。

轮到尤俊达、程咬金时,秦叔宝介绍:“这位便是斑鸠店的程一郎。”秦母惊道:“原来是程一郎!怎的面貌全不像了?记得战乱时,与令堂相依为命,两家通好往来数年,后来令堂去东阿后便音信隔绝,不料今日重逢,令堂可好?”程咬金答道:“托伯母福,家母身体康健,命知节向老伯母问好。”秦母欢喜不已,饮了两杯,秦叔宝代饮一杯。

单雄信又喊住众人:“且留主人陪我们盘桓,本地朋友总奉三杯吧。”还有张礼单是贾润甫与城中三友:樊虎、连明、唐万仞,共奉三杯。寿酒敬毕,老夫人再次称谢,吩咐秦叔宝:“诸位远来,须得通宵畅饮才是。”说罢进入内室。秦叔宝将二门关闭,众人按次序落座——今日比在贾柳店时多了城里三人,且都是秦叔宝的通家兄弟,便一同做了主人。

席间奏乐进酒,因“无令不成酒”,便以单雄信的贺寿词为酒令:每人执一大杯,饮一杯酒,念寿词一遍,若有一字差讹,便罚酒一杯。先是单雄信首唱,词曰:

秋光将老,霜月何清。皎态傲寒惟香草,花周虽暮景,和气如春晓,恍疑似西池阿母来蓬岛。

杯浮玉女浆,盘列安期枣,绮筵上,风光好。

昂昂丈夫子,四海英名早。捧霞觞,愿期颐,长共花前笑。

众豪杰依序歌寿词、饮寿酒。这词本是单雄信府上李玄邃所作,他二人自不必说,早已烂熟于心。王伯当与张公谨曾见过此词,加之文武全才,稍作回忆便能流畅吟诵,一字不差。柴嗣昌不仅记得词,更将歌韵唱得悠扬合调。贾润甫素通文墨,也能顺利歌诵。可难坏了白显道、史大奈、尉迟南、尉迟北、尤俊达、金国俊、童佩之、樊建威等人。程咬金直嚷:“这分明是捉弄我!我又不认得字,念不来,认罚几杯酒便是!”众人闻言大笑,随即开怀畅饮,满堂尽是豪迈之声。

却说外厢的仆从士兵们也摆了几桌酒饭,正吃得热闹。忽然听见外面叩门声很急,一个士兵忙点起火把,开门一看,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道人,肩上背着一口宝剑。士兵没好气地问:“你干什么?”道人道:“我来化斋。”士兵皱眉道:“化斋哪有夜里来的?白日里化斋才是常理,这都什么时辰了,别在这儿捣乱!”边说边伸手推搡道人,不料自己反倒仰面朝天,重重摔在照壁上,发出“砰”的一声巨响。

这动静惊动了厢房里的士兵和仆从,众人纷纷跑出来。这些人平时都习惯动手动脚,见同伴被推倒,立刻围上来要揍道人。只见道人轻轻抬手一格,一二十人便东倒西歪,纷纷跌在地上。一个士兵慌忙跑进堂内,向席上众人禀报。秦叔宝听了说道:“你们怎么这么不懂事?他要化斋,不管荤素,给他吃饱就是了,何必大惊小怪?”樊建威道:“秦大哥你陪客,我出去看看。”

樊建威走到门口,见那道人虎背熊腰,满脸髯须,气质非凡,心知不是寻常人物,忙拱手一礼道:“老师是真要化斋,还是有别的话要说?”道人道:“我哪里是来化斋的?我是特意来见叔宝兄一面,说句话就走。”樊建威道:“既然如此,老师稍等,我去请他出来。”

樊建威进来通报,秦叔宝正要出去,道人已大步走到堂前,朗声问道:“哪位是叔宝兄?”众豪杰见状,都离席起身。秦叔宝应道:“小弟便是。”连忙向道人作揖。道人又问:“哪位是二贤庄的单雄信兄?”单雄信答道:“小弟是单通。”也上前作揖。王伯当见状道:“老师,我们人多,不如大家一起行个团揖,再落座吧!”

