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庆生平前传 第一回到第十回(第3页)
一个小伙计拿着三把钢刀,送到孙四面前。这些刀都有一尺七八寸长,刀柄上钉着钉子,刀背厚实刀刃轻薄,光闪闪冷森森的,看起来十分锋利。孙四拿起刀,对众人说:“各位看好了,我这脑袋可是肉长的,现在用这刀剁在我头上,你们瞧瞧。” 说罢,他举刀朝自己脑袋砍去,刀刃在头上划出一道痕迹,片刻后竟恢复如初。他一连剁了三刀,又换了一把刀,三把刀都用完,脑袋依旧完好。接着他让伙计拿一壶开水来,照着脑袋浇下去。浇完之后,楼下众人齐声叫好。楼上的康熙圣驾、达摩肃王和伊哩布也都看得清清楚楚。
孙四练完功夫,下楼到柜房换好衣裳,来到后面一看,耗子皮贾虎和一块土黄七都不见了,急忙问看守的人:“那两个小子哪去了?” 看守的人用手一指,说:“钻桌子底下去了!” 原来这两个家伙见孙四真有如此功夫,吓得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。黄七低声对贾虎说:“我就说别来吧,你偏不听,现在知道厉害了吧?” 贾虎说:“这也不能全怪我。咱们既然来了,要是被孙四知道,肯定少不了一顿打。我有个主意,你要是听我的,保管咱们平安无事。” 两人正说着,孙四已站在面前,耗子皮贾虎赶紧从桌子底下钻出来,满脸堆笑地跪在地上说:“四太爷,您老别生气。我们俩就是借个胆子也不敢来骂您,这里头有个缘故:是安定门里国子监的瘦马老太爷让我们来的,想试试您老有没有胆子。” 孙四哼了一声:“我才不信,我的朋友绝不会派你们这两个家伙来捣乱。我朋友马上就到,等我问清楚了再放你们走。要是真有这事,我就找他算帐去。”
正说着,马梦太带着一群朋友从外面进来,问道:“老哥,唱戏的子弟们到了吗?” 孙四说:“还没到。” 贾虎和黄七一看马梦太来了,暗叫不好。孙四指着他们问马梦太:“老哥,是你让他们来找我的?” 马梦太一看,对孙四说:“老四,你认识他们?这两个是南霸天宋四的手下,估计是四霸天派来的。这种小辈,打他们都怕脏了我的手!你们两个回去告诉四霸天,就说老太爷我在这儿等着他,官了私了随他挑!” 说罢,抬脚就把两人踢得滚了出去。这两个贼人爬起来,抱头鼠窜地跑出了戏园。马梦太对孙四说:“老四,你也太冲动了,我怎么会和贼人一伙呢?咱们先听戏,等那四霸天来了再做打算。”
众人刚坐下,就听见外面又有人吵吵嚷嚷地朝广庆茶园走来。铁头孙四和瘦马老太爷马梦太顿时怒火中烧,说道:“估计是四霸天来了,弟兄们到门口看看就知道了。” 两人转身往外走,刚到门口,突然从外面进来一个人,一把就抓住了孙四。这正是:强中自有强中手,英雄背后出英雄。
第八回 马梦太帮助义弟 顾焕章气走天涯
诗曰:细细推究古今事令人忧愁,无论贵贱最终都归黄土一丘。汉武玉堂中的人如今何在?石金穴的流水空自奔流。光阴从清晨转瞬又到黄昏,草木从春天再次走向金秋。闲时忙时都有操不完的心,不如暂且沉醉在这醉乡遨游。
抓住孙四的这个人,身高四尺,五短身材;头戴青缎子道冠,身穿灰色贵州绸道袍,配着高腰袜子和青缎子云履;面色白净,双目如朗星般明亮,双眉清秀,鼻梁挺直如梁柱,四方口唇,唇边微有髭须。孙四一看,认得此人,连忙说道:“爷,里面请坐。”
