隋唐演义 第46到第50回
第46回 杀翟让李密负友 乱宫妃唐公起兵
有词曰:“荣华自是贪夫饵,得失暗相酬。恋恋蝇头,营营蜗角,何事能休?……”(词牌“青衫湿”)这世间两类人比比皆是:穷困潦倒时,与人推心置腹、情同手足;一旦身处富贵、手握权柄,言行举止便与从前判若两人,时时防人算计,刻刻怕自己跌落云端。这个毛病,十个人里倒有九个犯。归根到底,是天赋资质与见识学问,限制了格局。
且说秦叔宝在大海寺为张须陀、唐万仞、樊虎重新殡殓,择地安葬,并设道场超度多日,随后与单雄信、罗士信启程,赶至康城与李密、王伯当等人会合。老友重逢,叙旧迎新,好不快活。秦叔宝劝李密以轻骑奇袭东都洛阳,作为根基,再图四方。翟让依计而行,命头目裴叔方带数名精干手下前往东都探查地形与防务,不料行踪败露,三人被俘,以“翟让奸细”之名押至留守宇文都府中审讯斩首,仅裴叔方等两三人生还。此番探查非但未能得逞,反而让东都加强了防备。幸而李密采纳秦叔宝建议,率程知节、罗士信轻兵突袭,悄悄越过阳城、方山,直取洛口仓。翟让、李密后续部队陆续抵达,洛口仓未经激烈战斗便被攻占。李密开仓赈济百姓,四方民众纷纷归附,隋朝不得志的士大夫如朝散大夫时德睿、宿城令祖君彦等也前来投奔。
东都方面很快得知消息,越王杨侗下旨命虎贲郎将刘仁恭、光禄少卿房崱招募二万五千士兵,并知会河南讨捕大使裴仁基,前后夹攻洛口仓。不料李密早有防备,分兵五路迎击,隋军大败,刘仁恭、房崱仅以身免;裴仁基听闻东都兵败,按兵不动。经此一役,李密声名更盛。
翟让的军师贾雄见李密礼贤下士,暗中与他结交。翟让本想自立为王,贾雄却借占卜谎称不吉,劝他辅佐李密,称:“他是‘萧公’(谐‘萧’为‘萧索’之象),将军姓翟,‘翟’意为泽,蒲草得泽而生,此乃天命所归。”又有民间谣言流传:“桃李子,皇后绕扬州,宛转花园里。勿浪语,谁道许。”“桃李子”暗指逃亡的李氏之子(李密),“皇后绕扬州”喻隋主杨广困于扬州不得归,“勿浪语,谁道许”则藏“密”字。于是翟让与众商议,推李密为魏公,设坛即位,改元永平,大赦天下,署元帅府。李密封翟让为上柱国、司徒、东郡公,徐世积为左诩卫大将军,单雄信为右诩卫大将军,秦叔宝为左武侯大将军,王伯当为右武侯大将军,程知节为后卫将军,罗士信为骠骑将军,齐国远、李如珪、王当仁为虎贲郎将,房彦藻为元帅府左长史,邴元真为右长史,贾润甫为左司马,连巨真为右司马。此时隋官归附者,有巩县柴孝和被任命为监察御史。
裴仁基虽驻守河南,却与监察御史萧怀静不和,萧怀静屡屡寻衅弹劾,令他苦不堪言。贾润甫与裴仁基是旧交,暗中至其营中劝说,裴仁基遂与儿子裴行俨杀了萧怀静,率全军随贾润甫归降李密。李密对他们礼遇有加,封裴仁基为上柱国、河东公,裴行俨为上柱国、降郡公。
李密率军攻占回洛仓后,东都向江都告急。隋炀帝派江都通守王世充率江淮精兵驰援东都,李密遣将抵御。秦叔宝奉命攻打武阳,武阳郡丞元宝藏听闻叔宝兵至,忙召记室魏征商议。这魏征便是华山道士魏玄成,他见天下大乱,知是英雄乘势而起之时,便还俗投身元宝藏幕府。元宝藏忧虑道:“李密兵锋正锐,秦琼英勇善战,本郡精兵又调去东都救援,如何抵挡?”魏征答道:“李密的兵势、秦琼的勇猛,确实如您所言。若以武阳之力相抗,犹如以土堵河。明公不如顺应大势,保全一城百姓。”元宝藏道:“唯有归附一途。烦请足下速速起草降书,前往军前接洽。”
秦叔宝兵至武阳,与魏征相见,老友重逢分外欢喜。叔宝笑道:“当年我便料定先生不会以道士身份终老,果然如此!”问及武阳局势,魏征道:“郡丞元宝藏审时度势,愿献城归附,免动干戈。”叔宝道:“这全赖先生辅佐之力,请随我至魏公麾下呈上降书。”遂留魏征在帐中饮酒叙旧。秦叔宝又作禀启,称魏征有王佐之才,宜委以重任。李密得此荐书,便留魏征为元帅府文学参军记室,元宝藏则被任命为魏州总管。
再说翟让本是有勇无谋之人,起初在群盗中自恃英雄,及见李密足智多谋、屡建战功,便自愧不如。又听贾雄、李子英等人劝说,遂推李密为主,自己甘居其下。然而,眼见众人趋奉李密、其威权日盛,翟让心中渐生不甘。更有其兄翟弘被封为上柱国、荥阳公,此人大老粗一个,竟道:“这是我家的权柄,为何轻易让与他人,反倒在他手下受气?”加之翟让幕府中一班下属,见李密的僚属风光显赫,自己却被冷落,也不免心生怨怼。古人云“物必先腐而后虫生”,此时若有人从中调停,或可相安无事,怎奈单雄信虽与两边交好,却是个直肠子;王伯当、秦叔宝、程知节只与李密亲近;徐世积虽有谋略,却不愿卷入纷争、惹祸上身。