秦叔宝询问道人名号,道人道:“小弟姓徐,字洪客。”秦叔宝闻言大喜:“原来是徐洪客兄,不知什么缘分,竟劳您大驾光临!”单雄信道:“魏玄成常提起老师,说您有许多奇谋异术、文武才能,我们日夜仰慕,今日有幸一见,足慰平生!”秦叔宝当即要安排座位、敬酒。

徐洪客摆手道:“先别急着坐,我此次来是为老伯母祝寿的,此刻不便劳烦老伯母出阁,我在山中带了些仙液香醪,烦请兄台送进去敬给老伯母,小弟在外面遥拜即可。”说罢,叫人取来一个空壶放在桌上,又从袖中取出一个三四寸长的葫芦,对着天空默念几句,用手指在葫芦外划了几下,然后揭开壶盖倾倒。顿时,异香弥漫整个房间,烟雾缭绕,如篆文纠结,热腾腾的酒竟将空壶注满。

徐洪客用手指在葫芦口轻轻一击,酒便不再流出。他执壶在手道:“本想直接送进去,但我与叔宝兄初次相会,怕你们猜疑,我先自饮一杯,以表诚意。”说罢斟了一杯,一饮而尽,又斟一杯递给秦叔宝,“兄也先喝一杯,然后再送进去给老伯母增寿。”秦叔宝推辞道:“承蒙赐酒,家母尚未饮,小弟怎敢先尝?”

这时程咬金大声道:“我替秦大哥喝!”一把夺过酒杯,仰头一饮而尽,只觉得酒香满口,直入肺腑,忍不住道:“要不要再代一杯?”徐洪客笑道:“不必了,先拿进去奉给老伯母,剩下的再给诸位兄长分饮。”秦叔宝捧着酒壶进了内室,徐洪客则对着内堂拜了四拜。

不一会儿,秦叔宝出来,向徐洪客拜谢道:“老母让小弟多谢徐兄的天浆,她已饮了三杯。剩下的叫我分给诸位兄长。”樊建威将徐洪客在内堂拜祝的事告诉秦叔宝,秦叔宝连忙再次拜谢,徐洪客伸手扶住。只见徐洪客又从袖中取出一个葫芦,对着葫芦吹了口气,将壶瓶一一倒满,众人你一杯我一盏,刚好轮到秦叔宝时,壶中酒才喝完。众人喝过,无不称赞这酒奇妙非凡。

秦叔宝请徐洪客坐在单雄信下首,众豪杰也各归其位。秦叔宝对徐洪客道:“前几年小弟去长安公干,遇李药师,他曾提起吾兄大名。”单雄信问道:“洪客兄,你多久没见魏玄成了?”徐洪客道:“小弟上月十五路过华山西岳庙,蒙玄成兄留我住了一晚。他说叔宝兄前年在潞州东岳庙染病,亏兄接到贵府调理好了,彼此相聚约有半年。后来秦兄误伤人命,发配幽州,如今四五年音信全无,他心里十分挂念。玄成兄因在庙中脱不开身,托我带封信到尊府拜访,想一同来祝寿。您府上的仆人说您已同诸位爷去山东给秦太太拜寿了,所以小弟连夜赶来。”说罢从袖中取出魏玄成的两封信。

单雄信拆开自己那封,信中不过是说从前在潞州时,承蒙单雄信护法光耀山门之类的话。秦叔宝的那封信,前边简略说了别后情形,中间表达了不能亲自来祝寿的歉意,后边说来访的徐洪客不是等闲之人,嘱咐秦叔宝以慧眼相看,另外还附了一幅寿词,赞颂福寿如冈陵。秦叔宝看完,将信收入袖中,感慨道:“当年我在庙中生病,亏他用药石调理;等我从幽州回到潞州,刚想报答,玄成兄又去了华山。许多深情厚谊,至今未能稍作回报,心里一直愧疚。”

