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初刻拍案惊奇卷三十二到卷三十五(第3页)

 

第二天一大早,李社长写好状词,和刘安住一起来到开封府。等了一会儿,包拯升堂审案。只见衙门里衙鼓咚咚作响,公吏们整齐地排列在两边,气氛庄严肃穆,就像阎王的生死殿、东岳的吓魂台一般。

 

李社长和刘安住跪在堂前喊冤,包拯接过状词,仔细看完后,先让李社长上前,询问事情的缘由。李社长把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。包拯问道:“是不是你为了打官司谋利,教唆他来告状的?”李社长急忙分辨:“他是我的女婿,文书上还有我的签名画押。我是可怜他年纪小,受了冤枉,才帮他申诉,怎么敢欺骗青天大老爷呢!”包拯又问:“你之前见过女婿吗?”李社长说:“他三岁就离开了家乡,今天才回来,我之前没见过他。”包拯质疑道:“既然没见过,又丢了合同文书,你凭什么相信他是真的?”李社长解释说:“这文书除了刘家兄弟和我,没有其他人见过。他能把文书内容一字不差地背出来,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?”

 

包拯又把刘安住叫到跟前,询问情况。刘安住也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,包拯还查看了他头上的伤口,问道:“会不会是你根本不是刘家的人,想借此来行骗?”刘安住着急地说:“老爷,假的真不了,我怎么会做这种没影的事呢?而且我义父张秉彝家产丰厚,足够我一辈子生活了。我本来就说过不要伯父家的财产,只是想把父母的尸骨葬在祖坟,然后回潞州义父那里生活。还望老爷明察!”包拯觉得两人说得在理,就批准了状词,派人把刘天祥夫妇传唤到堂。

 

包拯让刘天祥上前,质问他:“你是一家之主,为什么自己没主意,全听妻子的?你说说,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不是你的侄儿?”刘天祥无奈地说:“老爷,我从来没见过侄儿,全靠合同文书来证明。现在这小伙子一口咬定有文书,我妻子又说没有,我也没办法判断,实在是左右为难。”包拯又让杨氏上前,再三盘问,可杨氏始终坚称没见过文书。

 

包拯故意对刘安住说:“你伯父伯母这么无情,我现在允许你狠狠打他们一顿,出出这口恶气!”刘安住却伤心地流下眼泪,说道:“这使不得!我父亲和伯父是亲兄弟,哪有侄儿打伯父的道理?我回来是为了认亲、安葬父母,又不是为了争财产。要是让我做这种违背人伦的事,我宁死也不会做!”包拯听了这番话,心里对事情的真相已经有了几分判断。

 

包拯又问了杨氏几句,然后假意说道:“这年轻人看来真是个骗子,实在是天理难容。你们夫妻和李社长先回家,把这小子关进牢里,改日再严刑审问!”刘天祥、杨氏和李社长叩拜后离开,刘安住则被关进了监狱。杨氏暗自窃喜,李社长和刘安住却满心疑惑,心想:“包大人一向断案神明,为什么今天反而把原告关起来了?”

 

包拯秘密吩咐牢头,不许为难刘安住;又让衙门里的人故意散布消息,说刘安住得了破伤风,命不久矣。同时,他派人前往潞州,把张秉彝请来。没过多久,张秉彝到了开封府。包拯详细询问了他事情的经过,心里彻底明白了真相。他让张秉彝到牢门口见刘安住,好好安慰了他一番。

 

第二天,包拯签发了听审的牌,又悄悄嘱咐牢头们审案时如此这般行事。随后,他把相关人等都传唤到堂。包拯让张秉彝和杨氏当面对质,杨氏却依然强词夺理,不肯承认。包拯让人把刘安住从监狱里带出来,牢头回禀说:“刘安住病重,已经无法行动了。”李社长见到张秉彝,确认了事情的经过,又气愤地和杨氏争辩起来。这时,牢头又来报告:“刘安住病重去世了!”杨氏不知是计,听说刘安住死了,竟然说:“死了也好,省得给我们家添麻烦!”

