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永庆生平前传 第八十一回到第九十回(第2页)

 二人策马前行二十多里,来到一座集镇。马成龙来到这里,即将惹出一场大祸。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 第八十四回 假改扮访寻鬼脸太岁 定奇谋捉拿花面魔王

 马成龙骑马进入这座集镇,只见一条南北走向的大街,路东有家 “泰来客店”。他翻身下马,那老人也跟着跳下来,说道:“咱们进店吃饭吧!” 成龙应道:“好。” 便牵着马走进店里。店小二连忙迎上来接过马缰,将马拴在马棚里,问道:“客人是住单间,还是住南上房?” 马成龙说:“南房就好,我们两人,没带随从。” 老人打量着南上房,见是五间宽敞的屋子,东边和西边各有一排单间,马棚北边大门东边是厨房,西边是柜房。

 两人走进南上房,屋内迎面摆着一张八仙桌,两边各有一把椅子,墙上挂着一幅 “竹林七贤” 的挑山图,两边配有对联:“不因果报方行善,岂为功名始读书”。东西里间都是两间相通的格局,西边里间靠北窗有张木床,南边有张八仙桌,西边摆放着茶桌,墙上挂着名人字画,还有一张小六仙桌。马成龙在西边坐下,老人在东边落座,店小二献上茶来。

 成龙心想:“刚才跟梦太他们开玩笑,身上没带钱,先点些吃的让老人垫垫。” 便叫来店小二问:“有馒头吗?” 店小二答:“有。” 成龙要了一盘子馒头和一碗虾米片汤。老人见状说道:“我说你救不了我吧,还发誓!就给我吃这个?想我以前百万家产,哪能就这么打发?你要真管得起我,我自己来点。” 成龙说:“那你自己点吧。”

 老人便对店小二说:“伙计,你们这儿都卖些什么?” 店小二说:“应时小卖、包办酒席,干鲜果品、山珍海味,应有尽有。” 老人说:“给我来一桌上等海味宴席,再上一坛上好的陈绍酒,五壶瓮头春酒。” 店小二应声下去,不多时摆上小菜碟和干鲜果子,搬来一坛陈绍酒,先用酒探子探了一碗请成龙和老人品尝。老人说:“倒上半坛就行,下半坛有坛泥,我不要了。” 接着又送上瓮头春酒。随后冷荤热炒各色菜肴陆续上桌,老人自斟自饮,成龙也喝了几杯。只见老人夹了几样菜,不是说 “没滋味”,就是嫌 “不好吃”,摆了一桌子菜竟没一样合他心意。他又叫来店小二问:“有活鲤鱼吗?” 店小二说有,他便要了清蒸鲤鱼、鲫鱼羹,又点了十多道菜,可端上来后还是挑三拣四,吃了没几口就放下了。

 接着老人对成龙说:“给我五十两银子。” 成龙问:“你要钱做什么?别急呀!” 老人说:“我不走。我有个习惯,吃完饭喜欢找些乐子,每天都这样。你给我五十两银子,我去找人乐呵乐呵,明白吗?” 马成龙说:“您这把年纪了,还开这种玩笑?我不给你银子,我陪你乐呵行不?” 老人说:“好啊。” 成龙说:“我这么高,你这么矮,你够得着吗?” 老人说:“你站地上,我站桌上,凑合凑合。” 马成龙骂道:“你这老东西,胆子不小!” 伸手去抓,老人跳起来跑到院子里。成龙追出去喊:“店小二躲开,这老头儿不正经!”

 可到了院里,却不见老人踪影。只见店门口站着七八个彪形大汉,个个头短脖粗、身材壮硕,穿着青色短打,脚蹬薄底快靴,挑眉立目地跟店小二说话。这时从柜房出来一个人,手里拿着一封银子交给那几个大汉,还说了几句话,成龙没听清,便叫店小二过来问:“那些人是干什么的?” 店小二说:“您要问啊,话就长了。我们这叫平安镇,有三万多户人家,镇南二里有个平安小庄,庄主姓金名四彪,人称‘花面魔王’,在本地很有势力,结交官府,常派庄里的教师爷铁光明带着手下人来镇上讹诈商户百姓。刚才那些人就是来讹我们店的。我们店东张国瑞是本镇会首,管着二百名团练乡勇。他们说店东欠庄主四百两银子,店东恼了,把他们打了,有人送他们回去后,别人瞒着店东赔了五十两银子当养伤费,就是这么回事。”

