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永庆生平前传 第一回到第十回(第2页)

 成龙出上房到前边,见东边八仙桌后的椅子上坐着一人:身高近九尺,面色如铁,两道扫帚眉,一双三角眼,高颧骨,二十多岁没长胡子;身穿青洋绉长衫,脚蹬三镶抓地虎靴子,手拿把海东青扇子,坐在那洋洋得意。成龙喝道:“你就是活阎罗马刚?你把我舅舅气死了,我正要找你,你还敢来要银子?” 马刚见成龙仪表不凡,吃了一惊,刚想说话,就见成龙从炉子里抽出根通红的通条,直扑过来。他刚要动手,成龙已到跟前,通条打在腿上,顿时翻身倒地。成龙一脚踩在他身上,喝道:“你们这些人过来试试!” 马刚喊:“来人!” 众同伙刚要动手,铺里伙计各拿器械,见东家打倒贼人,又听成龙喊:“把银子留下,别放他们走!” 刘六扛起银子口袋就往柜房跑,放下后又出来。成龙抬脚把马刚踢得骨碌出去,喝道:“滚吧,别在这装模作样!” 群贼吓得往外跑,成龙执通条追到门外,喊道:“以后不准再来!” 说罢回铺,哈哈大笑。众伙计担心:“您这祸惹大了,明天他们肯定带人来打架。” 成龙却道:“不要紧,天塌了有地接着,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疤瘌。” 众人提心吊胆过了一夜。

 次日,大家准备好防备,等到正午也没人来,一天无事。又过一天,早饭后,有人探头往里看,说:“昨天跟会总爷打架的就是这个姓马的?” 成龙以为是来打架的,拉着通条蹿出门,却见百十来人,都穿长大衣服,鼓乐喧天,后面有人抬着块匾,上写 “除暴安良”,上款是 “成龙马老先生”,下款是 “苏州街众铺户公立”。成龙正疑惑,一位五十多岁、品貌端方的老者走过来,说:“马兄台,我叫赵焕章,开缎店的,跟您对门街坊,路北德昌就是我家。前日您打走活阎罗马刚,我们料他第二天必来,就合街公议练勇,防范贼人。去哨探见马家寨没人,估计活阎罗全家逃走了。我们连夜赶制这块匾,送给您表彰德行,让您英名传扬。” 成龙连忙道谢,众人吹打奏乐挂上匾,道喜后尽欢而散。

 成龙在此做了两个多月买卖,常到舅舅灵前哭吊:“外甥发财了,日后一定把您老灵柩带回故里。” 但他转念一想:“光阴似箭,人生短暂,大丈夫要轰轰烈烈干番事业,才不辜负此生,上能光宗耀祖,下能封妻荫子,才算英雄。” 于是打算卖掉糟坊,送舅舅灵柩回原籍与舅母合葬,再去北京找门路扬名。他让管帐的景先生找新财东,只要一千二百两银子。这铺本值两千多两,因他急走才减价,很快就有买主立契交银。随后成龙将舅舅灵柩运回原籍合葬,除去费用还剩六百多两,便带着银子上路。

 一路上他济困扶危,来到保定府进店时,却不想一场横祸即将来临。正是:好花偏偏遇上三更雨,明月忽然被万里云遮。

 第五回 郭广瑞店内施仁 马成龙途中受困

 词中唱道:钱财本是世间牛马,愚人何苦为它作难。东骗西诈只顾眼前,哪管他人血汗连连。口头欠账怎能空想,金钱债务终须偿还。无功受禄怎得安寝,不如安分守己自便!

 马成龙来到保定府西关路北的瑞升客店,进店后住了上房。一路下来,除去盘缠,身上还有二百多两白银。店小二打来洗脸水、沏上茶。成龙心想:“从这里到北京城有三百多里,盘费足够,不用发愁,到了京城再做打算。” 想罢,便点了酒菜,吃饱喝足后,因旅途劳累,打开行李歇息。屋内有些阴冷,时逢新秋,夜晚更是凉意袭人。

 第二天起床,成龙就觉得头疼,四肢发软,胸口憋闷,无法上路,便让小二请个医生来看病。小二出去,把本街一位医术不精、只靠死记硬背药性赋、不懂脉象医理的 “甘草先生” 请了来。这真是:三根手指能送命,一张药方招无常。

