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庆生平前传 第十一回到第二十回
第十一回 定兴县独角龙行刺 魏家楼山东马拿贼
词曰:暮鼓晨钟,听得人两耳发聋;春燕秋鸿,看得人双眼朦胧。还记得昔日孩童模样,转眼间已成白发老翁。莫夸姿容俊美,终会归于清净之中;莫称英雄豪杰,终将被黄土掩埋。若能跳出世俗的樊笼,打碎眼界的局限,谁又能说清世间谁是清醒谁是懵懂?
马成龙与马梦太二人刚进伊大人府,就听家人说大人正在找他们,不知有何事。二人来到内堂,伊大人说:“成龙,我今早接到圣旨,要去查办黄河堤工,需带司员同往,我打算让你二人也一起去,回来后必有好处。” 二人连忙向大人道喜,问道:“大人何时动身?” 大人说:“明天就走。你二人收拾好行李,我这次是乘驿车前往,带十个家人,和喜跟着我,加上书童有二三十人。你二人下去准备吧。” 二人听了十分欢喜,一夜无话。
次日清晨,伊大人起身,乘坐八人抬的轿子,后面跟着十几辆马车。成龙和梦太骑马随行,刚出彰仪门,管家和喜禀报说:“户部郎中桂大人和内阁学士厉大人在长辛店等候,为大人送行。” 大人说:“既然如此,前面找地方歇歇脚。” 正说着,离长辛店不远了,厉大人的管家来说:“我们大人早就到了,不用找地方了,借了海提督的花园子。我们大人和桂大人请您过去。” 大人说:“前面带路。” 到了花园,见两位好友下轿,在花庭落座喝茶。桂大人说:“听说兄台接了查办黄河的钦差差事,我很是担心。你我是知己好友,早年我父亲去查黄河没办好,被议罪回来。如今办黄河的有河道总督卢丁和、淮阳道任永杰、山西巡抚办河工的王大人,都是久办河工的人,尚且都被交部严加议处。兄台此去一定要多加留神。” 厉大人也如此劝说。伊钦差说:“二位大人,我岂不知黄河的事不好办?无奈君命在身,此去只好见机行事。” 一直吃到三更后才歇息。次日,大人告辞,半路有房山县、良乡县的官员前来迎接,大人都免了见,直接到涿州住下。第二站到定兴县十字街路北的公馆,知县接进公馆,递上手本拜见大人。大人请进问话,问:“贵县是什么出身?” 知县王大寿说:“卑职是吏员出身。” 大人说:“此地没有娼妓赌博吧?” 知县说:“这里倒是清静地方,没有这类人。” 大人说:“好。明天一早备车,本部院要起身。” 知县回衙。大人对成龙、梦太说:“你二人也下去歇息吧。”
二人转身出了上房,到南厅屋内,有伺候的人过来说:“二位老爷洗把脸吧。” 成龙脱去蓝布大褂和茧绸汗褂,在那里洗脸,洗完脸,拿着桑皮纸的扇子 “呼答呼答” 地扇着。听差的过来说:“老爷,您是喝绿豆汤还是酸梅汤?” 山东马成龙说:“绿豆汤,我在我们那儿常喝。这暑汤我没喝过,你拿来我尝尝。” 听差的送过一茶盅暑汤,成龙一喝,说:“好家伙,你拿药水灌我!把酸梅汤拿来,我喝点。” 听差的也不敢笑他,不一会儿端来一磁缸酸梅汤,刚要拿茶盅倒,成龙说:“给我吧!” 从听差手中夺过来,喝了个干净。马梦太洗完脸,也要酸梅汤喝,听差的说:“没有了。” 梦太心里就有些不高兴。摆上酒后,二人喝了起来。
梦太说:“马大哥,你这个人太粗鲁了,不懂当差的规矩。端上洗脸水你也不让,端上酸梅汤你也不让,这幸亏是我,要是别人就挑你毛病了。” 山东马把眼一瞪:“什么叫挑眼?俺不懂!” 梦太说:“你有什么能耐,能当这个守备?” 山东马一想:“他这是瞧不起我,知道我不会武术,我蒙他一下。” 说:“提起我师傅来,你不知道。” 梦太说:“是谁?是哪个门派的?” 成龙说:“我师傅是黎山圣母。” 梦太说:“黎山圣母就教你一个人吗?” 成龙说:“我有个大师兄,是刘金定。” 成龙问梦太:“你是谁的徒弟?” 瘦马马梦太说:“我师傅是王禅老祖,我师兄是高君保。我师傅对付你师傅,我师兄对付你师兄,我就对付你了。” 山东马说:“你这家伙,真是尽开玩笑。”
