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刻拍案惊奇卷三十二到卷三十五(第2页)
此后,张员外夫妻抚养安住,视如己出。安住慢慢长大,张员外也没跟他说起身世,而是送他去学堂读书。安住天资聪颖,过目成诵,十多岁时,五经子史等各类书籍,无不通晓。他性格温和,对养父母十分孝顺,张员外夫妻把他当作珍宝一般疼爱。每年春秋祭祀,张员外都会带他去上坟,让他拜祭亲生父母,但始终没跟他说明缘由。
时光飞逝,转眼间十五年过去了,安住已经十八岁。张员外正和郭氏商量,打算把他的身世告诉他,让他归宗葬父。恰逢清明节,夫妻二人又带安住去上坟。安住指着旁边的土堆问张员外:“爹爹,您年年让我拜这个坟,我一直没问,这是我哪位亲人?您能告诉我吗?”张员外说:“孩子,我正想跟你说,让你回乡认亲。可又怕你知道了亲生父母的事,就淡薄了我们抚养你的恩情。你本不姓张,也不是本地人,你姓刘,是东京西关义定坊刘天瑞的儿子,你的伯父是刘天祥。当年因为家乡连年灾荒,你父母才带你到这里谋生。没想到他们双双离世,就葬在这里。你父亲临终前,留下这张合同文书,上面写着家里的田产家业。他让我等你长大,把身世告诉你,再让你带着文书去认伯父伯母,把父母的尸骨带回祖坟安葬。孩子,今天不得不把这些事告诉你了。虽然我没有三年哺乳的辛苦,但也有十五年的养育之恩,你可不要忘了我们夫妻啊。”
安住听后,痛哭着倒在地上。张员外和郭氏将他唤醒,安住又对着父母的坟茔哭拜,说:“今天我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。”接着对张员外夫妻说:“爹爹妈妈,孩儿既然知道了这事,一刻也不能等了。请把文书交给我,我要带着父母的尸骨回东京,安葬好后,马上回来侍奉二老,不知你们意下如何?”张员外说:“这是尽孝的事,我怎么会阻拦你呢?只盼你早去早回,免得我们牵挂。”
回到家后,安住收拾好行李。第二天,他拜别养父母,张员外拿出合同文书交给他,又让人挖出刘天瑞夫妻的尸骨,让他带走。临行前,张员外叮嘱道:“别在家乡久留,忘了我们这对义父义母。”安住说:“孩儿怎会忘恩负义?大事办完,马上回来照顾你们。”三人含泪分别。
安住一路上马不停蹄,很快就到了东京西关义定坊。他一路打听,来到刘家门前,看见一位老婆婆站在门口,便上前行礼说:“麻烦您帮我通报一声,我叫刘安住,是刘天瑞的儿子。听说这里是我伯父伯母家,特来认亲归宗。”
那老婆婆听了,脸色顿时变了,问道:“现在你父母在哪里?你说你是刘安住,得有合同文书为证。不然,一个陌生人,怎么能相信你是真的?”安住说:“我父母十五年前在潞州去世了,我是被义父抚养长大的,文书就在我的行李里。”老婆婆说:“我就是你伯伯的妻子,有文书就是真的。你把文书给我,你先站在门外,我拿进去给你伯伯看,再出来接你。”安住说:“原来您就是伯娘,多有得罪。”他打开行李,双手将文书递给杨氏。杨氏接过文书,转身进了屋。
安住等了许久,也不见有人出来。原来,杨氏的女儿已经招了女婿,她一心想把全部家产都给女儿女婿,日夜担心小叔子一家回来分家产。如今听说小叔子夫妻都死了,眼前这个侄子又从未见过,觉得可以蒙混过去。她骗到文书后,就把它藏在暗处,打算等安住再来纠缠时,直接抵赖。只能说刘安住运气不好,偏偏先撞见了杨氏。要是先见到刘天祥,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。
刘安住等得又累又渴,却不见人出来,正满心疑惑时,只见一位老人走过来,问道:“小伙子,你是哪里人?为什么在我家门口站着?”安住说:“您莫非就是我伯伯?我就是十五年前,父母带去潞州谋生的刘安住。”那人说:“这么说,你真是我的侄儿!你的合同文书在哪里?”安住说:“刚才伯娘已经拿进去了。”
刘天祥满脸笑容,拉着他的手,来到前厅。安住立刻跪下磕头,刘天祥说:“孩子,赶路辛苦了,不用这样。我们老两口年纪大了,就像风中的蜡烛。自从你们一家三口走后,十五年了,一直没有消息。我们兄弟俩,就盼着你一个人。这么大家业,没人继承,愁得我眼睛也花了,耳朵也聋了。如今你能回来,真是太好了!只是不知道你父母怎么样,为什么没和你一起回来看我们?”