 马成龙正要回南上房,忽见店门外马梦太和李庆龙走了进来。他正愁没钱付饭帐,赶紧说:“二位贤弟,别开玩笑了,哥哥在这儿等你们呢。” 梦太说:“我以为你先走了,原来住这儿了?吃饭了吗?” 成龙说:“你们俩商量好算计我,当我不知道?你们走后,我遇见个老头儿上吊……” 便把刚才的事详细说了一遍。梦太大笑道:“这事我知道,人家看你实在,故意逗你呢。要是我遇上,他肯定不敢这么闹。”

 正说着,梦太觉得背后有人碰了一下,回头却没人,羞得满脸通红。他心神不宁地接着说话,又被碰了一下,急忙回头,见南边台阶下有堆木头,绕过去一看,正是那个矮老头。马成龙也看见了,忙说:“老兄弟小心,这老头就爱开玩笑!” 梦太问:“你为什么碰我?” 老人说:“马成龙、马梦太、李庆龙,你们过来,我有一场大富贵要送给你们。”

 那人先走进南上房,马成龙、马梦太、李庆龙三人随后跟进,在屋内落了座。那老头儿开口说道:“你们三个刚才也听见平安小庄花面魔王金四彪的名号了吧,他有个教习,姓佟,名起亮,外号鬼脸太岁,后来改名叫铁光明,是天地会八卦教的会总。他庄里有六七百会匪余党。你们三人得改换装束,去捉拿佟起亮,他可是朝廷下旨严拿的要犯,要是拿住了,肯定能得到提拔。”

 成龙接口道:“我们三个带兵去围剿他们就行。” 老头儿连忙摆手:“那可不行。你们三个得先混进他的庄里,在里面探清情况,外面再准备好官兵,来个里应外合,这事才能成。要是带兵直接去,人家庄里有围墙,把庄门一关,你们不但进不去,想退都退不了。而且人家上面防守很严,你们要是没摸清楚情况就退,人家从后面突然袭击,说不定就把你们抓了,那岂不是害了你们!你们三个人先去庄里,假扮成送白牌的人,混进平安小庄。外面请这家店的东家张国瑞,带上本地的乡勇和官兵,在平安小庄外面等着,你们三个人定个暗号,要是进庄后见到佟起亮,你们一使暗号,外面官兵就攻打,里面你们三个就捉贼。”

 成龙问:“我们扮成哪里来送白牌的呢?” 老英雄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,认为这样就能成功。成龙便让店小二去把店东张国瑞请来。

 没过多久,张国瑞走了进来,给三人行礼。马成龙三人一看店东,三十多岁,相貌不俗,白脸庞,长眉大眼,穿着一件青绸子长衫,脚上是青缎薄底快靴,满脸笑容地说:“三位大人要帮本地除掉一大祸害,刚才伙计跟我说了。我能调集本庄的人,不知三位大人的官兵有多少?” 梦太说:“有五百马队,官兵都在东隔壁店里。派人叫两名差官来,交给张国瑞管带,马上就能调兵。现在太阳快落山了,我们三个这就出发。黄昏时候,你带兵到平安小庄外,可别误了时间!”

 那老头儿突然说:“你们三位先别走,我胆子最小,你们要是拿住了贼人还好;要是没拿住,人家带人追到这儿,我这把年纪能往哪儿躲?你们看东屋里有个木柜,把柜子打开,用一床棉被把我包起来,放在柜子里,再把柜子锁上。” 四个人一听,都说:“你这是想闷死自己啊,我们可不做这种损事!” 老头儿说:“这事跟你们没关系,我也死不了。你们就按我说的办,就算有贼人来也找不着我。” 成龙和梦太本来就恨他之前开玩笑,一听这话,觉得正合心意。于是取来一条棉被,把他包好塞进柜子里锁上,说道:“咱们走吧!” 张国瑞问:“三位大人,定什么暗号呢?请明示!” 梦太说:“马大哥,你说吧。” 成龙说:“你在外面听见我喊‘好家伙,这可怎么整!’你就调兵攻打庄子,千万别误事!”

 三个人出了店门,有人给他们指好了路,往正南走二里地就到了。李庆龙说:“我先去探探。” 他把衣服上的第二颗纽扣反扣上,紧走了几步,看见正南有一座大庄院,周围都是高墙,墙外还有壕沟。南边是正庄门,东边有个后庄门。李庆龙走到南边,往庄里一看,里面房屋很多,大门内两边是门房,门外有四棵龙爪槐,枝叶十分繁茂。