二人正说间,听到窗棂外面 “噗哧” 一声笑,梦太说:“是谁?” 成龙说:“不过是外面伺候的人,听见你我开玩笑,在外面笑。” 梦太说:“不对,我去看看。” 他拔出短把刀,来到院内,站在上房那里,环顾四周,不见一人。梦太跳下来,说:“大哥,咱们别喝了。” 吩咐撤去残桌。二人放下卧具,先到上房见大人,说:“大人,吃过饭了?” 大人说:“你二人下去吧,歇歇明天好走路。” 二人回房,成龙脱去衣服睡了,梦太也就和衣而卧。大人在上房吃完饭后,在灯下看书。到了二更时候,正看着,听见南边有人喊:“杀人了!救命啊!杀人了!救命啊!” 喊了两声就听不见了。不一会儿,外面房上有人说:“钦差伊哩布听着,我神乃是独角龙。只因当铺胡大成作恶多端,我神将他首级抓来。” 只听外面 “叭哒” 一声响,有东西扔在地下。大人喊 “来人!” 书童六吉儿,才十六岁,胆子小不敢出去,又不敢不去,无奈说:“我去门外叫二位马老爷去。” 来到门外说:“大人叫二位马老爷。” 又喊着说:“马老爷,大人叫!” 梦太为人精细,睡着了听见有人叫,听是上房屋内大人的书童喊,急忙起身答应。他晚上睡觉总是穿着衣服,下地叫醒马成龙说:“大哥,快起来!大人叫。” 成龙脱去衣服睡得正香,迷迷糊糊地站起来说:“干什么?” 梦太说:“大人叫。” 成龙迷迷糊糊地下地,穿上鞋,眼还没睁开,身上没穿一件衣服。梦太也不说话,说:“大哥跟我快走,去见大人。” 成龙跟在后面,往前走去,来到上房屋门外。
马梦太先进上房,向伊钦差请安道:“大人,这么晚还没歇息?” 话音未落,马成龙也跟了进来,大大咧咧地问:“大人,叫俺来有啥事?” 伊大人抬眼一看,顿时勃然大怒 —— 只见成龙赤身露体,连件衣服都没穿,不由得厉声喝道:“你这无礼匹夫!竟敢如此衣冠不整地来见本部院,我定要参奏你!” 成龙这才如梦初醒,低头一瞧自己浑身赤裸,也觉得哭笑不得,慌忙跑回房间穿好衣裳,又到上房磕头请罪:“守备睡迷糊了,实在不知礼数,给大人赔罪!” 说着不停行礼。伊大人余怒未消:“起来吧!往后再敢如此,定不饶恕!” 随即对梦太说:“方才房上有人自称‘独角龙’,扔下一件东西,你们去拿来看看。”
二人掌灯来到院内,只见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滚落在地,吓得连忙捡起呈给大人:“是个人头。” 伊大人问:“你们可知这‘独角龙’是什么人?” 马梦太摇头,山东马却抢着说:“别的俺不知,这独角龙俺可清楚!先前泗洲城外三教寺前,台阶石上开五色莲花,站着个青衣仙子自称白衣大士,有人跟她就成仙了……” 伊钦差打断他:“你说的什么?” 成龙憨笑道:“是《升仙传》里的故事。” 大人哭笑不得:“出去!我问的是房上那个,跟戏文有什么关系!这人头分明是人为,必有内情,等明天知县来了再说。”
三更时分,大人仍未睡去,直到天明,定兴县知县王大寿前来伺候。伊大人召见后问道:“昨日我问你此地有无盗匪,你说清净无事;昨夜三更,房上有人自称‘独角龙’,扔下人头一颗,你可知道?” 王大寿回禀:“大人,凡事有偶然,卑职也不知情。今早当铺东主胡礼来报,说他父亲胡大成被杀,头颅不见;卑职到公馆,见台阶下放着人头,想必就是胡大成的。卑职领回首级,传胡礼到案便知分晓。”
