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庆生平前传 第八十一回到第九十回
第八十一回 倭侯爷三探峨嵋山 马成龙火烧八卦阵
马成龙看见倭侯爷赌气带着那二百名官兵前往南山口去了。成龙自己带着二百多名囚犯营的士兵,进入了北山口。他让人拿着二十个大灯笼,用绸子油布罩着,一直往正南方向行进。走了有几里地,迎面出现一道山岭,山岭两旁都是奇特险峻的山峰。马成龙顺着那道山岭,一直往山坡上走去。刚刚越过山坡,就看见那边有一块空旷的场地,仿佛一座教军场。往正南方向,借着月光望去,十里之外有一座山。
成龙此时福至心灵,心里想:“这山里怎么会有这样平坦开阔的地方?其中一定有原因。我何不分派人下去探查一下,再做打算。”想到这里,他问道:“你们谁愿意下去,到这山坡下的平川之地侦察一下?回来向我报告情况。”胡进忠说:“我去!”他自己跑下山坡,一直往正南的平川地方走去。
刚一迈步,只听到“咯”的一声响,一股青烟升起,再看胡进忠,已经踪迹全无。马成龙一阵惊愕,说道:“这是什么东西?大概是妖道设置的妖术邪法。地下可能有地板、滚板、翻板之类的机关,等我派人拿石头砸一下,试试有什么反应?”于是又叫人抬来一块石头,朝着那平川之地扔去,只见从地下往上窜出来许多支火箭。
成龙慢慢地走下山坡查看,就知道这是按照“生裸治化”摆成的一座八卦阵。成龙派手下的兵丁:“去找干柴,每人要一捆,扔在那平川之处,点着火,烧他个痛快!”众兵丁遵命,去山里寻找柴火。不一会儿都回来交令,把干柴扔在平川之处,用火点燃,只听到“咯吱吱”的声响。这场景如何呢?有赞文为证:
南方本是离火,今朝降在人间。
无情猛烈性炎炎,大厦宫室难占。
滚滚红光照地,忽忽地动天翻。
犹如平地火焰山,立刻人人忙乱。
原来那平川之地上面是木板,里面有地道,有贼人在看守,名为八卦阵,按照“休、生、伤、杜、景、死、惊、开”排列。此阵正北是“壬癸水”,地道里面设有毒水喷筒;东方是“甲乙木”,地道里有诸葛连环弩;正南是“丙丁火”,下面有硫磺蛋;正西是“庚辛金”,有滚刀刀轮;中央是“戊己土”,里面有五行黑狼烟,含有毒药,人遇到就会死亡。这是妖道早已布置好的。
此时,妖道知道清营必定会有探山的人,打算来一个捉一个,来两个捉一双,不让一个人漏网。今天被马成龙用火一烧,把木板也烧着了,里面的机关也被烧坏了。成龙并不害怕,绕道往正南方向走去,那些兵丁在后面跟随。
刚刚过了这八卦阵,就看见眼前有一片树林,马成龙说:“大家留神!树林中可能有贼兵。”正吩咐众人,只听到对面有一个人高声喊道:“来的是什么人?快通报姓名!”马成龙睁大眼睛一看,原来是一位年迈的英雄。这英雄是什么样的呢?有赞文为证:
见英雄是一老叟,寿至古稀,童颜皓首。
虽年迈,精神有,好侠义,无歇休。
身归三清好云游,左邪教,有奇谋,官拜忠勇镇北侯。
念皇恩,不忘旧,有意灭贼归清把英名留。
马成龙仔细看那老英雄,身高九尺多,面色如同紫玉,长眉大眼;头戴如意道冠,身穿紫缎子道服,脚穿白绫袜和云履;下巴上有一部黄中透红的胡子,手中抱着一口金背刀,显得威风凛凛,相貌堂堂。
马成龙看罢,说道:“你要问我,我家住在山东登州府文登县马家庄,姓马,双名成龙,别人都送我外号叫临敌无惧、勇冠三军,说的就是我。你是什么人?快些说来!”
那道人一听,说道:“原来是马大人。今天我在巡查北山口,那八卦阵是你烧的吧?你来看。”他先把手中的那把刀往地下一插,又拍了拍巴掌,说道:“可别起疑心,我并没有害你之心。你可别往前进了,要是再往里走五六里远,必定会有性命之忧。我说的可是好话,并不是吓唬你。我向马大人你打听一个人,你可知道?”
