隋唐演义 第36到第40回(第3页)
后主让太监去船上请人,只见船上十来个女子,拿着乐器,捧着酒菜,一起上了岸,见到炀帝,齐刷刷地拜倒在地。炀帝赶忙让她们起身,仔细一看,其中一个女子,香肩微垂,容貌清丽脱俗,气质十分出众。炀帝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。后主笑道:“和我家的宣华夫人相比,容貌如何?”炀帝评价道:“就像邢夫人和尹夫人,不相上下。”后主说:“陛下看了又看,想必不认识此人,这就是张丽华。”炀帝笑道:“原来是张贵妃,果然名不虚传。以前就听说过贵妃的大名,今日见到贵妃真容,又能和故人相聚,只可惜没有美酒佳肴,与你们畅饮一番。”后主说:“我随身带了些酒,但怕冒犯天子,没敢献上。”炀帝说:“我和你是故交,只为助兴,不必拘礼。”后主便让张丽华送上酒来。
炀帝一连喝了三四杯,对后主说:“我听说《后庭花》一曲,堪称天下古今绝妙,今日有幸相逢,何不为我演奏一番?”丽华推辞道:“我已许久不接触歌舞,而且自从从井中出来后,腰肢酸痛,早已没了往日的姿态,怎敢在天子面前随意歌舞。”炀帝说:“贵妃容貌艳丽,就算不歌不舞,也足以让人陶醉,歌舞时的风采更是可想而知,不必太过谦虚。”后主也劝道:“既然陛下如此恳切,你就勉强歌舞一曲吧。”
张丽华没办法,只好让侍女铺好锦席,乐声响起。她走到席上,随着乐声节奏,舞动彩绸,扭动纤细的腰肢,动作轻盈,如同蝴蝶穿花、蜻蜓点水。一开始,她的舞姿舒缓,不紧不慢,后来乐声急促,她便不停地旋转,一时间红绸翻飞、绿影闪烁,宛如一片彩云在空中翻滚。舞罢,她又唱起歌来:“丽宇芳林对高阁,新装艳质本倾城。映户凝娇乍不进,出帷含态笑相迎。妖姬脸似花含露,玉树流光照后庭。”
张丽华歌舞完毕,炀帝看得如痴如醉,不停地称赞,随即命人斟了两杯酒,一杯递给后主,一杯递给丽华。后主接过酒杯,突然泪流满面:“我创作这支曲子,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,可还没享受几天,就国破家亡,再也听不到这曲子了。今日再次听到,让人不禁生出亡国之痛。”炀帝安慰道:“你的国家虽然亡了,但这一曲《玉树后庭花》却能流传千古,何必悲伤?你向来喜爱诗文,分别后一定有新作,能否朗诵一二,让我欣赏一下?”后主说:“我近来心情不佳,没什么兴致作诗,只有寄给侍儿碧玉的诗和《小窗》诗二首,勉强凑数,还望陛下不要见笑。”说完便朗诵起《小窗》诗:“午睡醒来晓,无人梦自惊。夕阳如有意,偏傍小窗明。”又朗诵《寄侍儿碧玉》:“离别肠应断,相思骨合销。愁魂若飞散,凭仗一相招。”
炀帝听完诗作,连声称赞。陈后主说道:“这亡国之后的平庸之作,怎能比得上陛下您雄才大略、文采斐然,远超当世呢?”张丽华也接口道:“妾身听闻陛下文思如泉涌,今日有幸得您垂青,恳请您赐诗一首,让我终身荣耀。”炀帝笑着推辞:“朕向来不擅长作诗,恐怕要辜负贵妃的请求了。”丽华不依:“陛下曾醉酒间写下《望江南》词,又即兴创作《清夜游》曲,都是片刻即成,怎能说不会作诗?莫不是嫌弃妾身容貌丑陋,不配得到您的珠玉之作,才用不会作诗来推脱?”炀帝忙道:“贵妃何出此言,是朕的过错。那朕就勉强一试。”
丽华示意侍女摆好笔墨纸砚,炀帝挥毫泼墨,信笔题诗一首:“见面无多事,闻名尔许时。坐来生百媚,实个好相知。”写完后,炀帝将诗递给丽华。丽华接过一看,见诗意冷淡,隐约有讥讽之意,顿时脸红到耳根,半天说不出话来。后主见丽华又羞又恼,心中也有些不快,便问炀帝:“论容貌,贵妃和陛下的萧后相比,谁更美丽?”炀帝答道:“贵妃比萧后明艳,萧后比贵妃端庄,就像春兰和秋菊,各有各的美,怎能相比?”后主不认同:“既然各有千秋,陛下的诗句为何如此轻视丽华?”炀帝轻笑道:“朕身为天子,写诗不过是一时兴致,哪有什么轻视不轻视的?”