 李庆龙走到门首,看见里面有二十多个人坐在板凳上闲聊。那些人一见他,立刻问道:“你是干什么的?快说!” 李庆龙一伸手,伸出三个手指头,这是天地会的暗号。天地会的规矩是说话不离 “本”,伸手先比三,纽扣反着扣,腰里缠白布。那些人一见他比划,都站起来问:“‘本’字从哪里来?” 李庆龙回答:“从峨嵋山来。奉八路督会总的命令,前来送白牌。” 里面有人问:“峨嵋山督会总姓什么?叫什么?” 李庆龙答道:“姓吴,名恩,外号赛诸葛。” 这时过来一个人说:“来,先跟我到外面客厅坐一会儿,待会儿就传你进去!” 庆龙跟着那人到东配房坐下,有人倒了碗茶来。那人出去到里院回禀了。

 门上的人正说着话,马梦太来了,说:“‘本’字的弟兄们辛苦了。” 众人问:“从哪里来的?” 梦太说:“玄墨山的正印会总卢三声、副印会总云南七勇士金镋无敌大将军曹天兴,派我来送白牌。” 有人也把他带进大门东边,和李庆龙待在一间屋里,两人装作不认识。带梦太的人出来对门上的人说:“你们进去回禀一声吧。”

 正说着,山东马成龙也到了门首,说:“‘本’字的弟兄们请了。我是剪子峪的大会总老龙神马凤山与侯德山、侯保山三位会总派来送白牌的。” 里面有个人一瞧马成龙的模样,虽然没见过,但常听人说他的穿着打扮和五官长相,就开口问:“朋友,贵姓啊?” 山东马一听,看里面这阵势不小,心想:“今天这事,要不是他看了我半天还问我,我怎么会改姓呢?也罢,我就告诉他我姓马,名太海吧。” 那人又问:“是山东人吗?” 成龙说:“是登州府文登县人。” 那个人说:“你跟我来吧。” 成龙进去时,穿着蓝布大褂,高腰袜子,山东鞋,身上暗藏着兵刃。他听见跟他说话的那个人对其他人说:“伙计们,把庄门锁好,巡查的时候留点心!” 马成龙一听,心里明白了几分,跟着那人往里走,却没想到这一去竟惹出了一场大祸。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 第八十五回 平安庄老豪杰拿贼 半截村小英雄遇侠

 马成龙跟着那人来到东配房,见马梦太和李庆龙已在屋内,三人便坐在一起,那人随后出去了。成龙低声说:“二位贤弟,庄门已经锁上,你们看现在该怎么办?” 梦太摆摆手,没敢出声。这时从外面走进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,五官长得十分俊秀,身穿二蓝洋绉大衫,脚蹬薄底快靴,开口问道:“你们三个是来送白牌的?把传牌拿出来,先让祖师爷过目,然后再传见。” 梦太回答:“里面有机密要事,需要当面禀报。” 那年轻人冷笑一声:“你们三个小心点!” 说完走出东房。

 三人跟着少年穿过北边的二道重门,西边是一座花园,好一所气派的宅院!但见:上下都是绿瓦铺顶,周围砌着红色围墙;雕梁画栋闪耀着龙形光泽,凤阁屋檐斜挂着蛛网;珍禽在枝头百啭啼鸣,名花于园内竞放芬芳;这般风流富贵不同寻常,简直堪比王侯的气象。

 进了重门,里面东西宽阔,两边各有二十多间厢房,格局酷似朝廷的朝房。正北是九间大厅,前有走廊,带有月台,上面刚点起十多个纱灯,厅前挂着几个气死风灯笼。月台上坐着两个人:正中八仙桌后一把椅子上,坐着一位道人,头戴九梁道巾,身穿宝蓝缎子道袍,腰系九股丝绦,肋下佩着宝剑 —— 左边半面漆黑,右边半面银白,留着花白胡须。三人一看,正是佟起亮。东边面向南的桌后也坐着一人,光头没戴帽子,脖子粗短,身穿青绉绸长衫,脸上布满花斑,眉浓眼圆,鼻子丰满,五官显得十分凶恶,正是花面魔王金四彪。两旁台阶上有二十名伺候的人,都裹着三角白绫巾,插着白翎,身穿箭袖袍,腰佩太平刀。月台下两边站着二百名庄兵,手持长枪大刀,个个威风凛凛,相貌堂堂。

 马成龙走在前面,鬼脸太岁佟起亮一眼认出他,喝道:“那边莫非是马成龙?你这小辈休要逞能,我来也!” 说罢抡起手中宝剑,离了座位就向马成龙砍来。成龙急忙举刀相迎,二人在院中激战十几个回合,难分高下。众人都不知他们因何突然动手。李庆龙、马梦太见状,上前捉拿花面魔王金四彪,金四彪拔出手中长枪,与二人战在一处。