李玄邃问道:“徐兄几时到这里的?”徐洪客道:“小弟下午才进城,住在颜家店内。原本打算明早来拜寿,却见东南方今晚气色不佳,担心有小灾,一路查看,发现灾星就在这一带,所以只能夜里来陪诸位兄长。”众人一听,齐声问道:“什么灾星?”徐洪客答道:“诸位稍后便知。”

众豪杰见徐洪客风神潇洒,举止不凡,纷纷与他交谈、劝酒。正喝得热闹时,只见徐洪客忽然停杯,将左眼往外一瞟,说道:“不好,灾星来了!”随即跳起身,端着一杯酒,走到月台站定,拔出背上宝剑,口中念念有词,大喝一声:“疾!”将酒向空中洒去。霎时间,狂风大作,黑雾弥漫,堂中灯烛摇曳,光影凌乱。众人正惊疑间,外面有人叫嚷着进来禀报:“不好了,左边邻家失火了!”

秦叔宝和众人连忙起身,想要出去救火,徐洪客伸手拦住道:“诸位不要动,外面下大雨了。”话刚说完,只听得庭中传来倾盆大雨声,足足下了一个时辰,才云收雨停。手下人进来禀报:“幸亏这场大雨,把火都浇灭了,不然肯定会蔓延开来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众人听了,越发叹服徐洪客的神奇。

此时已到五更时分,众人起身告辞。徐洪客对秦叔宝道:“小弟明早就不登堂拜别了。”秦叔宝挽留道:“吾兄远道而来,诸位兄长也都在此,再留几日吧。”徐洪客道:“魏玄成常说太原有天子气,我已和刘文静兄约好,急着去那里见面,所以必须马上动身。”秦叔宝道:“既然如此,小弟想写封信,问候文静兄,也致谢玄成,明早派人送到您住的客栈。”徐洪客答应下来,众人齐声告别,出门而去。正是:

胜席本无常,盛筵难再得。

第25回李玄邃关节全知己柴嗣昌请托浼赃官

诗曰:

天福英豪,早托与匡扶奇业。肯困他七尺雄躯,一腔义烈?

事值颠危浑不惧,遇当生死心何慑。堪羡处,说甚胆如瓢,身似叶。

羞弹他无鱼挟,喜击他中流揖。每济困解纷,步凌荆聂。

囊底青蚨尘土散,教胸中豪气烟云接。岂耽耽贪着千古名,一时侠。

调寄“满江红”

世人常说,忠臣义士绝境中总能逢生,并非全凭运气,实乃上天眷顾有德之人。秦叔宝当日烧毁捕文,全凭义气使然,何曾想过会有李玄邃、柴嗣昌为他奔走周旋?却不知上天早有安排,暗中埋下两路救兵。

当夜众人畅饮至半夜,单雄信等人回贾润甫家歇息;徐洪客回颜家店等候秦叔宝的回信;樊建威等三人各自归家。次日天明,单雄信急忙催促李、柴二人行动,两人分头而去。

李玄邃去见来总管,直言为给秦叔宝母亲祝寿而来,得知叔宝因捕盗遭州官刁难,恳请来总管找个由头将人调到帐下,免去灾祸。来总管沉吟道:“秦琼是个人才,我也有意栽培。只是他追捕两个毛贼竟如此费力,着实意外。如今要调他来,需寻个名正言顺的差事——前日麻总管发文,说河工缺五百将士,我正好派秦琼充任将领,带文书前往。这是紧急公务,州官留不住人。再说,先前说他受贿纵贼,如今他屡屡受责却捕不到人,足见并非纵贼。州中自有捕快,怎能挟私迫害我的将官?我这就点齐军士,让他整顿行装,待文书一到便出发。”说罢挽留李玄邃吃饭,玄邃推辞道:“兄长能救秦旗牌,小弟已感激不尽,不敢多留,唯恐刘刺史申文到宇文恺处加害于他。”来总管只得签发批文,亲自到贾润甫家回访,将批文交与李玄邃,又赠数百两盘费银。秦叔宝此劫,竟如商汤网开三面,绝处逢生。