成龙说:“有名的就知道,没名的就不知道。”
那道人说:“提起这个人,可是大大的有名:家住在苏州双棋杆巷丁家堡,姓顾,双名焕章,江湖上送的外号叫赛报应。后来做了官,圣上恩赐名字倭克金布,官封靖远侯。这个人可在营中?”
马成龙一听,心里想:“那些天地会八卦教的人,都与我侯爷大哥有仇,我不能告诉实话。”想到这里,说道:“倭侯爷告病假回家去了。”
那道人听了,“欸”了一声,说道:“马大人,你回去吧,千万别再往山里侦察了,恐怕会有性命之忧!我要走了。”他把那把刀拿起来,一转身进了树林,径直往南去了。
那马成龙一看,说道:“这号人不让我往里去,我非去不可,一定要探个水落石出!”他带着那二百名兵丁,又往前走了有三里地,看见对面站着一个人,说道:“马大人还没回去呢?”那人又把刀往地下一插,拍了拍巴掌,说道:“马大人,我再向你打听一个人:家住在武清县河西务,姓张,双名广太,升任江苏水师营副将。你可认得他吗?”
马成龙一听这话,说道:“你问的是张广太,他早就被参奏回家去了。”
那道人说:“马大人,你早早回去吧,里面有很多埋伏,千万要听我的话,不可不信!”他一伸手把地下的那把刀拿起来,说道:“我要走了。”转身一直往南走去。
山东马说:“我偏不回去,倒要到里边去瞧瞧,我是不到黄泉不死心!”又带着众人,一直往前走了四五里路。前边有人说:“马大人,还没回去呢?我怕你不回去,就在这里多站了一会儿。”又把手中的刀往地下一插,往前走了几步。成龙先对众兵说:“他又把刀插在地下,再拍拍手过来问:‘马大人,我再打听个人,你可知道?’回头再说:‘千万别往里走,恐有性命之忧。’”见那人果然拍着手过来,离得不远,说:“马大人,我再打听两个人,你准知道。这两个人是沧州人,一个姓谢名禄,外号赛展雄;一个姓韩名虎,外号蓝面天王。听说他二人从青龙山归降大清,不知现在官居何职。”
马成龙听他说的这几个人,心想:“他都说得清清楚楚,不知这段事是怎么回事。我问问他是谁?”想罢,说:“朋友贵姓?是哪里人?”那道人说:“我也是沧州人,姓马名杰,当年我有个朋友韩成公,二人在北五省人称沧州双侠。顾焕章是我拜弟,张广太的夫人是我侄女,韩虎、谢禄是我侄儿。”马成龙一听,说:“原来是马杰马大哥,我不知晓。你在这峨嵋山里做什么?我久仰大名,今幸得见,也是三生有幸!张广太此时在独龙口做总兵,谢禄、韩虎现在军营跟我管带奋勇队,倭侯爷顾焕章现如今探南山口。我二人今夜一同前来探山,他探南山口,我探北山口。”
马杰一听,说:“不好!南山口的埋伏很多。马大人,你先回营,我先到南山口救顾焕章去。我此时在这里封为一字并肩忠勇王,起初到这里封为忠勇侯、粮台督会总之职。我虽身在天地会,心在大清国,要替国家除害,早晚倒反峨嵋山,拿获吴恩,也不要功劳。马大人,你先回去,我往南山口救顾焕章去!”说罢,转身往正南去了。
马成龙无奈,自己带那二百多兵丁,转身出离北山口时,天已亮了,到日出时分。正要回营,只见跟倭侯爷的那些官兵齐声呐喊说:“马大人,不得了!我们实在不知倭侯爷是气傲的人。他叫我们在南山口外等候,自己入山,走不远就落在滚板内。我们刚想解救,那边过来无数八卦教匪,用铙钩把倭侯爷搭住,拿往山里边去了。我们人少不敢追,实在无奈才回来,求大人讲个人情!”
