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刻拍案惊奇卷十 韩秀才乘乱聘娇妻 吴太守怜才主姻簿(第2页)
更离谱的是,还有传言说“十个绣女需要一个寡妇押送”,吓得许多七老八十的寡妇都忙着找夫家嫁人。于是,出现了各种荒诞的婚配场景:十三四岁的男孩娶了二十四五岁的女子,十二三岁的女孩嫁给三四十岁的男人。长相粗糙黝黑的女子,家人生怕被人嫌弃,拼命遮掩;身形臃肿的姑娘,也被当作娇花嫩叶一般急于嫁出。有些寡妇嘴上说着自己节操如霜,不愿改嫁,可眼看年纪大了,也想着再寻一段姻缘。当时有位无名作者写了一首诗,生动描绘了这番乱象:“一封丹诏未为真,三杯淡酒便成亲。夜来明月楼头望,唯有嫦娥不嫁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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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,韩子文正好回家,看到民间这番慌乱景象,便出门闲逛。走着走着,突然感觉背后有人猛地拉了他一把。回头一看,原来是开典当行的徽州人金朝奉。金朝奉对着韩子文行礼,急切地说:“我家有个女儿,今年十六岁了,要是秀才官人不嫌弃,愿意许配给您为妻。”说完,也不管韩子文愿不愿意,掏出一份吉帖,硬塞进他袖子里。
韩子文连忙推辞:“别开玩笑了!我就是个一贫如洗的秀才,哪能娶得起您家千金?”金朝奉皱着眉头,焦急地说:“现在情况紧急,官人怎么还说这种话?要是晚了,恐怕女儿就被朝廷选走了。我们老两口就这一个女儿,要是她被选去北京,恐怕这辈子都见不着了,我们怎么舍得?官人要是答应,就是救了我们一家人的命啊!”说着,就要给韩子文下跪。
韩子文心里清楚这是谣言,但他本就想娶妻,便没有拆穿,急忙搀起金朝奉说:“小生口袋里只有四五十两银子,就算您不嫌弃我寒酸,聘娶令爱之后,也没办法马上完婚。”金朝奉赶忙说:“没关系!只要有人家定下婚约,朝廷就不会来选人了。您先下聘,等风波过去,再慢慢筹备婚礼。”韩子文说:“这倒也行。不过丑话说在前头,日后可不能反悔!”
金朝奉心急促成婚事,立刻对天发誓:“要是我反悔,就在台州府公堂上受刑!”韩子文说:“发誓倒不必,只是空口无凭。请朝奉先回去,我马上约两位朋友,一起到您铺子里。先见见令爱,再请您写一份婚约,让我这两位朋友签字作证。下聘之后,不管是令爱的衣裳、头发还是指甲,求您给我一件,我留作凭证,这样才不怕日后变卦。”金朝奉一心只想把女儿嫁出去,满口答应:“何必这么多疑!都依您,都依您!一切照办,只求快点!”一边说一边往回走,还不停地念叨:“等您!等您!”
韩子文随即前往学校,找到张四维、李俊卿两位朋友,说明情况后,写好拜帖,三人一同前往金朝奉的典当行。金朝奉热情迎接,奉茶寒暄过后,便把女儿朝霞唤到客厅。只见朝霞眉如春日柳叶般秀美,眼若秋水般清澈,粉嫩的脸蛋好似桃花绽放,灵动的笑容从裙摆间自然流露。她虽不是倾国倾城的容貌,却也是出众超群的佳人。
韩子文见了朝霞的模样,心中十分欢喜。众人相互行礼后,朝霞便回房去了。韩子文又找来一位算命先生合婚,先生说:“两人八字很合,只是成婚前可能会有些小波折。”金朝奉一门心思要促成婚事,连忙说:“大吉就已经很好了,小波折不算什么。”说着,取出一张全帖,写道:“立婚约金声,系徽州人。生女朝霞,年十六岁,自幼未曾许聘何人。今有台州府天台县儒生韩子文礼聘为妻,实出两愿。自受聘之后,更无他说。张、李二公,与闻斯言。嘉靖元年 月 日。立婚约金声。同议友人张安国、李文才。”
写好后,三人都签字画押,交给韩子文收着。韩子文这么做,也是因为自己家境贫寒,担心日后有变,提前做个防备,没想到这一举动后来真派上了用场。
当下,他们就选了个吉日,商定行聘之事。到了日子,韩子文拿出积攒的五十多两束修,简单置办了些衣服首饰,剩下的都用现银,写了拜帖:“奉申纳币之敬,子婿韩师愈顿首百拜。”他还给张、李二人各一两银子,请他们做媒,一同前往金家行聘。
金朝奉家境富裕,他和妻子程氏见韩子文的聘礼不丰厚,心里有些不满。但因为还在“点绣女”的传言风波中,只好收下聘礼,回赠的礼物倒是颇为丰厚。他们果然按照韩子文的要求,剪下一缕朝霞的青丝送来。韩子文小心收好,心中暗想:“要不是这场传言,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定下亲事,这下还得了些妻家的财物。”他满心欢喜,暂时忘却了此前的种种不顺。
时光飞逝,转眼间大半年过去了。到了嘉靖二年,挑选绣女的谣言渐渐平息。金朝奉夫妻见一切恢复平静,又舍不得把女儿嫁给穷书生韩子文,慢慢就有了悔婚的念头。而韩子文行过聘礼后,积蓄已经花得差不多了,所以也没再提马上成亲的事 。