一日,翟让向新归附李密的鄢陵刺史崔世枢索要钱财,崔世枢向李密求助,李密派人来取,翟让却扣下不放。元帅府记室邢义期因下棋迟到,被翟让杖责八十。房彦藻攻破汝南回营,翟让向他索要金宝,喝道:“你为何只给魏公不给我?魏公是我所立,今后之事还说不定!”因此,房彦藻、邢义期与司马郑颋一同劝说李密铲除翟让。李密犹豫道:“我当初多亏他相助才脱大祸,他是我的功臣。如今贸然加害,世人不知他暴戾,反说我背信嫉贤、容不得人,此事断然不可。”转念又想:“翟让虽是条汉子,但恐日后被手下人撺掇坏了,终究是心腹之患。”郑颋劝道:“毒蛇咬手,壮士不惜断腕。英雄行事,不拘小节。若因贪‘容人’的虚名,而招致杀身之祸,只怕后悔莫及。”房彦藻道:“翟司徒迟疑不决,明公才有今日;若明公也这般迟疑,必被他抢先下手。明公以为他是粗人,不善权谋,却不知粗人胆大手狠,行事最是毒辣。”李密叹道:“诸君为我谋划至此,须得万全之策才行。”
次日,李密设下宴席,邀请翟让及其兄翟弘、侄翟侯,还有裴仁基、郝孝德等人赴宴。李密吩咐将士全部到营外等候,只留少数人在内侍奉。众人退下后,帐中只剩房彦藻、郑颋等几人。酒筵摆开,翟让的司马府属官王儒信及左右随从仍在席间。房彦藻上前禀道:“天气寒冷,司徒的扈从们辛苦,请给予犒赏。”李密道:“可加倍赏赐酒食。”左右随从闻言仍不敢离去,翟让挥手道:“元帅既有犒赏,你们只管去领取便是。”众人叩谢后退出,帐中只剩李密麾下壮士蔡建德持刀站立。
席间闲聊时,李密道:“近日得了几张好弓,可百发百中。”命人取来给众人观赏。他先将一张八石弓递给翟让,翟让道:“这弓顶多六石,我且一试。”说罢离座,将弓拉成满月状。就在弓弦拉满之际,蔡建德突然拔刀,朝翟让脑后劈去,翟让一声怒吼如牛,这位百战英雄竟瞬间命丧当场!
此时,单雄信、徐懋功、齐国远、李如珪、邴元真五人正在贾润甫的司马署中赴宴。众人正举杯谈笑间,小校突然闯入禀报:“司徒翟爷被元帅杀了!”单雄信大惊失色,手中酒杯跌落地上,颤声问道:“为何如此?即便他脾气暴戾,也该宽恕!想当初同在瓦岗起义时,怎料今日竟落得如此下场?”邴元真叹道:“自古道‘两雄不并立’,此事我早已料到。”徐懋功摇头道:“如今起事之人,谁肯自认居人之下?只可惜……”李如珪忙问:“可惜什么?”懋功答道:“并非可惜翟兄,而是可惜李大哥。”贾润甫听了,不禁点头会意。
众人正议论间,手下进来禀报:“外边有位故人,说是要见李爷。”李如珪出去,拉着一个人的手进来,笑道:“单二哥,又有一位不相识的朋友来了。”单雄信起身一看,原来是杜如晦,众人互通姓名、行过礼后,杜如晦对徐懋功道:“久仰徐兄大才,一直无缘结识,今日得见,足慰平生。”徐懋功谦逊道:“此前我在寨中与刘文静兄相见,他盛赞兄台文章经世、才识敏捷,世间少有。今日兄台到此,我当自愧不如。”单雄信握住杜如晦的手道:“克明兄,自涿州与张公谨处一别,至今未能相见,我等时常想念。今日是何风把你吹来?”杜如晦道:“小弟偶然路过此地,本想会见叔宝兄,不想他领兵去了黎阳。打听得知如珪兄在此,便来探望,不想单二哥与诸位豪杰都在此处。难怪魏公不久便能成就大业,将来麒麟阁上的功勋,恐怕都要被诸位占尽了。”
单雄信却长叹一声道:“人事兴衰无常,谈什么麒麟阁功勋?听闻兄在隋朝做温城县尉,为何被罢官?”杜如晦道:“如今四方动荡,若还贪恋那微薄俸禄,被奸吏当作牛马驱使,何谈成就大事?”众人又闲聊了几句,杜如晦便起身告辞。