另一边,柴嗣昌拜见刘刺史。刘刺史因他是座主之子,留茶留饭。席间,刘刺史大吐苦水:“我在齐州为官清廉如水,从未克扣起解银两,也不借讼事敛财。不料邻州协济银三千两被响马劫走,却要我州赔偿。实在无处筹措,只能督捕快抓人,偏偏毫无消息,实在烦恼。”柴嗣昌趁机道:“捕快中有个秦琼,曾与我结拜,昨日拜寿得知他无辜受累,特来为他求情。”刘刺史脸色一沉:“仁兄有所不知,这秦琼专收响马好处,养盗分赃,才谋得旗牌之职。我访查属实,才责令他追捕。就算追不着贼,他也赔得起赃银。若依仁兄宽免,贼必拿不到,这三千两银子就得我来赔。明日我正要发文,将他解到东都宇文司空处,今日既蒙仁兄嘱托,只能宽限几期,让他设法追赃。”柴嗣昌道:“东都不过想要银子,人不解去,备文说明可否?”刘刺史冷笑:“银子最难凑。我赔不起,只能在本州属县搜括,可那都是县官的私房钱,谁肯拿出来?所以不得不责打捕快。”

柴嗣昌见刘刺史一心要捕快赔赃,便试探道:“不如让捕快赔一半,了结此事?”刘刺史断然拒绝:“少一两都是未完之案,关乎我的考核。”柴嗣昌咬牙道:“那就让捕快全赔,免得误了您的考核。”刘刺史转怒为笑:“论理,这些捕快收了贼人的好处,本就该赔。只是他们若被解到东都,十死一生,盘费也是难题。如今仁兄出面,就让他们赔赃之外,再送您五百两作为薄礼。明日起我便不再责打,等他们纳银后,我给他们发执照,日后抓到贼再追还。”柴嗣昌起身笑道:“只怕这些穷人赔不起。”刘刺史紧盯他:“皇银不可少,只要秦琼出张认状,将责任分摊到众人身上,我自会追足。至于仁兄的谢礼,切勿听他们哭穷,否则便是小弟说谎了。”柴嗣昌敷衍几句,告辞离去,刘刺史一直送到府门。

柴嗣昌回到贾家店,李玄邃已将来总管的批文拿到,正等他商议如何告知秦叔宝。柴嗣昌看过批文,叹道:“武官到底爽快,哪像文官这般刁钻。刘刺史把免解当作天大的人情,实则逼捕快赔赃,还说发执照等抓贼后追还——简直痴人说梦。”单雄信皱眉:“除了叔宝和樊建威几人,其他捕快家徒四壁,哪来的银子?”王伯当道:“此事需我们筹措。”程咬金直嚷:“别废话!银子本是我们拿的,自然我们补还!尤员外快回家取银子,凑足数目救秦大哥!”尤俊达应声要走,柴嗣昌拦住道:“此事我已应下,全包在我身上。”张公谨摇头:“怎能让你一人承担?”柴嗣昌笑道:“这其实是秦大哥的银子——他早年在楂树岗救了我岳父,我曾修书告知,后来岳父差人送银时,叔宝已走。如今我带银前来拜寿,本怕他不肯收,正好用来平事。”众人齐声称妙,童环、金甲调侃:“早知如此,前日真该拦住程兄别动手,省得麻烦。”程咬金大笑:“这么说,倒是便宜我们了?”

正说话间,忽闻外边喝道:“刘刺史来拜!”众人连忙回避,柴嗣昌独自接见。刘刺史送上三两折程、三两折席,吃茶时低声道:“那件事我已让人放风,先收仁兄的谢礼,再立限收赃银,给他们发免解执照。若不是看在仁兄面上,断不松口。那五十多人若解到东京,必死无疑。”柴嗣昌敷衍道:“小弟领您的情。”刘刺史再三叮嘱:“务必让他们足数缴纳,否则便是小弟骗您。敝地贫苦,除了这桩事,再无大油水,仁兄万勿放松。”说罢上轿离去。