成龙趁机请安:“大人,俺去当铺瞧瞧验尸如何?” 大人应允。成龙换上蓝布大褂、高腰袜子、山东鞋,来到南街当铺,看门的保正拦住闲人,见是成龙便说:“老爷来了?县太爷还没到呢。” 成龙摆摆手:“不用通报,俺来看热闹。” 走进宽敞的当铺院子,只见当院停放着一具尸体,景象凄惨。
不久知县赶到,带来胡大成的首级,吩咐仵作验尸。刑房写好尸格呈上,只见上面写着:“皮吞肉卷,生前致命一刀之伤,并无二处。” 知县讯问当铺伙计:“谁与老东主有仇?” 众人皆称不敢。正问着,从人禀报:“钦差伊大人的委员马老爷在此。” 知县忙请成龙过来,成龙却说:“别客气,你先办公事。” 王大寿验完尸,邀成龙去县衙花厅喝茶。
到了花厅,知县开门见山:“老兄,弟辖区出了这等凶案,望你在钦差面前美言,让大人尽早动身,不知可否?” 成龙一拍胸脯:“这事好办!但俺山东人就好穿这山东鞋,来回跑腿把鞋跑坏了,谁给买?” 知县立刻吩咐:“取二百两白银给马老爷买鞋。” 成龙却故意刁难:“你这是行贿啊!给俺二百两银子,要是大人不允,那可咋办?这银子俺是留还是还你?” 知县赔笑:“这是送您的,大人不允也是我的心意,就当你我交朋友。” 成龙这才拿着银子往外走,刚出衙门,背后突然有人挥着鬼头刀砍来!
第十二回 伊钦差私访独角龙 王玄真路遇山东马
《西江月》中写道:酒本是用来合欢成礼的,若贪杯必定会多受损伤。喝得东倒西歪实在荒唐,借着酒劲出言无状。小则会失了威仪礼节,大则会有异常的行为举止。一时逞强杀人放火,难免会落得身家败丧的下场。
马成龙正打算回公馆,背后突然有人抡起刀,朝着他的脖子砍来。成龙当时正由东往西走,阳光将人影投在地上,他瞥见有人持刀袭来,猛地一个翻身低头,刀刃擦着头皮落空,随即抬脚朝贼人踹去。旁边定兴县的一众公差见状,齐声呼喊“拿贼”,那贼人却默不作声,转身往西逃窜。
成龙回到公馆门口,见马梦太正站在那里,便问:“大哥,你回来了?手里拿的什么?”成龙含糊道:“没什么,没什么。”梦太不信,非要查看,成龙这才如实相告,随后将银子拿到自己房内放下,便到上房拜见钦差大人,说道:“成龙给大人请安。方才我去看了验尸的情况,不如咱们启程出发吧!”大人问:“那杀人凶手可曾抓获?”成龙答:“还没有。”马梦太在一旁说:“你就说实话吧,何必蒙骗大人。”成龙闻言脸色骤变,慌忙跪下:“大人息怒,我说实话。定兴县知县给了我二百两银子,他还让我在大人面前求情,让大人动身,他好慢慢办理此案。”
钦差一听,勃然大怒:“初次跟我当差就贪赃受贿,若不参办你,你恐怕不知畏惧!我自有道理,下去吧!”成龙连连叩头:“我再也不敢了!再也不敢了!”大人余怒未消,喝道:“起来!”转念又想:“我何不今日便出去查访一番,这定兴县知县若是清官便罢,若是贪官,我就写封信给直隶总督,参奏他便是。”主意已定,便换上便装,让马成龙和马梦太也更换衣物。
马梦太穿上青洋绉大褂,脚蹬青缎子三镶抓地虎靴子,暗中携带短把刀和避血桷;成龙身着蓝布大褂,配高腰袜子和山东靴,暗揣一把九斤十二两重的大瓦刀,手拿桑皮纸扇子;大人则穿贵州大衫,配漂白袜子和齐头缎鞋,手拿长杆烟袋。三人随即离开公馆,溜溜达达地出了南门,向前走去。
不久,出了关厢,朝西南望去,但见青山绿水相映,遍地庄稼繁茂,林中鸟鸣清脆,河内鱼儿跃动;牧童在山坡放牛,渔翁于河岸垂钓;农夫口中唱着野歌,绿树浓荫之下,仿佛人在画图之中。三人正信步游览,远远望见一座茶酒楼,便一同前往。