 这位先生到了上房,成龙本是停食感冒,他却当作三阳在内的伤寒来治,用的发汗药还是麻黄。这一治,病情反倒加重了,第二天更是起不了床。

 从这天起,成龙请了无数医生,过了二十多天,银子花光了,衣服也典当了。时间已过中秋,天气转凉,他身上只穿着一身旧茧绸单衣裤,欠下房饭钱十多吊。此时店小二不再像当初他有钱时那样殷勤伺候,叫也叫不动,喊也喊不应。好在本店东家郭广瑞掌柜,为人忠厚平和,深明大义。他见成龙在店里住了四十多天,病体才见好转,便来到上房,见成龙如此穷困,很是可怜,问道:“客人,你的病好了吗?” 成龙回答:“好了。” 掌柜说:“天气要凉了,明天我给你两千制钱,你动身走吧。你欠我的帐,我不要了。” 成龙说:“谢谢您老人家。我明天歇息一天,后天就去北京城找朋友。” 说罢,郭掌柜回到柜房,吩咐伙计给成龙送饭。

 第二天就阴了天,下起雨来。一连三天没晴,成龙也无法动身,只能在店里吃着这没滋味的闲饭。郭掌柜虽好,但店小二终日闲言碎语,很难听。成龙遇着秋雨连绵,无法上路,衣裳又单薄,夜晚十分寒冷,不禁长叹一声,作诗道:“一夜凉风吹夜雨,英雄受困无知己。平生运蹇有谁知?惟有一声长叹矣。”

 幸好第二天天晴了,掌柜送来两吊盘费钱,成龙叩谢后起身,出了保定府北门。秋风阵阵,败叶凋零,面对这凄惨景象,成龙思前想后,想起当初有钱时何等豪爽,到如今没钱,在店里受店小二的气,多亏了店东接济。正是:看破世事须睁眼,参透机关暗点头。

 正想着,已到漕河。他病体初愈,四肢发软,走不动路,便雇了一头毛驴,第一天走了八十里,到顾城镇住店休息,一夜无话。第二天早起,雇了辆荡子车到北河吃早饭,然后顺大路往北,走到高碑店,找店住下。这天,除去店饭钱,成龙分文不剩。第二天起身,没吃早饭,傍晚时分到了涿州,因为没钱,不敢进店,在街上歇息了一会儿,又往前连夜赶路。直到第二天早晨,来到卢沟桥,一天一夜没吃东西,饿得肚子咕噜直响。看见那边有个切糕摊,热气腾腾的。旁边有个人拿着刀,把切糕切成一块一块的,高声吆喝:“六个钱一块。” 成龙饿急了,走到摊位旁,假装不认识,问: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 那人说:“是切糕,用黄米面和枣儿、豆儿蒸的。” 成龙说:“你给我一块尝尝,我可没钱。” 那人说:“不行。” 成龙又说:“你不给我尝,就舍给我一块吧。” 那人说:“我舍不起,你去找有钱的要吧。” 成龙饿急了,眼睁睁看着切糕吃不到嘴里。真是:饥饿时吃糟糠甜如蜜,吃饱后尝美味也不香。

 他万般无奈,心想:“我抢他的算了。” 于是说道:“嘿,那边有人来抢你的切糕了!” 那人一回头,成龙扛起切糕摊往东就跑。那人喊道:“不好了,有人抢东西了!帮我拦住他!” 成龙跑着跑着,心想:“我这成什么人了?君子即便穷困也应坚守气节!人家是小本买卖,我把他本钱抢了,他岂不要饿死?我自己受罪是命不好,绝不能连累别人。” 想罢,把切糕摊放下,笑着说:“跟你闹着玩呢!” 那人说:“你吓死我了。”