此人原籍是江苏省城东门外双旗竿巷丁家堡人,姓顾,名焕章。他家先辈开绣花作坊,到他九岁时,父母双亡,便跟着舅舅丁家居住。七岁入学,九岁时舅舅家仍请先生教他读书。他天生聪慧,诸子百家、各类诗文无不通晓。到十四岁时,他一心喜好练武,在后院准备了五十块沙板砖立在地上,每天在上面跑几趟,腿上绑着沙子,半年后,每只腿已能绑一斤沙子。他又练习上房的本事,在平地挖一个二尺深、两丈长的坑,每天带着沙子从坑里往上跳,每月把坑加深五寸,久而久之,坑深达一丈,此时他从平地跳上房顶已毫不费力。这天他正在练习,被舅舅丁沛然看见,舅舅心中很不高兴,说道:“你这孩子真没出息,放着书不读,练这作贼的本事做什么?从此必须改过,不然我就把你赶出门去!” 焕章听了,口中虽没说什么,心里却很不情愿。到十八岁时,他仍时常在后院练习,上墙爬房已是轻车熟路。
这天他又在练习,再次被舅舅看见,舅舅说:“你这孩子还是不改,真是饱暖生闲事,饿两天就好了!你要是再练,就别在我家住了!” 焕章听了舅舅的话,默默不语,心中却怒道:“我父母早丧,又无至亲骨肉,甚是孤苦。虽说舅舅、舅母待我不错,但比起自己父母终究不同。我在这里读书,虽年纪小,连下边的使唤人都不敢得罪。在二位老人家面前,连一句话都不敢说,即便有不如意的事,也无处倾诉委屈,只能自己在心里伤感。” 正是:不如意事十之八九,可与人言无二三。
“今天舅舅这番话,分明是要赶我走。男子汉大丈夫,当立志四方,何必受制于人!” 想罢,他落下几滴凄凉的眼泪,出门信步而行,也不知何处是安身立命之地。
他离开苏州省城,走了四五十里路,天色已晚,想住店却手无分文。前方有座小山庄,村东路北有座破庙,焕章从东向西走来,到破庙门口往里一看,钟楼破败,殿宇歪斜,荒草长满台阶。他信步走进殿内,掸了掸尘土坐下,见上面供奉着三官圣帝,神像已败朽,便长叹一声:“神圣也有灵验与不灵验之时,何况人呢?我看这庙工程浩大,当初必定是兴旺的庙宇,如今这凄凉景象竟与我相似,不知何时才能时来运转,得遂英雄之志?” 正愁思间,他靠着供桌,昏昏沉沉地睡去。正是:人逢喜事精神爽,事不遂心困睡多。
睡到三更过后,他觉得身上一冷,睁眼一看,月光从破壁透进来。他起身走到外面,仰面望去,皓月当空,清光似水,好一派光华。这月色如何?有赞为证:疏影洒落银河,显露出清光,映照碧波,一钩斜挂如水中轮柁。黄昏时遥望,中秋时赏它,江湖中常伴渔翁卧。问嫦娥,明月分明似镜,是谁下苦工将它打磨。
顾焕章看罢,说道:“我日后若能得第,定要重修这三官庙。” 他看了许久,出庙一直向西走去。
不久,天色大亮,他腹中饥饿,见前面有座集镇十分热闹,无奈之下脱下一件小汗褂,当得四百文钱,暂时吃了早饭。他找了个小饭铺坐下,要了一壶酒、一个菜,喝完吃罢,便在镇店上观看热闹。钱花完后,到了晚上,他无法住店,便围着当铺绕了一圈。