 正打得激烈时,山东马成龙大声喊道:“好家伙!这小子太厉害了,你们快来啊!” 院中顿时锣声大作,人声鼎沸:“好两个小辈!你们这些无用之辈,快把他们拿下,别让他们坏了庄里的大事!” 众贼人齐声呐喊:“抓啊!快把这三个拿下!” 三位英雄挥舞兵刃,与众人厮杀起来。成龙怒吼道:“好家伙!你们这群不知羞耻的东西,看我结果你们!” 他手中大环金丝宝刀寒光闪闪,遇者非死即伤,只杀得高坡处人头滚落,低洼处血水成河。

 就在此时,外面张国瑞带着乡勇和官兵杀进平安小庄。鬼脸太岁一看形势不妙,飞身跳上房顶。成龙对梦太说:“老兄弟,你去追他,千万别让他跑了!这个贼交给你了。” 梦太拔出短把刀,喊道:“你这小辈,看我结果你,休想逃走!” 佟起亮蹿房越脊,直奔后面花园的僻静处,想趁机逃脱。没想到梦太在后面紧追不舍,到了花园里,佟起亮回头说:“马梦太,你不必追得这么紧。我这把年纪,你今日饶了我,青山不改,绿水长流,他日相见,后会有期,我绝不会忘了你的好处!” 梦太喝道:“你这混账东西,别不要脸!你是朝廷严拿的贼犯,今天想逃,比登天还难!” 佟起亮恼羞成怒:“你这不要脸的老匹夫,休得无礼!看我结果你的性命!” 梦太说:“来就来,你我分个高低胜负!” 说罢抡刀上前,二人又战在一处。梦太刀法精通,佟起亮剑术高强,两人从夜里一直战到天色大亮。佟起亮跑进花园的树林里,梦太不敢贸然追进去,只好在外面等候,喊道:“佟起亮,你要是不出来,我就不打你;你要是出来,我绝不放你走!” 说完就蹲在树林外等着。

 再说马成龙与花面魔王金四彪交手,两人打得难解难分,李庆龙在一旁竭力相助,这时张国瑞也带兵赶到,众人齐声喊:“抓贼啊!别让金四彪跑了!” 大家一起动手,终于将金四彪拿下,其余贼党纷纷逃走。官兵把贼寇杀得落花流水。

 天色大亮后,众人不见马梦太,便派人四处寻找。马成龙来到后面花园,只见梦太蹲在那里喃喃自语:“怪了,真是怪了!” 成龙问:“贤弟,你嚷嚷什么呢?” 梦太说:“昨晚我追贼到这里,贼人进了树林,我正要追进去,感觉背后被人摸了一下,回头一看却没人,我还以为闹鬼呢。我在周围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人,只好又回来等。到了二更时分,我进树林把贼人捆在树上,这才出来。大哥,跟我进树林把贼带回去,解往京城面圣请功。” 成龙听了十分高兴。

 两人进了树林,果然见佟起亮被捆在树上。他们把佟起亮解下来,拉到前面交给官兵,和金四彪捆在一起,然后把庄里的细软物件分赏给三军。众人回到平安镇店里,派官兵看守两个罪犯,又让张国瑞去禀报地方官。

 回到上房,忽听得柜子里传来声音:“闷死我了!快放我出去!” 成龙赶紧打开柜门,把那老头儿扶了出来。老头儿活动了一下身子,笑道:“三位大喜!昨晚一见面就跟贼人动上手,你们三个胆量不小啊。我有件事问问瘦马大人,你昨天在贼人花园里,为啥没当场拿下那贼?快说说看!”

 梦太被问得一怔,辩解道:“你这老头儿,我怎么没拿下贼?我明明把他捆上了!” 老头儿摇摇头:“你这人净说瞎话!你拿下佟起亮了?那他嘴里堵的是什么东西?” 梦太一时语塞,答不上来。老头儿转向张国瑞:“你去把那老道嘴里的手绢取出来,是青洋绉料子,上面绣着五福捧寿花样,三个角儿的。”

 张国瑞依言从佟起亮口中取出手绢,拿给李庆龙和马成龙看。成龙一看,恍然大悟:“老兄弟,这老头儿恐怕暗中帮你拿贼了。不然他怎么知道手绢的样子?” 梦太羞得满脸通红,不再作声,转身到东房柜子里一瞧,回来对成龙说:“大哥,这真是位老侠客!昨晚确实是他把佟起亮拿下的。”

 成龙连忙拱手问道:“老英雄高姓大名?” 老头儿捋须笑道:“马大人要问,我姓朱,名天飞,江苏人氏,别号‘钻云神猴’便是。昨晚我暗中相助,才拿住这佟起亮。” 成龙赞叹道:“老英雄这功劳可不小!你可有儿子?跟我去见老将军,奏明圣上,必定能封官。”

 朱天飞叹了口气:“唉!马大人,我自幼练童子功,从未成家,无亲无故,孤身一人在外。只有个亲外甥住在上海,姓姜名玉,如今也不知流落何方。” 成龙闻言,笑着说:“大家坐下,我给你算一卦。” 说罢掏出六文钱,在手中晃了晃,往桌上一扔,“朱老兄,这卦大吉!你外甥名叫姜玉,跟了个姓张的走了,对不对?”