众人好奇追问,柴嗣昌笑道:“他让我索要五百两谢礼,不必理睬,只说我已办妥。”李玄邃担忧:“那你岂不是要自赔五百两?”柴嗣昌命家人取来银子,邀单雄信、李玄邃、王伯当一同前往秦叔宝家。此时樊建威因刘刺史的心腹小吏透风,得知要赔赃且需送柴嗣昌至少三百两谢礼,正慌慌张张赶来与秦叔宝商议,恰逢柴嗣昌等人到来。

众人相见行礼,互道感谢。李玄邃递上一张批文,只见上面写着:

钦差齐州总管府来为公务事,仰本职督领本州骑兵五百名,并花名文册,前至钦差河道大总管麻处告投,不许迟延生事。

所至津关,不得阻挡,须至批者。

大业六年九月二十三日行限日投右仰领军校尉秦琼准此

李玄邃道:“来总管已在整顿人马,估计三日内你就要启程了。”秦叔宝看了批文,神色平静,唯有樊建威惊道:“恭喜仁兄,奉差出行便可脱离苦海,可我们怎么赔得起三千两银子,还要出五百两‘分上钱’送给柴兄?”单雄信道:“建威也知道此事了?”樊建威道:“衙门里多有相知,柴兄与刘刺史交涉时,就有人通风报信。后来刘刺史又派小吏明说,小弟实在心急,特来与叔宝兄商议。”

王伯当道:“建威莫慌,柴大哥不仅不要分上钱,连三千两赃银都由他出。”樊建威难以置信:“当真?”秦叔宝却道:“即便有此事,也不合情理。我不要柴兄出,也不要建威众人出,倾尽家产赔官便是,不够我再去借。”柴嗣昌见状,取出唐公书信,命随从搬来两个挂箱、一个拜匣、一个皮箱,解释道:“这是岳父的手札,本要当面交给你,却因琐事耽搁至今。”

秦叔宝展开书信,见是李渊的名帖与副启,副启中写道:“当年关中一别,救命之恩刻入五内,一直苦于无以为报。接小婿书信,得知兄台近况,不胜欣喜。谨备白金三千两,为将军寿礼。日后江湖重逢,定当面谢。”秦叔宝脸色一沉:“柴兄,令岳这是小看我了!大丈夫行事岂求回报?”柴嗣昌赔笑道:“秦兄自然不求报,但岳父又怎能做忘恩负义之人?既然带来了,就请收下。”

单雄信也劝道:“叔宝,这银子本非你主动索要,况且路途遥远,也不便让柴兄带回。如今用它了结此事,既能保全五十三家性命,你又分文不取,何必固执?”樊建威更是急道:“叔宝兄别放着现钟不打去买铁,这可是我们五十三家的性命啊!柴兄仗义,你也莫要推辞!”秦叔宝仍在犹豫,单雄信干脆对樊建威道:“建威,叔宝即将奉差启程,这银子你先拿去交官。”王伯当打趣道:“分上钱嘛,柴大哥就虚领了;不过居间费、管家费可不能少。”众人哄笑,秦叔宝只得点头。

谁知秦叔宝又进内室取出三百两银子,对樊建威道:“我想刘刺史必定还会索要火耗、路费等名目的钱,你一并拿这三百两去凑,别累及众人,批捕的事我也不报销了。”樊建威感动道:“这么多银子我一人拿不了,你先收着,我叫唐万仞等人来,也好让他们见识你的豪气。”秦叔宝便将银子暂收,留众人在家饮酒。

正饮间,尤俊达与程咬金前来告辞。原来程咬金虽爽快认下劫银之事,但尤俊达自觉尴尬,加之担心当晚言语漏风遭缉捕,便想尽早离开。贾润甫也想脱干系,假意挽留几句。秦叔宝见状,便设酒饯行,樊建威在座,众人都默契地不提劫银之事。秦叔宝道:“本想留二位多盘桓几日,无奈我后日就要启程,只能就此别过。”临行前,秦母还备了礼物让秦叔宝转交程母。众人喝至大醉,尤俊达、程咬金才与单雄信等人回店,五更时分便先行离去。