到了二更天,他翻身上房,四下一看无人,正是:饱暖生淫欲,饥寒起盗心。他跳到人家院里,用手拧开锁,慢慢推门进去寻找东西。只听上房房上有人大喊:“当铺伙计听着:号房有贼,赶紧把他拿住!” 外面一声喊,便把他堵在了屋内,焕章十分着急。当铺中众更夫堵住门口不敢进去,焕章手中无刀,便将号房内的衣裳卷成一捆,朝门口外扔去,喊道:“我走了!” 众人往两旁一闪,以为贼人要出来,焕章趁机往外一蹿,翻身上房。只见北边站着一人,说道:“你跟我来!” 焕章追赶此人,出了集镇,来到村口外,见那人站住,临近一看:此人身高八尺,面皮微黄,环眉阔目,年约半百;身穿青绉绸夹裤夹袄,脚蹬薄底快靴;手持金背刀,站在那里问道:“朋友,贵姓?” 焕章说:“我姓顾,名焕章,苏州人,今天是头一天做这事,实是被穷所迫。” 此人说:“我看兄弟你是个有毅力的人,也难为你了。我姓卢,名文龙,绰号黄面太岁,家住在大名府内黄县卢家庄,我来此处是为寻找朋友,你家中还有什么人?为何做这个?” 焕章长叹一声,把家中之事详细说了一遍,称自己孤身一人无依无靠。卢文龙说:“你跟我走吧,到我家中,我把武艺传授给你。你我一见如故,甚是投缘。” 二人撮土为香,结为兄弟,卢文龙便带着焕章奔回家中。
没过多久,顾焕章跟着卢文龙到了卢家庄。只见卢家宅邸富丽堂皇,仆役众多。他到家中拜见了嫂嫂,又见到了四岁的侄儿卢杰。此后五年,焕章便在卢家住下,跟着卢文龙潜心学艺。五年光阴转瞬即逝,他练得一身精湛武艺,比起从前更是突飞猛进。
这天,焕章心中思忖:“虽在此处丰衣足食,却终究是叨扰朋友,不如就此告辞。如今身怀武艺,正可闯荡天涯,一来开开眼界,二来见见世面。” 于是对卢文龙说:“大哥,我打算离开了。” 卢文龙问:“要去哪里?” 焕章答道:“听闻西都长安是古都名城,我想去那里游玩一番。” 黄面太岁卢文龙说:“贤弟既然想去,这二十两盘费你带上,也好作路费。” 焕章接过银子,并不推辞,拱手道:“大哥,青山不改,绿水长流,他日再相见,后会有期!” 卢文龙将他送到村外,叮嘱道:“贤弟,若在外面不如意,尽早回来。家里有八顷田地,够你我弟兄安度晚年。” 焕章说:“小弟蒙兄长厚恩,教会武艺,在此居住五载。此去若能谋得一官半职,定会修书告知兄长。” 卢文龙道:“一路平安,贤弟,我们就此别过。”
分手后,焕章一路前行。他行侠仗义,济困扶危,剪恶安良,曾手刃恶贼。夜晚盗取不义之财,白日便用来接济贫苦百姓。在陕西地界闯荡三年,绿林贼寇听闻他的名号无不胆寒,江湖盗匪见其影踪便望风而逃,因此人送外号 “赛报应”。
一日,他来到一处山庄,但见树木葱茏,山青水秀,道路平坦,碧水潺潺,景致清雅异常。这山庄究竟如何?有赞为证:青山四五层叠,茅屋两三人家。傍水柴门小巧,临溪石径倾斜。老松盘曲如壁,新竹编织成笆。深巷鸡犬相鸣,浅沙牛羊卧趴。一村多水多石,十亩满是烟霞。门垂陶潜之柳,畦种邵平之瓜。东渚可垂钓鱼,西邻能赊美酒。山翁与溪友相聚,相对笑谈桑麻。
焕章见此美景,心中赞叹不已。村东头有个野茶馆,坐北朝南,三间房屋,一座天棚,周围环绕着花障,环境格外幽雅。此时正值夏令,他见茶馆里坐着一位老道人,身穿破旧衲袄,头戴旧道冠,面如古月,神清气爽,正在舍钱。无数穷人围在他身边,有的得二百钱,有的得一百钱。只听老道说道:“明天早些来,我在此加倍施舍。” 众人欢呼散去,老道起身自语:“我家里的银子多得没处存,早早施舍完便了。”
赛报应听了,心中暗想:“这道人甚是古怪,我且跟着他,看看他住在哪里。若真有许多银子,我便偷来替他施舍。” 于是悄悄跟在老道身后。走了五六里路,见山坡上有座古庙,山门上横书 “遇仙观” 三个大字,老道推门而入。焕章探明路径,只等天黑进庙偷银。