 正说着,从那边来了个二十多岁的少年,手里提着个百灵鸟笼,问:“朋友,你是哪里的?” 成龙说:“我是山东登州府文登县马家庄人。” 少年问:“没进过城吧?” 成龙说:“没有。” 少年说:“我看你像是没吃饭的样子,是不是?” 成龙说:“可不是,一天一夜没吃了。” 少年说:“我们北京城里有个规矩,饭铺开张,舍饭三天。今天彰仪门里,路北新开了个大货铺‘井泉馆’,头一天舍饭,年纪大的去了给一大份,吃完还给钱四百。大份是两张大饼、两大碗面、两碟包子、两碟黄窝窝。小孩给一半。你快点去吧,正好赶上。” 成龙说:“多谢指点,我这就去。” 他一路经过大井小井,到彰仪门进城,看见路北有个饭铺,插满金花,字号 “井泉馆”,里面吃饭的人很多,外面还有站着吃的,成龙就在旁边等着。见一个卖菜的在那里吃饭,他先在柜上存了五百六十文钱,吃了一百六十钱的饭,说:“剩下的给我吧。” 跑堂的从柜上拿了四百钱给他,说:“帐清了。” 成龙看着,以为这人吃的就是大份,心想:“北京城里真有这等好事,这一开张得赔多少钱?” 卖菜的站起来,成龙随即坐下,说:“给我来个大份。” 跑堂的问:“什么是大份?” 成龙说:“你看我像不懂的吗?我告诉你:大份就是每人两张大饼、两大碗面、两碟包子、两碟黄窝窝,没别的,这就是大份。” 跑堂的笑了笑,说:“不管大份小份,给你拿来你就吃吧。” 把饭端到桌上,放在成龙面前,说:“吃吧,吃完再说。”

 成龙正饿极了,一见饭来,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净。吃完说:“把大份的钱拿来。” 跑堂的说:“你吃了一百六十八个钱,给钱吧,别多说了!” 成龙说:“你们不是新开张吗?” 伙计说:“是。” 成龙说:“既是新开张,城里规矩不是舍饭三天吗?” 伙计说:“走开吧!我们可没那么多钱舍。” 成龙说:“那我没钱给你。” 伙计说:“没钱就剥你的衣服。” 成龙说:“什么?你敢剥我?过来,我给你钱!” 伙计往前一凑,成龙站起来,一手拎住他,抬腿一踢,把伙计踢倒在地;接着俯身抓起伙计,说:“你姓什么?” 伙计说:“我姓宋,名刚。” 成龙说:“好!” 抓住他就往里面的水缸扔,“扑通” 一声,伙计掉进了水缸。成龙说:“你叫宋刚,我没把你扔坛子里,就对得起你了!” 其他伙计喊道:“吃完不给钱,还打架!” 先把宋刚从水缸里捞出来,又说:“伙计们,拿家伙,打他!” 成龙说:“想打架?” 他眉峰倒竖,双眼圆睁,踢倒板凳,掰下凳腿。只见大货铺里涌出无数人,把成龙围起来就要打。正是:龙游浅水遭虾戏,虎离深山被犬欺。

 众人正要动手,从里面出来一个人喊道:“别打!” 成龙一见,顿时面红耳赤,把板凳腿扔在地上,赶紧上前行礼。正是:十年久旱逢甘雨,万里他乡遇故知。

 第六回 行恶反招恶报 欺人终被人欺

 词中唱道:你耍乖巧,别人也不痴呆。你贪钱财,前世因果带来。我的命运不由你摆布,自有天公安排。时运亨通时,别人自会还你债。时运衰败时,你便被他人所卖。常言说好善能消灾,就怕无福消受,任凭桑田变沧海。

 从饭铺里出来的这人姓孙,名起广,是山东文登县马家庄人,与成龙自幼便是同窗好友,彼此知根知底,堪称莫逆之交,少年时便结为金兰兄弟。当年成龙家境富裕时,孙起广打算进京做生意,曾向成龙借了五百两白银。如今他已在京城待了十多年,未曾回家,用成龙借给他的银子在崇文门外花儿市开了家大货铺,生意十分兴隆,这些年又在京城东西南北城开了十多家二荤铺,今年还在此处新开了这家井泉馆。

 开张这天,孙起广正在店里照料生意,听到外面有打斗声,便出去查看,一眼就认出是成龙,急忙喊道:“别打!这是我的朋友。” 他赶紧上前拉住成龙,到里面柜房坐下,问道:“贤弟,你怎么到这儿来了?” 成龙便把分别后的经历详细说了一遍。孙起广也把自己这些年的事讲了,问成龙:“吃饭了吗?” 随即叫伙计带成龙去澡堂洗澡,还把自己的夹衣裳拿给成龙换。傍晚成龙回来,两人在柜房喝酒谈心。孙起广说:“贤弟,现在铺里帐房正缺人,你就来管理帐目吧。” 成龙点头答应,从此就在这里做起了买卖。孙起广白天去各铺照看生意,晚上回来就和成龙聊天。

