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喻世明言第三十八卷 任孝子烈性为神(第3页)

在离丈人家还有十几户远的地方,任珪躲在屋檐下,心里盘算着:“虽然到了,但怎么才能让门打开呢?”正犹豫间,卖烧饼的王公挑着担子,手里敲着竹筒路过。这时,丈人家的门开了,春梅走出来叫住王公,掏钱买烧饼。任珪心想:“你们今天该死!”他三步并作两步,冲进院子,直奔楼梯旁梁公的房间。推开房门,任珪拔刀在手,看到丈人、丈母都在熟睡。他心想:“周得那家伙肯定在楼上。”于是手起刀落,一刀一个,割下两人的头颅,扔在床前。

正要上楼时,春梅关了门往楼梯这边走。任珪一把揪住她,低声说:“别出声!敢喊就杀了你!快说,周得在哪里?”春梅听出是任珪的声音,知道大事不妙,又见他手里握着刀,还是大声喊道:“任姐夫来了!”任珪怒从心头起,一刀砍下春梅的头,尸体倒在地上。他大步冲上楼梯,要找那对奸夫淫妇算账。

任珪上楼后,看到房间里灯还亮着,门也没关,那两人在床上。妇人听到动静,假装睡着。任珪一手按住她的头,一刀割下她的头颅,扔在楼板上,恨恨地说:“这口气出了,可惜周得那家伙还没杀,真不甘心!”突然,他想起在神前杀鸡时,鸡跳了五下,可刚才只杀了丈人、丈母、妻子和春梅,只对应四下。鸡从梁上跳下来,肯定有原因!他抬头一看,只见周得光着身子,正趴在梁上。

任珪喊道:“快下来,饶你一命!”周得吓得心慌意乱,在梁上手脚发软,动弹不得。任珪怒火中烧,爬上床又爬到梁上,对着周得一阵乱砍。周得从梁上掉下来,任珪跟着跳下,一脚踩住他的胸口,又连捅十几刀,割下周得的头。他解开周得和妻子的头发,把两颗头系在一起,插好刀,提着下楼。在楼梯边捡起春梅的头,又找到丈人、丈母的头,把五颗头系成一块,放在地上。

这时,天已经大亮,任珪心想:“我杀得痛快,但要是逃走被抓,算不得好汉。不如去自首,就算被千刀万剐,也能留个名声。”他打开门,叫来两边邻居,大声说:“我妻子做的丑事,大家都知道。我杀了他们一家和奸夫周得。我要是跑了,会连累大家吃官司,现在麻烦各位和我一起去官府自首。”

众人一开始不信,跑到梁公房间一看,老两口没了头;楼梯边春梅的尸体倒在那里;上楼又看到周得死在血泊中,浑身是刀伤,妻子也被杀在床上。大家吓了一跳,下楼看到五颗头系在一起,纷纷说:“真是条汉子!我们到官府会如实说的。”

话音未落,邻居、街坊、里正、缉捕等人都赶来,要捆绑任珪。任珪说:“不用绑我,一人做事一人当,不会连累你们。”说完,两手提着五颗头就往外走,邻居们都跟在后面,街上男男女女都跑来看热闹,整个城都轰动了。

众人陪着任珪来到临安府。大尹听说出了人命案,大吃一惊,赶紧升堂审案。公吏们在两旁站定,任珪把五颗人头和行凶的刀放在堂前,跪下说道:“小人任珪,二十八岁,是本地百姓,家住江头牛皮街。母亲早逝,只有老父亲,双目失明。前年冬天,通过媒人介绍,娶了日新桥河下梁公的女儿为妻。我在卖生药的张员外家当主管,每天早出晚归,妻子一直不太高兴。去年八月十八日,父亲在楼下念佛,原来妻子没嫁给我之前,就和邻居周得有私情。那天周得自称是姑舅哥哥来家里,直接上楼和妻子说话,之后经常往来,我父亲眼睛瞎,一直不知道。后来父亲跟我说,怀疑有奸情,我质问妻子,却被她花言巧语骗了,反说父亲对她不轨。三天前,我把妻子送回娘家。昨天我回家晚了,城门关了,就去妻家投宿。周得看到我去,躲进东厕。我睡前去东厕,他反倒诬陷我是贼,丈人、丈母、妻子、春梅一起拿柴打我,打完他就跑了。我咽不下这口气,昨晚提刀进门,先杀了丈人、丈母,再杀春梅,最后上楼杀了妻子。抬头发现周得在梁上,就把他也杀了。现在我提着五颗头来自首,请大人明察。”