待太阳西下,黄昏时分,焕章翻身上墙,跳进庙院。向北望去,东厢房漆黑一片,西厢房亮着灯,正殿无人。他来到西房帘子外,见老道人坐在椅上面向东,八仙桌上摆满了元宝。老道自言自语道:“今夜若有贼来偷,便送他两个。” 焕章在外听着,默不作声,只等老道睡熟好进去偷银。
等到二更过后,见老道精神矍铄,毫无睡意。焕章心想:“这事真怪,为何到了这般时候还不睡觉?实在叫人着急!” 左等右等,已是三更时分。忽听道人在屋内鼓掌大笑:“贼啊,你好没道理,真当我睡着了?进来偷便是!” 焕章走进屋内,说道:“老人家定是侠客,不然怎知我会来?” 老道说:“你也不必问我是谁。你有何能耐,竟敢来我庙里行窃?我在此坐着,你用刀剁我,我也不站起,只要你能剁到我,这银子便归你。”
焕章听了老道的话,心想:“我也算个英雄,这老道分明是说大话欺我,且剁他一刀,看他如何躲避!” 想罢,举刀朝老道砍去。刀刃离老道头顶不远时,忽觉脉门一阵剧痛,手中钢刀 “当啷” 落地。他暗暗点头,忖道:“老侠客果然英雄!你若收我为徒,我虽懂些武艺,却未得真传,难敌行家。正是妙言不过三两句,不授真传枉劳心。今日得遇师傅,实乃三生有幸,还望名师收我为徒。” 说着便跪在地上不肯起来。
老道说:“也罢!你且起来,我有话问你。你是哪里人?叫什么名字?” 赛报应答道:“姓顾,名焕章,苏州东门外人。父母双亡,孤身一人,跟拜兄学了些武艺。在绿林中不敢称行侠仗义,所做之事却无奸盗邪淫,只是偷不义之财,济贫寒之家。如今四海为家,今日得遇高人,望求收为弟子。” 老道问:“你要学什么?” 焕章道:“老人家教什么,弟子就学什么。” 说罢叩头,询问老道姓名。老道说:“你要问我,且听我慢慢道来。”
第九回 义士订盟分南北 英雄访友走西东
《结交行》中说:古人结交是为缔结真心,这心好比金石般坚贞。金石尚且容易销熔,人心却能长久不变,百年交好延续至今。今人结交只为口舌之交,往来欢愉如同饮酒作乐。只因小事未能酬答,从此便心生怨怼而分手。唉,大丈夫岂能如此!贪财忘义之辈非我同类,陈雷、管鲍那样的知己难再得,与其结交轻薄之人不如不交。水底的鱼,天边的雁,高可射取低可垂钓,万丈深潭终有底,唯有人心不可丈量。老虎再熟也不可骑,人心隔着肚皮难猜度,不要把心腹之事说给小人听,到了翻面无情的日子,反而会酿成大是非。
这首诗说的是五伦中的朋友之道。五伦本是人之常情,但凡人生在世,没有不交朋友的。交友之道大概要取之于心,以忠信为本,才能成就长远之交。君子之交淡如水,日子久了自然成为莫逆之交;小人之交如蜜里调油,转眼就会反目成仇。只有结交正直、诚信、博学多闻的朋友,才是君子之友。正是:古友尊三益,今人重万金。乾坤无管鲍,何处是知心?
闲话少叙。且说顾焕章询问老道姓名,老道复姓欧阳,名山真,别号聋哑子,住在四明山清妙观。“此处是我居住的小庙,你既然想跟我学艺,也好,我明天自有安排。” 说罢,让焕章去休息。从此焕章便在这庙中学习武艺,练鹰爪力重手法、一力混元气、达摩老祖易筋经、分筋挫骨法、点穴功夫,还学会使用一条赶棒、一把短刀。一年后,又来了一个师弟,姓王,名天宠,别号小白龙,也在此处学艺,他是涿州人,已在此学了两年多。
这天,道人对他们说:“你二人今天该离开了。焕章,你换上道装,此去以卖卜为生,某年某月某日,到五虎庄去救驾,救驾之后,不准做官。这里有一个锦囊,到那天打开,照柬帖行事。” 二人虽不忍分手,但见师傅再三嘱咐,无奈之下叩头问道:“老师,我师弟王天宠日后能做官吗?” 老道说:“不必多问,你二人去吧。” 二人这才起身,出了庙门离去。