 朱天飞惊讶道:“我也听人说过,不知后来如何?” 成龙接着说:“后来他跟着姓张的在外做官,现在独龙口西海岸总镇大人张广太的衙门里。此人身材不高,生着蛤蟆嘴,脸上有碎斑。我说得对不对?” 朱天飞更惊了:“这是你算出来的?” 成龙哈哈一笑:“不是,是我亲眼见过的。”

 朱天飞拱手道:“这功劳就送给你们三位了。我要去西海岸独龙口,寻访外甥姜玉去了。” 说罢告辞,转身扬长而去。

 成龙对张国瑞说:“张店东,你去报官,把金四彪的住宅交给你处理。还有件事要麻烦你:找两三个木匠,打两个木笼,把佟起亮二人先解往穆将军大营,奏明圣上。你且在家中等候,日后必有皇恩。” 张国瑞连忙请安:“多谢大人,我这就找人,连夜赶办。”

 成龙等三人派人看守佟起亮二人,随后要了酒菜,边吃边聊。到了二更时分,才各自安歇。次日清晨,木笼已经做好,将两个贼人捆好放入笼中。成龙算清饭钱,带领官兵辞别张国瑞,押着木笼离开了平安庄。

 这天巳时左右,队伍正往前赶路,迎面来了两个人,高声喊道:“大队慢走,我二人来也!” 成龙抬头一看,前头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,身高八尺,面如傅粉,眉清目秀,衣着得体;后面跟着一人,也是二十多岁,脖子粗短,面色黝黑,扛着个褥套。这两人究竟是谁?且听下回分解。

 第八十六回 猛玉斗多言惹是非 巴德哩闻信访消息

 拦住马成龙大队的两个少年是京都人氏,家住安定门里铸钟厂。其中一位少年的父亲凤安凤大人,现任左翼总兵,是镶黄旗满洲三甲喇人。凤家东隔壁住着俗山俗大人,担任禄米仓监督,他有个六岁的儿子名叫玉斗。俗大人是正白旗满洲五甲喇人,与凤大人交情深厚,时常在一起谈心。凤大人的儿子九岁,名叫巴德哩,和玉斗一同读书。

 有一天半夜,凤家后花园的更夫王顺蹲在那里方便。突然从墙外跳进一个贼,看见更夫就想逃跑。王顺喊道:“你往前院偷去,别在我这花园里偷。” 那贼人便蹿到上房。王顺方便完,进屋里拿了一根木棍,喊道:“好贼,刚才我是在方便,怕你伤我,你这东西还想往哪走!” 他一嚷,众人应声而来,把贼人围在上房。凤大人还没睡,在院中派人拿贼,喝道:“你敢偷我,胆子不小!” 贼人在房上回应道:“你也是一个人,一个脑袋、两只眼、一条命,偷的就是你!” 院中看家护院和打更使唤的人很多,都想上房拿贼。贼人用瓦往下打,没人敢上去。正着急时,背后飞来一铁莲子,把贼人打了下来,落在院中。凤大人问:“是谁用暗器拿住的?” 没人应答。家人把铁莲子拣起来送给大人看,问了半天,也没人知道。凤大人先派人把贼交给地面送交北衙门,然后吩咐众人留神安歇。第二天,凤大人又查问了一遍,还是没人承认,这件事也就过去了。