李如珪拉着杜如晦、齐国远到自己住处,摆下酒菜细饮。杜如晦问道:“方才我从帅府门前经过,见人声嘈杂,不知发生了何事?”齐国远心直口快道:“没什么大事,不过是帅府杀了个人。”杜如晦追问:“杀了什么人?”李如珪只得将李密与翟让不和、直至今日下杀手的事说了一遍,叹道:“当初在瓦岗时,李玄邃、单二哥、我与齐兄,都是翟大哥请来共谋大事的,如今听闻他这般结局,众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。”杜如晦点头道:“难怪方才见雄信面色不好,对我也有些冷淡,我还以为他做了官便改了性子,不想竟是心中有事。若玄邃行事如此,与从前大相径庭,未免太过狠心。诸位兄长恐怕尚未寻得真正的归宿,仍如置身砧板之上。”齐国远骂道:“我们兄弟俩又没家眷拖累,光杆儿两条,有好去处便走,管他什么劳什子!”杜如晦笑道:“好去处倒是有一个,只怕二位兄长不肯去。”二人忙问:“何处?”杜如晦道:“今春我在晋阳刘文静府上,结识了柴嗣昌,与他颇为投缘。他说起叔宝兄与二位兄长当年在长安看灯时的豪爽气概,十分赞赏。得知二位在山林聚义,便托我暗中寻访。如今他岳父唐公欲举大事,想借重诸位兄长之力。不想叔宝兄正为玄邃效力,二位若在此处不如意,可同我去见柴兄。倘若事成,自当共享富贵。况且唐公的舅子李世民宽仁大度、礼贤下士,与诸位又是旧交,定会另眼相看。”齐国远摇头道:“我不去,在别人手下受气,不如在山寨做强盗痛快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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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说着,突然一人闯进来,一把扭住杜如晦的胸口,喝道:“好啊!你竟敢替别人招揽人马,跟我去帅府自首!”杜如晦吓得脸色大变,齐国远见是郝孝德,也急道:“不好!要拼就拼个你死我活!”说着便要拔刀。郝孝德却松开手,哈哈大笑道:“二位兄长莫急,方才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。我心中所想与二位相同,若能带上我,今生不忘大恩!前日我听魏玄成说,他途中遇见徐洪客兄,徐兄说真命天子已在太原,玄邃能成什么大事?如今他这般行事,连翟兄都不放过,我们在他眼中更是如草芥一般!”李如珪问道:“郝兄快人快语,那我们该如何脱身?”郝孝德道:“这不难。方才哨马报说,王世充领兵到了洛北,魏公明日必定发兵。到那时,二位兄长只管领一支兵,径直投奔邹县,谁敢来追?”李如珪击掌称妙。郝孝德转向杜如晦问道:“兄此去打算去哪里?”杜如晦道:“此刻回寓所,明日一早便动身前往景阳。”郝孝德又问:“尊寓何处?”如晦答道:“南门外徐涵晖家。”郝孝德拱了拱手,竟自离去。
杜如晦见郝孝德突然告辞,心中狐疑,与齐、李二人叮嘱几句后,也辞别出门。待他回到寓所,郝孝德已带着两个随从先到了徐家店里。杜如晦见他鞍马行囊俱已备好,惊讶道:“兄为何如此匆忙?”郝孝德低声道:“魏公生性多疑,迟则生变。我得知帅府已下旨,明日五更便要发兵。此刻我们先行一步,方为稳妥。”众人在店里用过晚饭,连夜收拾上路,往晋阳而去。
一行人赶了几日路,来到朔州舞阳村。此时正值仲冬,雪花纷飞,只见树影间挑出一幅酒帘。郝孝德道:“克明兄,咱们在此喝几杯酒再走吧?”杜如晦点头称是。两人下马进店,拣座头坐定,店家很快端上酒菜。他们吃了些面饼,喝了几碗热酒,忽听耳边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。两人将牲口牵到一旁加料,转过屋角,只见大树下有个大铁作坊,三四个人正围在火炉边挥锤打铁,作坊外的大树下摆着一张桌子,上面放着一盘牛肉、一盘烤鹅和一盘馍馍。一个大汉面南而坐,身长九尺,肩宽体壮,满脸胡须如钢针倒竖,面色似铁般黝黑,双目如朗星闪耀,正威风凛凛地端坐着。他左右两侧各坐一人,一人执酒壶,一人捧酒碗,正殷勤地为大汉斟酒。那大汉也不推辞,大碗喝酒、大口吃肉,旁若无人。
一连喝了十多碗酒后,大汉忽然掀髯大笑道:“人家借债,都是向富户求助,你俩却偏要向穷人索要;人家借债,都是债主写契约,你俩却让放债的人出帖子,这岂不是怪事?”右侧那人赔笑道:“又不要兄长掏一厘银子,只求您写个帖子,就能救我的命啊!”说着又飞快地斟上酒。大汉爽快道:“既然如此,快拿纸笔来,我写完再喝,省得喝醉了写不好字。”两人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张红笺,一人进屋取来笔砚放在桌上。右侧那人“扑通”一声跪下磕头,大汉摆手道:“别拜别拜,我写就是了。”他拿起笔问道:“怎么写?快念出来!”两人忙说:“就写‘尉迟恭支取库银五百两正,大业十二年十一月二日票给’。”大汉提笔一挥而就,将笔掷在桌上,又大笑起来,端起酒碗一饮而尽,连谢声都没留,便大步走进对面的作坊里。那两人则喜滋滋地收拾起杯盘,向东而去。