一天,金朝奉正在当铺柜台前算账,只见一位客人带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走进铺子,大声问道:“妹夫、姊姊在家吗?”来人是徽州的程朝奉,正是金朝奉的小舅子,这次带着亲生儿子阿寿从徽州赶来,打算和金朝奉合伙经营当铺。金朝奉赶忙起身迎接,随后带着妻子程氏、女儿朝霞与他们一一相见。众人寒暄过后,金朝奉吩咐准备酒菜招待。
席间,程朝奉看似随意地问道:“外甥女出落得如此标致,不知许配人家了没?说句不该说的,我儿子也还没成亲,要是姊夫不嫌弃,让孩子们结为中表夫妻倒也不错。”金朝奉闻言,叹了口气道:“谁说不是呢!要是把女儿嫁给内侄,我哪有不愿意的?可去年传朝廷要选绣女,一时慌乱,就草草把女儿许给了一个姓韩的秀才。那家伙就是个穷书生,你看他满脸穷酸相,一辈子都难有出头之日。前年梁学道来考试,他只考了个三等,估计连科举都中不了。我怎么舍得把女儿嫁给他?只能说我女儿命不好,如今事已至此,说什么都晚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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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朝奉沉思片刻,问道:“妹夫、姊姊,你们真的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?”金朝奉斩钉截铁地说:“我还能骗你不成?”程朝奉接着说:“要是真心不愿,办法有的是。只要用个计策,让官府判决婚约无效,这事儿不就解决了?”金朝奉忙问:“有什么办法?”程朝奉胸有成竹地说:“明天我去台州府递状子告你,就说咱们早就约定好了儿女亲事,只是因为我在徽州耽搁了,你就趁机赖婚,把女儿许给别人,让官府把外甥女判给我儿子。我儿子虽说不算出众,但总比那个穷酸秀才强。”
金朝奉犹豫道:“这办法听起来不错,可之前我亲手写了婚书,还把女儿的头发给了韩子文当凭证,官府怎么会轻易判你儿子胜诉?而且,本来就是我理亏在先。”程朝奉撇了撇嘴,不以为然道:“妹夫还是不懂官场门道!咱俩都是徽州人,又是亲戚,说从小就定下婚约,官府很容易相信。俗话说‘有钱能使鬼推磨’,咱们有的是银子,上下打点一番,再找个乡官去太守那儿说情,一纸婚约不过是一笔勾销的事儿。那缕头发,谁能证明是我外甥女的?只要银子到位,事儿准成,你也不会吃亏。”金朝奉听后,兴奋地拍手叫好:“妙!就这么办,明天就行动!”当晚酒足饭饱,各自回房休息。
第二天一早,程朝奉匆匆梳洗完毕,吃过早饭,便请来一位讼师,商量着写好了状词。又找来一个姓赵的人,充当证人。随后,他拉着金朝奉,一同前往台州府衙门。这一去,注定要掀起一场风波——佳人能否归良人,阴谋者又将面临何种下场,一切都将在公堂之上见分晓。
到了府衙前,正赶上新任太守呈公弼升堂问案。没过多久,衙役抬出放告牌,程朝奉跟着众人进入衙门。太守让义民官接过状词,仔细阅读起来:
告状人程元,为赖婚事:万恶金声,先年曾将亲女金氏许配给程元之子程寿为妻,六礼已备。不料此恶徒远迁台州后,竟背弃婚约。于去年 月间,擅自将女儿改许给天台县儒生韩师愈,有赵孝等人作证。此等行为关乎人伦纲常、社会风气,恳请大人明断,让婚约得以延续。
原告:程元,徽州府歙县人。
被犯:金声,徽州府歙县人;韩师愈,台州府天台县人。
干证:赵孝,台州府天台县人。
本府大爷施行!
太守看完,唤程元上前,问道:“金声是你什么人?”程元跪地叩头道:“青天大老爷,他是小人的嫡亲姊夫。因为是近亲,孩子们年纪又相仿,所以早早定下了婚约。”太守又问:“他为何敢赖婚?”程元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:“金声搬到台州后,小人还在徽州,路途遥远,联系不便。去年传朝廷选绣女,金声担心女儿被选走,情急之下就把女儿许给了韩生。小人最近来台州探亲,打算操办婚事,才知道被他骗了。他也是一时糊涂,但小人怎能白白把儿媳让给别人?要是不告到官府,那韩秀才怎么肯让步?还望老爷为小人做主!”太守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,便当场批准了状子,吩咐道:“十天后开堂审理。”程元连连叩头,满意地退了出去。
金朝奉得知状子被官府受理,第二天就找到张四维、李俊卿两位秀才,故意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,说道:“这可怎么办?当年我在徽州时,就把女儿许配给妻弟的儿子了。后来搬到台州,赶上选绣女的事儿,情况紧急,想着远水解不了近渴,才临时把女儿许给韩秀才,这事儿还是二位做的媒。没想到妻弟来了,竟然把我的名字告到官府,这可如何是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