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女英雄传第二十四回到第二十七回(第2页)
次日凌晨,还不到五更,安太太就坐着灯火通明的马车来接何玉凤进庙。此时何玉凤刚好梳洗完毕,安太太催她吃了些东西,换好衣服,一面安排随从先去庙里准备,又留人照看这边的物品,随后便和何玉凤一起上了车。张太太母女也紧跟着上了车。
马车驶出阳宅大门,朝着庄园后门驶去。何玉凤在车里借着灯光打量,只见后门是一扇极为宽敞的车门。马车径直驶入,门里两侧住着几户人家,每户窗户都透出灯光,却都紧闭着门。没走多远,便望见庄园那座大土山,正对面果然有安家的家庙。还没到跟前,便看见东侧有一座类似小庙的建筑。马车在门前停下,安太太说:“到了。”何玉凤隔着车窗望去,这座小庙大约五间屋子的长度,中间的庙门并非传统山门样式,而是一座马鞍形屋脊的门楼,看上去倒像是个幽静的禅院。门前的灯笼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。车夫卸下车套,把骡子牵到一旁。安太太和何玉凤下了车,等张太太母女到齐,便请何玉凤先行。何玉凤笑着推辞:“到了这儿,可没让我先走的道理。”
正谦让间,安老爷和张老从二门迎了出来,安老爷说道:“姑娘,别客气了,跟着我先四处看看,进了屋再慢慢谦让。”说罢,便在前引路,前头两个小厮打着一对漆纱风灯,另有两个女仆举着手提灯笼照亮。何玉凤只好由人搀扶着,跟着安老爷穿过大门。她往两旁一看,都是用木板隔开的小院,院里也透出灯光,似乎都有人居住。再往前走,正对大门是一座小巧的门楼,迎面曲尺形的板墙上挂着四扇碧绿的屏风,上面贴着四个鲜红的斗方,写着“登欢喜地”四个大字。正中的屏风紧闭,西侧隔着一道板墙,从东侧转进去,便是正殿所在的院落。院落上方是三间正房,东西两侧各有三间厢房。沿着正房两侧的随墙角门进去,各有两间耳房。
正院里铺着十字形的甬道,四角还新栽了四棵小松树。何玉凤见这地方收拾得干净整洁、井井有条,心里十分满意。安老爷便指着各处介绍:“姑娘你看,这正面是正殿,东厢房用作客房,西厢房就是你的住处,其余的当作 servants 住的下房,这边还有条夹道通往后院。你觉得我给你安置的这个地方还合适吗?”何玉凤感叹道:“还有什么不合适的?伯父真是太费心了!”说着,她回头环顾四周,只见各屋里都灯火通明,唯独三间正殿漆黑一片,房门紧闭,便问道:“怎么正殿里不点灯?”安老爷解释道:“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?佛像要在卯时安放到位。现在佛像还供在我家前厅,等吉时一到再安置,到时候才开门。这会儿开着门,进进出出的,怕冲撞了清净。”何玉凤听了,越发觉得安老爷考虑周全,说的话在理,便请大家到西厢房休息。安老爷、安太太等人也没再客气,率先走进屋子。
何玉凤跟着众人进屋,只见南北两间都有靠窗的大炕,北边隔出一个里间,南边的炕上摆着矮屏风,里外间炕上放着坐垫和炕桌,地上摆着几件刷了漆的粗木桌凳,没有过多装饰。里间的条桌上放着茶盘、茶碗,还有一架小自鸣钟。四壁新糊了墙纸,也没贴太多装饰,只有堂屋正中间的八仙桌前挂着一幅条扇和一副双红硾笺写的对联。何玉凤正打量着,仆妇端来茶水,她赶忙说:“我来。”接过茶盏,一一给众人奉上。轮到张金凤时,张金凤笑道:“姐姐怎么还跟我客气上了?”何玉凤说:“这以后就算是我的家了,理应如此!”张金凤打趣道:“就算是姐姐的家,也就这一回,往后可别这样了。”众人说说笑笑,各自落座。安老爷和张老在迎门的桌旁坐下,安太太陪着张太太在南边炕边坐下,何玉凤拉着张金凤在靠墙的凳子上作陪。这才转头细看墙上的字画,只见对联写道:“果是因缘因结果,空由色幻色非空”。何玉凤看了,心里暗笑:“我不过是想找个离父母坟近的清净地方,哪是真信这些‘因’‘果’‘色’‘空’的玄理?”看完对联,她又看向旁边的画,画面上是一池清水,周围围着金银镶嵌的栏杆,池中种着三枝莲花,其中两枝还是并蒂莲。何玉凤看不懂这幅画的含义,又见画上方横着写着四个垂珠篆字,她不认得,便问道:“伯父,这幅画有什么典故?”