 

包拯严肃地吩咐:“刘安住是得什么病死的?马上让仵作验尸,回来报告!”仵作验尸后回禀:“死者约十八岁,太阳穴被物体打伤,导致死亡,四周有青紫的伤痕可以验证。”包拯板着脸对杨氏说:“现在怎么办?这成了人命案,事情更严重了!杨氏,这年轻人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?和你沾亲带故吗?”杨氏说:“老爷,跟我没什么关系。”包拯说:“要是有关系,你是长辈,他是晚辈,就算失手打死了,也不过是误杀子孙,不用偿命,交点钱就能赎罪。既然没关系,你难道没听说过‘杀人偿命,欠债还钱’?他是外人,你不认他就算了,为什么要用东西打破他的头,让他得了破伤风死了?法律规定:‘殴打普通人导致死亡的,要抵命。’左右,拿枷来,把这婆子枷起来,关进死囚牢,秋后问斩,为这年轻人偿命!”只见两旁的衙役大声应和,立刻抬来枷锁。杨氏吓得脸色惨白,急忙喊道:“老爷,他是我的侄儿!”包拯追问:“既然是侄儿,有什么凭证?”杨氏只好从身边拿出合同文书,交给包拯。就这样,包拯略施小计,终于让杨氏拿出了关键的合同文书。

 

包拯仔细查看完合同文书,又转头对杨氏说道:“既然刘安住是你的侄儿,我现在派人把他的尸首抬出来,你必须领回去妥善埋葬,不许推脱。”杨氏生怕再惹麻烦,连忙应道:“小妇人愿意安葬侄儿。”

 

这时,包拯吩咐从监牢里带出刘安住,笑着对他说:“刘安住,我已经用计让你伯娘交出合同文书了!”刘安住又惊又喜,赶忙跪地叩头致谢:“若不是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,小人真是有冤难申!”杨氏抬头一看,只见刘安住好端端地站在面前,不仅容颜未改,连之前被打破的头都完好无损,顿时羞得满脸通红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 

包拯随即拿起笔,写下判决:“刘安住不远千里归乡葬父,践行孝道;张秉彝收养孤儿,施以仁德,二人之举皆属世间少有,应在各自家门立牌表彰,宣扬善行。李社长可让女婿刘安住挑选吉日,与女儿完婚。刘天瑞夫妻的尸骨,准许安葬在刘家祖坟旁。刘天祥因不了解实情,且年事已高,免去罪责。杨氏行为恶劣,本应重罚,现罚铜赎罪。杨氏招的女婿,与刘家并无血缘关系,即刻逐出刘家,不得侵占刘家财产!”

 

宣判完毕,包拯命人遣散众人,让他们各自回家。众人纷纷跪地叩头,退出公堂。

 

张员外以通家之谊,写下名帖拜访刘天祥,李社长则先行返回潞州筹备婚事。刘天祥回到家中,忍不住埋怨了杨氏一番,随后便和侄儿刘安住一起,将弟弟刘天瑞夫妻的尸骨郑重地安葬在祖坟。按照李社长选定的良辰吉日,刘安住入赘李家,与妻子成婚。一个月后,小夫妻二人一同前往潞州,拜谢张员外和郭氏的养育之恩。

 

后来,刘安住踏入仕途,一路显贵。而刘天祥、张员外二人都没有子嗣,最终,两家的全部家产都由刘安住继承。由此可见,人生的兴衰荣辱早已注定,不必刻意强求。更何况,在血缘至亲之间,为了利益而不择手段、违背良心,最是损耗阴德。讲述这个故事,就是为了告诫世人,千万不要因为一点财产,就伤害了血脉相连的亲情。正如诗中所写:“螟蛉义父犹施德,骨肉天亲反弄奸。日后方知前数定,何如休要用机关。” 意在提醒人们,没有血缘关系的义父尚能施恩行善,而亲生骨肉却为私利耍弄奸计,可命运早有安排,机关算尽终究徒劳,不如顺应本心,莫要为一时之利而违背天理人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