 到了四月,玉斗和巴德哩两个少年到后花园去,后面还跟着四个书童。一进园门,看见万花齐放,北边有个人手拿铁球在练习,十多步外有一个牛皮人儿。巴德哩看了半天,问书童:“你认得他是什么人吗?” 书童说:“是这里打更的,姓王。” 巴德哩就带着几个人回来,把这事告诉了凤大人。凤大人派跟人到花园把更夫叫来书房。大人一看那更夫,三十多岁,赤红脸,重眉大眼,穿着平常。大人问:“你是看花园的更夫王顺?” 更夫答应:“是。” 大人说:“那天晚上拿住贼人,问你为什么不敢见我?是什么原因?” 王顺说:“我在大人这里已经三年多了,没人知道我会武艺,那天确实是我把他拿住的。” 大人问:“你是哪里人?” 王顺应了一声,说:“大人要问,我不能不说实话。我是带罪之人,在大人这里隐姓埋名。我原籍山海关,姓王,名公亮。我父亲因保吴三桂反叛,惹下大祸。我父亲名叫王保,人称双戟大将赛典韦。吴王失势后,我全家被害,我流落京都隐居,以做小本生意为生。后来有人推荐我来大人宅内看花园。” 凤大人说:“十八般兵刃,你都能拿起来?” 王公亮说:“件件精通。” 凤大人说:“你教两个徒弟吧。” 便吩咐人把玉斗和巴德哩叫来。家人不多时把二位少爷领来,大人说:“这是你们的老师,过来行礼。” 王公亮说:“我不敢受二位少爷的礼。” 大人说:“不可,师生大礼不能废。就在后花园的客厅作为学房吧。摆酒!” 大人与先生一同饮酒。从这天开始,二位少爷白天念书,傍晚练武。四五年后,巴德哩十五岁时,王公亮一病身亡。大人把他埋在安定门外土城,立了一块石碣,上面写着 “王公亮之墓”,直到如今,古迹还在。

 巴德哩和玉斗学成后,考了两名侍卫,因穆将军出京,挑选了他们二人。巴德哩今年十九岁,练得飞檐走壁、单刀和铁莲子;玉斗也一身能耐。二人素有大志,在路上跟穆将军讨了一支令箭,改扮后暗访天地会。玉斗扛着被褥套,巴德哩扮作长随的模样,到处寻访。他们到各庵观寺院、大小镇店,每天住起火小店,因为人多口杂,便于访查事情。

 这天,玉斗扛着行李说:“大哥,咱们有马不骑,天也热了,你也不扛行李,净住小店吃那些东西,我都不爱吃。我也该喝点酒,要些菜吃。” 巴德哩一看,巳时左右,前边隐隐约约像一座村庄,说:“二弟,你看前边不远,可能是镇店,咱们去那里找个饭铺吃就是。你好傻,咱们哥俩不是为了私访,还跟着大营走呢。我是想立一件功劳,好越级高升,你知道吗?” 玉斗点点头。

 二人说着闲话,已到了那座庄村。南北大街是大路,路东、路西有几家客店,南头路东有一座茶饭馆,坐东向西,搭着大天棚。东房五间,天棚底下有七八个八仙桌,有两三个吃饭的人。巴德哩说:“咱们哥儿两个在这里坐坐吧。” 二人进了茶馆,玉斗把褥套放在天棚底下桌子旁边。跑堂的伙计过来说:“二位喝茶还是吃饭?” 玉斗说:“先要四壶酒。” 巴德哩要了一个炒肉片、炸丸子,玉斗又要了两个菜,跑堂的摆上小菜,把酒菜送过来,二人便喝起酒来。

 两人正吃得高兴,只见那边走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,面皮微黄,细眉阔目,身穿紫花布裤褂,脚蹬白袜青鞋,套着一双青布单套裤。他站在天棚底下东张西望,随后走到玉斗面前,抱拳拱手道:“大爷,我不是常出来要饭的,实在是异乡被困,刚从时令症中好起来,身上分文没有,求大爷赏顿饭吃吧!”

 玉斗听了,说道:“我身上没带钱,给你一块银子吧。” 说着伸手掏出一块约三钱重的银子,“来,给你。” 那人接过银子托在手里,叹了口气:“大爷,您给我这块银子,倒让我为难了。吃一顿饭用不完,买件衣服又不够。” 玉斗见状,又掏出一块五钱重的银子递过去:“这个够了吧?” 那人一看,又说:“罢了大爷,您给我这块银子,我更作难了。赎件衣服用不完,回家的盘缠又不够。救人就救到底,您要是再赏我一块银子,我一家人就能团圆,定会感念二位大爷的好处。”

 玉斗为人实在,不懂对方是在开玩笑,正要再掏银子,巴德哩 “啪” 地一声把酒杯摔在桌上:“你这人真不要脸,竟敢跟我二弟逗趣!” 说罢伸手就要去抓那人。就在这时,屋内突然有人大喊:“贼人哪里跑!我来拿你!” 只见一个黑面男子冲了出来,二十多岁,豹头环眼,头大颈短,身穿蓝绸短汗衫和青洋绸中衣,脚蹬青缎快靴,辫子盘在头上,手里握着一把折铁刀,喊着就扑向穿紫花布的少年。

 那乞讨的男子见状,将银子朝黑面男子扔去,自己一个撤步,施展 “燕子穿云” 的身法,蹿上天棚院,动作如猿猴般敏捷,似狸猫般轻盈。黑面男子追不上,恨恨地说:“好小子!我追了你好几回都没追上,今天算便宜你了!” 他回身对玉斗说:“朋友,你要是再给他一块银子,我就能趁机抓住他了。他是我们县里的惯偷,我为了抓他,没少受本官责罚。”