来到酒楼门口,只见门面坐西朝东,外面搭着天棚,悬挂着酒幌和茶牌子,上面写着对联:“名驰冀北三千里,味压江南第一家”。四周皆是小溪,河中栽种着荷花,红日映照碧波,景色宜人。还有一座东西走向的小桥,栏杆漆成红色。
钦差大人带着二人走进门,见天棚下坐着许多二十多岁的年轻人,个个赤着上身,盘着辫子,脚蹬板凳,正在大声喧哗。约有二百多人在说着:“合字吊瓢儿,招路儿把哈,海会里,赤字月丁马风字万,入牙淋窑儿,闹儿塞占青字,摘赤字瓢儿,急浮流儿撒活。”这是江湖豪杰、绿林英雄的黑话,“合字儿”指自己,“并肩子”是兄弟,“吊瓢儿”是回头,“招路把哈”是用眼瞧瞧,“海会里”指京都城里,“赤字”指大人,“月丁马风字万”是说两个姓马的人,“闹儿塞占青字”是告诉他们头儿拿刀来杀大人。
钦差听不懂,山东马也听不懂,唯有马梦太精明老练,曾跟师傅老山海学过,一听便知是贼人,连忙说:“大人,不可进去,咱们走吧!”大人一来口渴,二来见这野外景致有趣,便不听梦太劝阻,径直走了进去,上楼落座。
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跑堂伙计,身穿蓝布褂,脚蹬青布双脸鞋,见大人等人上楼,竟开口道:“三位不必在此喝茶了,我们今天不对外营业,楼上有人定下了宴席。”马梦太说:“我们是外乡过路之人,走得口渴,等定座的人来了,我们便走。”跑堂的见三人说话通情达理,便拿来茶壶,为他们沏了一壶茶。
马成龙见状,走到北边跑堂的跟前说:“伙计,给我拿个大酒瓶子,盛三斤酒来。我那两位要是问起,你就说只有二两酒,我酒量大,他们不让我多喝。”跑堂的说:“好。”不多时便把酒取来交给成龙。成龙坐在那边对大人说:“大人,我直恶心反胃,喝点酒压压就好了。”梦太见状问:“你那是多少酒?用这么大的酒瓶盛着?”成龙撒谎道:“就二两整。”梦太又问跑堂的:“一两多少钱?”伙计答:“六文钱一两。”梦太打趣道:“照这个样,给我打二千斤。”成龙在一旁呵斥:“别瞎捣乱,一边去!”
梦太便过去吃茶,成龙则自斟自饮,又问堂倌:“今天在楼上请客的是谁?姓什么叫什么?”跑堂的说:“我姓金,排行第六,大家都叫我金六,是这铺里的徒弟。我们老掌柜在时,铺里很是丰裕,等到少掌柜自己管理,就不如从前了。如今定兴县里来了个人,外号独角龙,姓马名凯,是一位会总,常来我们这儿喝茶吃饭。今日便是独角龙在此请客,所以不敢让三位久留。他们都是天地会八卦教的人,很不讲理。”
成龙听见“独角龙”三字,心中已猜到就是在公馆扔人头的那人,便又问:“此人住在哪里?”堂倌答:“住在城西一里远的三清观,和庙主野骡子王玄真住在一起。”正说着,成龙酒足饭饱,趴在桌上睡着了。
梦太与大人忽听楼梯传来响动,只见一人拾级而上:此人身高七尺,黑面圆睛,长眉入鬓,头上鼓起一个疙瘩;身穿青洋绉裤褂,脚蹬薄底窄腰快靴;手中握着一口钢刀,刀宽二寸,长三尺二寸。他径直来到大人面前,盯着梦太骂道:“赃官!你这狗东西,今天竟敢如此无礼!” 说罢挥刀便向梦太头顶砍来。来者正是独角龙马凯。
马梦太见贼人举刀劈来,连忙抽刀相迎。两人正缠斗间,成龙还趴在桌上酣睡,直到听见一片喧哗才猛然惊醒。此时梦太已渐落下风,被贼人一脚踹倒在桌下。成龙抄起瓦刀大喝一声,声如洪钟,连独角龙都不由得一惊。他回头见是个山东大汉,怒目圆睁地盯着自己,便喝问:“你是何人?姓甚名谁?”