马成龙一听,“哎哟”一声,说:“我的顾大哥呀,没想到你今天死在这峨嵋山里。我回去禀明王爷,带我那八百奋勇队,前去替恩兄报仇雪恨。你等跟我进营,见王爷再说。”那些兵丁跟着成龙到大营内中军大帐。
马成龙先进大帐,给神力王请安,说:“回禀王爷,我探得北山口内有妖人摆下八卦阵,内中都是翻板、滚板、火箭、五毒、喷筒,被我用干柴烧坏了。又往前探路,遇见一个老道,姓马名杰,外号红胡子,在天地会八卦教内封为一字并肩王。他说身在天地会,心在大清国,早晚得便献峨嵋山。还说里面埋伏多,叫我别进去。我又往里哨探十多里,见里面有峻岭高峰,旌旗招展,人声一片,无奈带手下人回来。到大营,见跟倭侯爷的兵来报他被擒。细问之下,都说倭侯爷带人设探南山口,吩咐众人在山外等候,自己入山被擒。”
神力王叫把那二百兵叫进来,问了一遍,异口同声,与马成龙所说一样,便吩咐:“调队进北山口,攻山拿贼!调五成队前往。”手下三军调齐,随神力王出大营扑奔北山口。
正往前走,前队到北山口外,王爷吩咐:“萨林太带步队在这北山口把守,不准私离汛地!”自己催马,带马步三军将校进山。走了十里,前面有一道山梁,上面一声炮响,人声呐喊:“好一个神力王,今日休想逃走!”王爷与众人一看,山岭之上遍插旌旗,都是八卦教,站定两万贼军,东西十里长,两山头全是伏兵。为首有少会总安静芳、吕天保,瘟道人叶守敬,虎囤真人叶守青,云南五杰任龙、任虎、任彪、任豹、任凤,齐往下喊:“神力王,你等要看顾焕章?来,把他抬上来!”
只见有人抬来一个木板,高一丈,宽三尺,上面钉着一个人。神力王用千里眼细看,那衣服、身躯是倭克金布。颈项上钉着一个钉子,前心钉着一尺多长的钉子,下面两腿穿在一处,钉着一个大钉子,鲜血淋漓,十分凄惨。神力王回头问胡忠孝、马成龙、马梦太:“你等久在一处,必认得,瞧瞧那是不是顾焕章?”三人说:“木板三钉,钉的正是倭侯爷。”
神力王一听,“哎哟”一声,在马上哇地吐出一口鲜血,说:“罢了!可惜吾儿死在他人之手!”吩咐:“攻山!”大队刚要闯山,上面滚木礌石、灰瓶炮子、火喷筒齐下。伊大人怕有失,吩咐撤队。官兵往回走,唯有马成龙那三千八百奋勇队不鸣金。伊大人过去说:“成龙撤队回营!”马成龙说:“我至死不回!非得打破山,拿了吴恩,才对得起我大哥!”伊大人说:“你先调队回营,我自有妙计破山,不准违令!”马成龙这才吩咐鸣金,大队回归大营。
到营内,伊大人传令:“营门紧闭,不准私自出入,出营须有令箭。”还吩咐不准告诉王天宠倭侯爷被害之事,怕成龙一时奋勇惹祸,也怕王天宠带病着急。老王爷回大帐卧床不起,屠海、伊哩布办理军情。
马成龙与梦太在账房内设灵位,供奉恩兄顾焕章。二人天天焚香上祭,派差官在账房门外守着:“如王天宠到来,千万回禀。”一日,差官坐着盹睡,二马在账房内放声痛哭:“恩兄顾焕章,你今日一死,但愿早早脱生人世。”正哭着,只见外面蹿进来一个人,把二马吓了一跳,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八十二回 王天宠误走三岔山 杨永太泄机八卦教
二马正对着倭侯爷的灵牌痛哭,王天宠从外面走了进来。他伸手拿起灵牌,问道:“二位大人,难道我恩兄出了什么事吗?”
