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永庆生平前传 第八十一回到第九十回(第3页)

 屋内女子警觉道:“妈妈,快看!外边有贼!” 她抄起宝剑就冲出屋子,那位半老妇人是姑娘的乳母,也跟了出去。玉斗慌忙跳上房顶逃走,巴德哩见窗外西边有口大缸,赶紧蹲到缸底旁躲藏。女子上房搜寻,乳母则去南院找更夫。巴德哩趁机翻身进了上房西里间,只见剑鞘挂在帐子里,屋内弥漫着冰麝与丹桂的香气。他正打量着三角窗棂,听见更夫在外说:“我没看见什么贼人呀。” 女子便下房对乳母说:“妈妈,咱们回屋吧。” 巴德哩吓得浑身是汗,无处可躲,只好钻到床底蹲下,大气不敢出。

 女子进房后坐在床边叹息:“都怪我哥结交匪人,才惹出这些事,不知我终身归宿何处?我虽是女子,绝不能从贼!” 乳娘进来劝道:“姑娘快歇息吧,我把门关好,去东屋睡,你也别坐着了。” 女子应了声,关好隔扇,对着孤灯独坐。她想起父母早丧,跟着兄嫂度日,终身大事无人做主,越想越伤心,落下几滴眼泪,随后和衣躺在床上,拉过闪缎棉被盖上,渐渐睡去。巴德哩躲在床底,心怦怦直跳,透过床围子往外看,只见一阵香烟从窗孔飘入,袅袅上升。

 忽然 “咯吱” 一声,门开了,进来一个九尺高的汉子,面如锅底,粗眉圆眼,穿着青褂裤和薄底快靴,二十多岁,手里握着一口宝刀。此人正是双宝太岁郭亮,他听说自己定下的妻室貌美,便私自下山,趁夜前来窥探。此前他二更来过一次,隔着窗户见姑娘余碧环貌若西施,想行不轨之事,被姑娘发现打了一暗器才逃走,如今仍不死心。他怀中揣着一只铜牛,里面装着鸡鸣五鼓返魂香,此时将牛嘴对准窗孔,捏动簧片,从牛尾小孔吹气,屋内香气弥漫。随后他用宝刀削开门闩,进了里间。

 郭亮见姑娘侧身躺在床上,盖着红闪缎棉被,露出一双窄窄的弓鞋,顿时淫心大动,把宝刀立在床边,笑嘻嘻地伸手想去捏姑娘的脚。巴德哩在床底看得怒火中烧:“原来是个采花淫贼!” 他悄悄抓起那口赤虎销金缺尖卧龙刀,照准郭亮双腿砍去。只听 “哎哟” 一声,郭亮正要拉被子的手僵住,双腿已被砍落,疼得昏迷过去。

 这时玉斗从外面进来:“屋里有熏香,哥你躲哪儿了?” 巴德哩从床底钻出:“我在这儿,熏香往上飘,床底没事。你呢?” 玉斗说:“我在前院茅房蹲了会儿,看见贼人使熏香,看他进屋知道没好事,隔窗见你砍倒了他就进来了。” 说着从郭亮怀中掏出小铜牛和两个药瓶,一个装解药,一个装熏香,收进自己囊中,“哥,走吧!” 巴德哩却愣住了:“兄弟,得把姑娘用解药救醒。” 玉斗便取出解药,往姑娘鼻前一抹。

 余碧环睁眼惊问:“你们是什么人?” 巴德哩赔笑解释:“我们住在前边小铺,夜里出来方便,撞见这贼人进屋,我俩自幼练过功夫,跟过来见他用熏香迷倒姑娘,一时气不过就砍了他,把你救醒,句句属实。” 正说着,乳娘闻声赶来,见姑娘房中竟有三个男子,忙问缘由。巴德哩又把经过说了一遍。乳娘见地上血迹斑斑,认出昏迷的贼人是郭亮,余碧环更是怒火中烧,拔剑砍下郭亮头颅,随后出去和乳娘说了几句话。

 乳娘回屋细问二人姓名来历,起初二人不肯说,后来玉斗如实相告。乳娘忽然说道:“巴大爷,我这女儿深夜屋内进了男子,还能许给别人吗?你别推辞,这门亲事我做主了,你应不应?” 巴德哩无奈之下只得应允,解下一枚铁莲子作为定礼。乳娘又说:“我家庄主爷和姑娘奉天地会之命看守五明山,日后二位随穆帅剿山时,可讨令探山,自会有缘分相见。” 话音刚落,窗外传来一阵狂笑:“天地会的大事机密,今日竟丧在妇人女子之手!” 不知这说话的人是谁,且听下回分解。