成龙朗声道:“俺乃山东登州府文登县马家庄人氏,姓马名成龙!你这贼厮又是何人?” 独角龙自报姓名。成龙喝道:“你就是那独角龙马凯?来!你拿刀砍俺脑袋,俺若躲闪,便不算好汉!” 梦太挣扎着从桌下站起,见独角龙挥刀劈向成龙,成龙却灵活躲开。梦太心知不敌,当务之急是保护大人,便搀扶着钦差先行回公馆,也顾不上成龙与贼人胜负如何了。
约莫不到半个时辰,只见成龙挥舞瓦刀越战越勇,独角龙渐渐招架不住,纵身跳下楼仓皇逃窜,成龙紧随其后追去。追到一条小河边,独角龙跳河泅水逃向对岸,成龙只能在北岸眼睁睁看着他远去。
这时,北岸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道人,身穿贵州绸道袍,配高腰袜子和青缎云履,面朝南而立。成龙定睛一看,竟是拜兄顾焕章,连忙喊道:“大哥!你要往哪里去?” 顾焕章却默不作声。成龙又问:“那独角龙跑哪儿去了?” 顾焕章依旧不答,转身就走。成龙追了几步,哪里追得上,只能无奈折返。
正走着,忽听北边传来铜锣开道之声,只见一队人马簇拥着一顶青轿而来:前头四面飞虎旗、四对金锁提炉,轿中坐着一位老道,头戴青缎道冠,身穿蓝缎道袍,甚是齐整;背后插着宝剑,紫面长髯,威风凛凛。两旁看热闹的人纷纷避让,成龙却站在路中喊道:“仙长留步,俺是来找野骡子王玄真的!”
老道闻言大怒:“我在此修行多年,从未有人敢直呼我名!” 说罢吩咐落轿,抽出宝剑就向成龙刺来。成龙举起瓦刀相迎,只听 “当” 的一声,老道的剑竟被磕飞,紧接着成龙一脚将王玄真踹倒在地,踩住他骂道:“今天非打死你这贼道不可!” 抡起瓦刀连连击打,王玄真被打得嗷嗷直叫:“好你个胆大的妖精!出家人今日未带法宝,不然定将你拿下!” 成龙喝道:“俺是妖精?少装神弄鬼!” 老道趁机翻身爬起,拔腿就跑,成龙紧追不舍。
追到魏家茶楼时,只见王玄真刚进门,就被一位道人翻身踢倒在地捆了起来。成龙见是顾焕章,喜道:“多亏大哥相助!快跟俺去见钦差大人,定会封官加赏!皇上还常念叨你在五虎庄救驾之事呢。” 顾焕章本是暗中保护大人,见时机未到,扭头便走,成龙也不敢再追。
他叫来茶楼伙计,雇了四个人用杠子抬着王玄真往公馆走去。刚到南门,就遇见马梦太带着人前来接应。二人将王玄真交与当差的,便进上房向大人禀报拿贼经过。大人听后甚喜,立刻传令让县三班准备审问王玄真。
不多时,王玄真被带到堂前。钦差问道:“你是何人?姓甚名谁?” 王玄真答:“贫道姓王名玄真,住在城西三清观,自幼出家,因会看病被人熟知。不知为何被大人拿下,还望恩典。” 钦差喝道:“人都说你是天地会八卦教匪,还不速速招来!” 说罢命人动刑。夹棍套在腿上,只听 “咯吱” 作响,王玄真却咬牙不语,即便用遍五刑,仍是一声不吭。
天色渐晚,大人吩咐将贼人带下去暂歇。用完饭后,大人叫来成龙细问拿贼详情,随后告诫道:“你此次功过相抵,切不可贪功诬陷良善,诬人为贼罪加一等。” 成龙应道:“大人放心,这贼绝非善类。”
初鼓过后,大人正焦急时,成龙已下去吃饭,书童靠着墙也睡着了。大人伏在案上似睡非睡,突然一个黑影翻墙而入,挥着钢刀闯进上房,朝着大人便砍!