书中交代,王天宠因为中了八卦幡的伤反复,在后帐养伤,每天倭侯爷都会在他身边照料。但从那天晚上开始,侯爷不知去了哪里。今天早晨他问伺候的人:“侯爷去哪里了?”下边的人回答说:“奉令出差,去湖广催饷了。”王天宠一听就不信,心里想:“我大哥要是去哪里,肯定会给我一个准信,怎么会不给我呢!我今天身上不舒服,到外面去访问访问。而且,夜里我梦见恩兄浑身鲜血淋淋,说:‘我死得好苦啊!’醒来后觉得这是个凶梦。我何不到外面问个实信。”想着,他自己站起来,走到外面,正要去前锋营,就看见病二郎李庆龙带着四个差官,牵着马,背着弓箭,径直往前锋营去。
王天宠紧走几步,说:“李大人,你看见倭侯爷去哪里了吗?”李庆龙说:“我听说他奉命押折差入都去办事了,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。”王天宠还是不信。只见那边左营参将邓德彪走过来,他又问:“倭侯爷去哪里了?你知道吗?”邓大人一想,心里说:“有副帅的命令,谁敢告诉他。”于是说:“侯爷出差,去四川总督那里了。”王天宠一想,更不对了,三个人说了三种不同的去向。他径直奔向威远营马成龙那里,看门的偏偏睡着了,他一进账房,抓起灵牌,说:“二位大人,我那侯爷大哥到底去哪里了?”二马看也瞒不住了,就把倭侯爷探山遇害的事情说了一遍。王天宠放声痛哭,说:“我的恩兄啊!二位马大人,为什么王爷不调兵,给我兄长报仇雪恨呢?”二马又把王爷着急吐血、伊大人不准放人出营的情况说了一遍。
王天宠自己来到神力王的大帐,说:“民子王天宠,给王爷请安!”王爷知道他是个义士,说:“王天宠,你来这里有什么事?”王天宠说:“王爷不必着急,我是来明明白白说清楚的。我自己要进峨嵋山,去刺杀吴恩,替我恩兄报仇雪恨!”说完,站起来就往外走。神力王说:“王天宠不可前往!等你养好了伤,再入山也不迟!”王天宠假装没听见,找了一口雁翎刀,站在营内说:“大清营众位大人,我王天宠替我恩兄报仇入山去了。三天之后,你们就知道结果了!”说完,自己朝营门走去。神力王传令:“不准阻挡他的去路。”守营门的人自然不敢不开营门。
王天宠又急又气地出了大营,到了正午的时候,突然心血来潮,脑子迷迷糊糊的,分不清东南西北,两眼发直地往正西走了三十多里路,来到一座山镇。他看到路东有一家店,这时脑子才清醒过来。走进店里,小二说:“客官住东上房吧?”他自己一看,心想:“我是来给兄长报仇的,怎么来到这里了?真是怪事!”一急之下,又晕过去了。进了上房,他把灵牌掏出来,说:“恩兄请坐!”小二一看,吓了一跳,说:“哪里有人啊?”泡了一壶茶,拿了一个茶碗。王天宠说:“混账东西,真不要脸!我们两个人,为什么拿一个茶碗?好啊!你既然这样,我要打你!”小二说:“我不知道是二位客官。”过去又拿来一个茶碗。只见王天宠斟了两碗茶,先端一碗放在那边,说:“恩兄,你喝茶。”小二吐了吐舌头,说:“一个人在这儿说鬼话!”他又要了酒菜。小二知道只有他一个人,拿了一双筷子、一个酒杯。王天宠说:“你这东西真不要脸!我问你,你看不见两个人吗?”小二连忙答应,又取来一个酒杯、一双筷子,摆上了菜。只听见王天宠在那里喊:“恩兄,吃酒用菜吧!”小二到柜房跟掌柜的说:“刚才来了一个住店的客人,有点疯疯癫癫的。他在上房自己跟自己说话,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?”