 第八十八回 马成龙攻打汝宁府 巴德哩气走大清营

 巴德哩用铁莲子定下亲事后,正与乳娘和余碧环在屋内说话,突然听见窗外有人高声喊道:“巴德哩,你拿我的莲子定亲啦?好哇!那个媳妇本该我娶,你知道吗!” 二人闻言立刻追出上房,纵身跃上屋顶,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。无奈之下,他们跳回院内说:“我们先回南隔壁的小酒铺歇息。” 乳娘叮嘱道:“二位一定要记住我的话,千万别出错。” 玉斗和巴德哩应道:“记下了。” 随后他们出了房门,翻墙回到酒铺。巴德哩心里美滋滋的,对玉斗说:“二弟,你得了个熏香铜牛,我得了一口宝刀,这趟可没白来!”

 两人刚准备睡觉,就听见外面有人喊道:“巴德哩,你用我的铁莲子定亲了?那媳妇我娶定了,你知道吗!” 巴德哩腾地起身,跳下炕开门查看,外面却空无一人。他四处搜寻无果,回到屋内心惊胆战:“不好!定是死去的郭亮冤魂不散,来找我索命了!” 正说着,外面又传来叫喊声:“巴德哩,你拿铁莲子定亲啦?那媳妇我娶定了!” 巴德哩怒火中烧,喝道:“小辈!你到底是谁?快通名来!” 他再次开门,依旧不见人影,心想:“准是闹鬼!不管了,先睡觉。” 可他刚躺下,外面又接连叫了五次门,每次追出去都没人。

 玉斗见状提议:“大哥别慌,我在门缝里等着,他要是再来,我就用小铜牛吹熏香,准能抓住他!” 两人商量好后,玉斗守在门内。不一会儿,外面有人扒着门缝喊:“巴德哩,你拿我的莲子定亲,那可不行,媳妇我娶定了!” 玉斗立刻对准门缝一吹,只听 “哎哟,不好” 一声,接着 “扑通” 一响。他出去一看,院内躺着一人,正是白天在半截村讨钱的穿紫花布裤褂的男子。玉斗把他拖进屋内,点上灯,捆好后用解药将其唤醒。

 巴德哩一见这人,怒火直冒:“你这匹夫,胆子不小!为何三番五次戏弄我?快说!” 那人连忙道:“朋友别捆我,我也是绿林中人。” 正说着,外面又进来一人,正是白天在饭铺遇到的办案人,他笑嘻嘻地说:“你们怎么不讲交情?” 说着解开了捆人的绳子,对玉斗和巴德哩说:“来,我给你们介绍个朋友。” 他指着被解开的人,“这位姓卢,名杰,外号小太岁。我姓黑,名英,外号小玄坛,我们是结义兄弟。路上听你们说话,才知道二位是英雄,原来都是自己人,我们也是投奔军营的。”

 巴德哩和玉斗重新见礼让座,问卢杰:“你们投奔大清营哪位大人?” 卢杰说:“我想去投倭侯爷,他说要投瘦马大人。白天实在是冒犯了。” 玉斗说:“没事。我问你,为何用铁莲子打我?” 卢杰笑道:“跟你们开玩笑呢。二位也是去四川峨嵋山大营吗?” 玉斗说:“不是,我们去汝宁府跟穆将军。你们要投倭侯爷,还是别去了,听说神力王上奏说他探贼时迷路,又有人传他被妖道抓住,用钉子钉在木板上死了。”

 卢杰一听,叹道:“完了!我叔父心性高傲,竟死在贼人手里。当初他和我父亲结拜,在我家住了几年,后来得意了,给我父亲带过两封平安信,我才想投奔他。半路遇见黑大哥,结为兄弟,他是去投奔瘦马大人,那是他师叔。他家在卫辉府回回峪,是清真教,祖传武艺,他父亲叫‘锦太’。” 说罢,二人告辞:“青山不改,绿水长流,后会有期!”