第十三回 桃柳营钦差初逢险 乘义渡二次又逢凶
诗曰:堪叹人生无百秋,为何日月苦懮愁。酒色财气缠身体,担心不舍怎回头。百年世事如幻梦,大数到来不自由。有朝一日阎君唤,一旦无常万事休。
正当刺客挥刀砍向钦差时,只听背后 “吧哒” 一声,一物正中他腰间。这刺客正是白天从魏家茶楼逃脱的独角龙马凯,他得知朋友王玄真被擒,便趁夜潜入公馆行刺。此刻腰间受击,他翻身跃入院中,翻墙逃至上房之外。
伊大人惊出一身冷汗,转念一想:“既有刺客,派马成龙和马梦太去追查,定能拿获。” 正要传令,忽听窗外一响,一个纸包被扔了进来,外面有人喊道:“大人若想审出王玄真口供,按字帖行事,贼人必招!” 书童捡起纸包递给大人,拆开见里面有两贴小膏药,上写 “三皇甲子膏”,后面还有一行字:“三皇甲子膏,专治破金钟罩,贴在脚心中,口供定然招。江苏民子顾焕章奉献。” 大人顿时明白,立刻传令:“叫马成龙、马梦太进来,带贼盗王玄真听审!”
片刻后,妖道王玄真被带到上房台阶下跪下。大人喝道:“你这邪教匪贼,还不速速招来!” 他凑近马成龙耳边低语几句。成龙随即命人脱去老道鞋袜,将膏药贴在他脚心,接着下令用刑。只见王玄真瞬间浑身冒汗,骨软筋酥,疼得连声求饶:“大人松刑,我招!我招!”
待松了刑,王玄真喘息良久才说道:“我们是天地会,以天地为供奉;也是八卦教,立教之主号称八卦真人,平时不过烧香念经,祈求风调雨顺。会总就是办会的头目,负责承办香供之事,大家把钱交给他,他记一本清帐。” 大人追问:“当铺杀人的独角龙也是你们会内之人,他是怎么杀人的?你说了我就饶了你。” 王玄真答:“独角龙确实是会中之人,但不跟我一处,他杀人的事我真不知道。” 大人遂吩咐:“将贼人送县按律严办,行文缉拿独角龙!”
接着传见知县:“贵县,本部院本应参办你,但念你吏员出身,为官不易。明天备办车马,本部院要启程。” 知县谢过钦差,退了下去。大人安排好诸事,让二马下去歇息,自己也安歇了。次日,知县备好车马在公馆外伺候,大人上轿吩咐免送,一路前行。
这日到了监津县桃柳营,本汛守备张海登和知县李和春接大人入公馆。伊大人传进知县、守备,询问地面情况。天色渐晚,众人散去,只有二马还在旁边。大人说:“今日路过北边一个村庄,见家家影壁挂八卦,有的画白圈,有的黑墙画白八卦,不知何故?问本地官员怕他们不说实话,便没问。明天你二人去访访,若有邪教匪贼妖言惑众之事,查明禀我。” 二人领命下去用饭安歇。
次日天明,二人换上便衣,吃过早饭,向上房禀报后便出门私访。他们往北走了一里多,来到昨天路过的村庄,只见家家关门闭户,街上空无一人,墙上都画着白八卦。二人走到路北一座清水戟门楼前敲门,里面有人问:“哪位?” 成龙说:“借光问个路。” 门 “哗啦” 开了,出来个黑面微须的汉子,穿月白裤褂,问:“叫门何事?” 成龙问:“这村为啥都画八卦?” 汉子 “呼噜” 关上门,再叫也不出来了。
二人无奈转身,忽听背后传来脚步声,只见顾焕章在前,后面跟着个高大的黄面长须老者,匆匆往前赶去。二马见状,也不再访查村庄,转身回公馆。
却说伊大人在公馆思忖:“为人臣当尽忠报国。自大清定鼎以来,多少邪教匪贼蛊惑人心。我受皇恩,理应为国分忧,查清此事。二马去私访了,我在此无事,何不也带书童出去密访?” 于是吩咐书童六吉儿更衣,带他出了公馆往西走去。此时天地清和,风清气朗,入夏的绿树浓荫遮天蔽日。刚出村口,向西望去,好一派初夏景致,正如诗中所绘:四月清和雨乍晴,南山当牖转分明。更无柳絮因风起,惟有葵花向日倾。