此后二人一直形影不离,在黄河湾时,焕章跟着王天宠学水功,一年后,焕章水性已颇为精通。后来王天宠生病了,多亏焕章日夜照料,病好后,王天宠对焕章十分感激。焕章说:“贤弟,我也该去北边了,你我兄弟就此分手。日后谁若得势,一定要互相通报,荣禄共享,有福同享。” 说罢,二人洒泪而别。
顾焕章来到北方顺天府城西的五虎庄,恰逢康熙老佛爷私访被贼人围困,他将皇上背了出来,正遇上官兵前来,便把圣驾交给官兵,自己悄然离去。圣驾回宫后,想要召见顾焕章,各处寻访,却不知他去了哪里。
这天,顾焕章正在三桥隐姓埋名卖卜,见达摩肃王在正阳门外下车更衣,时近正午,见达摩肃王朝广庆茶园走去,他便随后追赶。刚进广庆茶园门口,就见铁头孙四正与马梦太说话,他故意 “唔呀唔呀” 地嚷嚷着,抓住孙四说:“掌柜的,我来听戏啦。” 孙四一看,认得是相面的从善先生,便说:“先生来了,正好。我正要给你们哥俩引见一下,这是我老哥马梦太。” 焕章抬头一看,见梦太仪表不凡,赶紧上前说:“久仰大名!” 梦太说:“听说道爷人称神相,麻烦给我相相面。”
焕章端详片刻道:“你五官端正,二眉带彩,眼有守睛,鼻如梁柱,三山得配。这相貌最好的地方,就是准头丰隆。神相书上有四句:准头端正要丰隆,鼻如梁柱作三公。上歪下尖中坍陷,一生贫贱受孤穷。你是木行格局,应该瘦中带神。木瘦金方水主肥,土行格局背如圭,上尖下阔名曰火,五行格局需仔细推究。” 梦太问:“你看我日后是走正途好,还是偏途好?” 焕章说:“你大概适合奔正途,绝非池中之物,日后定会显达。” 梦太听了心中十分欢喜,连声道谢。
孙四在旁边听了半天,说:“都说先生是神相,今天果然名不虚传。我今天早上遇到一件事:刚要上座时,来了个老头儿,我看他相貌不俗;后来又来两个人,还给他磕头。依我看,必定是公伯王侯前来私访。老哥和先生跟我上楼瞧瞧去,看看这三个人像是干什么的。” 于是带二人上楼。马梦太一看,先吃了一惊,说:“老四,不好了!你看:东边站着的是达摩肃王,西边站着的是九门提督伊大人,中间那个老头儿,恐怕就是皇上。如果真是皇上,你我今天可就闯大祸了,必有惊驾之罪,这可如何是好?”
正说着,只听楼下乱嚷起来。原来是四霸天带着许多人来找马梦太和孙四。三人转身下楼,梦太迎住众人说:“你们真要打架?咱们是文打还是武打?” 南霸天宋四问:“文打怎么样?武打又怎么样?” 此时戏班正要开台演戏,楼下却乱成一团,四霸天正与马梦太说话。看热闹的人很多,胆小的都走了,胆大的还在那里围观。
南霸天宋四说:“当初孙四夺广庆茶园时,开水浇头、披刀贯顶,练得十分厉害,无人敢与他对手,所以我们都走了。今天我带了个朋友来,他家住东海郎口,姓邓,名芳,别号八背膀、飞行太保、九杰邓芳,也来此练一样本事;咱们这也不是打群架。” 说着对众人说:“贤弟过来,见见这些人。” 只见人丛中走出一人,仪表堂堂,身高八尺,面如白玉,环眉阔目,鼻直口方;身穿蓝绸裤褂,脚蹬薄底快靴;年约三十多岁,站在中间说:“我是来助拳的,你们可别骂我,咱们把事情了了。哪位姓马?哪位姓孙?” 马梦太二人回答:“我们就是。你要练什么?说来听听!”