 巴德哩和玉斗说:“你要是早说,我们帮你,就能抓住他了。” 跑堂的把扔在地上的银子捡起来交给玉斗。黑面男子进东屋坐下,玉斗和巴德哩结了饭钱,玉斗扛起褥套,巴德哩跟在后面,出了饭铺往正南走去。

 天气炎热,两人顺着大路走了二十多里,西边出现一片树林。巴德哩觉得困倦,走进树林把褥套放下,对玉斗说:“贤弟,你围着树林绕三十圈,绕完再叫我。” 玉斗不解:“你睡觉我绕圈?” 巴德哩说:“怕你也睡着了,那怎么行?也怕褥套被人偷了。” 玉斗只好围着树绕起来,每绕到巴德哩跟前就报数:“大哥,一圈了”“两圈了”。巴德哩赶紧制止:“你别嚷嚷!”

 玉斗正绕着,忽见正北大道上跑来一匹白驴,驴上骑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,身材端庄,青丝发梳成盘龙髻,面色清丽,眉如柳叶,唇似樱桃,身穿二蓝绉绸女褂,藕荷宁绸中衣,脚上是窄窄的南红缎子弓鞋,鞋上绣着挑梁四季花。驴的软梯旁挂着一口宝剑,鱼皮剑鞘,剪金配饰,蓝绒剑穗,白驴跑得飞快。

 玉斗看得直叫好:“好哇,真好哇,脚底下好哇,这走得真快!” 那女子听见,顿时蛾眉倒竖,杏眼圆睁,喝道:“好个匪徒!竟敢叫你姑姑的‘好儿’,我来结果你的性命!” 她跳下驴,拔出宝剑,剑光冷冽,怒气冲冲地扑向玉斗。

 玉斗吓得赶紧跑到巴德哩面前:“哥哥快醒醒,姑姑来了,我惹祸了!” 巴德哩起身一看,见一个貌美女子握剑站在那里,便说:“姑娘不必动怒,我这兄弟说话粗鲁,待我问问他。” 他转向玉斗:“你为什么惹事?快说!” 玉斗委屈地说:“我正围着树林走,看见她的驴跑得快,就说‘好哇,脚底下真好’,姑姑就恼了,我说的是实话。”

 巴德哩看那女子确实穿着窄窄的弓鞋,五官俊俏,心想玉斗应该不会说无礼的话,便对女子说:“姑娘的驴必定脚程快,我这二弟性子粗,绝不敢无礼,姑娘请便吧!” 女子见巴德哩说话和气,便问:“你贵姓?” 巴德哩答道:“我姓巴,名德哩,是跟官的长随。” 女子不再多问,转身骑上驴,丢下一句 “便宜你这黑炭头了”,便往正南去了。

 巴德哩数落玉斗:“你这村夫,怎么就惹事了?” 玉斗喊冤:“我真就是说她驴腿走得快,姑姑就恼了,我也没惹她。” 巴德哩无奈:“她是谁的姑姑?你真不知羞!” 两人不再停留,玉斗扛起褥套继续前行。走了二十多里,来到一座村庄,顺着大路往南,只见荒村野径,人烟稀少。路东有个大门,门前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童正拉着刚才那女子骑的白驴。南隔壁路东有个小酒铺,两人迈步走了进去,却不知又将在此生出一场是非。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 第八十七回 巴侍卫莲子定亲 小太岁戏言耍笑

 巴德哩和玉斗走进小酒铺,只见里面有三间房,当中有扇向西的门。进门后,靠北墙摆着一张八仙桌,两边各有一条板凳,桌上放着一碟豆腐干。两人在板凳上坐下,巴德哩喊道:“掌柜的,打半斤酒来。”

 掌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,身穿月白布裤褂,套着高腰袜子,脚蹬青布双脸鞋,看着十分敦厚。旁边有个十二三岁的小伙计,穿着蓝布裤褂,白袜青鞋,梳着两个扎着红头绳的小辫,长眉大眼的,他拿来一把酒壶和两个酒杯放在桌上。

 巴德哩心里惦记着骑驴女子的事,喝酒只是借口,他一边喝一边问小伙计:“这是什么村庄?” 小童回答:“这里是余家庄。” 巴德哩又问:“村里有客店吗?” 掌柜的接过话茬:“没有客店,往下走四十里才有。天不早了,快日落了,二位喝完酒赶紧走吧。我们这地方可不太平,到处闹天地会八卦教,各村庄每天都清查保甲,连亲戚都不敢留客。二位赶紧赶路,路上也得多加小心!”