杜如晦见状,忙上前拱手问道:“两位兄长,方才那位大汉是何人,为何你们对他这般恭敬?”其中一人答道:“他姓尉迟名恭,字敬德,马邑人氏。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,能使一根浑铁单鞭,也曾读过诗书,只是科举不第。见如今四方战乱,便不愿轻易出仕。他祖上本就是开铁作坊的,如今他闲居在家,便以此为生。”杜如晦又问:“方才二位求他写帖子,所为何事?”两人面露难色道:“此事说来话长,不便相告,告辞了。”杜如晦望着尉迟恭的背影,心想这般英雄好汉竟无人赏识,本想在村里多留几日,与他结交后荐给唐公,无奈郝孝德催着赶路,又见随从牵马寻来,只得翻身上马,心中却记下了尉迟恭这个名字。正是:但识英雄面,相看念不忘。
再说唐公李渊,自因触怒隋炀帝后,多亏女婿柴绍不惜耗费珍珠宝玩,结交炀帝身边的佞臣,才谋得外放太原的机会。此时他只求避祸,并无争霸天下的心思。李渊有四个儿子:长子建成,不过是个沉迷酒色、喜好鲜衣怒马的寻常公子;三子玄霸早逝;四子元吉虽心机狡猾,却无霸王之材;唯有次子世民,生来便与众不同。他在永福寺出生,四岁时,有位书生见了他惊叹道:“此子有龙凤之姿、天日之表,弱冠之年,必能济世安民。”说完便不知所踪。李渊担心此话泄露,派人追杀书生未果,便以为神异,取“济世安民”之意,为次子取名世民。
李世民自幼天资聪颖,见识气量远超常人。作为将门之子,兵书武艺自是精通,更喜好读书史,擅长结交天下豪杰。他虽身为公子,却不吝钱财,常以重金结交贤士,轻财好士的名声远近闻名。其中与他最投缘的,是武功县人刘文静,此人现任晋阳令,智谋过人,文武双全。此外还有池阳的刘弘基、妻族的长孙顺德,皆有万夫不当之勇,与那些沉迷享乐的纨绔子弟不同。他们见天下大乱,认为李世民有真主之资,私下里常以汉高祖自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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恰逢李密起义,刘文静因与李密是姻亲,被牵连入狱。李世民得知后,私下里到狱中探望。刘文静心中暗喜,试探道:“如今天下大乱,非有商汤、周武王、汉高祖、光武帝那样的才能,不能平定天下啊!”李世民答道:“怎知没有这样的人?只是无人识得罢了。我今日来见你,并非像寻常人那样叙旧,而是想与你商议大事。”刘文静见时机成熟,便说:“如今隋炀帝巡幸江淮,隋军在河洛一带集结,李密围困东都,各地盗贼蜂起,大则占据州县,小则啸聚山林,数不胜数。在此之际,若有真主能驾驭群雄,把握时机,振臂一呼,天下不难平定。如今太原百姓为避战乱,纷纷涌入城内,我做了几年晋阳令,熟识当地豪杰,一旦召集,可得数十万人;再加上唐公麾下的军队,又有几万兵力,只要一声令下,谁敢不从?趁此机会乘虚入关,号令天下,不出半年,帝业可成!”李世民笑道:“您的话正合我意。”于是开始暗中招募门客,训练士卒,等待时机举事。
过了一个多月,刘文静获释出狱。李世民准备起事,却担心父亲不同意,便与刘文静商议对策。刘文静道:“唐公向来与晋阳宫监裴寂交好,对他言听计从,要促成此事,非他不可。”李世民心想,此事难以直接开口求裴寂,又知裴寂喜好饮酒赌博,便从这方面入手,与他套近乎。他拿出数万钱,嘱咐龙山令高斌廉与裴寂赌博,故意输钱给裴寂。后来裴寂得知这是李世民的意思,心中大喜,与李世民也渐渐亲近起来。李世民见时机成熟,便将起事的想法告诉了裴寂,裴寂慨然应允道:“此事包在我身上。”
裴寂日夜思索,终于想出一计,径直来到晋阳宫。此时,张妃、尹妃正在庆云亭前赏玩腊梅,见裴寂到来,便问道:“你从何处来?”裴寂笑道:“臣来也是想折花取乐啊。”张夫人打趣道:“花是女子佩戴的,与你何干?”裴寂故意叹道:“夫人以为男子就不能戴花吗?爱美之心,人皆有之。只是这花虽美,只能用来赏玩装饰,解不了人的寂寞,也挡不住人的患难。”尹夫人好奇地问:“那你且说说,什么能解寂寞、挡患难?”