次日一早,秦叔宝得知刘刺史只要赔赃,料想自己无事,便前往拜谢来总管并辞行。来总管道:“当年我未能护住你,让你受了不少委屈。如今你且去,看在罗老将军和李玄邃的面上,等你回来我定当重用。你绝非久居人下之人。”秦叔宝叩谢而出,又大摆宴席,宴请北来的朋友,贾润甫、樊建威、唐万仞、连巨真作陪。这三人对柴嗣昌感激不尽——若不是为了秦叔宝,柴嗣昌何苦如此倾力周旋?

秦叔宝又请李玄邃代笔写了三封信:一封托柴嗣昌转交唐公李渊;一封附给尉迟南,答谢罗行台,另备薄礼送与罗家姑丈姑母;还有一封给罗家表弟。席间,众豪杰传杯换盏,谈古论今,比平日更畅快淋漓,直喝到天明仍未散席。

此时,外边传来人马喧闹声,却是五百军士前来参谒。秦叔宝换上戎装到厅上,吩咐只让队什长进见。只见十个队长、五十个什长,身着各色戎装,挤满天井,纷纷叩头。秦叔宝道:“来爷巳时在西门等候,切勿迟误。”众人应诺散去。

单雄信感慨道:“当年说‘求荣不在朱门下’,如今看来,这样的仕途也不错。”秦叔宝笑道:“遇上李、柴二位仁兄,真是因祸得福。”李玄邃接口:“大丈夫前程不可限量。”众人纷纷回寓所取来贺礼,秦叔宝也准备了回赠,彼此却都不肯收受。王伯当道:“叔宝连日忙碌,我们别在这儿打扰了,让他收拾行李,也与老嫂说说话。明日叔宝兄出西门时,会经过我们寓所,就在那儿送别吧。”众人相视一笑,各自散去。

秦叔宝在家中收拾行李,安排家事,让樊建威等人取走赔赃的银子。次日未到巳时,队什长们已全副武装前来迎接。秦叔宝烧了纸钱,拜别母亲和妻子,头戴缠综大帽,身穿红刺绣通袖袍,腰系金闹装带,骑上黄骠马。五十名军士列成整齐的队伍,出得西门,与往日在州中被责打时的青衣小帽形象相比,已是天壤之别。

出西门到吊桥边,两侧都是列队的行军士兵。市尽头有座迎恩寺,秦叔宝下马入寺,取出花名册点名,又自掏腰包犒赏士兵:队长每人三钱银子,什长二钱,散兵一钱,共花费五六十两。他从中挑选二十名精壮士兵作为家丁随身伺候,另有赏赐。

事毕,先是同袍旗牌前来饯行,敬过三杯酒后作别;接着单雄信等人上前,也敬了三杯酒。秦叔宝歉然道:“本该等诸位启程后我再走,无奈玄邃兄帮我谋的这差事期限紧迫,实在不能耽搁。”又对柴嗣昌道:“柴大哥,刘刺史那边还请多周旋,别让小弟走后,樊建威兄弟还要受累。”柴嗣昌道:“小弟还要为他们取免解执照,兄长不必担心。”秦叔宝又向尉迟兄弟嘱托:“烦向家姑丈致意,因公务在身,不能亲自登门致谢了。”对王伯当及众人感慨:“难得众兄弟相聚,正想多盘桓几日,却又要分别。”对贾润甫、樊建威道:“家中老母,还请多照应。”说罢与众人上马作别,三声锣响,队伍浩荡启程。

秦叔宝离去后,柴嗣昌在齐州办妥赔赃事宜,众人也陆续启程。贾润甫收到厚赠,柴嗣昌前往汾阳,尉迟兄弟、史大奈因有官职在身,不敢耽搁,与张公谨、白显道一同前往幽州。最终,只剩李玄邃、王伯当、单雄信、金国俊、童佩之五位豪杰仍在路上,继续他们的江湖征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