后主大怒:“我也曾是天子,不像你这般妄自尊大!”炀帝也动了怒:“你一个亡国之君,怎敢如此无礼!”后主针锋相对:“你以为自己气势强盛能维持多久?欺负我是亡国之君?只怕你亡国时,结局还不如我!”炀帝勃然大怒:“朕贵为天子,能有什么不如你的地方?”说着便起身要抓后主。后主毫不畏惧:“你敢抓谁?”只见丽华一把拉住后主,说道:“走吧走吧,过一两年,在吴公台下,少不得还要和他相见。”两人竟往海边走去。炀帝大步追赶,突然眼前的丽华变得满身泥浆,还朝着他的脸甩来泥水。
炀帝大吃一惊,仿佛从梦中惊醒。这才想起陈后主和张丽华早已死去,顿时惊出一身冷汗。睁眼一看,只见朱贵儿、袁宝儿两位美人用衣袖裹住自己的后背,忙问:“你们看到什么了吗?”二美人答道:“没看到什么,只是见陛下像睡着了一样,梦中喃喃自语,身体时而动弹时而静止。”炀帝心有余悸:“快下船回去吧!”众人登上龙舟,炀帝将刚才的所见所闻详细述说了一遍,贵儿、宝儿听了十分惊异。炀帝心中也满是疑虑,连忙让太监撑船返回。
正行间,忽然听见悠扬的琴声随风飘来。炀帝正疑惑间,龙舟已靠近绮阴院,望见秦夫人、沙夫人、赵王杲与袁贵人、薛冶儿等人,都在那里观看夏夫人抚琴。炀帝赶忙上岸,佯怒道:“你们倒好,背着朕寻快活,也不来接一接!”众夫人笑道:“我们到处找陛下都没找到,哪想到您跑到海上去游玩了。”炀帝问夏夫人:“夏妃子今日为何想起抚琴了?”夏夫人答道:“妾身承蒙陛下恩宠,居住在此地已经四五年了。其间听鸟鸣婉转,观松影婆娑,赏怪石嶙峋,看微雨落花,对月吟诗,与陛下共享了多少赏心乐事。如今一旦要舍弃这里,连山川灵秀都会为之黯然神伤。所以妾身借这瑶琴,抒发离别之情,让山川不要笑我薄情。”
炀帝听了,长叹一声:“朕原本也不忍心骤然离开此地,只是皇后兴致勃勃要游江都,本以为此事难以成行,谁知今日竟成真了。这也是天意如此,人力又能如何呢?”