 第二天清晨,小二哥进来说:“巴爷、玉爷,我叔父请你们过去。” 话音刚落,院内有人说:“二位起了吗?” 进来一位七尺高的男子,身穿青洋绉大衫,白袜青缎鞋,面皮黄瘦,四十多岁,笑着说:“哪位是巴爷?我叫余顺,昨夜承蒙二位杀贼,我才知道,请到那边坐坐。” 二人只好跟 “病夫神” 余顺过去。余顺听乳母说了定亲的事,又问了详情,掩埋了郭亮的尸体,才来请二人。他知道二位侍卫不能久留,便摆上早饭,送他们起程,还约定了五明山之事。

 玉斗和巴德哩前行时,正遇上马成龙押着囚车,带着马队。二人上前请安,说明来历。马成龙下马,引他们与马梦太、李庆龙相见,说起京城之事,相谈甚欢。马成龙找来两匹马让他们骑,一同进发。到了汝宁府,穆帅大营在西北边。总理前锋营营务处的提调大人汪平,是巴德哩的盟兄弟。他们跟着马成龙到营务处挂号投文,穆帅传马成龙五人到大帐。

 大帐中,穆帅坐在中央,左边是蔡将军,右边是汪平。穆帅六十岁左右,赤红脸,环眉虎目,花白胡须,头戴纬帽,身着八团龙黄马褂,精神矍铄。汪平三十多岁,白面俊秀,穿墨灰色单袍罩天青外褂。蔡将军五十多岁,紫脸膛。两旁站立着众多英雄,中军、旗牌等各级官兵身着得胜盔和灰色缺襟袍,腰佩太平刀,威风凛凛。

 马成龙上前给穆帅行礼,其他四人也跟着行礼。穆帅看了看他们,问道:“成龙、梦太、李庆龙、巴德哩、玉斗,你们五人是在路上相遇的吗?” 众人回答:“是的。” 穆帅又说:“我看了文书,又有差官禀报。那佟起亮、金四彪是你们拿下的?” 成龙答道:“是我们五人合力拿获的。” 穆帅点头道:“你们长期与天地会作战,熟知贼人的习性,我调你们三人来此正好。我到这里后,与贼首任山打了两仗,未分胜负。他死守汝宁府,我攻了几次都没打开。今日你们来此甚好,我有话问你们。你们久战天地会,必然知晓贼人的情况,可有什么好计策能攻破汝宁府?但说无妨。”

 马成龙胸有成竹地说:“此城易破。大帅若带炮队,调三门九节毒龙炮,攻打汝宁府便不难。” 穆帅闻言大喜:“我这里正缺一位管带炮队的人,加上火气营共十营,你带来的五百马队也归你统带。马梦太任帮带,管理营务处。李庆龙则去负责粮台。” 说罢,穆帅赏赐三人三桌酒席,又让军政司给玉斗、巴德哩记大功一次。

 成龙等人谢恩退下,很快就有属下的管带、营官、哨官等各级将领前来拜见。三人来到正西面,只见这里是连环八卦营寨,中间三个营寨,正中由成龙的五百人马驻守,作为中军帐保护成龙;左边归李庆龙,右边归马梦太。三人先到中军帐,挑选差官安置妥当,这才坐下饮酒。

 正吃着酒,外面有人禀报:“三位大帅,巴老爷、玉老爷前来拜访。” 成龙吩咐:“请进来。” 不一会儿,玉斗和巴德哩进来,与成龙等人一起落座饮酒。梦太问道:“你二人如今大帅派了什么差事?” 巴德哩答道:“在副帅汪平那里管理粮台。汪大人与我二人是结拜兄弟,他当初只是个小差事,后来屡次升迁,我们哥俩是真知己。不是我小气,当初可是我们提拔他起来的。” 众人边聊边喝,喝完酒,二人便告辞离去。

 次日天明,他们拜会了众位带兵官长,用完早饭后,点了花名册,操练了几天。这一日,他们请令带炮队攻城,穆帅又派汪平为接应。马成龙率领大队来到离汝宁府不远的地方,早早修好了三个大炮台,架起独龙炮,对准汝宁府开炮。只听 “轰隆” 一声巨响,炮弹打在城墙上,成龙在马上用千里眼望去,只见城上旌旗招展,人声鼎沸。炮弹打在城墙上,从窟窿里流出许多黑紫色的水,仿佛紫血一般。

 成龙又下令点第二炮,炮手吹去蒙头灰,晃动火绳对准火门一点,又是一声震天巨响,炮弹再次打在城墙上,还是和第一炮一样,流出紫血汤子。如此连开三炮,都没能攻破城墙。无奈之下,成龙只好与汪平商议:“汪大人,你我调队攻城,今日务必攻破汝宁府才算得胜。” 汪平下令:“掌号调队攻城!”