裴寂压低声音道:“如今隋室混乱,陛下巡幸江都,乐而忘返;太子年幼,国中无主,四方群雄并起,割据一方。最近传闻马邑校尉刘武周占据汾阳宫,自称可汗,声势浩大。汾阳与太原相距不远,若他的军队杀来,谁能抵挡?臣虽为副守,却才智微薄、兵力薄弱,恐怕难以保全自身,你们又如何能安稳?”两位妃子大惊失色道:“这可如何是好?若真如你所说,我们姊妹俩就完了!”裴寂见状,趁机说道:“如今臣有一计,与夫人商议,不仅能保全性命,还能换来一生富贵。”尹夫人忙道:“富贵不敢奢望,只求免祸就好!”
裴寂进一步说道:“留守李渊,麾下有几万兵马,其子李世民更是英雄无敌,广结四方豪杰,早有举大事的打算。只是担心李渊不肯,所以不敢轻动。依臣看,天下不久必将归李渊所有。你们二人在这深宫之中,夜夜寂寞,已有多年。何不在此机会,侍奉李渊,既可转祸为福,将来不是做嫔妃就是做皇后,享受无尽富贵,岂不是美事?”张夫人叹道:“我们早已看出唐公胸怀大志,只是一直不好向你开口。但只怕唐公忠于隋朝,拒绝我们,若事情泄露,如何是好?”裴寂胸有成竹道:“只怕二位夫人心意不坚,若心意坚定,何愁不成!”两位夫人听了,顿时喜笑颜开,说道:“若能成事,您的大恩,我们姊妹终身不忘。但不知该如何行事?”裴寂附耳低语,将计划告知二人,两位夫人连连点头称是。
次日,裴寂在晋阳宫设下宴席,派人去请李渊。没过多久,李渊应邀而至。二人见面后,入席就座。裴寂席间只字不提李世民谋划之事,只是一个劲儿地劝酒。在裴寂的殷勤相劝下,李渊很快就喝得酩酊大醉。
此时,裴寂开口道:“光喝酒太无趣,有两位美人,唤来为明公助兴如何?”李渊醉意朦胧中笑道:“知己相聚,正缺如此,有何不可?”裴寂立即吩咐左右去传唤。不多时,只听见环佩叮当作响,一阵馥郁的香气飘来,两位姿容绝艳的美人款步走出。李渊定睛细看,只见她们柳眉杏眼,身姿婀娜,周身萦绕着说不出的风情,当真是花嫣柳媚,恍若从画中走出的仙子。
两位美人走到筵席前,盈盈下拜向李渊行礼。李渊慌忙起身回礼。裴寂让人拿来两个座位,安排美人坐在李渊左右两侧。李渊本就酒后糊涂,也未询问二人来历,见美人容貌艳丽,便更加放开酒量畅饮起来。席间,两位美人温言软语,极尽殷勤之态,裴寂又在一旁不停劝酒,李渊很快就醉得意识模糊。
见李渊醉得不省人事,裴寂悄悄离席而去。李渊又强撑着喝了几杯,双脚发软,站立不稳。两位美人见状,连忙上前搀扶,将他带去休息。此时的李渊醉眼朦胧,早已分不清身处何处,沉沉睡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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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李渊一觉醒来,猛地想起昨夜发生的事,心中顿时惊疑不定。再一看,自己竟睡在雕龙画凤的龙床之上,身上还盖着华丽的黄袍,更是大惊失色,急忙问道:“你们二人究竟是谁?”两位美人笑意盈盈地答道:“大人莫慌,我们并非旁人,乃是宫中的张妃、尹妃。”
李渊听闻,脸色骤变:“你们是宫中贵人,我怎能与你们同榻而眠?”说着便慌忙要披衣起身。两位美人赶忙劝阻道:“陛下南巡至今未归,天下群雄并起。裴公有意辅佐大人成就大业,所以让我们来侍奉大人,为日后做打算。”李渊满心懊恼,长叹道:“裴玄真这是要害我啊!”
李渊起身走到殿前,裴寂迎上来,故作轻松地说:“这深宫之中无人知晓,何必起这么早?”李渊眉头紧皱:“即便无人发现,我这心里也是惶恐不安。”裴寂劝说道:“成大事者不拘小节,英雄为了天下,何必在意这些?”说着便让左右端来水,伺候李渊梳洗。
等李渊梳洗完毕,裴寂又摆上酒菜。几杯酒下肚,裴寂见时机成熟,便正色道:“如今隋主无道,百姓困苦不堪,各地豪杰纷纷揭竿而起,晋阳城外已然成为战场。明公手握重兵,令郎暗中招兵买马,为何不顺应民心,举起义旗,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,成就万世不朽的功业?”
李渊闻言大惊失色:“裴公何出此言!这是要给我招来灭族之祸啊!我李渊一向受隋朝厚恩,绝不能做出这种事。”裴寂却不慌不忙:“当今圣上刑罚严酷,民间盗贼横行,明公若死守小节,恐怕离大祸临头不远了。倒不如顺应民心,起兵反隋,还能转祸为福。这是上天赐予的良机,万不可错过!”
李渊连连摆手:“裴公切莫再说了,万一泄露出去,后果不堪设想!”裴寂突然笑道:“昨日让两位美人侍奉明公,其实是担心明公不肯答应举事,这是我与令郎再三斟酌后想出的办法。一旦事情败露,我们都要被诛杀。”李渊摇头道:“我儿绝不会做这种事,裴公为何要陷人于不义?”
