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刻拍案惊奇卷十 韩秀才乘乱聘娇妻 吴太守怜才主姻簿(第3页)
张、李二人一听,顿时火冒三丈,破口大骂:“不知死活的老东西!你当初议亲时,发的誓还少吗?婚书是谁写的?现在居然说出这种话!我们都知道,你就是嫌韩生穷,才想出这种下作的主意。韩生是才子,可不是一辈子受穷的命!我们这就召集府学的朋友们去见上司,非要打断你这老东西的腿不可,让你女儿这辈子都嫁不出去!”金朝奉刚想辩解,两人根本不给他机会,怒气冲冲地直奔韩子文家,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。
韩子文听完,气得说不出话,呆立半晌。过了好一会儿,张、李二人还在气头上,拉着他要联合府学的朋友去官府理论。韩子文反倒冷静下来,劝阻道:“二位兄台先别急!我仔细想了想,那老头儿既然不愿意这门亲事,就算把他女儿娶过来,以后也不会和睦。我们读书人要是有了出息,还怕没有名门望族来联姻?一个富商而已,有什么好稀罕的?况且他家财大气粗,官府多半会偏袒他。我家境贫寒,哪有闲钱跟他打官司?等日后有了出头之日,还怕报不了这仇?麻烦二位去跟他说,之前的五十两聘金,要是他愿意加倍赔偿,我就同意退婚。”
张、李二人依言而行。韩子文打开拜匣,取出婚书、吉帖和那缕头发,一行人来到金朝奉的当铺。张、李二人转达了韩子文的意思,金朝奉喜出望外:“只要能退婚,省得我麻烦,几十两银子算什么!”当即拿出天平,称了两个元宝,共一百两银子,交给张、李二人,同时要求韩子文写退婚书,并归还之前的婚约和头发。韩子文却道:“等官府的事儿了结了,再写退婚书、归还婚约也不迟。现在官司还没打完,不能轻易这么做。反正银子我也不急着拿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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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朝奉见状,又拿出二两银子送给张、李二人,恳请他们出面调解。二人找来笔砚,写好息讼文书,然后带着原告、被告、证人一行人,再次来到府衙。
此时,吴太守正在审理晚堂案件,众人呈上息讼文书。太守接过,逐字逐句念道:
劝息人张四维、李俊卿,系天台县学生。卑微小人金声,其女本已许配程氏之子,后因迁居天台,路途遥远,与程氏失去联系。女儿已到适婚年龄,迟迟等不到程氏消息,无奈之下才将女儿另许韩生,致使程氏与金声产生纠纷。如今金声愿退还聘礼,韩生也同意解除婚约,如此一来,程氏婚约之盟便不算落空。我等作为双方亲友,意在平息争端,特此禀明。
这位吴太守出身于福建的名门世家,为人公正不阿,不爱金银财宝,唯独赏识有才学之人。自从前些天批准了程元的状子,就有乡绅写信说情,他心里已经猜到这案子背后另有隐情。此时看完息讼文书,抬头望见韩子文气宇轩昂、风度翩翩,心里顿时有了几分好感。
太守随即吩咐:“把那秀才叫上堂来。”韩子文跪到跟前,太守开口问道:“我看你仪表堂堂,绝非久居人下之辈,就算我招你为女婿,也不算委屈了你。可你为什么轻易就定下金家女儿的婚约,如今又为何这么爽快地同意退婚?”韩子文心思敏锐,原本已不抱希望,察觉到太守似乎有意帮自己,便改变了说法:“小生怎么舍得退婚!当初下聘时,金声对天发誓,还觉得不够,又亲笔写下婚约,张、李二位先生都在场见证。婚书上‘不曾许聘他人’的字句现在都能查证。下聘之后,金家还回赠一缕青丝,小生一直贴身收藏,每天拿出来看,就像见到妻子一样。如今要把我当作陌生人,我怎么能甘心?至于程家结亲的说法,从来没听说过。不过是因为我家境贫寒,斗不过富贵人家,所以才无端生出这些是非。”说着,眼眶就红了。好在吉帖、婚书和头发都带在袖中,他立刻一并呈上。