安老爷听了,心中暗想:“这可是‘菡萏双开并蒂花’,暂时先不告诉你。”嘴上却笑道:“姑娘,你看那上面四个字写的是‘七宝莲池’,池里的水叫‘八功德水’,这是西方救度众生脱离苦海的慈悲源头。”何玉凤听了,也没深究,只是点点头。张老觉得插不上话,便起身道:“这会儿没我什么事,我去那边帮忙收拾东西,早点弄完,也好让戴嬷嬷她们早点过来。”说完,便往别处去了。
安太太和何玉凤又聊了会儿家常,天色渐渐泛白。安老爷看了看钟,快到寅正二刻了,便喊道:“来人。”不一会儿,戴勤、华忠走了进来。安老爷吩咐道:“天快亮了,你们去把正房的门打开,再打扫一遍。”二人领命而去。安太太这边让人端来洗手水,众人净了手。这时,安老爷出去转了一圈,回来后说:“姑娘,去正殿看看吧。”说着,众人走出西厢房。
此时天已破晓,何玉凤这才看清,整座房子的砖瓦木料、油漆彩画都是崭新的,显然是新盖的,心里越发过意不去。她跟着众人沿着甬路走上正殿台阶,进门一看,三间屋子连通,屋内彩绘精美。正中间靠墙摆着一张大供案,案上有一座雕刻精细、一殿一卷样式的木龛,龛里放着一座小巧的佛床。供案两侧斜放着两张小案,因为佛像还没请来,供桌暂时放在东西墙角。屋子正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,上面铺着猩红的毡子,东西山墙下摆着八张椅子,正中间的地上铺着地毯和拜垫。何玉凤从未经历过进庙安佛的仪式,原以为找个庙守着父母坟就行,没想到安老爷如此大费周章。她也不知道一会儿安佛有什么讲究,又不好意思多问,心里不禁有些忐忑。
正犹豫间,只见张进宝气喘吁吁跑来禀报:“老爷,山东茌平县二十八棵红柳树的邓九太爷到了,还有褚大姑爷和姑奶奶也一同来了!”安老爷和安太太一听,顿时喜笑颜开。安老爷急忙问:“人在哪儿?快请!”张进宝回道:“邓九太爷刚到门口,就问:‘何大老爷、何大太太下葬了没?’奴才回说:‘上月二十八就安葬了,姑娘今天也请到这边来了。’邓九太爷听了,直说:‘我来晚了!’又问奴才何大老爷的坟地在哪儿,奴才指给他看。邓九太爷说:‘我得先去老太爷坟上磕个头,再到何大爷坟前行礼,完了再来这边。’”
安老爷一听邓九公到了,立刻就想赶过去迎接。张进宝赶忙拦住说:“老爷,这会儿过去也来不及了。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张亲家老爷,还把大少爷也请过去了。”安老爷点点头,叮嘱道:“那派人盯着点,他们快到的时候赶紧来告诉我。”随后,他转头对安太太感慨道:“去年和老哥哥分别时,他说等姑娘守孝期满,一定进京来看她。我还以为只是客气话,没想到他真的来了!”安太太也感叹道:“老人家都快九十岁了,大老远赶来实在不容易。想必是姑爷、姑奶奶不放心,才陪着一起来的。”
您可能纳闷,这邓九公怎么来得这么巧,难道是安老爷用法术召来的?其实,邓九公他们几天前就到了,褚大娘子还带着孩子。邓九公原本想在西山找地方住下,顺道逛逛宝珠洞,登登秘魔崖,拜拜天下大师塔,看看红叶。但安老爷再三挽留,坚持让他们住在家里。于是,褚大娘子住到了游廊西院,邓九公和褚一官则安顿在安公子的书房。这几天,邓九公跟着安老爷四处游玩,喝酒聊天,好不快活!只是何玉凤一直蒙在鼓里,这会儿突然听说师傅来了,惊喜、感动、感慨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。