 奋勇队和飞虎云梯军立刻行动起来,设立云梯。飞虎军手持藤牌、短刀,顺着云梯往上攀爬;后面成龙与汪平、梦太、李庆龙在马上督战,从汝宁府正西面攻城。城上守军令旗一挥,一声炮响,滚木礌石、火枪火箭齐下,攻打了两个多时辰,官兵伤亡无数。汪平见无法破城,只好鸣金撤队,回大营禀明穆帅。

 穆帅听后焦急万分,却无计可施,在营内思索对策。次日又去攻城,官兵依旧伤亡惨重。一连半个月,穆帅急得病倒了,只好派汪平、蔡荣二人管理帅印,自己养病。

 这一日,马成龙与梦太在子午营闷坐,为破城之事发愁。外面差官进来禀报:“巴老爷来了。” 成龙刚说 “请”,巴德哩就进来了,说道:“大人,我有个结义哥哥,武艺高强,本领出众,是正黄旗蒙古人,现在营门外站着,我是和他一同来的。” 成龙说:“我同你去迎接他进来。” 说罢便往外走。谁知成龙这一出去,又惹出一场是非。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 第八十九回 马成龙见景生巧计 巴德哩误走麻家庄

 马成龙跟着巴德哩来到营门外,只见外面拴着三匹马:头前那人正是韦驮保,身高八尺,头戴纬帽,顶戴三品官衔,身穿灰色摹本缎单袍,外罩天青宫绸褂子,脚蹬篆底官靴,身上挂着槟榔荷包、眼镜盒子等全套配饰;他长着淡黄脸膛,眉浓目阔,三十多岁的年纪。巴德哩连忙介绍:“韦大哥,我给你们引见一下。” 他用手指着双方,“这位是马成龙大人,这位是韦驮保大人,你们以后要多亲近。”

 韦驮保上前给马成龙请了个安,恭敬地说:“大人好!” 可马成龙只是淡淡应了声 “你好”,并没有还礼。韦驮保见状,又转向巴德哩,语气带着不满:“巴贤弟,是朋友才给我引见,不是朋友就别介绍了!” 说完,他招呼跟从,上马径直离去。巴德哩顿时目瞪口呆,马成龙却还在一旁说:“巴老弟,是朋友才引见,不是朋友就别介绍了!”

 巴德哩委屈地说:“马大哥,你也太粗率了!人家给你请安,你不还礼;人家想跟你拉手,你也拒绝,这能怨人家吗?别说你了,就是副帅汪提调,见了我们兄弟也得客气几分,何况你只是马大人!” 马成龙不信:“你别吹牛了!我这就去汪大人那里等你,看看你见了副帅是什么样子!” 说着便往前走,巴德哩只好跟在后面。

 两人来到前锋营汪平大人处,差官连忙进去通报。汪平亲自迎了出来,一见马成龙就热情地拉着手进了大帐,说道:“马老兄,我正想请你商议大事,你来得正好!” 两人在大帐中落座,马成龙坐在东边椅子,汪平坐在西边,两旁站着十二名差官。侍从献上茶后,汪平说:“马大人请喝茶。我今天正想找你商量破汝宁府的事,没想到你就来了。”

 正说着,巴德哩走了进来,向汪平请安:“大帅在上,巴德哩请安。” 汪平随口问:“有什么事吗?” 巴德哩却回答:“没事。” 汪平见他在自己会客时进来,又说没事,便想:“这个兄弟就适合跟着我,要是跟别人肯定不行。无缘无故闯进来,我得说说他,自己人说更好。” 于是说道:“没事进帐,定是想讨差事吧?回头跟我去探贼,做引马。”

 巴德哩本来是跟马成龙赌气来的,见汪平没起身迎接,还派他去探贼,顿时气不打一处来,越想越火,硬邦邦地应了声:“得令!” 汪平不再多言,对马成龙说:“马大人,我们带马步军去汝宁府城西见机行事,不可耽误!” 两人上马,开始挑选马步军队。

 巴德哩觉得丢了面子,回到账房换了身衣服,拉着一匹破鞍的马,穿着旧箭袖袍,怒气冲冲地站在大帐旁,一声不吭。汪平与马成龙上马带队,并肩而行,前面是引马的巴德哩,后面跟着韦驮保、韩三保等一众将领。

 巴德哩骑在马上,越想越气,指着马骂道:“你这畜生!吃了我那么多草料,肥了就闹脾气?我打你还不愿意跟我当差?告诉你,我当差能吃饭,不当差也饿不着!你这东西,胆子不小!” 说着拿起鞭子抽打马匹。

 汪平听见后怒火中烧,喝道:“巴德哩!你这匹夫!在本帅面前如此大胆,回去定要办你!” 巴德哩一听,更是火冒三丈:“什么?你要办我巴太爷?这差事我不当了!” 说完拨马就走。汪平下令:“来人!把他拿下,回营处置!”