邓芳说:“我姓邓,名芳。我练的这本事天下第一,要是你二人或你们的朋友能照我这样练,我们立刻就走,永不来广庆茶园骚扰;要是练不了,你们就赶紧出去,让我的朋友在此经营。” 马梦太说:“你练吧,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!” 邓芳说:“把我的东西拿过来。”
只见有人拿来五根竹竿,每根高六尺,粗细跟大核桃差不多,在地上埋了五寸深,每隔三步远埋一根,五根皆如此排列。埋好后,邓芳开口道:“我先不忙着练,先跟你们说说,要是有能练的,尽管上来。我从平地蹿上这根竹竿,在上面站得纹丝不动,要是竹竿倒了,就算我输;歪了、偏了或者站不稳,都算我输。” 这话一出,台下观众个个惊愕,连马梦太都暗自怀疑:“我倒要看看他怎么练,怕是在吹牛吓唬人吧,且看他到底能不能成。”
正思忖间,只见邓芳撤步一纵,“飕” 的一声就蹿上了竹竿,端端正正站在上面,丝毫不动。马梦太心中称奇,又见他从第一根竹竿纵身跃向第二根,稳稳站住,依旧纹丝不动。马梦太暗自感慨:“这功夫不仅练起来难,看着都觉得玄妙,劲儿大了不行,劲儿小了也不行,当真是绝妙功夫!看来天下英雄辈出,我以后可不能自满了。古人说得好,泰山高矣,泰山之上还有天;沧海深矣,沧海之下还有地。”
想着想着,见邓芳纵身腾跃,五根竹竿依次掠过,皆如前般稳当。众人齐声喝彩,他落地后气息平稳,面不改色,竟一阵狂笑,冲马梦太和孙四喊道:“瘦马马梦太、铁头孙四,你二人可敢当场练练?” 两人一时语塞,想练却没这本事,不练又觉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。俗语说 “当场不让故,举手不留情”,这是说遇到同场较量,就算是故交也不能谦让。
闲话少叙,书归正传。马梦太正犹豫间,邓芳越发得意,高声道:“别说你们,就算普天下能照我这样练的,那就是我师傅!除了姓邓的,怕是没第二个人,恐怕连这功夫的名目都叫不上来。” 他摇头晃脑,满脸得意之色。
正口出狂言时,北边楼上跳下一位老者:身穿青洋绉大褂,脚蹬漂白袜子配青缎双脸鞋,手里揉着一对核桃;看年纪七十开外,面色如锅铁,重眉大眼,一部银髯飘洒。老者开口道:“邓芳,你这话未免太满,这功夫你只练了个皮毛,就敢如此狂言。你练的这叫‘草上飞’,是踏雪无陷的功夫。可你只会正着练,不会倒着练。我要练的话,自然不能跟你一样。”
邓芳不屑道:“你还有什么出奇本事?练来我瞧瞧再夸口,别是嘴上厉害吧!” 老英雄朗声道:“你这竹竿是东西排成一溜,我从西边上去,按你那样练完,再背着身子往回跳。要是能照样跳回来,才算真功夫;要是倒着跳时竹竿倒了,或是我摔在地上,那是我学艺不精,当着众人给你磕头认输。还有,我练完了你若能照我这样来一遍,我也给你磕头,算你赢!”
说罢,老英雄脱下长衫,把核桃放在桌上,翻身跃上竹竿,竟真如他所说,正着练完又倒背身子跳回,落地后从容穿好衣服。这一手把四霸天等人看得目瞪口呆。马梦太连忙问道:“老英雄高姓大名?”
第十回 顾焕章广庆园见驾 马成龙提督衙封官
诗曰:云驱风急马蹄忙,吐气扬眉志激昂。不怕青云高万丈,只要黄卷两三行。棘阁门户无关锁,茅屋人家有栋梁。明日广寒宫里去,桂花折得几枝香。
马梦太询问老英雄姓名时,顾焕章在楼上暗中观察,心中惊叹不已。他回头看向圣主,却听圣主低声道:“那莫非是顾焕章?自五虎庄一别,朕时常念及,今日竟在此相遇。” 焕章本专注于楼下老英雄的举动,听闻圣主言语,慌忙跳下楼,径直跑出广庆茶园。那老英雄也未留下姓名,扬长而去。圣主见四霸天率领一众不法之徒搅扰戏园,本就有气,此刻见到顾焕章,一时失言露出身份,便连忙传旨给伊哩布,令本地面官:“将四霸天等人拿交提督衙门,一个也不准漏网。马梦太、孙四也一同交送衙门,先押四霸天。” 楼下群贼见圣驾在此,顿时作鸟兽散。伊哩布下楼向孙四要过驴,恭请圣驾回宫,达摩肃王随即护驾,与圣主一同离开广庆茶园。伊大人命地面官人缉拿四霸天余党,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,无奈之下只得将马梦太、孙四送往提督衙门,自己也回府去了。
地面官人雇了辆马车,将马梦太、孙四送到提督衙门外。二人下车时,围上来不少人,有认识马梦太的便问:“老哥,这是出了什么事?” 马梦太将方才戏园中的变故细说一遍,便与孙四走到班房门口。忽听里面有个山东口音喊道:“我的秃子白大哥,你死得冤,是来显魂了吗?” 孙四进了班房没好气地说:“你这小子开什么玩笑,谁是你秃子?”