太守仔细查看一番,吩咐衙役把程元、赵孝押到一旁。随后问金朝奉:“你女儿是不是许配给程家了?”金朝奉回答:“大人,确实许过。”太守又问:“既然许了,为什么又许给韩生?”金朝奉说:“当时传说选绣女,情况紧急,一时顾不上那么多,也是无奈之举。”太守追问:“婚约是你亲笔写的?”金朝奉点头承认。太守指着婚书质问:“上面写着‘自幼不曾许聘何人’,这怎么解释?”金朝奉支吾道:“当时只想把婚事定下来,所以就顺着写了,其实不是实话。”太守见他言辞前后矛盾,不禁怒火中烧,又问:“你和程元定亲,是哪年哪月哪日?”金朝奉一时答不上来,想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说了个日期。
太守斥退金朝奉,又叫程元上堂,问道:“你说聘了金家女儿,有什么凭证?”程元回答:“彩礼都送了,这不就是凭证?”太守再问:“媒人在哪?”程元说:“媒人在徽州,没来这儿。”太守又要他拿出女方的吉帖,程元借口没带在身上。太守冷笑一声,追问定亲日期,程元随口编了个日子,和金朝奉说的完全对不上。
太守接着传赵孝上堂,问:“你作为证人,是哪里人?”赵孝答:“本地人。”太守疑惑道:“既然是台州人,怎么会清楚徽州的事?”赵孝解释:“因为和两家沾亲带故。”太守再问定亲日期,赵孝也胡乱说了一个,和另外两人的说法又不一样。原来这三人以为递交了息讼文书,事情就妥了,连串供都没做。谁料太守逐一盘问,衙门里的人虽然收了贿赂,但忌惮太守的威严,没人敢帮腔,自然漏洞百出。
太守勃然大怒:“你们这伙无赖,竟敢目无法纪!先不说选绣女是谣言,就算百姓真的害怕,要是金家女儿早有程家的聘礼,何必再许配韩生?现在韩生的吉帖、婚书清清楚楚,程元却拿不出真凭实据。而且说要来成亲,哪有不带上媒人的道理?你们三人说的定亲日期都不一样,这是怎么回事?赵孝是本地人,分明是你们临时找的证人,一时找不到其他徽州人,才花钱雇他来的!不过是嫌韩生贫穷,想把女儿改嫁给内侄,合伙设下这奸计,还有什么好说的!”说罢,抽出刑签,下令将三人各打三十大板。
三人连声喊冤,韩子文赶忙跪下求情:“大人为小生做主,成全婚事,金声以后就是我的岳父了,还请大人饶恕他。”太守说:“看在韩生的面子上,金声的板子减半,原告和证人,绝不轻饶。”这三人没料到会受罚,也没提前打点,被打得皮开肉绽,惨叫连连。一旁的韩子文、张四维和李俊卿暗暗高兴,这报应正应了金朝奉当初发的毒誓。
太守直接把息讼文书作废,提笔写下判词:“韩子文家境贫寒,一直渴望娶得贤妻却未能如愿;金朝奉富甲一方,遇到有才学的女婿却不懂珍惜。只因金朝奉择婿时没有眼光,才让程元等人有机可乘,挑起这场诉讼。程家所谓的婚约毫无根据,韩家的婚约却真实可信。那一百两银子就当作韩生的聘礼,金家女儿许配给韩生为妻。金朝奉、程元、赵孝无端生事,各自受杖刑以示惩戒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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判完,太守把吉帖、婚书和头发都交给韩子文。众人拜别太守走出衙门,程朝奉偷鸡不成蚀把米,满脸羞愧,一路上被韩子文指着鼻子骂“老驴”,还嘲讽他:“这事儿干得漂亮!我还以为挨打不痛呢!”程朝奉只能憋着火,不敢还嘴。赵孝白白挨了打,金朝奉只好和程朝奉凑了些钱给他,两人还不住地埋怨,真是“赔了夫人又折兵”。
韩子文经历这场风波,生怕再生变故,赶紧用那一百两银子置办了结婚用品,选了个好日子,准备迎娶新娘。依旧请张、李二人帮忙操办婚事。金朝奉见太守为韩子文撑腰,不敢再耍花样,想找上司告状,又怕再经过府县衙门,只能乖乖照办。
新婚之夜,朝霞见韩子文气宇不凡,和自己才貌相当,根本不在意他家穷。小夫妻恩恩爱爱,朝霞反倒埋怨父亲当初多事。正所谓“早知灯是火,饭熟已多时”,要是早知道韩子文如此优秀,何必折腾这一番?
第二年,宗师田洪主持岁考,韩子文得到吴太守大力举荐,成绩名列前茅。随后在春秋两季的科举考试中,他接连中举、考中进士,朝霞也成了官太太。金朝奉回想往事,后悔不已,要是早知道韩子文有这般出息,就算让女儿给他做妾,他也心甘情愿。有诗为证:“蒙正当年也困穷,休将肉眼看英雄!堪夸仗义人难得,太守廉明即古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