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喻世明言第三十八卷 任孝子烈性为神(第2页)

快到黄昏时,任珪回来了。他先去拜见父亲,然后走进屋里没看到妻子,便喊道:“娘子,怎么不下楼来?”妻子听到丈夫的声音,哭得更厉害了。任珪上楼,看到这情景,疑惑地问:“吃晚饭了吗?怎么又哭了?”问了好几遍,妻子都不回应,只是边哭边喊:“别问了!说出来都丢人。你赶紧写休书,打发我回家,我再也受不了这种日子了!你要是不送我回去,我明天就去死!”任珪赶忙说:“你先别哭,到底出什么事了,跟我说说。”

妻子坐起来,擦掉眼泪,扯开衣服,露出胸前被猫抓得伤痕累累的胸口,对任珪说:“这就是你爹干的好事!今早送你出门后,我刚上楼,没想到你爹蹑手蹑脚跟上来,一把抱住我,还想对我不轨。我拼命反抗,他就用手把我胸口抓成这样。我大声呼救,他才灰溜溜地下楼了。我就一直等着你回来。”说完,又放声大哭,还骂道:“我家从来没出过这种不知廉耻的人!”任珪赶紧说:“小声点,别让邻居听见,多不好看。”妻子却不依:“你要是怕丢人,明天就找顶轿子送我回去。”

任珪向来孝顺,可听了妻子这番话,心中怒火再也压不住。他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,又想起之前父亲说妻子和“阿舅”的可疑之处,虽然怀疑父亲不会做这种事,但看到妻子胸前的伤痕,一时也没了主意。他无奈地说:“罢了罢了,真是人心难测。既然这样,以后我也不想再看到那个老头子了。娘子别哭了,先做饭吃,吃完休息吧。”

妻子见丈夫相信了自己的话,心中暗自得意,下楼做了晚饭。两人吃完后便休息了。第二天一早,任珪叫了一顶轿子,买了烧鹅和好酒,送妻子回娘家。妻子收拾好衣物,也没和任公告别,坐上轿子就走了。一回到家,她就上了楼。周得得知后也赶来,两人像久别重逢的恋人,互诉相思。周得问:“我这计策不错吧?”妻子笑着说:“太妙了!今晚我们可以安心在一起,好好解解这相思之苦。”随后,周得下楼去准备酒菜,打算和妻子好好庆祝一番。

圣金对周得说:“我带了烧鹅和美酒回来,咱们一起吃。你去买点鱼、菜和时令水果就行了。”周得很快买了一尾鱼、一只猪蹄、四样新鲜水果,还打了一大瓶五加皮酒。回到梁家,他让使女春梅把饭菜准备好,此时已是下午三四点。圣金摆好桌子,请父母梁公、梁婆坐在上座,她和周得面对面坐下,春梅在一旁斟酒,四人一起饮酒作乐,一直吃到晚上七点左右。吃过晚饭,梁公梁婆回房休息,圣金和周得留在楼上,满心期待能共度一个甜蜜的夜晚。

可就在这时,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。春梅正在厨房收拾,听到敲门声,拿着灯去开门。一看是任珪,她吓得呆立当场,大声喊道:“任姐夫来了!”周得听到叫声,慌忙穿好衣服跑下楼,慌乱中想找地方躲藏,看到空地上的东厕,便躲了进去。圣金则慢悠悠地下楼,装作镇定地问:“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?”任珪解释道:“出城耽误了时间,城门关了。想去张员外家借宿,又觉得太晚,所以来这里凑合一晚。”圣金又问:“吃过晚饭了吗?”任珪回答:“吃过了,找点热水泡泡脚就行。”春梅连忙端来脚盆,任珪洗完脚后,圣金先上了楼。任珪想去东厕方便,却没想到这一去,差点丢了性命。

任珪刚走进东厕,就被周得一把揪住,周得大喊:“有贼!”梁公、梁婆、圣金和春梅闻声,各自抄起一根木柴冲过来,对着任珪一顿乱打。任珪大声喊道:“是我,不是贼!”但众人根本不听,任珪被打得遍体鳞伤。混乱中,周得趁机溜走了。任珪喊得嗓子都哑了,众人才停手。点灯一看是任珪,大家都愣住了。任珪委屈地说:“我被那贼揪住,你们反倒打我,现在让他跑了。”众人假意埋怨:“你怎么不早说!还以为是贼呢,这下倒让贼跑了。”说完各自散去。任珪强忍怒火,心想:“莫不是他们藏了人,被我撞破,才故意打我?先别急,我慢慢查清楚。”此时已是三更,他躺在梁公的床上,满心委屈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好不容易熬到五更,天还没亮,他就起身穿好衣服准备离开。梁公劝道:“等天亮吃了早饭再走。”任珪被打得浑身疼痛,心里窝着火,也不回应,开了大门就走,借着星光,直奔候潮门。