没过多久,仆人来报:“张亲家老爷陪着邓九太爷过来了!”安老爷一听,急忙迎了出去。安太太也拉着何玉凤,和张家母女一起迎到院子里。隔着二门,就听见邓九公爽朗的大嗓门:“老弟!老弟!好久不见!可把愚兄想坏了!”紧接着,传来安老爷热情的回应:“我就知道老哥哥肯定会来,怎么今天来得这么早?”邓九公笑道:“说来话长,咱们慢慢聊!”说话间,众人已进了二门。
只见邓九公此番打扮焕然一新:脚上蹬着双厚实的尖靴,鞋面上包着绦子,鞋底是多层布料纳成的;身上穿着米汤般柔和的春绸夹袄,外搭一件黑头绛色的库绸羔羊皮缺襟袍子,最外面套着草上霜皮的混膁马褂,保暖又时髦。胸前挂着一串金线菩提念珠,还坠着一个汉玉圈,圈上拴着三寸长的玳瑁梳子。头上戴着羖种羊帽,帽顶插着四两重的红缨,最显眼的是那武秀才的金顶。褚一官也穿戴得整整齐齐跟在后面,因为到安老爷家做客,特意戴上了八品金顶——这还是当年黄河决口,地方赈灾时,邓九公替他捐了二百两银子换来的议叙功名。
邓九公进门后,匆匆和安太太、张太太、张金凤打过招呼,就快步走到何玉凤跟前,关切地说:“姑娘,咱们爷儿俩整整一年没见了!师傅天天惦记着你!”说着,从腰间扯出手巾,擦了擦湿润的眼睛,又仔细端详着何玉凤,欣慰地说:“好,脸蛋儿都圆润了!”何玉凤也连忙感谢他之前的帮助,以及此番远道而来的情谊。
正说着,褚大娘子也到了门口。她下了车,戴嬷嬷忙完手头的事,也陪着她一起进来,后面还跟着两三个婆子。且说褚大娘子今日打扮得格外艳丽,就连随行的仆人也都换上了崭新的二蓝宫绸夹袄,扎着新裤脚,蹬着新鞋子。安太太迎上去,两人一副久别重逢的热络模样。褚大娘子和众人一一见过礼,就急忙走到何玉凤面前。只见何玉凤头上戴着几枝精致的时兴珠翠,衬着浅桃红碎花绫子棉袄,外搭深藕色绣着折枝梅花的绉绸银鼠披风,下身系着松花绿洒线灰鼠裙,袖口是西湖光绫,领口是大红竖领。整个人出落得宛如秋月般柔美,体态似春风般轻盈,柳叶眉、杏子眼、玉柱鼻、樱桃口,再配上鬓角的朱砂痣和脸颊的酒窝,更是明艳动人。褚大娘子一看,心中暗想:“这哪里还是去年在青云山闯荡的十三妹!”两人相互行福礼,一时情难自禁,握住对方的手,都落下了几滴眼泪。何玉凤哽咽着说:“你临走时那匆匆一躲,我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!”褚大娘子赶忙劝慰:“我大老远赶来,就是为了赔这个不是!今天可是大喜日子,不许哭!”安老爷见状,招呼道:“大家进屋里坐着慢慢聊!”说着,便引众人往正房走去。
进了屋,众人分男左女右落座。邓九公、褚一官、张老、安老爷坐在东边的椅子上,褚大娘子、张妈妈、何玉凤、安太太则坐在西边,安太太还特意让张金凤搬来椅子坐下。自然,仆人们忙着装烟倒茶,一番热闹。邓九公先闲聊了几句,又夸赞了一番这处新房子。这时,安太太感慨道:“九公您这么大年纪,还跑这么远的路,姑爷、姑奶奶也陪着来,都是为了我们家大姑娘。”邓九公一拍大腿,叹道:“二妹子,别提了!我这次真是‘起了个五更,赶了个晚集’!本想月初就到,结果路上遇上坏天气。到了涿州,又和老伙计喝了顿酒,不然昨天就到了。谁知道昨天过芦沟桥,在税局子耗到太阳快落山,赶到南海淀就天黑了。幸亏有个亲戚,在他家借住了一夜。今天四更天就往这儿赶,还好,没耽误事儿!”安老爷笑着说:“老哥哥来得正是时候,今天正好有事要麻烦您!”