 时光飞逝,转眼残冬已过,春回大地,到了正月里。这天,成龙从柜上拿了两吊钱,对孙起广说:“孙大哥,我上街去散散心。” 孙起广说:“好啊。” 成龙来到前门大街,只见街道宽阔,商铺繁华,人烟稠密,果然是帝都气象,与别处风土人情大不相同。天桥以北,到处是算命看相、三教九流的人,大多是些争名夺利之辈。成龙在碎葫芦都一处酒馆喝了半天酒。

 天黑回到铺里,见孙起广唉声叹气,不知为何。成龙连忙问:“大哥,你这是怎么了?” 孙起广说:“我有个表弟叫王三,去年春天从老家来找我,没见着,就投奔了南横街的瓦匠白德。这白德是个秃子,专门讹诈外省来的新人。王三去年没找到我,就在白瓦匠那里做小工,去的时候没活干,住了二十多天才上工,干了一年多活,也没拿到几吊钱。白德知道他是我表弟,找到我这儿来,两人算帐时,他竟说我表弟还欠他五十吊钱,硬要讹诈,还把王三送到我这儿来要钱。我还以为真欠他的,问表弟王三,他也说不清楚,我就把钱给了。他走后,我才问明白,原来是他讹诈我。正生气呢,你就回来了,你说可气不可气?” 成龙听了说:“算了,过去的事就别追究了。” 天色已晚,两人便去休息了。

 第二天一早,成龙换好衣服,没跟孙起广说,就直奔南横街找瓦匠白德。只见一条南北小胡同,路东有座清水戟门楼,门上贴着对联,写着 “太平真富贵,春色大文章”。成龙敲门,从里面出来一个人,穿着整齐:身穿青洋绉棉袍,脚蹬青缎鞋,配着漂白袜子;身高七尺,面色姜黄,头上头发稀少,细眉圆眼;腰系蓝洋绉褡包,带着青缎子跟头褡裢,上面绣着 “白” 字,还有 “明月松间照,清泉石上流” 的诗句。这人看起来像是刚起床的样子。成龙上前说:“借光!请问这里有位白师傅住在哪儿?” 那人问:“找他做什么?” 成龙说:“我是山东人,来北京找朋友没找着,想找个小工活干,不知道有没有?” 那人说:“我就姓白,名德。你跟我到茶馆去,有事到那儿说。”

 成龙跟着白德出了北口,来到大街路南的泰兴轩茶馆。两人一进去,不少喝茶的人都站起来,这个喊 “白大爷”,那个叫 “白大哥”,都起身说:“您才来!” 到了后堂,只见西边有张八仙桌,旁边有个几凳,上面放着一把磁茶壶和两个细白磁茶盅。一个二十多岁的跑堂,身穿半大蓝布褂,白布袜子,青布双脸鞋,系着青布油裙,上面镶着五福捧寿图案,手里拿着铜壶,先给白德倒了半碗漱口水。白德在北边几凳上坐下,跑堂的说:“白大爷,您来了?” 白秃子应了声 “来了”,掏出茶叶放在桌上,跑堂的赶紧拿过来打开,放进壶里泡上,盖上壶盖。成龙在白德身后站着,像个跟班的。白德说:“你坐下说话。” 成龙故意装傻说:“有白大爷在这儿,我可不敢坐。” 白德说:“叫你坐下就坐下。” 成龙这才在南边板凳上坐下,跑堂的又给成龙泡了一碗盖碗茶。白德说:“你喝完茶,就吃饭吧。” 成龙说:“我没钱。” 白德说:“我给你付。” 成龙喝了两碗茶,就对跑堂的说:“你给我点菜。” 跑堂的问:“您要什么?” 成龙说:“白大爷,咱们一起吃吧。” 白德说:“我还不饿。” 成龙说:“那给我来个溜丸子、炸丸子、丸子、四喜丸子、三仙丸子、焖丸子、葵花丸子、南煎丸子,再给我来碟光头饽饽。” 白德一听,眼睛一瞪,心里很不高兴。成龙又说:“给我来两壶白干。” 跑堂的端来酒菜,成龙痛痛快快地吃喝起来。吃完喝完,成龙说:“算帐。” 跑堂的一算,说:“两千八百八十文。” 成龙说:“给三吊钱吧。” 然后对着白德说:“白头,我吃了三吊整,你给吧。” 白德说:“我不管!你吃了三吊钱,你自己给。” 成龙说:“什么?你说你给的,现在又让我给!” 白德说:“你吃点饼面之类的,我给钱还行;你点这么多丸子,摆这么大排场,我可不管!” 成龙说:“你不管,那好办!” 说着站起来,走到白德面前,伸手抡起胳膊,照着白德头顶就是一掌。白德从椅子上出溜到地上,昏迷过去。众人喊道:“打死人了!别让凶手跑了!” 成龙说:“我不跑,他死了我给他抵命!”