 后面玉斗、韦驮保等五人连忙策马追赶,喊道:“巴大哥,别走,有话好说!” 跑出一段距离后,玉斗赶到前面:“巴大哥,站住!我给你写信,你去投奔我舅舅吧,他在金陵做建康道台,去了就有差事。” 韦驮保也说:“巴贤弟,别跑!我给你写信,投奔我表兄,他是江苏巡抚。” 萨里善也劝道:“巴贤弟,等等我!去投奔我叔叔,他是两广总督,我哥哥在河南做布政司,有出路!” 但巴德哩一声不吭,催马直往西南而去。众人追了几里没追上,只好回来向汪平求情:“没追上,请大人开恩!”

 汪平摆摆手,抬头望向汝宁府,只见城上旌旗飘扬,贼兵众多,防守严密,无奈之下传令回营。汝宁府西关外北边有一片浅河,河里长满了五六里长的苇草,过了苇草西北就是穆帅的大营。汪平与马成龙要回营,必须向西绕路。

 正午时分,马成龙望着青茫茫的苇草,发现北边有一条小路,便对汪平说:“大人,派两个人带五百兵在这路口等候,如有从里面出来的人,拿到大营见我。” 汪平回头命令都司刘奎明、参将彭占炳:“你二人带五百步兵看守此路口,有人出来就拿送大营。如日落之后无人,就回营交令,不可有误!”

 两人领命后,只见西北乌云密布,东南雾气升腾,雷声滚滚,细雨飘飘。起初雨还不大,后来越下越大。刘奎明感慨道:“彭大人,你看这雨下得真大。我们武夫在军营血战,早起晚睡,为的是名垂青史。自到汝宁府,攻了八次城,伤了几千人,阵亡二十多名官长,我们还算幸运。今天在雨中等候查奸细,真是应了古人那句话:‘寒暑披铁甲,南北定烟尘。渴饮刀头血,睡卧马鞍心。’”

 彭占炳点头道:“刘大人说得有理。但为人子要尽孝,为人臣要尽忠。大丈夫处事,就该做光前裕后的事。”

 两人正说着,忽然听见苇草丛里传来走路的声响,接着走出两个人来。刘奎明大喊一声:“拿下!” 官兵们立刻上前将二人抓住。彭占炳仔细一看,这两个人:一个身高七尺,穿着月白布裤褂,白布袜子,青布双脸鞋;三十多岁,面色如同茄皮,黄眉毛,圆眼睛,脸上黑中透暗。另一个身高六尺多,黄面孔,吊角眉,大眼睛;身穿蓝布裤褂,白布袜子,青布鞋,肩头上扛着一个空口袋。两人见官兵来抓,“扑通” 跪倒在地,哀求道:“众位会总爷饶命啊!我们是做小本生意的,你们可不能这样无理。”

 刘奎明厉声说道:“我们是清营官兵,奉令在此捉拿奸细,把他们捆起来带走!” 两人急忙分辨:“我们是本地百姓,做小本买卖的。” 彭占炳说:“先带你们到清营再说。” 于是二人上马,带着官兵押着两人来到清营汪平与马成龙的大帐前,回禀道:“卑职等在苇草小路抓获两人,他们自称是本地百姓做小生意的,刚才搜查了他们身上,没有别的物件,请大人定夺。”

 马成龙点上灯升帐,下令:“带上来,我问问他们是什么人。” 汪平也说:“把贼带上来!” 下边应声将两人带进帐内,两边站立着亲兵和差官。两人跪下哀求:“大人饶命!我们是好人,不知为什么抓我们?” 马成龙温和地说:“你们是哪里人?姓什么?不必害怕,说清楚了,我就放了你们。” 穿月白裤褂的人说:“我姓祁,排行第五,这是我表弟段芳,我们是北边二十里白沙庄的人。因为家里穷,靠做小生意糊口。听说这里有清营驻扎,八卦教在城里不敢出来,我们就想去汝宁府正南的平定镇取点落花生做买卖,好维持生计。这都是实话,求大人开恩!”