正说着,只听自鸣钟“叮当叮当”敲响,卯初二刻到了。安老爷立刻说道:“闲话暂且打住,该办正事儿了!”随后喊道:“玉格呢?”此时安公子正在东厢房候着,听见父亲叫他,连忙赶了过来。安老爷吩咐道:“时辰到了,该请佛像入庙了。按理说,该你姐姐亲自去请,但路途远,她出去不方便,回来还得跪迎。你替她走这一趟,也是应该的。”又叮嘱道:“这么吉利的事儿,你就暂借我的官服穿穿。”安公子点头应下,转身去准备。
何玉凤本就觉得这仪式太过隆重,现在安公子还要穿公服去请佛像,心里越发不安,便问安老爷:“伯父,一会儿我该怎么做?”安太太赶忙安慰道:“大姑娘别慌,有我呢!我告诉你怎么做,你照着做就行!”何玉凤这才稍稍安心,满心期待地等着佛像到来。
不一会儿,两个仆人从东边过来,拔下屏门的门闩,分立两旁守着。紧接着,门外传来一阵靴子踏地的声响。“吱呀”一声,屏门打开,四个衣着整齐的仆人各执一炷大香,分成两队在前引路。后面跟着身穿公服的安公子,领着众人抬着两座彩亭缓缓走来。屋内,仆妇早已捧着金漆托盘,上面搭着大红袱子,托着一个小檀香炉,香烟袅袅。安太太拉着何玉凤在右边跪下,将香炉递给她捧着。何玉凤此刻只能听人指挥,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香炉,挺直脊背跪在那里。她忍不住偷眼望去,只见抬彩亭的人将彩亭安置在屋檐下,撤去抬杠。前面的彩亭里,供奉着两尊不高的佛像,用红绸严严实实地蒙着,看不清模样;后面的彩亭里,放着个扁扁的东西,平放在那里,不像是佛像,同样盖着红绸。何玉凤心里暗自猜测:“难道是画像?”
这时,安老爷也换上公服,和众人站在廊下,高声吩咐:“请!”安公子走到彩亭前,先将西边的佛像请进屋内,安放在八仙桌的上首;接着又请出东边的佛像,安放在下首。安太太见状,让人接过何玉凤手中的香炉,说道:“姑娘,起来吧。”何玉凤站起身,仍目不转睛地望着。只听安老爷对邓九公说:“老哥哥,搭把手!”两人走到后面的彩亭前,揭开红绸,露出一高一矮、一长一方两个红锦匣子。
邓九公捧起长扁的匣子,高高举起,随后侧身对安公子说:“老贤侄,接着!”安公子双手接过,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东边的小桌上。接着,安老爷捧起高方的匣子,同样高举过头。安太太赶忙提醒:“姑娘,过去接着!”何玉凤急忙上前,安老爷侧身让出位置。她接过匣子,心里一动,猜测道:“这个匣子应该放在西边小案上。”果然,安太太过来引导她将匣子稳稳安放在西边案上。安太太紧接着说:“姑娘,先行礼,再给佛像开光安位。”何玉凤对着两尊佛像,双手合十,恭恭敬敬地磕了六个头。
安老爷走上前去,揭开那层红绸挖单,里面竟还有一层小龛。等卸下龛门,何玉凤定睛一看,才发现里面不是佛像,而是两尊牌位。安老爷招呼道:“姑娘,过来看看你这两尊佛。”何玉凤走近,只见上首牌位刻着“皇清诰授振威大夫何府君神主”,下首是“皇清诰封夫人何母尚太君神主”。她恍然大悟,说道:“伯父,一直说请佛请佛,原来是给我父母立的神主牌位,这真是我做梦都没想到的。”
安老爷语重心长地解释:“老话说得好,‘在家敬父母,何用远烧香!’人活一辈子,父母就是最该敬奉的佛,再没有别处可寻。孝顺父母,上天自会庇佑;若是不孝,连天都不容,求佛又有什么用?况且佛法与天道本是一理,佛也不是收受贿赂、讲情面的,任凭你如何讨好,他也不会违背天理行事。再说你想找座庙,不就是为了离父母近一些?如今我把令尊令堂请到你家庙,你不就能日夜相守了?好在青云山时你我‘约法三章’,我可一样都没食言。”