大尹听完,愣了好一会儿,又询问邻居,大家都证实任珪说的是实情。大尹让任珪亲笔写下供词,派县尉带着公吏、仵作等人,押着任珪去现场检验尸体。当天,人山人海都来看热闹。

县尉带着人到梁公家,仔细检验完五具尸体,封了大门,回府禀报:“五具尸体确实是任珪所杀。”大尹说:“虽然是自首,但也不能免责。”命人打了任珪二十大板,戴上长枷和手铐脚镣,关进死囚牢。邻居们各自回家,官府让地方上的人监督,变卖梁公家的财物,买了五具棺材收殓尸体,等候发落。

任珪在牢里,大家看他是条好汉,都很敬重他,早晚有人给他送吃的。临安府大尹和官吏们商量,都觉得任珪虽然性情刚烈,但下手太狠,没办法帮他开脱。只好按程序把文书上报刑部。刑部奏明皇上,经审查,认定奸夫淫妇该杀,但任珪不该杀丈人、丈母和春梅,一家非死三人。下令让临安府六十天期满后,在当地将任珪凌迟处死,梁公等人的尸体火化,财产充公。

朝廷的处决文书送达临安府几天后,大尹派县尉率领仵作、公吏、军兵等一行人,前往牢中提出任珪。大尹拿出朝廷下发的文书,让任珪查看。任珪清楚自己罪孽深重,低头默然接受命运的裁决。大尹下令除去他身上的枷锁镣铐,将他绑上木驴。只见木驴上四道长钉牢牢固定,三条麻索紧紧捆绑,刽子手手持利刃,木驴前端还插着一朵纸花。

县尉等人敲起两棒鼓,敲响一声锣,簇拥着推着任珪,朝着牛皮街刑场走去。一路上,犯由牌在前面引导,棍棒手在后面跟随。抵达牛皮街后,众人围住法场,只等午时三刻行刑。当天,前来观看的人密密麻麻,把道路围得水泄不通。

眼看就要到午时,奇怪的事情发生了。霎时间,天空昏暗,日光消失,狂风呼啸而起,飞沙走石,尘土飞扬,人们连彼此的面容都难以看清。围观的人群惊恐万分,四下逃散,吓得魂不附体。

过了一会儿,风停了,天也亮了。县尉、刽子手和众人查看任珪时,惊讶地发现捆绑他的绳索和固定的长钉都已脱落,他竟然端坐在木驴上,如同坐化一般。众人见状,齐声惊呼:“从古到今,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事情!”监斩官惊得呆若木鸡,急忙让仵作和公吏看守任珪的尸首,自己快马加鞭赶回临安府,向大尹禀报此事。大尹听闻也十分震惊,连忙乘轿赶到法场,亲眼看到任珪坐化的情形后,又前往刑部禀明。刑部下令让地方邻里看守尸首过夜,次日一早奏明朝廷,等候圣旨裁决。

第二天巳牌时分,刑部文书下达,决定立即将任珪的尸首火化,免去凌迟之刑。县尉领命,当街进行火化。城里城外成千上万的人赶来观看,纷纷惊叹:“这样的奇事,真是闻所未闻!”

任珪的父亲和姐姐得知他的死讯后,准备了羹饭等祭品。外甥搀扶着失明的任公,任珪的姐姐坐着轿子,一家人来到当街,祭奠任珪,痛哭不已。之后,任珪的姐姐让儿子继续照顾父亲,一家人相互扶持生活。

此后两个月,每到黄昏时分,任珪常常显灵。凡是看到他的行人,回家后就会生病,只有准备好羹饭纸钱在当街祭祀,病才会痊愈。一天,一个小孩在牛皮街玩耍,突然被任珪附身。众人围拢过来,只听小孩说道:“玉帝怜悯我是忠烈孝义之人,各坊城隍、土地纷纷上奏保举,封我为牛皮街土地神。你们这些善人可以在我的屋基上修建庙宇,每年春秋祭祀,我自会保国安民。”说完,小孩便苏醒过来。当地的邻居们亲眼见到如此神奇的显灵事件,不敢不信,当天就凑钱购买木材,在任珪的故居地基上建造了一座庙宇。他们还请来一位技艺高超的塑佛师傅,塑造了任珪的神像,供奉在庙宇中央,并虔诚地准备三牲等祭品进行祭祀。从此,这座庙宇香火不断,人们前来祈求,往往都能得到灵验,这座庙宇一直保存至今。后人在庙壁上题诗,赞颂任珪坐化成为神明的事迹:“铁销石朽变更多,只有精神永不磨。除却奸淫拚自死,刚肠一片赛阎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