安住听了,泪水不停地流,把父母双亡、义父抚养自己的事,从头到尾说了一遍。刘天祥也跟着哭了一场,然后把杨氏叫出来,说:“大嫂,侄儿来见你了。”杨氏问:“哪个侄儿?”刘天祥说:“就是十五年前去他乡谋生的刘安住。”杨氏说:“谁是刘安住?这一带骗子多得很,多半是看我们有点家产,冒充刘安住来认亲的。他父母走的时候有合同文书,有文书就是真的,没有就是假的,这有什么难分辨的?”刘天祥说:“孩子刚才说文书已经交给你了。”杨氏一口咬定:“我没见过。”安住着急地说:“是我亲手交给伯娘的,怎么能这么说?”刘天祥也说:“大嫂,别开玩笑,孩子说给你了。”但杨氏只是摇头,坚决不承认。
刘天祥又问安住:“这文书到底在哪里?你说实话。”安住说:“我怎么敢撒谎?确实是伯娘拿了,天理昭昭,怎么能赖掉呢?”杨氏破口大骂:“你这个说谎的小混蛋,我什么时候见过什么文书?”刘天祥劝道:“大嫂,别生气,你要是真拿了,给我看看又何妨?”杨氏却大怒道:“你这老头子也太糊涂了!夫妻这么多年,你不信我,反而相信一个陌生人?我要那文书有什么用?要是真的是侄儿回来,我高兴还来不及,怎么会扣留他的东西?这小子就是来胡说八道,骗我们家产的!”
安住无奈地说:“伯伯,我不要家产,只求能把我父母的尸骨葬在祖坟旁边,然后我就回潞州,我自己能找到安身的地方。”杨氏根本不听,抄起一根棍棒,朝着安住劈头盖脸地打过去,一下就打破了他的头,鲜血直流。刘天祥在旁边想劝架,喊着“问清楚再说”,可他自己也不认识侄儿,见妻子死活不认,也不知道真假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,只能由着杨氏。最后,杨氏把安住推出前门,关上了大门。真是应了那句话:“黑蟒口中舌,黄蜂尾上针。两般犹未毒,最毒妇人心。”
刘安住被打得气倒在地,过了许久才渐渐苏醒。他望着父母的遗骸,悲痛欲绝,放声大哭:“伯娘,你怎么能这么狠心!”正哭着,又有一个人路过,问道:“小伙子,你是哪里人?为什么在这里哭得这么伤心?”刘安住回答:“我就是十五年前跟着父母外出谋生的刘安住。”那人听了,大吃一惊,仔细打量了他一番,又问:“谁把你的头打成这样?”刘安住委屈地说:“这不怪我伯父,是伯娘不肯认我,骗走了我的合同文书,还死不承认,动手打了我。”
那人说:“我不是别人,正是李社长。这么说,你是我的女婿啊!你把这十五年来的事情,从头到尾跟我详细说说,我一定帮你主持公道。”刘安住一听是自己的岳父,立刻恭恭敬敬地行礼,哭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:“岳父您听我说,当年我和父母外出谋生,到了山西潞州高平县下马村,住在张秉彝员外家的店里。没想到父母染上重病,双双离世。张员外可怜我,把我收为义子,将我抚养长大。如今我十八岁了,义父才把我的身世告诉我,所以我带着父母的尸骨回来认亲。谁知道杨伯娘骗走了合同文书,还把我的头打破了,我这冤枉该向谁诉说啊!”说完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流。
李社长听了,气得脸色发紫,又问:“合同文书被她骗走了,你还记得上面的内容吗?”刘安住说:“记得。”李社长说:“那你背给我听听。”刘安住便一字不差地把合同内容背了出来。李社长肯定地说:“果然是我的女婿!那恶婆子太不讲理了!我现在就去刘家理论,要是能说动她还好,说不动的话,开封府的包龙图相公断案如神,我就和你一起去告状,不怕他不把属于你的东西还回来。”刘安住感激地说:“一切都听岳父安排。”
李社长气冲冲地敲开刘天祥家的门,质问刘天祥夫妇:“亲家,这是什么道理?亲侄儿回来认亲,你们为什么不认,还把他的头打破了?”杨氏狡辩道:“社长,你不知道,他是来骗钱的,在这里胡闹。他要是真的是我家侄儿,当初就有合同文书,还有你画的押。有文书才是刘安住,没有就不是!”李社长反驳道:“他说是你把文书骗去藏起来了,你怎么能耍赖呢?”杨氏蛮横地说:“你这社长真奇怪,我根本没见过什么文书,你却像指认小偷一样冤枉我!别人家的事,要你多管闲事!”说着,又举起棍棒要打刘安住。李社长生怕女婿再受伤,连忙拦住,带着刘安住离开,说:“这恶婆子心肠太毒了!不认人就想了事?没那么容易!贤婿别难过,先带着你父母的尸骨和行李到我家休息一晚,明天我们就去开封府告状。”刘安住听从岳父的安排,跟着他来到了李家。李社长又带着他拜见了岳母,安排酒饭招待,还帮他包扎伤口、敷药治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