 过了好一会儿,白德才醒过来,自己爬起来坐在板凳上发愣。成龙说:“白头儿,我吃的三吊钱,你到底给不给?” 说着又伸出手要打。白德害怕了,赶紧从褡裢里掏出钱票,一看没有三吊的,就拿了一张四吊的票子递给跑堂的,跑堂的到柜上找回一吊现钱,放在桌上。成龙伸手拿过来揣在怀里,说:“白头,你有活没有?有活我跟你去干;没活我就走了,明天早晨在这儿见。我住在彰仪门里井泉馆。你要是想打官司,就去告我;要是想打架,晚上我在家等你。” 说完,大摇大摆地走了。

 成龙在大街上逛了一整天,直到天黑才回到铺子里。孙起广见他回来,连忙问道:“你今天去哪儿了?也没在店里吃饭,到底在哪儿吃的呀?” 成龙咧嘴一笑:“我去‘吃’朋友了。” 孙起广一头雾水:“什么朋友?谁请你吃饭了?” 成龙这才把自己去找南横街瓦匠白德,还让白德请客吃饭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。孙起广听完脸色骤变:“哎呀坏了!这白德可不是好惹的主儿,你该早点回来才对!今晚他肯定会带人来打架,咱们得赶紧准备一下!” 成龙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:“没事没事,都包在我身上!就算他带三二十个人来,我一个人也能把他们全打跑。” 说着就把通条放在手边,专等打架的人上门。

 到了定更时分,门外突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叫骂声:“姓马的,有种你出来!别在我们北京城里充好汉!赶紧滚出来,我们就是来找你的!” 原来是白德约了一群结拜兄弟,各个手持木棍铁尺,气势汹汹地来到井泉馆门口叫骂。成龙抄起通条就往外冲,也不搭话,心里盘算着:“来的不过是些狐朋狗友,看我一顿通条把他们全赶跑!” 只见他挥舞通条左劈右砍,只听 “乒乓” 声不断,那群人被打得连连后退。白德被打倒在地,他的两个朋友也受了重伤,都被伙计们拉进了屋里。

 成龙走到白德跟前,说道:“白德,你平时没少讹诈别人吧?外乡人来京城投亲不遇,给你做小工,你不给钱就算了,还反咬一口说人家欠你钱。今天你也得给我写张借条!” 白德破口大骂:“你有本事就打死我,想让我写字?没门!你别想讹我!” 成龙二话不说,抄起通条就往白德耳朵上一烙,白德疼得哇哇大叫:“我写我写!别用这酷刑啊!我不会写字,你找别人代笔,我画押就行。” 成龙转头对孙起广说:“孙大哥,麻烦你代笔写一下。” 孙起广铺好纸,提笔写道:“立字人白德,因手乏,借到马成龙名下纹银一百两整。言明每月照三分利息,一年之期归还,按月交利,空口无凭,立此借券为证。康熙 年 月 日。” 写完后让白德画了押,这才解开绑着他的绳子。成龙又说:“你要是想打官司,营城司坊、大宛两县、顺天府都察院、南北衙门,随便你去告,我候着你!明天我还来跟你要银子!” 说完冲他们喝道:“你们三个赶紧滚!” 三个人抱头鼠窜地跑出了井泉馆。白德一边跑一边咬牙切齿地说:“我一定要报仇!你们先回去,我回家自有办法。” 那两个人也没敢多言,各自走了。