 马成龙追问:“你们口袋里装的是什么?快说实话!” 差官把口袋呈上来,回禀:“里面有两串钱,没别的东西。” 马成龙看着二人的言行举止,心里暗想:“我要是问不出他们的真实情况,肯定会被汪平笑话无能。” 他又转念一想:“行军期间,这两个人要是百姓,怎么敢走汝宁府西门?” 于是故意说道:“你们两个小辈胆子不小!我早就看出来了,你们身上带的东西,还不快说实话!”

 两人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袖口,马成龙立刻吩咐:“来人!把他们袖口的手巾拿出来我看。” 差官马上取出手巾,交给马成龙。马成龙看了半天,说道:“你们这手巾上有蓝线绣的三个字,是‘天地会’!还不快说实话!” 祁五见瞒不住了,只好说:“大人不必动怒,既然被看出来了,我们就实说吧。我们确实是天地会的人,今天奉老会总任山的命令,暗中侦察清营。如今被擒,求大人恩典!”

 汪平连忙问:“城里还有多少人?” 祁五回答:“还有七万人马、三年粮草,内有十二员大会总、四十位散支会总。这座城就像铜墙铁壁,其实是座‘糖城’,炮打不怕,除非有生死白牌,否则打不开。就算攻打三年也没用,必须见到生死白牌才能开城。”

 汪平和马成龙追问:“什么是生死白牌?快如实说来!” 祁五、段芳解释道:“生死白牌是当初老会总任山奉命时,八路督会总派他取北五省,立了一份文书,劈成两半,八路督会总给任山一半,自己留一半,说:‘你我分了之后,无论你得了多少城池,除非见到我的生死白牌,否则不可卸兵权,不可开城。’所以这座城才攻不开。”

 汪平听后下令:“来人!把段芳、祁五带下去斩首示众!” 又对合营将官说:“如有谁得到这生死白牌,士兵升守备,将领加三级。” 差官很快献上二人首级,马成龙与汪平开始饮酒。

 三更时分,马成龙正要告辞,差官进帐禀报:“巴德哩回营,在帐外听令。” 汪平怒喝:“好!让他进来,刀斧手准备!” 只见巴德哩笑嘻嘻地走进大帐,众人一看都愣住了。他换上了新的库灰色摹本段箭袖袍,亲獾皮巴图鲁坎肩,戴着翡翠扳指,穿着新漂白袜子和蓝摹本缎镶鞋。汪平正要下令杀他,巴德哩却说道:“卑职仰仗大帅虎威,巧得生死白牌,可以攻取汝宁府了。” 汪平和众人听了,心中大喜。不知巴德哩是如何得到生死白牌的,且听下回分解。

 第九十回 献白牌计取汝宁府 为贪功途遇镇八方

 汪平听到巴德哩得到了生死白牌,心中十分高兴,便打消了杀他的念头,问道:“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的?” 巴德哩说:“大人如果想问,就听我详细说说吧。”

 书中交代,这得从巴德哩一怒之下策马向西南跑去说起,众人怎么追也追不上他。他往西南走了七八里路,前面出现一片树林,便下马休息,心中满是烦闷,心想:“我当时一时冲动想要逃走,却忘了国家的王法,这是临阵脱逃啊。要是被人抓住,到时候受到国法处置,还算是不忠的臣子。我要是回家去,父亲肯定会把我送到官府,举报我临阵脱逃的罪名。而且,我家里就我一个儿子,我要是死了,父母年迈,我们家就要断子绝孙了。我也没有地方可以投奔。”

 正想着的时候,细雨纷纷落下,他上了马,冒雨前行,慢慢地往前走。走了五六里路,雨停了,他调转马头向北走。面前出现一个村庄,此时天已经快黑了。巴德哩进了南庄门,看到里面是南北走向的街道,路东路西都是住户人家。雨刚停,巴德哩看到路西边有一个大庄门,门前有五棵柳树,站着很多庄客。有一个人倒脏水,溅了巴德哩一身脏水。

 巴德哩一看,怒火涌上心头,跳下马来,说:“你们这些匹夫,胆子也太大了!” 他奔到那个人面前,说:“来!太爷的衣服都脏了,你们好好给我收拾干净!” 那些庄客说:“谁让你从这里走的!” 巴德哩更加生气,正要过去打他们,只见从里面出来一个人,年纪二十多岁,身高七尺,面如白纸,细眉圆眼;身穿淡青川绸大衫,漂白袜子,库灰摹本缎镶鞋;手里拿着折扇,从里面出来,说:“你们这些糊涂的匹夫,为什么欺负外乡人?不准动手!”