原来,马成龙、胡忠孝、李庆龙、薛应龙四人上午就被送到了衙门,兴顺镖店的四十七名贼人关在别的班房。这间班房里,当差的问明四人案情,见胡忠孝衣着普通不像有钱的主,便问马成龙:“你在京城有朋友没?” 成龙说:“我谁也不认识。” 当差的王头说:“我姓王行五,这差事归我管,识相点说些好话,我自然会照应你。不然的话,伙计们,把他拉出去锁在尿桶上!” 成龙一听,故意招手道:“王头儿,你过来,我看你是个好人,有句心腹话跟你说,你找个人来作证吧。” 王头以为成龙服软,刚走到他面前,成龙抡圆了就是一巴掌,把王头打倒在地,“我打死的人多了去了,不差你一个!” 王头吓得连连求饶:“大爷饶命,我不敢了!” 成龙说:“请我喝三斤酒赎罪,不然打死你!” 王头赶紧吩咐伙计买酒,不多时伙计打回酒来,成龙这才放了王头,自斟自饮起来。
三斤酒下肚,成龙醉眼朦胧,见孙四和马梦太进来,猛地一看,竟把秃子孙四认成了白德,脱口而出:“我的秃子白大哥,你死得屈啊……” 马梦太连忙打圆场:“都是难友,别认错人了。” 待马梦太坐下,孙四也不再言语。这时外面进来一群当差的,说:“老哥,这是奉旨的案子,进了我们衙门。你要有事,我们帮你回家送信,再叫一桌席给你压惊。站堂的李头备了桌果席,本想亲自送来,他家有病人临时走了。户房杜先生、刑房马先生也都备了礼。” 马梦太推辞道:“各位兄弟费心了,天热菜容易坏,心意我领了。” 正说着,有人抬进一桌酒菜,当差的们与马梦太相熟,摆好桌子便出去照应公务了。马梦太这才发现胡忠孝等人也在,忙招呼:“胡爷,一起来喝酒!” 李庆龙、薛应龙也凑了过来。
马成龙醉醺醺地凑上前:“马梦太,你不认得我了?” 梦太一脸茫然:“实在眼生,咱们在哪见过?” 成龙便把兴顺镖店的事说了一遍,梦太这才想起来,“大哥快坐,一起喝几杯!” 成龙乐呵呵地坐下,借着酒劲吹嘘:“我熟读大清律例,你们说说犯了什么事,我一猜就知道该判什么罪。”
胡忠孝率先开口:“我投亲不遇只能讨饭,店里贼人见我妹妹貌美,硬要抢走,我跟他们打起来了,你说我该判什么罪?” 成龙摇头晃脑道:“要是遇到心软的官,算你惹是生非,判个秋后问斩;要是遇到严厉的,直接斩立决!” 胡忠孝闻言低头长叹:“我死不足惜,可妹妹是女子,家中还有六七十岁的母亲,这可如何是好!” 病二郎李庆龙接着说:“我和拜弟薛应龙本是卖艺的,佟起亮请我们教他儿子武艺,后来才知道他是天地会八卦教的匪首。本想辞工,谁知那天他与人打架,我们见胡大哥被围,就动手帮了他,这该判什么罪?” 成龙一拍大腿:“你们是贼人的教习,按王法该凌迟处死!” 二人听了顿时哑口无言。马梦太追问:“那我和孙四呢?” 成龙醉眼一翻:“你二人有惊驾之罪,按恶棍匪徒论处,斩立决,还要枭首示众!” 梦太没好气地反问:“我们都要杀头,你该判什么罪?” 成龙嘿嘿一笑:“我杀了四十多人都没事,往重了判是递解回乡,省得我自己掏盘缠;往轻了判,皇上一高兴说不定赏我个守备当当!” 众人哄笑:“去去去,别胡说了,我们都要掉脑袋,你还能当守备?”