正说着,只见高昌等七八个心腹太监跪下禀奏:“殿脚女一千人,奴婢们在江南各地搜寻,如今已经选齐了。”炀帝十分高兴:“现在她们在哪里?”太监答道:“王弘已经将她们分派到头号龙舟里驻扎,以便演习。不知万岁爷何日起驾?”炀帝心想:“我征讨辽东虽是以这个为名义,实际上主要是为了巡游享乐。但天子亲征,与寻常情况不同,应当分为二十四军。”他在心里谋划了一番,走进便殿,写下一道敕令:任命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、左诩卫大将军辛世雄、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、右骁卫大将军薛世雄、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、左屯卫大将军陈棱、左御威将军张谨、右御威将军赵孝才、左武卫将军周法尚、右武卫将军崔弘升、右御卫虎贲郎将卫文升、左御卫虎贲郎将屈突通等,共为二十四总管军,命刘士龙为宣谕使,协同总督陆路大元帅宇文述、水军统领元帅来护儿,作为先锋,一同会师平壤。写完后,炀帝将敕令交给太监,传令各衙门知晓。同时吩咐择选吉日,天子亲临郊外祭告天地宗庙,犒赏军士,然后统领一万羽林军,分道向辽水进发。
水军元帅来护儿得知圣驾即将出京,命令秦叔宝等人进军征讨。秦叔宝早已领了来总管的旨意,招集了熟知水道的人作为向导,又牢记张须陀所嘱咐的话,先派心腹将领抄近路越过鸭绿江埋伏,在平壤等候大军一同到达,然后再扫平敌军巢穴,内外夹攻。这正是:机谋巧妙如扼住咽喉,让敌人闻风丧胆。
且说炀帝安排好巡游的各项旨意后,回到宫中问萧后:“随从巡游的宫女选完了吗?”萧后笑道:“陛下偏拿这种棘手难题让臣妾来办,这如何做得好?况且她们也不直说谁该去、谁不该去,也不说自己愿去还是不愿去。好似事先商量好了一般,见陛下出宫,三四百名宫女竟齐齐跪倒在阶前哭奏道:‘我们在西苑领略了多少花晨月夕的风光,在昭阳殿感受了多少承恩竞宠的繁华。从西京到东京,两次迁移,虽自知如蚌珠燕石般微贱,不敢奢望陛下恩宠,但海外风光、江都佳境,难道我们就没资格欣赏?万岁爷若要舍弃我们也就罢了,难道娘娘也不愿带我们侍奉左右?’说完,众人竟如丧亲般痛哭起来。叫臣妾如何挑选?”
炀帝冷笑道:“这班贱婢,倒会装模作样。”萧后又道:“这里头有缘故,听说是张、尹两位妃子在背后撺掇,她们说:‘我们两个年纪大了、颜色衰了,你们都是鲜花一般的年纪,好日子还长着哩!还不趁这风流天子在位,拼尽全力往上争宠?’所以众宫女才做出这般举动。”炀帝听了,默默点头,随即叫过一个太监,传旨命兵部火速征调四十只头号差船,立刻供宫中使用。太监领旨而去。
看官有所不知,这张妃子名艳雪,尹妃子名琴瑟,两人都是文帝时期与宣华夫人同辈的嫔妃,年纪与宣华相仿,容貌却稍逊一筹。此时她们正值盛年,但炀帝因钟情宣华夫人,对二位妃子并不放在心上。况且宣华夫人死后,紧接着杨素撞死于金阶,口中说出许多冤仇,文帝阴灵又在白日显现,因此炀帝心中也有忌惮,不敢再像从前那般行事。从长安到洛阳,许廷辅两次挑选宫女,张、尹二妃自恃曾侍奉过文帝,不肯送财物贿赂,便一直被冷落深宫,心灰意冷。萧后气量狭小,偏爱他人奉承,因见张、尹二妃平日不肯低声下气讨好自己,便故意捏造了那番话,不过是想拔除眼中钉,让自己更舒心些,却不料炀帝竟信以为真。