 回到家后,白德向妻子洪氏要刀:“把我买的那把夹把子刀给我。” 洪氏疑惑地问:“要刀干什么?” 白德就把白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。洪氏听完叹了口气:“你平时没少讹诈山东人,伤天害理的,这人说不定就是山东来的‘厉害角色’。” 白德没好气地说:“胡说什么!山东哪来的皇上?别瞎说了!” 他把刀拿出来磨了半天,放在旁边,专等成龙来要银子。第二天一早,白德正在喝茶洗脸,就听见外面有人喊:“白德,出来还帐!马成龙在此等候多时了!” 白德一听,抄起钢刀就冲出上房,打开街门照着成龙就剁。成龙往南边一躲,刀砍了个空,他顺势一脚把白德踢倒在地,骂道:“你个不要脸的东西!” 说着捡起地上的钢刀,把白德按在地上,“跟我走,去昨天那家饭铺!” 他拉着白德来到大兴轩茶馆,刚进门就听见里面好多人在议论昨天白德打架的事。成龙拉着白德到后堂坐下,喊道:“给我们上茶!” 白德坐在那儿一声不吭,心里正盘算着:“打群架打不过,拼命也拼不过,我该怎么办啊?” 正想着,就见成龙又点了一桌子菜,什么溜丸子、炸丸子、四喜丸子…… 跟昨天点的一模一样,自己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。吃完后,成龙对白德说:“老规矩,给三吊钱。” 白德掏出钱票,果然又是没有三吊的,只好给了一张四吊的,跑堂的找回一吊钱放在桌上。白德刚想拿,成龙一把抢过来说:“白德,明天见!” 说完就大摇大摆地走了。喝茶的人见状纷纷议论:“这白德今天算是遇上‘霸王’了,人家吃了喝了还拿了钱,真是没辙。”

 就这样,成龙天天来找白德要钱,一连来了一个多月。这天,成龙又在白德家门口叫门,白德在屋里吓得直哆嗦:“出去见他吧,手里没钱;不见吧,又躲不过去。” 他无奈地对妻子洪氏说:“这都是我自找的祸啊!打官司打不过他,打架也打不过,他天天来要钱,你说该怎么办?想搬家吧,马上就要开工干活了,老主顾都知道我在这儿住了多年。现在手里又没钱,他还在外面叫门,这可如何是好?” 洪氏想了想说:“你先出去把他请进来,我自有办法。” 白德只好硬着头皮出去开门,强装笑脸说:“马大爷,您请进,我有话跟您说。” 成龙警惕地说:“你屋里是不是藏了人想打我?我可不怕,进去就进去!” 说着就走进院子。到了上房,见院里一个人都没有,屋里也空空荡荡,白德的妻子洪氏 “扑通” 一声跪在地上磕头:“马大爷,我们家现在实在是一无所有了,求您高抬贵手,饶了我们吧!” 成龙一看这光景,感慨道:“没想到你家穷成这样!白大哥,之前看你总爱欺负外乡人,我才故意找你麻烦。今天看你这情形,也算是个穷苦人,以后你可得改过自新。之前跟你要的钱,我都换成票子带在身上了,现在如数还给你。我现在在朋友铺子里住着,想跟你学学瓦匠活,以后我干活挣的钱都给你,只要管我吃饭喝酒就行。” 白德一听喜出望外:“明天我在菜市口包了个房子的工程,开工就能领钱,正愁没钱买材料呢。你这钱来得太及时了!” 说完就出去买菜打酒,留成龙吃饭。两人越聊越投机,当场结拜成异姓兄弟,还请洪氏出来见了礼。从那以后,成龙跟孙起广说了要学瓦匠活的事,还去铁铺定做了一把九斤十二两重的瓦刀,白天跟着白德干活,晚上回井泉馆睡觉,孙起广也由着他去了。

 时间过得飞快,眼看工程就快完工了,只剩下一个影壁没做。这天,白德和成龙在天棚底下赶工,天气凉爽,又赶上旁边镖店开张,看热闹的人不少。成龙见那边有人打架,本来就爱打抱不平的他顿时来了火气,正想上前帮忙,突然听见一声枪响,回头一看,白德已经被打死了。成龙怒火中烧,纵身跳了出去,直扑开枪的 “鬼脸太岁” 佟起亮。

 第七回 五英雄救驾兴顺店 四霸天大闹广庆园

 《西江月》中写道:万事皆由天定,人生自有安排。善恶到头终有兴衰,参透其中便需耐心等待。草木虽枯却有根基,遇春自然会再次萌发。一朝时来运转登上瑶台,也能得个清闲自在。

 成龙手握着那把九斤十二两重的瓦刀,冲到佟起亮面前,兜头就砍,佟起亮连忙用线枪抵挡。成龙怒喝道:“好你个混账东西,竟然把我白大哥打死了!我今日非把你打死,给我白大哥偿命不可!” 此前康熙圣主见佟起亮放枪,那枪冲着自己而来,正怒火中烧,幸好没打着。此时又见胡忠孝、李庆龙、薛应龙、龙恩、王河龙与胡赛花被一群贼人围在中间,正危急时,听到马成龙报上名姓,奋勇杀敌。只是镖店里贼人太多,忠孝等人寡不敌众。只见成龙将佟起亮打跑,又冲进群贼之中,把群贼打得纷纷后退,死伤众多,地上东倒西歪躺满了人。圣主见成龙如此威猛,心中十分喜悦,赞叹道:“真是临敌无惧、勇冠三军,真是员虎将啊!”