 那些庄客齐声说:“少庄主爷,我们那个伙计倒脏水,溅了他一身,他就口出不逊。我们大家问他,他不讲理。看他这个样子,不如大家把他抓住,活埋了他!” 那少年生气地说:“胡说!你们去把这位兄弟的马牵来。” 说着,向巴德哩拱手,说:“大人不见小人过。请到我家坐坐。” 说完,拉着巴德哩,一起进了路西的大门。

 往正西是花园,里面有暖阁凉亭,游斋跨所,楼台花草,非常幽雅。向北是垂花门。一进重门,门内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小童,都穿着蓝细布大褂,白袜,青布双脸鞋,五官俊秀,在两边站着。

 这个院内有北上房五间,大厅东西各有配房三间,房屋高大。院内摆着十六对花盆,盆里都是奇艳的花草。中间有一个鱼缸,里面荷花映绿。到了大厅,两个小童把帘子一挑,二人进去。巴德哩看到,中间有木壁挡着,从东西两边都可以通到后院去。西边有一个暗间,东边有一个暗间。中间靠北边的木壁前,有一张八仙桌,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。两旁都有椅子,房内古玩陈设很多。

 二人坐下,有人献上茶来。巴德哩说:“庄主贵姓啊?” 那少年人说:“我姓麻,名贵。兄台贵姓?” 巴德哩心想:“我是临阵脱逃的,他这么容易就让我进庄来,我不要说出真名实姓,恐怕露出本来面目,到时候会受害。”

 想完,他忽然想起:“汝宁府参将刘杰,因为失守弃城逃走,我何不假冒他的姓名。” 想完,就说:“我姓刘,名杰,原任汝宁府参将。” 麻贵说:“原来是大人,我实在不知道,多有冒犯!来!” 先取了几件衣服交给巴德哩,麻贵说:“大人换衣服吧。” 巴德哩说:“麻大爷,我也不推辞了。” 他自己到东里间屋内换好衣服出来。

 麻贵又拿出各样古玩、扳指、烟壶儿,说:“刘大人,你我二人是知己交情,把这些物件你带上几件。” 巴德哩带上一个扳指,拿了一个烟壶儿。不一会儿,下面的人擦抹桌案,摆上酒席,说:“咱们喝酒吧。”

 过了一会儿,菜蔬齐备,整齐地摆在桌上。书童儿斟酒让菜,二人谈心叙话。酒喝到半酣的时候,巴德哩说:“麻老兄台,你们这个庄村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,为什么不躲避兵灾呢?” 麻贵趁着酒兴说:“我们这麻家庄,官兵不能来这里滋扰。”

 巴德哩说:“官兵是国家派大帅管辖的,是为了剿拿反叛的贼人,怎么会搅乱平民呢!这话不通,就怕有贼人前来,那时候可就不好了。我看临近别的庄村都没有人马,为什么你这麻家庄就不怕贼来呢?” 麻贵一听,笑了笑说:“刘大人,你此时是来私访?还是来闲游?”

 巴德哩说:“我是临敌脱逃,失守汛地,触犯了国法。此时,我是有家难奔,有国难投!我也是信马由缰,来到这里,遇到了兄长。这是我的真情。” 麻贵一听,说:“你我结为兄弟,我把实话告诉你说。” 巴德哩一听,说:“好。你我就磕头结为生死之交。” 二人就对着拜了拜,各自说了年龄,巴德哩年长,麻贵年幼。

 二人重新又喝酒。麻贵说:“刘大哥,你我既然是异姓弟兄,你我也谈谈肺腑之言。我实话告诉你吧,我们这座麻家庄,是天地会八卦教的地盘。我有一个爷爷,他是天地会中八路督会总的结义拜弟。当初我太爷在世的时候,住在山东登州府文登县麻家庄。那吴恩是我太爷的干儿子,我爷爷从少年时就喜欢练武,学会了远拳短打,跟着吴恩,经常在一起。后来我太爷死了,我爷爷就和吴恩练习那长生不老的法术。