到城门时,时间还早,城门未开。城边聚集了许多商贩,挑着盐担等着进城,有人在唱曲,有人闲聊,还有人做起了小买卖。任珪混在人群中,满心郁闷地坐下。没想到,事情就是这么凑巧,人群中有人聊起:“我有个邻居梁凉伞家,发生了一件好笑的事。”旁人好奇问:“什么事?”那人接着说:“梁家女儿圣金,二十多岁,没出嫁前就和对门周待诏的儿子周得不清不楚。去年嫁给了城外牛皮街卖生药的任珪。周得之前总去任珪家,被任珪瞎眼的父亲发现后,去不成了。昨天圣金回娘家,昨晚周得买了酒菜,两人正快活呢。巧的是,任珪晚上没出城,来丈人家投宿。周得吓得没处躲,躲进了东厕。任珪去东厕方便,周得竟然倒打一耙,揪住任珪喊有贼,圣金一家把任珪打了一顿,周得趁机跑了。”众人听了,哄堂大笑,有人说:“这任珪也太没用了!被人算计都不知道。”还有人说:“要是我,早拿把刀和他们拼命了!他肯定不是个好汉,就是个窝囊废。”又有人猜测:“说不定他还不知道老婆出轨呢。”大家你一言我一语,说个不停。

任珪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,城门开后,众人各自散去。他没有出城,而是回到张员外家,拿了三五钱银子,去铁铺买了一把解腕尖刀,插在腰间。他听说钱塘门晏公庙的神明十分灵验,便买了一只白公鸡,带上香烛纸马,来到庙里。任珪烧香祷告:“神明在上,我妻子梁氏与邻居周得通奸,昨晚发生了这样的事……”他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,然后拔出刀,提着鸡,向天许愿:“如果我能杀一个人,这鸡头砍下后,鸡就在地上跳一下;能杀两个人,就跳两下。”说完,一刀砍下鸡头,只见那鸡在地上连续跳了四下,又突然从地上跳起,穿过房梁,落了下来,总共跳了五下。任珪把刀插回鞘中,再次拜谢神明,希望神明能助他报仇。烧完纸钱出了庙,任珪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,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。晚上,他又回到张员外家休息,整个人失魂落魄,连生意都无心打理。

第二天一早,任珪把刀别在腰间,还是没想出个好办法。想去梁家找周得算账,又怕碰不到人,只杀了妻子也不能解恨,事情还是无法了结。他思来想去,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。最后,任珪来到美政桥姐姐家,对姐姐说:“这两天我有点事,爹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,想把他送到你这儿住几天,姐姐可别推辞。”姐姐爽快地答应了,还让儿子去接任公。

任珪在街坊上晃悠了一阵后,又回到姐姐家,见到父亲,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:“儿子被那泼妇花言巧语骗了,她还诬陷父亲,我一时糊涂,差点中了她的计,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!”任公劝道:“不要这个女人就是了,何必生气。”任珪咬牙说:“要是再让我碰到他们,绝不轻饶!”任公连忙说:“别冲动,以后别再登门,休了她,再娶个贤惠的媳妇。”任珪说:“儿子自有打算。”说完,他辞别父亲和姐姐,怒气冲冲地进了城,一场风波似乎已在所难免。

黄昏时分,任珪回到张员外家,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:“现在父亲在姐姐家,我也能放心些了。”张员外劝道:“你先冷静,这事得好好想想。老话说‘捉奸见双,捉贼见赃’,要是处理不好,白白受苦。万一被关进死囚牢,都没人照应你。听我的,别冲动,冤家宜解不宜结。”任珪低头听着,默不作声。员外让养娘准备酒菜招待他,安排他去房间休息,说等明天再从长计议。任珪道谢后,回到房间,心中像被刀割一样难受,和衣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好不容易熬到四更天,他越想越气,心中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。

任珪起身,动作利落,把刀别在腰间,悄悄摸到厨房,轻轻打开门,靠在后墙边。这墙不算太高,他一步就爬上墙头。此时正是夏末秋初,月色明亮如同白昼,他纵身一跳,稳稳落在地上,心里想着:“机会来了!”便径直朝丈人家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