何玉凤感动得泪水夺眶而出,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。安老爷接着说:“等我给牌位点主,再请你安置。”何玉凤没听过“点主”,只好像孔子入太庙那样,遇事就问。安老爷解释:“你看神牌上‘主’字那一点还没点上,给神像开眼叫开光,给神牌点那一点就叫点主。”安太太拉着何玉凤说:“你照旧跪着看着,点一下就磕一个头。”
何玉凤跪好后,安老爷净手熏香,请邓九公、褚一官帮忙襄助。早有仆人备好朱笔、蓝笔、鸡冠血、净水,邓九公和褚一官从龛里请出神主牌位。安老爷先用蓝笔填写,再用朱笔覆盖。何玉凤只顾着磕头,也没细看具体过程。点主完毕,牌位放回龛中,安老爷退下,何玉凤站起身。
安老爷接着安排:“姑娘,安置牌位得你亲自动手。但两位老人家得一起升座,你一人顾不过来;再说令尊的神主,你捧着入龛也不合礼数,这就是我之前说的‘父亲尊,母亲亲’。让玉格替你捧令尊的牌位,你捧令堂的。”何玉凤心里暗自嘀咕,觉得安家对礼数的讲究简直像是自家编纂了《三礼汇通》,但也只能点头答应。
安老爷示意后,安公子上前捧起何父的牌位,何玉凤捧着何母的牌位,两人绕过八仙桌,左右并行,将牌位稳稳安放在大龛的神床上。说来也怪,两人刚往前走,门外突然一阵风刮来,窗棂纸被吹得“忒楞楞”作响,神幔上的流苏也随风飞舞,仿佛真有神灵降临。
一切安置妥当,仆人们撤下八仙桌,摆好供桌,献上供品,点燃香烛。按照规矩,由安公子捧饭,何玉凤进汤。供献完毕,安老爷庄重地献上两爵酒,随后礼让邓九公行礼。
邓九公推辞道:“老弟,今儿这事我可得说句公道话。我算是站在姑娘这边的,行礼自然该先由你和张老大来。这事全靠你的一番心意,你先祭告神灵,之后才轮到我们。”他还转头问何玉凤:“姑娘,我说得在理吧?”何玉凤连忙称是。安老爷不再推辞,上前在檀香炉里插香,郑重行礼,何玉凤则在下首陪拜。众人看向香烛,只见烛芯绽出双花,烟雾盘旋如篆,透着一股喜气。
接着,安太太、张老夫妻依次行礼。轮到邓九公时,他招呼女儿、女婿:“咱爷儿三个一起磕吧。”拜完后,邓九公又对安公子说:“贤侄,你俩夫妻一起拜,也省得麻烦你姐姐来回操劳。”安老爷接口:“给叔父婶母磕头是应该的,难道还要姑娘回拜?”
何玉凤笑着说:“‘礼无不答’,哪有我不回礼的道理?”张金凤早已走到西边下首站定。邓九公赶忙说:“姑娘,要回礼得上首去。这里头有讲究,要是你父母在,小两口磕头,长辈回礼也该站在上首,哪有在下首的?”说着,褚大娘子把何玉凤拉到东边。安公子怀着虔诚之心,上前插香,在中间跪下磕头,张金凤在一旁跟着叩拜,何玉凤则郑重还礼,三人动作整齐,宛如成对成双。
各位可还记得周后稷庙里“缄口金人”背上的铭文?写着“戒之哉!毋多言,多言多败;毋多事,多事多患”。要是何玉凤还像一年前那样洒脱,说句“不用回礼”,这事也就过去了。可此刻她全神贯注,生怕礼数出错,执意要答拜。没想到这一拜,竟暗合了“名花并蒂”的吉兆,场面如同金玉雕琢,龙凤盘绕。
安老爷夫妇、邓九公父女在一旁看着,彼此心照不宣,喜上眉梢。正看着,供桌上的蜡烛突然双双爆开,烛焰窜起五寸多高。炉中的香烟袅袅升空,被风一吹,先往内盘旋,又向外打转,接着朝东飘去,绕过何玉凤,缠住安龙媒和张金凤,最后在三人面前围成一个大圈,仿佛将他们笼罩在祥云之中。何玉凤忙着还礼,没注意到这异象,众人见了却无不称奇。安老爷拈着胡须,微笑自语:“‘至诚而不动者,未之有也。’子思子果然没说错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