 吴恩造反举旗的时候,封我爷爷为一字并肩逍遥自在太平王。因为任山带兵在北五省作乱,吴恩把生死白牌给了我爷爷,让他到各处兼管军马,总理征北粮饷军务。我爷爷名叫麻长荣,被派到了这里,见到任山,我爷爷说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。任山他原籍是这个庄的人,就送我爷爷来到这里居住,后来把家口接到这里居住。

 这两天,因为大清营穆帅前来攻打汝宁府,我爷爷一听,连日唉声叹气,对我说:‘麻贵,你过继过来,我也没有什么给你。你把我这一份家私,挑细软物件带一些,你远走高飞去吧。’我还有一个小叔父,才两岁,他们打算今夜晚上三人上吊自杀。我正心中烦闷,到外边遇见大哥你来了。这是我的真情实话。我们家中有一个生死白牌,就像令箭一样,如果拿到汝宁府,任山一见,就得开城迎接,如同接到旨意一样。”

 巴德哩一听,心中想:“我要是得了这个生死白牌,那时候我回大清营,也好将功抵罪。” 正想着的时候,麻贵说:“来人!再把那纱灯点上,我今天一醉解千愁,明天再作打算。”

 两人正喝酒时,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大声怒骂:“好个麻贵!你这不要脸的小子,满口胡言乱语惹事!” 话音未落,帘子一挑,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。此人面如冠玉,重眉大眼,鼻梁丰满,嘴唇像涂了胭脂,身材高大,头短脖粗。他穿着蓝绸长衫,配着高腰袜子和山东鞋,乍一看竟有些像马成龙。

 麻贵一见来人是爷爷麻长荣,吓得顺着桌腿溜到地上,醉眼朦胧地瘫在那里。小童连忙把他搀扶到西屋去了。巴德哩见状,脱口而出:“马大哥,你怎么到这儿来了?” 麻长荣疑惑地看着他,并不认识,沉声问道:“你是什么人?快说!” 巴德哩仔细一看,才发现认错了人,连忙解释:“我姓刘,名杰,是汝宁府失守的参将,无处可去才来到贵庄,被少庄主请进来喝酒。不知您是?”

 麻长荣听后语气缓和下来:“原来是刘大人,多有冒犯。你这是不能回营了吗?” 巴德哩心中一动,叹道:“确实回不去了,家也不能回,真是走投无路啊。” 麻长荣见他神色真切,便坐下与他闲聊。酒过三巡,麻长荣忽然提议:“刘贤弟,你我结为生死兄弟如何?” 巴德哩答应下来,二人对着上方磕头结拜,麻长荣为兄,巴德哩为弟。

 这时,西屋里的麻贵听见了,嚷嚷道:“好啊!刚跟我拜了兄弟,又跟我爷爷磕头,你胆子真大!我跟你没完!” 麻长荣怒斥道:“畜生!喝醉了就这么无礼吗?” 随后又对巴德哩说:“贤弟,有句话你记好:无论多急,千万别入天地会,一旦加入就退不了了。你现在回清营必死,落个不忠之名;入天地会,想逃也逃不掉。我是天地会的人,麻贵说的都是真的。我有件事托付你:我有个两岁的侄儿,你带他走吧,我给你收拾细软,你带他远走高飞,让他姓刘,算你刘门之后。” 说完,麻长荣从木壁后往后院走去。

 巴德哩等了许久不见他回来,心里渐渐不安,怕麻长荣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要害他。他起身到院中查看,见四周无人,便翻身上房,往后院望去。后院有五间正房和东西配房,他来到前房坡,用珍珠倒卷帘的架势,像夜叉探海一样望向屋内。透过竹帘,只见屋内灯光通明,正北花梨木条案上摆满古玩,案前有张八仙桌。东边椅子上坐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,梳着盘龙髻,插着碧玉簪,举止端庄。她穿着蓝绸上衣和青绸裙子,怀里抱着个小孩,唉声叹气:“儿啊,你要是和为娘分手,以后谁是你的亲人?长大后认刘家叔父为父,却不知生身父母是谁,多可怜啊。都怪你父亲做错了事,才有这生死别离。为娘就是死了,也死不瞑目啊!你再吃几口为娘的奶吧,从此永别了!”

 麻长荣在一旁劝道:“娘子,别伤心了,收拾东西让他走吧,你我夫妻一死就解脱了。” 说完走进西里间。巴德哩正听得入神,突然感觉后房上有人举刀砍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