次日,那些没被选上的宫女本打算等炀帝出宫上辇时,攀辕傍辇哀求一番,却见十几个太监来到张、尹二妃宫中,宣旨道:“万岁爷有旨:余下宫奴四百余名,着张、尹二妃管束下舟,不得有误。”张、尹二妃闻言十分诧异:“我们既没求过陛下,也没请托过皇后,这冷不丁的差事,究竟从何说起?”众宫女却欢欢喜喜地收拾细软,装了数十车,一同出宫。路上行了一日,黄昏时上了船。
次日,张、尹二位夫人心中疑惑,便问太监:“万岁爷的龙舟在哪里?”太监答道:“在前面。”张夫人又道:“听说朝廷新造了几百号龙舟,如今我们坐的却是民间差船,并非龙舟,其中必有蹊跷!你们把我们诓骗到何处,快快说来!”众太监见瞒不住,只得齐齐跪下道:“二位夫人莫要动怒,这是万岁爷的旨意,派奴婢送二位夫人和众宫女到晋阳宫去。若不信,这里有手敕为证。”太监取出敕书,张、尹二妃接过一看,上面写道:“张、尹二妃曾侍奉先朝,不便在此供奉,着其带领余下宫奴四百余名,先归太原晋阳宫,命守宫副监裴寂照册点收看守,不得有误。”
众宫女得知旨意不是去江都,反要去西京,顿时大哭起来,有的要投河,有的想自尽。唯独张夫人哈哈大笑道:“我看你们这班傻丫头,就算到了江都,那里又没有父母亲戚,不过是去游玩罢了。你们即便去了,也争不过那些得宠的人。连我都如此,你们为何不安天命?到太原去自由自在,不愁吃穿,反倒快活,省得在那里看别人得意。”经张夫人这么一说,众宫女也渐渐放宽了心。一路上说说笑笑,一个月后,便到了晋阳宫。太监将二位夫人和众宫女交付给副宫监裴寂,交割完毕,便回江都复旨去了。
第40回汴堤上绿柳御题赐姓龙舟内线仙艳色沾恩
有词写道:缠绵缱绻,温馨美好,原以为沉醉其中的时光已经过去。谁知冤孽未了,无端又生出许多事端。那些花言巧语、诱人之举,若非来自繁花,必然源自美酒。甜蜜话语、欢颜笑语,偏偏有着诸多诱惑。锦缆才被纤纤玉手牵起,两岸早已种下杨柳成荫。试问谁能置身事外,又有谁能轻易拒绝?正想尽情享受快意,却不料战事突起,扰乱了心绪。匆匆忙忙间,又怎能安心消受这一切?(调寄“天香引”)
一国之君想要征伐,便下令征伐;想要巡游,便决定巡游,何必掩饰真实意图?那些想要助长君主过错的人,不将事情做到极致决不罢休,却不知多说一句话,就会耗费大量钱财物资,断送无数人的性命。昏庸的君主和奸佞的臣子对此全然不在意,实在令人叹息。
且说隋炀帝离开东京,前往汴渠,并未入住行宫,而是直接登上龙舟。他与萧后乘坐十只头号龙舟,十六院夫人以及婕妤、贵人、美人等,则分别安排在五百只二号龙舟内。此外还有数千只杂船,一部分用来装载太监,一部分装载杂役,还有一部分负责供应饮食。炀帝还专门安排了一只三号船,让王义夫妇居住,负责在龙舟周围随时巡视。
文武百官率领兵马,在两岸安营扎寨,没有诏令不得随意上船。炀帝的十只大龙舟用彩索相连,位于中央位置;五百只二号龙舟,一半在前,一半在后,簇拥着前行。每艘船都插着一面绣旗,并编上字号。夫人们和宫女们按照字号居住,方便炀帝随时召见。杂船也都插着黄旗,同样按照龙舟的字号细分小号,明确各自职责,确保供应有序,不得错乱。
大船上鼓声一响,所有船只必须依次前进;锣声一敲,各船就得立刻停泊,一切如同军法般严格。炀帝还设立了十名郎将作为护缆使,负责在岸上巡视。这浩浩荡荡的船队,数千艘龙舟,数十万人,将淮河挤得满满当当。然而天子号令一出,众人整齐肃穆,没有一人敢喧哗捣乱。当真是:至尊号令等风雷,万只龙舟一字开。莫道有才能治国,须知亡国亦由才。
在龙舟中,炀帝看到高昌领着一千名殿脚女前来朝见。这些女子身着江南服饰,打扮得风姿绰约,十分动人,炀帝满心欢喜,问道:“她们都分配好了吗?”高昌跪下回奏:“王弘已经分配妥当,只是还未曾经过万岁爷挑选。”炀帝道:“不用选了,等明日她们牵缆时,朕在栏杆边观看即可。”众殿脚女领旨后,各自回到船上。