店里的掌柜姓马,名德顺,长期在大营做买卖,为人中正平和,因为年月荒乱,自己在这里开了一家旅店。听说这件事,他先到上房窗外,偷偷一看,认出是公道大王王天宠。他一见就进去了,给王天宠请了个安,说:“王大爷,您这是怎么了,难道是疯了吗?”王天宠定了定神,才明白过来,说:“你是谁呀?你说说我听听。”马德顺说:“您不认识我了吗?我当初长期在外面做买卖,后来贩卖绸缎,经常路过聚泉山,在那里挂号,遇见过您。后来我赶大营做买卖,在江湖上也见过您。今天您是从哪里来呀?”王天宠心里想:“认得我的人很多,我问问他这是什么地方,再作打算。”于是问:“店东,这是哪里?离峨嵋山北口有多远?你知道吗?”马德顺说:“往东南走二十里就是北山口。从我们村南那道小山岭进去,更近。王寨主为什么会这样呢?请跟我说说。”王天宠就把倭侯爷被擒,贼人把侯爷用木板钉在山岭上的事说了一遍。马德顺说:“寨主您要替侯爷报仇雪恨,也不能这样啊,这怎么行呢?您得往宽了想。”又劝了王天宠半天。王天宠才心平气和下来,说:“店东,多谢你的好意。我再问你,如果进了山,里面都是天地会的人,还是有我们清国的人?”店东说:“山里都是天地会的贼人。我明天给寨主您准备些入山走长路的干粮吧。”说完就告辞走了。王天宠自斟自饮,一直吃到二更以后,才叫人撤去残桌,安歇睡觉,一夜无话。第二天早晨起来,他掏出一锭银子,算还了饭帐。正要起身,马店东出来给他一个白布口袋,里面装着入山的干粮,送给他。王天宠千恩万谢地出了店,一直往正南走了五六里路。前面是高山峻岭,往上有一条小道。王天宠上山往南一看,大峰俯视着小峰,前岭连接着后岭。只有两条小路直通正南,一条路通东南,还有一条小径往正东。他一直往正南走,走了二三百里路程,天也黑了,既没看见山寨,也没遇见一个人。路上静悄悄的,也看不见一个山庄。天晚了,他也分不清东西南北,迷迷糊糊地走了一夜,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。他坐在地上等候,天大亮了,又睡了一觉起来,已经是巳正时分。他站起身往前行走,天气炎热,怕口袋里的饽饽坏了,前面有一个树林子,旁边有很多石头,王天宠把饽饽从口袋里掏出来,晾在石头上,坐在一旁休息。只听见那边有人叫喊:“嘿!那边来的,留下买路金银,放你过去,要是说半个不字,定然要了你的性命!”王天宠一看,有三十多个喽兵,个个都是花布巾包头,穿着短衣襟,一副干练的打扮。王天宠看了,说:“你们这伙贼徒也不睁睁眼,我乃福建台湾聚泉山公道大大王小白龙王天宠在此!”那些喽兵不由一阵狂笑,说:“我们告诉你,你也别不睁眼看,我们这座山可跟别处不一样,你先别报字号,听我们告诉你:家住山岭有数秋,飘蓬湖海浪闲游。寨中喽啰千百队,胜似皇家九龙楼。”王天宠一听,说:“你们这些狐群狗党,看我结果你们的性命!”他摆开手中的刀,扑向那二三十个喽兵,抡刀就砍。那些喽兵急忙招架,哪里是王天宠的对手,几个照面下来,喽兵们往正东跑进了山口。
没过多久,只见正东山口内走出一位老英雄。他身高九尺,脸色如同靛青般深沉,两道眉毛形如环弯,一双大眼炯炯有神,胡须已花白。身上穿着蓝绉绸的裤褂,脚上蹬着薄底快靴,手中握着一把金背刀,朗声喝道:“小辈休得无礼,我来也!”说罢便上前与王天宠交手。两人在山场之上你来我往,刀光闪烁,一时之间竟难分高下。
正斗得激烈时,山口内又奔出一骑马来。马上坐着一位女子,年纪二十出头,五官精致秀丽,气质端庄大方。她头上用手绢罩着头发,身穿蓝绸子的女式汗衫,下身是月白绸子的中衣,脚上蹬着窄窄的弓鞋。生得蛾眉皓齿,杏眼桃腮,手中握着一把绣绒刀,催马来到近前,朝着老英雄喊道:“爹爹躲开,我来拿这贼人!”说罢抡起绣绒刀,朝着王天宠便砍了过去。
王天宠闪身躲开,说道:“你且慢动手!我乃男子汉大丈夫,怎能与你这梳头打扮的女子动手!”老英雄见状,开口问道:“朋友,你姓甚名谁?是哪里人氏?”王天宠答道:“我乃福建台湾聚泉山的公道寨主王天宠。你又是何人?快把名姓报来!”老英雄闻言,面露喜色:“原来是王天宠王义士!我姓杨,名永安,别号虬首龙。我二弟杨永太先前占了聚泉山,后来听说他把山寨让给了您。这可真是太好了,今日得见,也是三生有幸!还请您到山寨中一叙。”
王天宠却摇头道:“老英雄,我有紧急大事在身,要进峨嵋山刺杀吴恩,替我顾大哥报仇雪恨!”杨永安听了,说道:“你既然要去峨嵋山,这可是走错路了。你跟我到山寨,我给你指一条明路,你再去也不迟。”王天宠一想有理,便跟着杨永安,带着那些喽兵,往正东进了山口。那女子催了催马,早已先奔山寨而去。