话还没说完,只见旁边突然走出一人。此人头戴束发金冠,身穿团花绣袄,正是李世民。他朗声道:“裴公所言,句句切中时务,父亲应该听从。”李渊见是平日里就爱惹事的儿子,故意板起脸,怒喝道:“来人,把这逆子拿下!”
李世民却毫无惧色,直视父亲双眼:“要杀要剐,孩儿绝无怨言。但父亲想想,我若被抓,您的罪名也难以洗脱。如今局势如此,若不举兵起义,难道要坐以待毙吗?”李渊沉默良久,终于长叹一声:“是家破人亡,还是成就大业,就都由你吧!”
随后,李渊悄悄派人前往河东,将李建成、李元吉召回太原团聚。一切准备就绪后,李渊以“废昏立明”为名,尊立镇守长安的代王杨侑为帝,即隋恭帝。不久,隋恭帝将皇位禅让给李渊。李渊在太原称帝,国号为唐,年号武德,立李建成为太子,封李世民为秦王,李元吉为齐王。此后,李渊命秦王李世民率军讨伐各路反王,自己则亲自统兵入关。一时间,旌旗蔽日,戈矛如林,一场改朝换代的风云就此拉开帷幕 。
第47回 看琼花乐尽隋终 殉死节香销烈见
有词写道:“兴衰如丸转,光阴速,好景不终留……”(词牌“风流子”)世间祸福盛衰,向来相互依存、此消彼长。最可笑的是,有人将祖宗披荆斩棘打下的江山,仅仅当作自己日夜享乐的资本,沉溺于琼楼玉宇的奢华之中。到头来苦果自尝,连身家性命都难以保全,徒留千古笑柄。暂且按下唐公李渊起兵之事不表,且说隋炀帝在江都芜城,又新造了一座宫院,其奢华富丽更胜从前,还增建了月观、迷楼、九曲池,以及一座气势恢宏的大石桥。此后,隋炀帝整日在迷楼、月观中肆意玩乐,纵情享受。这就好比一棵参天大树,即便枝叶繁茂、根基深厚,若不断遭受众人的攀折砍伐,也会迅速枯萎;更何况人的精力有限,又怎能经得起众多美人的日夜相伴,长久以往,隋炀帝也渐渐感到精疲力竭。
一日,隋炀帝午睡醒来,正倚在纱窗下,看月宾、绛仙逗弄蝴蝶取乐,忽见一名太监匆匆来报:“蕃厘观的琼花盛开了,请万岁前去观赏。”隋炀帝听闻大喜,当即传旨,在蕃厘观设宴,宣萧后与十六院夫人一同前往赏琼花。不多时,众人纷纷赶到,唯独宝林院的袁紫烟因病未能赴约。隋炀帝疑惑道:“琼花是江都独一无二的奇花,朕从未亲眼见过。今日听闻花开,特召皇后和众妃同去观赏,为何不见沙妃?”朱贵儿解释道:“妾身离院时,沙夫人说赵王偶感风寒,想必因此未能前来。”清修院的秦夫人微微点头,隋炀帝叹道:“不过伤风小恙,琼花却难得一见,怎么就不来了?”朱贵儿忙说:“万岁有所不知,只要赵王身体稍有不适,沙夫人必定寸步不离,悉心照料。”隋炀帝欣慰道:“赵王得沙妃如此爱护,也算不负朕的托付。”随即下令起驾。他与萧后登上玉辇,十五院夫人和一众美人乘坐香车,浩浩荡荡地向蕃厘观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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众人进入观内,只见大殿中供奉着三清圣像。殿宇虽气势恢宏,却已显得破旧,圣像也损毁严重。萧后毕竟是女子,见到圣像便要下拜,隋炀帝赶忙拦住:“朕与你身为帝后,怎能跪拜木偶?”萧后劝道:“神灵威严赫赫,百姓皆仰仗其庇佑,陛下不可不敬。”隋炀帝不再多言,问左右:“琼花在哪里?”侍从答道:“在后面的高台上。”据说这株琼花,是一位道号蕃厘的仙人所种。当年仙人谈及仙家花木之美,世人不信,他便取来一块白玉埋于地下,顷刻间便长出一树繁花,花朵洁白如玉,因是玉种所成,故而得名“琼花”。仙人离去后,当地百姓觉得神奇,便建造了蕃厘观纪念此事。如今这株琼花已有一丈多高,花开时洁白如雪,花瓣层层叠叠,宛如仙子裙摆,香气馥郁,与寻常花卉截然不同,因此在江都声名远扬。
隋炀帝和萧后刚转过后殿,远远就望见高台上琼花如雪,晶莹剔透,阵阵异香随风飘来。隋炀帝大喜:“果然名不虚传,今日总算大开眼界!”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近前细看,谁知变故突生。刚走到台边,花丛中突然卷起一阵狂风,飞沙走石。宫女太监们见状,慌忙举起掌扇、撑起御盖,将隋炀帝和萧后团团护住。待风停后,众人放下遮挡,隋炀帝抬头一看,顿时愣住了——只见琼花纷纷飘落,地上铺满雪白的花瓣,枝头上竟找不到一片花瓣。隋炀帝和萧后目瞪口呆,半晌才回过神来,隋炀帝勃然大怒:“朕还没看清楚,就落得这般模样,真是可恨!”他回头看见锦篷内,赏花的筵席早已布置得整整齐齐,笙箫歌舞,热闹非凡,可琼花却已凋零殆尽,心中满是扫兴。