 正赞叹间,只听外面一阵喧哗,无数官兵来到兴顺镖店门口,九门提督伊哩布也来了。提督不知道圣上为何会到这里。原来早晨他递了折子却没接到圣旨,下朝回家到交民巷宅内下轿,吃茶吃饭后正要看书,外面家人进来禀报说:“御马圈的王老爷有紧要机密事求见大人。” 伊大人说 “请”,王坤从外面进来道:“大人,您还在这儿看书呢,圣上用早膳后换了便衣,传咱家牵一字墨蹇驼骨兽到东安门外,出前门去了,您还不快去保驾?” 伊大人一听,慌忙起身吩咐备马,说:“多亏兄台前来,你我是知己好友,我就不奉陪了,我得赶紧去追赶圣驾!” 说罢出门上马,带着从人,一出门就有地面堆儿兵喝道,书手、箭手相随,出了正阳门外。他传河阳汛的千总,让其带官兵跟随寻找圣驾。各处派人打探,都不见圣上踪迹。到顺治门大街时,有人瞧见了圣驾的黑驴,赶紧禀明大人,于是带人到了兴顺店。

 提督下马进店,见到圣驾便磕头,说 “奴才来迟”。圣驾见提督到来,口传旨意:“伊哩布,把兴顺镖店这伙贼人交你衙门,审明后回奏。胡忠孝、马成龙等人,都交衙门讯问。把这女子带回你私宅,听候旨意发落。” 说完吩咐:“牵我的驼骨兽来!” 大人过去拉驴,请圣驾上驴。圣主接过丝鞭,说:“闲人不准跟随。” 然后向南顺菜市口大街,向东到前门大街。只见各路墙上贴着大黄报子,上面写着 “广庆茶园今日准演,特请豫亲王弟子班,准演《夺锦标》”。圣主心中暗怒:“朕哪知道亲王竟然自己登台演戏!不知这戏园在哪里?”

 正怒着,听到前面有人说:“咱们哥俩去听广庆茶园子弟班的戏吧。” 圣主便跟着这两人,来到广庆茶园门口,见里面布置了彩场。正要下驴,见从里面出来一个秃子,身穿蓝绸裤褂,白袜,青缎子鞋,手拿芝麻雕的扇子。这秃子见圣驾仪表非凡,神态威严,便问:“老爷子,您听戏吗?” 圣主点点头,下驴说:“把驴交给你吧。” 秃子说 “行”,赶紧喊道:“来人!把驴拉着遛遛去。” 从里面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人,说:“四太爷,我去。” 接过驴往东遛去了。

 秃子说:“老爷子,跟我走,您是楼上听还是楼下听?” 圣主说 “楼上”,此人便带路到正面楼。圣上落座后,秃子拿了一个茶壶和茶碗放在桌上,说:“老爷子,您在这儿坐着吧。” 圣主问:“秃子,今日豫亲王唱什么戏?” 秃子说:“您老说话真逗,王爷不唱戏,是他府里排的弟子班,我朋友请的,唱得可好呢!昆弋乱弹都有,有个好武生才十五岁,今天演《夺锦标》就是他唱,这弟子班里就数他红,王爷最喜欢他。” 圣主问:“秃子,豫亲王来不来?” 秃子说:“老爷子,您怎么老叫我秃子?人都有名儿,树都有影儿,我叫铁头孙兆英,又叫孙四。” 圣主说:“你是土匪,还有绰号?” 孙四说:“老爷子您说笑了,我可不是土匪,这前三门外头有四个着名的土匪,我是替人家打架的。这广庆茶园的东家是孤儿寡母,被这四个恶霸霸占着,不给东家钱,我气不过,就替东家来找四霸天。我身上练过油锤贯顶,两太阳能砸砖。四霸天跟我打赌,要开水浇头、披刀贯顶,结果把他们吓走了,我就给东家照料这买卖。今天是我拜兄请的子弟班开贺。提起我这拜兄,那可是大大有名,九城官私两面、五城十五坊、南北衙门、大宛两县、顺天府都察院,他都常管闲事,住家在安定门里国子监,姓马,排行最末,名叫梦太。”