王天宠抬眼望去,只见正北方向有一座山寨,坐落在半山之中。寨门高大宏伟,一圈虎皮石砌成的围墙环绕四周。进了大寨门,两旁都是房屋。正北是一座九间的大厅,两旁各有一个小角门通往后寨,大厅之上还摆放着刀枪架子。杨永安请王天宠在上面落座,又让人端来茶水,摆在桌上,两人便喝着茶聊了起来。
王天宠见这山寨内冷冷清清的,算下来不过有一百名喽兵。两人正说着闲话,外边有人进来禀报:“二寨主归山了,现在大寨门外给老寨主请安,不敢进来。”杨永安听了,站起身来,笑着对王天宠说:“王寨主暂且坐着,我到外边去去就来。”
杨永安来到大门外,看到二弟杨永太,心中暗想:“我自从归顺天地会,兄长就一直不跟我说话,难道是瞧不起我吗?”只听杨永安对杨永太说:“二弟,你过来,劣兄有话跟你商议。”杨永太凑上前去,杨永安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,杨永太连连点头,随后两人一起进了寨。
王天宠一看是故人杨永太,便问道:“老英雄,你还好啊?你从哪里来?”杨永太答道:“我与你分别后,天地会里有几个朋友邀我入伙。我想人生在世,不到一处就不了解一处,所以就入了天地会,在峨嵋山被封为管粮会总一职。今天来看望兄长,正好遇见王义士,真是太幸运了!”
王天宠听了,急忙问道:“老英雄既然在峨嵋山,那我恩兄顾焕章被擒,受了三钉之苦的事,你可知道吗?”杨永太听了这话,说了一番话。王天宠听后目瞪口呆,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,从此便生出了许多是非。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八十三回 马成龙奉调汝宁府 老侠客泄机平安庄
杨永太听闻王天宠询问顾焕章的事,开口道:“你想知道顾焕章那日探峨嵋山南山口的事,我清楚。你先别急,咱们喝着酒,我慢慢告诉你。” 随即吩咐手下摆酒。不多时,喽兵便将酒菜摆好,三人围坐在一起饮酒。
杨永太接着问:“王义士,你今年多大年纪了?” 王天宠回答:“三十一岁。” 杨永太又说:“我听人说,你孤身一人,还没有妻室。人生在世,‘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’。你想想,像你这样的义士,将来怎么了结终身大事呢?” 王天宠长叹一声,说:“我现在哪里有心思去管这些闲事,我得先替我恩兄报仇雪恨,之后再考虑别的。” 杨永太说:“我给你保一门亲事吧,就是我兄长的女儿,今年二十四岁。不敢说德貌双全,也算是知三从、晓四德。我们都是绿林中人,结为亲戚不好吗?这样我兄长也有了依靠,我兄弟二人又没有子嗣,不知义士你意下如何?”
王天宠一听,说:“老寨主所说的,我本应听从。只是有一件事,我现在还有大事没办完,实在不敢应允。” 杨永安在一旁也没有说话。杨永太说:“既然你不答应也没关系,咱们喝酒吧。” 王天宠这才说:“你之前说过知道我恩兄顾焕章受害的事,为什么不先告诉我呢?” 杨永太说:“你要问那件事,我告诉你吧,但我知道不能随便跟你说。你是大清国的人,我是天地会的人,‘桀犬吠尧,各为其主’,你明白吗?如果你答应了我保亲的事,我就把顾焕章被擒、受三钉惨死的事,是谁抓的他,慢慢说给你听,让你知道。”
王天宠本来就迷了路,不知道这座山寨离峨嵋山有多远,一听杨永太这么说,就说:“老英雄,我答应你,只是我连聘礼都没有。” 杨永太十分高兴,说:“不用聘礼,有你这句话就行。留下你一支镖,就算是定礼了。” 王天宠掏出金镖交给杨永太,然后起身拜见岳父。杨永安也很高兴,说:“贤婿,之前我让你上山,就有心想跟你说这件事,怕你推辞,多有不便,所以听说我二弟一来,我很喜悦。我想你们二人是故交,我就出去暗中告诉他来跟你说。我这座山叫三岔山,往东走是湖广地面,往西走是峨嵋山,往南是汉中。之前我带着女儿在天下各处找女婿,也没遇到合适的英雄。我一直想找一个天下闻名的英雄,没想到今天得了你这个乘龙佳婿。” 三人重新开始喝酒。