隋炀帝越想越气,怒吼道:“哪是什么风吹落的,分明是这妖花故意作怪,不让朕看!不把它连根砍去,难解朕心头之恨!”说罢便传旨砍花。众夫人纷纷劝阻:“琼花天下仅此一株,不如留着,等来年花开再赏。若砍了,可就绝种了。”隋炀帝怒道:“朕贵为天子都看不成,留着给何人观赏?今日尚且如此,何谈来年?即便绝了种,又有何妨!”他连声催促,太监们不敢违抗,举起仪仗中的金瓜钺斧,对着琼花一阵猛砍。转眼间,这株世间罕见的琼花,便被连根砍尽。隋炀帝没了兴致,也不再饮酒,带着萧后和众妃子返回宫中。
回宫后,隋炀帝对萧后说:“朕与皇后乘龙舟游九曲河如何?”萧后应道:“今日天气晴好,想必湖光山色别有一番景致。”隋炀帝当即吩咐在龙舟上设宴,准备游湖。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苑中,隋炀帝、萧后和众夫人登上龙舟,一边饮酒,一边欣赏两岸风光。然而,众人泛舟许久,却始终提不起兴致。隋炀帝见状,下令停舟上岸,众人改乘辇车,缓缓行至大石桥。此时正值四月初,一弯新月斜挂柳梢,岸边浓荫倒映在平静的水面上。隋炀帝和萧后的辇车驶上石桥,这座桥高大宽阔,由洁白的石块砌成,桥面光洁如镜。两岸大树枝繁叶茂,桥下五色金鱼悠然游弋。
此前因琼花凋零,隋炀帝烦闷了大半日,此刻见此美景,仿佛服下了一帖清凉散,心情顿时舒畅起来。他命人停下辇车,取来两个锦墩,与萧后并肩坐下,又让侍从铺上锦褥,请众夫人一同落座,在桥上摆开宴席。隋炀帝倚着石栏杆,与众人说说笑笑,把酒言欢。秦夫人赞叹道:“此处美景,丝毫不逊色于画中平桥。”萧后好奇问道:“此桥可有名字?”隋炀帝答:“尚未取名。”夏夫人提议:“陛下何不就着今日的情景,为桥赐名,也可留作佳话。”隋炀帝点头称是,低头沉思片刻,又环顾四周,说道:“景物因人才显得更美,古人有七贤乡、五老堂,都是以人数命名。今日朕与皇后,加上十五位妃子,再算上朱贵儿、袁宝儿等七人,正好二十四人,就叫它‘二十四桥’,岂不妙哉?”众人纷纷称好:“好一个‘二十四桥’,足见陛下公平之意!”随即举杯敬酒。
隋炀帝心情大好,连饮数杯,忽然想起:“朕先前在影纹院,听闻花妃的笛声悠扬动听,令人心旷神怡。何不请她吹奏一曲?”梁夫人道:“笛声远听,更显悠扬婉转。”狄夫人笑道:“昨夜在夏夫人院中,于望蝶楼上,听李夫人和花夫人一个吹笛、一个唱歌,起初还能分清笛声与歌声,到后来,只觉声韵交融,听得人如痴如醉。”萧后佯怒道:“这般盛会,也不叫上我。”隋炀帝问:“她们唱的是新词还是旧曲?”夏夫人答:“是沙夫人新填的一曲《北骂玉郎带上小楼》,写得十分精妙。”隋炀帝来了兴致:“妃子可还记得?念来与朕听听,看写得如何。”夏夫人便念道:“小院笙歌春昼闲,恰是无人处整翠鬟……”隋炀帝听罢,感叹道:“沙妃真是女中才子,词中情意真挚,文采斐然。来人,快给李夫人、花夫人敬两杯酒,让她们到桥东得月亭中演奏,朕要好好欣赏。”花、李二夫人见隋炀帝兴致正浓,推辞不得,只得饮下美酒,起身前往得月亭。那亭子高耸敞亮,位于苑中绝佳位置。二人手持像板,吹奏玉笛,歌声婉转,笛声悠扬,真可谓余音绕梁。隋炀帝听得如痴如醉,不住赞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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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月至初七八,月光朦胧。隋炀帝道:“树影浓重昏暗,不如将宴席移到亭子上去?”说罢便起身,与萧后、众夫人一边听曲一边缓步前行。刚到亭前,乐曲恰好奏完。花、李二位夫人见状,连忙出亭迎接。隋炀帝对她们笑道:“妙音出自佳人之口,听来令人神魂颠倒,二位的技艺堪称双绝!”宫人随即摆上宴席,炀帝命左右快给二位夫人斟酒,又对萧后感慨:“今日虽被琼花败了兴致,但若论此刻的赏心乐事,反倒比往日更有趣味。”萧后附和道:“全赖众夫人助兴。”