这天傍晚,天色已晚,无法行船,炀帝便在船舱中设宴。先是召见群臣饮酒,群臣散去后,又与萧后和众夫人畅饮到半夜才休息。
第二天一早,炀帝传旨击鼓开船。不巧的是,这天一丝风也没有,锦帆无法扬起,只能用彩缆牵引船只。事先准备的一千只羊被分派到各船,每船一百只,驱赶到前面;接着,炀帝命众殿脚女一同上岸拉纤。这些殿脚女都经过训练,她们打扮得娇美艳丽,上岸后,按照预先安排的顺序站好。船头上画鼓轻轻敲响,众女子一齐用力,羊群也拉着缆绳向前奔跑。十只大龙舟在一百条彩缆的牵引下,缓缓向前移动。
炀帝与萧后在船楼上仔细观赏,只见两岸上彩缆晃动,女子们身姿摇曳,服饰华美,姿态万千,这般富丽堂皇的景象,真是从古至今都未曾有过。但见:众多女子列队,千条锦缆牵引着娇柔身影;粉黛佳人成行,五百双纤手拉动着船只前行。香风拂地,两岸弥漫着阵阵香气;彩袖翻飞,一路上绸缎随风荡漾。随着河岸转折,女子们轻轻挪动金莲;水波涌动船儿回转,她们缓缓垂下玉腕。身姿轻盈柔美,仿佛风中行走的花朵;身影若隐若现,好似月下水波无痕。这景象让凌波仙子自愧不如,令奔月嫦娥也相形见绌,分明是无数洛川神女,又仿佛众多湘水、汉水女神。她们好似害怕春光流逝,所以用彩线紧紧牵住;又像是担忧淑女难寻,便悄悄用赤绳系住美好。当真是珠围翠绕春意无限,将万般风流串联在一起。
炀帝和萧后倚着栏杆,欣赏着眼前美景,满心欢喜。可仔细一看,却见众殿脚女没走出半里路,粉脸上就微微渗出汗水,已经有些气喘吁吁。这是为何?原来此时正值三月下旬,天气突然变得炎热,早晨的太阳又正好从东边直射过来。这些殿脚女大多只有十六七岁,娇弱纤细,如何受得了这般劳累?所以没走多远就体力不支。
炀帝见状,心中暗想:“选这些女子本是为了增添美观,要是都累得流汗喘气,实在大煞风景。”他急忙传旨鸣金停船。左右领命,跑到船头敲响铜锣。两岸的殿脚女听到锣声,立刻拉住锦缆,停止前行;又一声锣响,她们开始一圈圈地收回缆绳;第三声锣响后,众人收起缆绳,一同走上船来。
萧后见状,问道:“才走了没多远,陛下为何让她们停下?”炀帝说:“爱妻没看到吗?这些殿脚女还没走出半里路就气喘吁吁,再走下去,一个个汗流浃背,成何体统?想来是天气太热、太阳直射的缘故。所以朕叫她们停下,得想个好办法,免得出现这种情况。”萧后笑道:“陛下原来是心疼她们,怕晒坏了。臣妾倒有个办法,不知陛下觉得如何?”炀帝忙问:“爱妻有何妙计?”萧后说:“这些殿脚女双手要拉缆绳,没法拿扇子遮阳,也打不了伞,怎么能不被晒?依臣妾看,不如在龙舟上度过夏天,等秋天凉快了再出发,这样她们就不会被晒坏了。”炀帝笑道:“爱妻别打趣,朕不是心疼她们,只是这景象实在不好看。”萧后又笑道:“臣妾也不是故意打趣陛下,只是实在想不出遮蔽阳光的办法。”
炀帝思索许久,也没想出对策,于是下令召见群臣商议。不一会儿,群臣来到,炀帝向他们说明了殿脚女被太阳晒得流汗的情况,让大家想个好办法。众人思考良久,都想不出主意。只有翰林学士虞世基上奏道:“这事儿不难,只需在河两岸种满垂柳,绿树成荫,就能遮挡阳光。这样一来,不仅殿脚女能免受日晒,柳树根在地下蔓延生长,还能加固新筑的河堤,防止崩塌。而且柳叶还能用来喂羊。”
炀帝听后大喜:“此计甚妙!只是河道长、河堤远,怎么种得过来?”虞世基说:“要是分给各地郡县栽种,他们肯定会互相推诿,耽误时间。陛下只需下一道旨意,不论官员百姓,只要种活一棵柳树,就赏一匹绢。那些穷苦百姓贪图利益,不怕辛苦,肯定连夜就来种树,臣料想五六天就能完成。”炀帝高兴地说:“卿真是有大才之人!”随即传旨,命兵、工二部火速撰写告示,晓谕乡村百姓:种活一棵柳树,赏绢一匹。又让太监们协同户部,装载大量绢匹银两,沿着河堤,按照种树数量发放赏赐。