王天宠又问:“顾焕章被擒受害的事,叔父请详细说说。” 杨永太说:“我现在在天地会,不过是观察妖人动向,早晚我要替国家除害,刺杀妖人,只是还没找到机会。倭侯爷顾焕章那日在南山口内锁龙山夹沟口,掉进了滚板陷阱,被巡查南山的金枪会总文绣抓住,送给了勇南公爷飞虎宋天雄。后来忠勇一字并肩王马杰把他要了去。我想去救他,天已经大亮了,听说他被用木板钉在了北山口内青龙岭上。我想,那马杰是北五省的英雄,行侠仗义,他怎么会害顾焕章呢?这里面一定有缘故。我手下有两个人认识顾焕章,让他们去看了看被钉的人,那人浑身是血,五官受了重伤,都认不出来了。你可以找能人入山,去见马杰,就知道他是死是活了。现在山里防守更严了,有七层围子,都有人把守,出入都要有腰牌,怕有奸细进去。”
王天宠问:“我要入山,能进去吗?” 杨永太说:“进不去,你又和妖道交过手,天地会的人也认识你。你可以找能人入山,探探马杰的口气,盗他的八卦钹与太阿剑。把你的金镖给我一支,如果有人进山,你也给他一支金镖作为凭证,我做内应。” 王天宠一听,说:“我去哪里找能人呢?” 杨永太说:“浙江宜兴县西海岸独龙口的总兵张广太,他在那里广收英雄。你先歇息几天,再去独龙口。我这就告辞了。” 王天宠伸手掏出一支金镖交给杨永太,把他送出大厅,二人就此分手。
王天宠住在山寨里,第二天醒来,暂且养病,看到那些喽兵都往后山空场去耕种稻田。时间过得很快,又到了新春三月。王天宠的心病也好了,想要起身告辞。杨永安备酒送行,不知因为什么原因。杨永安说:“你们下山,追上他们就说我和王姑老爷请他们上山。” 喽兵答应着下山去追。
书中交代,马成龙这是要去哪里呢?因为大营里神力王生病了,贼人也不出山,官兵攻了两次山,受伤的人很多。这一天,来了一份文书,是穆将军的,要调马成龙、马梦太、李庆龙三个人。原来是天地会老会总任山,之前从独龙口带队,在僻静深山里探听到吴恩搬回峨嵋山了,他暗中派手下余党扮成逃荒的人,前往河南界。那天到了河南地界集合,派云南二勇士小长万杨平为先锋,大耗神梅峰为接应,后面还有粮台搬山雕陈忠。另外有张宝仁、任凤山,逍遥会总和太平会总,大小共四十八家会总,十万大军,进攻汝宁府。那天攻下了汝宁,分兵去取归德、夏邑、虞城等地。警报很快报到河南巡抚庆安保那里,庆大人调各处提镇协带兵剿灭,一面奏明朝廷。
康熙圣主派建威将军、侍卫处领队大臣穆詹与蔡荣,带十万精兵征剿河南会匪。派兵部侍郎汪平为提调参赞大臣,奉旨挑选满汉侍卫八十名,头等侍卫韩托保、韩三保、萨哩善、哈三保等人。出都的时候,想到本队官兵都是八旗满汉之人,没打过仗,不了解贼人的情况。有人说:“跟神力王大营里的马成龙、马梦太、李庆龙三个人,长期和天地会八卦教作战,何不把他们调来一起征剿?” 老将军就发了一份文书,神力王接到文书后,怕路上不好走,派梦太、李庆龙二人带五百马队,马成龙为统领,发了路引关文,三人起身。营里和他们三个相好的朋友,都来给他们送行。谢禄、韩虎二人带奋勇队送出营外,交令后,仍归前锋营胡大人管辖。
马成龙等三人那日路过三岔山,骑兵在山路行进速度极快,山下的喽兵哪里追得上。三人一路说说笑笑,行程并非一日。这天来到一座集镇,只见一条南北走向的大街,路西有一家规模颇大的旅店。三人率领队伍进店,安排好住处后,下马进入西上房。伺候他们的差官随即端来净面水。马梦太摘下帽子,脱下外衣,将辫子挽起,蹲在地上洗脸。李庆龙也摘下帽子在一旁拍打上面的尘土。唯有来自山东的马成龙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,面带怒容,显得兴致不高。