钦差大人信步而行,只见沿途人烟稀少,唯有农夫在野外耘田。他带着书童走了四五里路,迎面出现一条南北走向的干河,两岸是堤坝,河道里没有一丝水流。二人跨过干河继续往西,赤日当空,酷热难耐。大人只觉口干舌燥,想寻一处阴凉地歇息,无奈放眼望去全是荒野,连一棵树都没有。他本想折返,又觉得已走出太远,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。
又走了一段路,忽见前方当道有座土台,台上长着一株柳树,枝叶繁茂如伞盖。土台高约一丈七八,有台阶可上。大人登上土台,只觉高处凉风习习,地面也干净整洁,便让书童六吉儿将手巾铺在地上,自己坐下歇息,书童则坐在树底下。
大人忽然说道:“六吉儿,你身上带钱了吧?把钱放在五步开外,你站在那边打钱玩,若能打中,回公馆我赏你五两银子。” 六吉儿犹豫道:“奴才不敢打。若打中了大人赏银是好,若打不中,恐怕大人要责罚。” 大人笑道:“打中了有赏,打不中也不怪你。” 六吉儿这才将几个钱放在地上,站到五步外,只听 “吧” 的一声,果然打中了钱。大人心中暗喜 —— 原来他是借此祷告过往神灵:“我此次出公馆私访附近村庄怪事,若书童能打中钱,便预示访贼有望;若打不中,就返回公馆。” 见书童打中,大人只觉此行必有所获。
时至正午,忽听西南方向传来嘈杂声响,大人正疑惑间,只见许多逃难者哭喊着 “救命” 狂奔而来,身后是漫天洪水,水花翻滚,波浪滔天,甚是骇人。一位老翁拼命朝土台扒来,大人见状心生不忍,吩咐书童:“快拉他上来!” 六吉儿刚走下台阶,只听 “呼隆” 一声,洪水瞬间涌来,书童和老翁竟一同被水冲走。大人惊呼一声:“这如何是好!这孩子跟了我多年,他父母托付我照应,如今却命丧于此,真是可惜可叹!” 他长叹良久,见洪水离土台还有一尺多高,却已遍地汪洋,心中惊惧交加 —— 原来此处离黄河近,堤坝决口,洪水袭来,而大人对此一无所知,此刻四面环水,进退不得,只觉心急如焚。
将近午后,正当大人危急之时,忽听正东传来撑船声,只见一只小舟由东向西驶来,直奔土台。撑船的艄公三十多岁,头戴草纶巾,赤着上身,穿蓝布中衣,没穿袜子,趿拉着青布鞋,面皮微紫,口中唱道:“此处有个赵乡宦,打了一只救生船。每遇水灾常救护,尽渡来人不要钱。”
大人忙喊道:“好!好!你快将我渡到桃柳营,我多给你几两银子!” 艄公却说:“要雇船就去别处,我们这是义船,行善救人分文不取。” 大人喜道:“如此更好,我定要为你们主人传扬美名!” 待船靠稳,大人登上小舟,本以为会往东靠岸,艄公却将船划入南边的芦苇塘。艄公问道:“大人贵姓?是哪里人?做什么营生?” 大人谎称:“我姓尹名一人,北京城里做绸缎生意的,今日从桃柳营出来闲逛。” 艄公又问:“您几时生日?” 大人答:“二月二十五。你问这做什么?” 艄公说:“我们这里的财主有吩咐,今日发大水,救了人要登记姓名、籍贯,到腊月三十在神前焚烧,也算是积功德。朋友,你想吃点什么?我们还有馄饨和面条。” 大人说:“不饿,只是口渴想喝点水。” 艄公应道:“水有的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