 巴德哩接着问:“隔壁住的姓什么?” 掌柜的说:“我们这村没有外姓,都姓余,我也姓余。” 巴德哩见状,便说:“我们二人是跟官当差的,奉老爷之命办事,实在走累了,今晚想在您这借宿一晚,不知行不行?” 掌柜的连忙摇头:“那可不行,我刚才就跟二位说了,这地方查得紧。” 巴德哩不慌不忙,又要了半斤酒,慢慢喝着,直到太阳快落山。他掏出一块四五两重的银子递给掌柜:“余掌柜,这是酒钱,剩下的给小伙计吧。”

 余掌柜一见银子,顿时眉开眼笑,正所谓 “人为财死,鸟为食亡”,他接过银子笑着问:“二位贵姓?” 巴德哩说:“我姓巴,这是我二弟,姓玉,我们从北京来。” 余掌柜听了,说道:“二位要是不想走,就住我这儿吧。院北有两间上房,没人住,还挺干净。” 巴德哩谢道:“那真是太感谢了。”

 余掌柜带二人从后门出去,来到一个小院,北屋两间房是通着的。玉斗把行李扛进屋,放在北边炕上。余掌柜说:“我们这儿没什么好东西,有白面和虾米,给你们做点虾米片汤吧。” 说完出去叫小童做饭。不一会儿,灯点上了,小童把饭端进来。

 巴德哩趁机问小童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 小童答:“我叫小二哥。” 巴德哩又问:“北边住着的余家,有个骑白驴的女子,你知道吗?” 小二哥说:“怎么不知道!那是我姑姑,还有我叔叔、婶母。我叔叔叫余猛,外号病夫神,是我们这儿的英雄,我姑姑也一身武艺。这两天他们心里烦,因为我叔叔交了个朋友叫两张皮马保,是金家镇的,入了天地会八卦教,劝我叔叔也加入,我叔叔不愿意。有天三更天,来了二十多个贼兵把余家庄围住,马保把我叔叔叫出去说:‘归降天地会就没事,不然就把余家庄杀尽。’我叔叔害怕就答应了,马保带兵走了。过了四五天,他又带了十几个会总来,在我叔叔家给我姑姑说亲,要把她许给外甥双宝太岁郭亮,还留下了定礼。叔叔跟姑姑一说,姑姑很不愿意,就骑驴把姥姥请来,商量了好几天也没结果,今天姑姑肯定是去外祖家了,才遇上二位。这两天叔叔院里总来贼,双宝太岁郭亮来过几次,都被姑姑用暗器打跑了。姑姑有口宝剑特别锋利,她住的屋子是三角窗户,上面安着锋利的铁条,就怕夜里有人偷偷进去。”

 正说着,掌柜的叫:“小二哥,过来吃饭了。” 小童应声出去。巴德哩吃完,小童撤去杯盘,两人便歇息了。

 到了二更时分,巴德哩叫醒玉斗,二人收拾好出了上房,带上门。站在院内一看,皓月当空,月朗星稀。两人跳上房顶,又落到街心。巴德哩在前,玉斗在后,刚往北方走了两步,玉斗突然 “哎哟” 一声:“大哥,你干嘛用铁莲子打我脖子?” 巴德哩回身捡起地上的铁莲子,发现比自己的还大。玉斗摸着脖子说:“都打出个疙瘩了。” 这时背后有人笑着说:“大哥,你下手也太狠了,把人打出个疙瘩,以后就叫他疙瘩吧。” 玉斗和巴德哩喝道:“好大胆!小辈别跑!” 二人往南追了二里地,连个人影都没看见。

 二人折返到酒铺北边大门外,纵身跃上房顶,玉斗在前,巴德哩在后,向前行进。越过两层院落,只见北边有五间上房,东西两侧各有三间配房。上房西里间屋内亮着灯,窗户呈三角形。两人悄悄靠近,巴德哩用舌头在窗纸上舔出一个小孔,凑眼望去:屋内北墙摆着一张木床,床上挂着一顶大芙蓉纱蚊帐;靠窗有张八仙桌,桌上点着一支蜡灯;西边墙上挂着一幅美人图,两旁是四扇山水人物挑屏;靠西墙的梳头桌上,镜台、鱼缸、饽饽盒子摆放整齐。白天路上遇到的那位女子正坐在桌旁,旁边坐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,只听妇人问:“姑娘,白天去亲家太太那儿怎么说的?” 女子叹了口气:“也没说什么,走到半路遇见两个人,闹了点不愉快。” 接着就把玉斗称赞驴走得快的事说了一遍。玉斗在窗外听了,忍不住轻笑一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