酒过数巡,月已西沉,灯烛也渐显昏暗。李夫人微笑道:“此时若各戴一支狄夫人做的萤凤灯,无需举火便自有光亮。”萧后好奇追问:“萤凤灯是何物?”狄夫人赧然道:“不过是个玩意儿,哪是什么好东西!听这嚼舌根的,在陛下、娘娘面前胡言乱语——六月的债还得快呢。”隋炀帝大笑:“好不好且取来瞧瞧。”狄夫人无奈,只得吩咐宫奴:“去院中把妆奁里做好的萤凤灯尽数取来,再叫宫监多扑些流萤收在盒里。”
不多时,宫奴捧来一只金丝盒呈给狄夫人。狄夫人取出一支萤凤灯,用凤舌状的机关挑开,放入一二十只萤火虫,献给萧后。炀帝与萧后仔细端详,只见这灯以蝉壳为翅翼,与凤身相连,头顶装饰五彩绣绒毛羽,凤冠以珊瑚扎成,口中衔着一颗明珠,整盏灯宛如活物,荧光透过蝉翼映于外,戴在头上,双翅不需摆动便自然轻摇。炀帝赞叹:“妃子慧心巧思,当真出神入化!”萧后也连称巧妙,将灯递给宫人插在发间。狄夫人又往其余七八盏灯中放入萤火虫,分送给众夫人。一时间,众人头上恍若缀着十六盏明灯,将宴席照得透亮。
隋炀帝拍手大笑:“妙极!萤火之光今夜可谓大功一件,何不多捉些流萤放入苑中?虽不及月光明亮,却也能照亮四野。”萧后称善,炀帝当即传旨:“无论宫人内监还是百姓,凡收得一囊萤火虫者,赏绢一匹。”令下之后,众人纷纷捕捉,不过片刻便收得六七十囊。炀帝命人按数赏赐绢匹,又让捕萤者在亭前亭后、山间林间遍撒流萤。霎时间,但见万千流萤腾空而起,恍如漫天繁星坠落碧落,将四周照得一片璀璨。炀帝与众夫人见状,无不鼓掌称快,传杯换盏间,直饮至四更天方才回宫。
暂且按下炀帝在宫苑中日夜纵乐不表。却说宇文化及乃宇文述之子,官拜右屯卫将军,才能平庸;其弟宇文智及却是个凶狠狡诈之徒。炀帝无道之时,二人也只随波逐流、混日子。是以炀帝东巡西狩,乃至远征高丽、大兴土木,二人从未进谏一言。直至天下盗贼蜂起,朝廷欲征伐却无兵可调,欲巡幸却供给不足,君臣困守江都,眼睁睁看着州县粮仓接连失陷,却都闭口不言,只求苟延残喘。
直至有人来报“李渊反叛,起兵杀入关中”,随驾群臣这才慌了手脚。先是郎将窦贤率本部兵马逃回关中,炀帝闻知后派兵追斩。这一杀反倒激起了变乱——留在江都唯有饿死,逃回关中则要被杀,众人皆想在绝境中寻一条生路,便聚在一起商议对策。虎贲郎将司马德勘、元礼,直阁裴虔通,内史舍人元敏,虎邪郎将赵行枢,鹰扬郎将孟秉,勋侍杨士览等人商议道:“若众人一同逃亡,朝廷未必有兵力追捕,即便来追,我们人多势众也无需惧怕。”
起初,众人不过谋划逃亡,不想宇文智及得知此事后,却道:“主上无道,但若他的威严仍能施行,我们逃亡仍有风险。如今上天要亡隋室,英雄并起,我等已有上万人马,不如趁势共谋大事,成就帝王之业,共享富贵。”众人齐声赞同,议定推宇文化及为首领。司马德勘先召集骁勇的首领,告知举事之意,众人尽皆应允,于是先盗取了御厩中的马匹,暗中打造兵器。宇文化及又去结交司空魏氏,一时间,举事的风声渐渐传开,宫中苑中都有人得知了消息。
此时,宫女杳娘在侍宴时,将此事奏闻隋炀帝。炀帝命她拆解“隋”字,以占卜吉凶。杳娘道:“‘隋’乃国号,左边‘耳’字半掩,中间含‘王’字,似‘王不成王’,又无‘之’字(走之旁),怕是难以逃脱。”炀帝又命拆“朕”字,杳娘道:“将‘朕’字左边的一竖移到右边,形似‘渊’字。目今李渊起兵,恐怕他当有称帝之虞;若单说陛下,‘朕’字本月中也只含‘八’‘天’二字,怕是……”炀帝大怒,喝问:“那你说朕命当尽在何日?”命她拆“古”字,杳娘颤声道:“命尽在今日。”炀帝追问缘由,杳娘道:“‘古’字加‘日’为‘昝’(此处原文或为拆字附会),且‘音’字含‘十八日’,如今恰好是十八日,再无余地……”炀帝拍案而起,怒喝武士将杳娘拖出去斩了。自此后,再无人敢提及此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