马梦太洗完脸站起身,笑嘻嘻地问:“马大哥,你不洗脸吗?” 马成龙却不搭话。梦太不知缘由,心中疑惑。只听马成龙开口道:“你们两人真是了不得了,一点规矩都没有。兵丁见了你们该是什么样?我是统领,你二人是我的属员,进了公馆,我先坐在这里,帽子都还没摘,你们两人却一路随意行事!” 梦太一听,心想:“好朋友,一旦掌权就发号施令,不念往日交情了。” 他连忙穿好衣服,戴上帽子,说:“大人要是早吩咐,我们二人连在一间屋住都不敢。想着咱们是朋友,才没那么多拘束。” 李庆龙也戴上帽子。二人心中虽不悦,脸上却不敢显露,勉强笑着与成龙说话。
成龙见状突然一笑,说:“你这小子,平时总跟我开玩笑,今天我逗逗你们就不行了?我要是真想在你们面前摆官架子,早就摆了,哪还等到今天!你们要是想喝酒,咱们就喝起来。” 三人脱去外衣,围坐在一起饮酒。初更时分,马梦太拉着李庆龙到外面,说:“他就是跟咱们开玩笑呢,明天走到半路,他身上分文未带,领饷的钱也在咱们手里,咱二人就这么办,饿他一天,也让他知道知道滋味。” 说完,二人回到屋内又喝了一会儿酒,随后吩咐撤去酒席,各自歇息。
次日清晨,三人用过早饭,结完店钱便出了店门继续前行。时值暮春午后,天气颇为炎热。前方出现一片树林,三人见了说道:“停下歇歇。你们看前边有两条大路,不知哪条是正路?” 三人下马坐在马扎上,众兵丁也下了马,在树林边等候过往行人,以便询问路径。
梦太这时对成龙说:“马大哥,咱们是结拜兄弟,昨晚你那样可不对,不该开那样的玩笑。要是照那样交友,我真该拿开水浇你。” 马成龙说:“都过去了,何必还提?” 梦太说:“你觉得过去了,我可没过去!越想越有气!” 成龙说:“你有气就别跟我说话,算我不是你朋友,你别交我了。” 梦太说:“好!跟我的人带马过来!咱们下站见,我在前站等你们。” 说罢上马,带着二百五十名骑兵径自离去。
马成龙回头对李庆龙说:“李大人,你看他这人对吗?不该这么做啊。咱们自己兄弟,何必这样!” 李庆龙说:“是你不对!你们二人当初和顾焕章在神前结拜,如今倭侯爷一死,你们更该亲近才是,怎么还开这种玩笑,到底因为什么?你说说。” 山东马一听,说:“不愿意交我就算了!” 李庆龙随即喊道:“跟我的人,带马过来!” 上马后说:“我先走了。”
马成龙看着两人带队离去,喊了声:“跟我的人呢?” 左右一看,竟无一人。他猛然醒悟:“好个马梦太!这家伙知道我没带银钱,肯定是他俩商量好的才故意走的。我何不上马追他们?他们打算饿我一天,我明白了!” 他站起身,顾不上拿马扎,伸手正要拉马,却听见东树林外有人叹息:“罢了,生有处,死有地,该当我今天死在这儿了。”
成龙抬头望去,只见东边有棵小柳树,树下站着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,身高四尺多,赤红脸庞,留着白胡须,身穿蓝布长衫,脚蹬白袜青鞋,手里拿着一根新麻绳,正将绳子扔到树上准备上吊。马成龙赶忙过去说:“老人家,别想不开啊,这么大年纪怎么还寻短见呢?是为了什么事?”
老人 “欸” 了一声,说:“我是江苏人,姓朱,孤身一人没有亲友,原本百万家产都被我花光了。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,想着这么大岁数难道要等着饿死吗?” 成龙说:“你跟我走吧,我救你。管你一顿饭不说,还要接济你。” 老人说:“你真要救我?怎么救啊?怕是你管不起我吃饭吧。” 马成龙说:“我要是救不了你,我就是个不讲信用的人!” 老人说:“那好。”
二人一同走到树旁,成龙解开马缰上了马,说:“你就跟着我走吧。” 老人一看,说:“你发了誓说救我,可你骑着马,我这把年纪怎么跟得上?” 马成龙想了想,说:“你也上来吧。” 老人抓住成龙的腿,骑到马背上,坐在他身后,双手搂住他的腰。山东马说:“好家伙!你幸亏是个老头儿,要是年轻人,我绝不让你坐我身后。” 老人说:“我抱着你就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