正说笑间,外面传来升堂的声响。衙役先提审兴顺镖店的四十多名贼人,一番刑讯后,众人尽数招供,连佟起亮是八卦教匪的内情也和盘托出。问官当堂将众贼定罪收监,随后提审马成龙、胡忠孝等四人,四人如实招认;又提审马梦太、孙四,二人也供述了戏园之事。问官吩咐将六人暂时看押,便将审讯口供呈给伊哩布大人过目。
第二天,伊哩布大人亲自提审众人。由于这是奉旨交办的要案,案情重大,大人将所有细节都审问清楚,随后专门拟写奏折,于次日呈送皇上御览。康熙皇帝看过奏折后降旨,派伊哩布前往提督衙门宣读圣旨:奉天承运皇帝诏曰:步军统领伊哩布奏报,前三门外邪教匪徒众多,朕此前查访兴顺镖店一事已得证实。马成龙遵旨缉拿贼寇,义勇可嘉,钦赐守备之职,留京听候任用。胡忠孝、马梦太武艺卓绝,钦赐千总,回原籍归入镖局。薛应龙、李庆龙奋勇捕贼,钦赐把总。孙兆英钦赐把总。胡赛花堪称女中丈夫,贞烈可嘉,听候旨意安排婚嫁。白德的尸体,由其亲属领回安葬。以上各人各赏银二百两,从户部领取。
奉旨回籍的人,不必在此逗留。兴顺镖店抓获的贼人,送交刑部严刑审讯。在逃的佟起亮及其子佟德英,还有四霸天等着名匪棍,交顺天府、都察院一并严拿。钦此。
马成龙等六人跪地磕头,谢过皇恩。胡忠孝从户部领了赏银,带着拜弟薛应龙、李庆龙和妹妹胡赛花一同返回原籍,一路上对马成龙和马梦太的恩情感念不已。孙兆英则继续照料广庆茶园的生意。马成龙买来棺木收敛白德的尸体,帮洪氏娘子办理完丧事,还把皇上赏赐的银子全部留给洪氏维持生计。
这天,马成龙回到井泉馆,众人都来道贺,孙起广更是高兴。大家正吃酒时,外面伙计进来说:“千总瘦马老爷前来拜访。” 成龙连忙出去迎接,二人落座后,马梦太说:“大哥,明天咱们去伊大人那里拜谢一下,你看如何?” 成龙问:“你家中还有什么人?” 马梦太说:“我父母早亡,孤身一人。” 成龙也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,还留梦太吃晚饭。眼看天色已晚,成龙说:“你现在进城也不方便,不如就在这里住下,明天一起去拜会伊大人。” 梦太便留宿在此。
第二天一早,二人洗漱更衣,吃过早饭,雇了辆马车进城,来到交民巷伊大人府前,递上名帖。伊大人请他们进府,二人随至客厅,见大人身着便衣坐在正面椅子上,便上前行礼。大人说:“你二人起来,明天我把你们安排到步军统领衙门当差,如何?” 二人谢过大人。大人又详细询问了他们的家庭情况,二人一一作答。大人说:“我这外边书房有不少空房,你二人搬来这里住吧,晚上帮我照看宅院,白天去衙门当差。” 二人连忙称好。从此,他们便搬到大人宅中西院的外书房居住。
一天,两人白天无事,来到前门外,看见顾焕章正在那里相面。马梦太说:“这位先生本事可真大,等他忙完了,咱们请他吃顿饭,好好聊聊。” 直到太阳西斜,焕章收拾东西正要离开,梦太上前拉住他说:“义士,我给你介绍个朋友,这是和我一同当差的马成龙。” 焕章仔细打量成龙,说道:“唔呀!这位兄台相貌端正,日后必定显达,绝非久居人下之辈。” 说着,三人一同来到酒馆,边吃酒边谈心,越聊越投机,竟在酒馆中结为异姓兄弟。顾焕章为长,马成龙次之,马梦太排行第三。三人畅饮至大醉,正是:酒逢知己千杯少,三人相论语偏长。
后来,二人请焕章进城同住,焕章说:“我明天还要去拜访朋友。” 酒足饭饱后,三人道别。次日,成龙和梦太再去前门外找顾焕章,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。二人进城刚到伊大人府门口,就见一个人从里面跑出来拉住他们说:“二位可算回来了!大人今天早晨派了四个人到处找你们,快跟我去见大人。” 梦太和成龙心中疑惑,不知发生了什么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