 圣主说:“这些先不提,我问你,这四霸天姓甚名谁?怎么叫四霸天呢?” 孙四说:“南霸天姓宋,排行第四,前门外大小堂名、男女下处,他有不少帮手,手下余党也多,营城司坊也有几个朋友,吃过宝局,很能说上话。北霸天虽在前门外常住,却是德胜门外的人,姓桂,名翔,号凤甫,专在南北衙门走动,包揽词讼。东霸天姓李,名荣,别号花斑豹,在东九仓很有地位。西霸天姓石,名俊德,别号小诸葛,在户部三库的库兵身后办事。这四个人手下都有余党,无所不为,坏事做尽。正是:闲将冷眼观螃蟹,看他横行到几时?我听说这四个人约了余党,今天要来找我打架,我这儿回头也有朋友来相助,恰巧遇上您老,说不定还能瞧上热闹呢!” 圣主问:“难道地面巡城御史还不办他们吗?” 孙四说:“哎!您老这么大年纪了,还不懂世情吗?有官就有私,有水就有鱼,他们都有朋友庇护。”

 正说着,只听楼梯响,九门提督伊哩布上来了。他把兴顺镖店的一干人犯交给手下当差的送回衙门,让司员严刑审问,自己换了便衣随后追赶圣驾。有报事的人说圣上在广庆茶园听戏,他便来到楼上,见圣上已坐定,正和一个秃子说话,赶紧磕头,在旁边站着不敢落座。孙四见伊大人仪表不凡,便问:“你来了,为什么给这位老爷子磕头?” 大人摆手说:“你不必多问!” 此时楼下已有二百多人,楼上还没什么人,只有圣上和伊大人在此。孙四又说:“你坐下呀,站着不怕腿疼?” 大人说:“少管闲事!” 正说着,达摩肃王来了,他身穿便衣。原来他见圣驾骑驴过去,赶紧脱去官服换了便衣,派人寻找圣驾,自己也各处找。眼看正午,有从人来报:“奴才碰见一个赶驴的,是圣驾骑的那头驴,问他说是广庆茶园听戏的人让赶的,想必圣驾在那儿,不妨去找找,万一在呢。” 王爷觉得有理,便让手下人都回去,说:“回头我若找不着圣驾,自雇辆车回去就行。” 说罢自己顺大街来到广庆茶园门口,迈步进去,楼下找遍不见圣上,赶紧上楼,见伊哩布和圣驾在那儿,旁边还站着个秃子在说话,便过去请安,也在旁边站着。

 刚要开口说话,只听楼下突然一阵大乱,有人高声嚷道:“铁头孙四,你给我出来!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!” 孙四慌忙起身下楼,只见楼下池子间站着两个人:其中一个二十多岁,身高约七尺,面色青灰,两道八字眉下生着一双蛇眼,嘴唇单薄,脸上还有几颗麻子;身穿土灰色布裤褂,脚蹬青布抓地虎靴子,辫子盘在头顶,挑眉立目,此人正是外号 “耗子皮” 的贾虎。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,身穿紫花布汗褂,配着青绉绸底衣,脚蹬三厢窄腰快靴;面皮微黑,年纪也在二十出头,开口道:“孙四,你之前抢了广庆茶园,也算有点名气!我叫‘一块土’黄七。今天我们哥俩特意来会会你,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!” 说罢,他转身一抬腿,脚踩板凳,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桌子上。

 这两人在楼下大声嚷嚷,铁头孙四喝道:“来人!把这两个家伙看好了!” 接着对黄七和贾虎说:“姓黄的、姓贾的,你们这两个小辈,胆子不小啊,今天四太爷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本事,咱们稍后再算帐。” 说罢,他到柜房穿上象皮护具,走上戏楼,站在台口朗声道:“各位亲友,今天算你们来着了,唱戏的子弟们还没到,正好有四霸天的余党来找我,我当场练套功夫给大家瞧瞧。随后也让这两个小辈照着我这样练,要是他们能练出来,我就拜他们为师。” 随即让伙计把刀拿上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