正所谓钱财有着驱使鬼神的力量,只因这一匹绢的赏赐丰厚,百姓们不顾辛劳,男女老少连夜赶来种树,来来往往,络绎不绝。近处的柳树不够,就从三五十里外挖来;小树种完了,就连一人都抱不过来的大柳树,也连根带土扛来栽种。
炀帝在船楼上望见百姓们蜂拥而至种树,心中十分畅快,对群臣说道:“从前周文王有德于百姓,百姓为他建造台池,如同子女侍奉父母,千古传为美谈。如今看这些百姓个个争先恐后来种树,与昔日情景有何不同?朕也亲自种一棵,以展现君臣同乐的盛事。”于是带领群臣走上岸,百姓们望见纷纷跪下磕头。炀帝传旨让百姓起身,说道:“劳烦百姓们种树,朕心中甚是过意不去,待朕亲自栽种一棵,以表体恤百姓之意。”
他走到柳树边,选了一棵,刚要伸手去扶树,早有许多太监上前,挖好坑将树栽下。炀帝只是用手在树上摸了几下,就当作自己种好了。群臣和百姓见状,齐呼万岁。炀帝种完后,几位大臣也依次各栽了一棵。大臣们种完后,百姓们齐声喊出几句类似歌谣的话:“栽柳树,大家来,又好遮阴,又好当柴。天子自栽,官员也要栽,然后百姓应当!”炀帝听了满心欢喜,又拿出许多金钱赏赐百姓,随后上船。
百姓们得了厚赏,无论远近都赶来种树。不到两三天,千里河堤已是青枝绿叶,宛如柳巷,清阴覆盖大地,碧影直插云天,风吹过传来阵阵凉意,月光下树影斑驳。炀帝与萧后凭栏观赏,炀帝感慨:“垂柳的妙处竟到了这般境地,简直是一条漫天青幔。”萧后道:“青幔哪有这般风流潇洒。”炀帝说:“朕要封它个官职,可它又与宫女们一同牵缆,不太雅观,不如赐它国姓,姓杨吧。”萧后笑道:“陛下赏赐草木之功,倒也得体。”炀帝随即取来纸笔,御书“杨柳”二字,系上红缎,命人挂在树上作为嘉奖。随后下令摆宴,击鼓开船。
船头上鼓声响起,殿脚女们手持锦缆上岸牵挽。多亏两岸杨柳,碧影沉沉,阳光丝毫透不下来,只有清风扑面,十分凉爽。殿脚女们感觉畅快,不费太大力气,便一个个逞娇斗艳,嬉笑前行。炀帝见她们行走舒缓,毫无疲惫愁苦之态,心中十分欢喜,于是召十六院夫人和众美人一同饮酒赏玩。
炀帝酒至半酣,情欲渐渐涌上心头,便带着袁宝儿到各龙舟上,绕着雕栏曲槛细细观看殿脚女。只见女子们身着彩衣,在绿柳丛中翩然走过,个个风流可爱。看到第三只龙舟时,一个女子格外引人注目,她生得十分俊俏,腰肢柔媚,体态风流,肌肤胜雪,眼眸如漆。炀帝见状大惊:“这女子娇柔秀丽,有西施、王昭君之美,怎会混杂在此?古人说‘秀色可餐’,此女难道不堪下酒?”袁宝儿也道:“这女子果然与众不同,万岁眼光没错。”
萧后许久不见炀帝,便让朱贵儿、薛冶儿去请他回来饮酒,炀帝哪里肯走,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女子。朱贵儿请不动炀帝,便回报萧后。萧后笑道:“皇帝不知又被哪个迷住了。”于是同众夫人一齐到第三只龙舟查看,见那女子果然娇美,说道:“怪不得陛下如此注目,此女实在美丽。”炀帝笑道:“朕何曾看错过?”萧后说:“陛下且别急,远看虽有姿态,不知近看如何,何不宣她上船?”炀帝立即命太监宣召,女子很快被带到面前。
起初远望,只见女子风流袅娜,走近后,只见她画着如新月般的长眉,明眸皓齿,黑白分明,一股芳香从内而外散发出来。炀帝喜出望外,对萧后说:“没想到今日又得一个美人。”萧后笑道:“陛下该享风流之福,故天生佳丽供你赏玩。”炀帝问女子:“你是何处人?叫什么名字?”女子羞涩答道:“贱妾是吴郡人,姓吴,小字绛仙。”炀帝又问:“今年十几岁了?”绛仙答:“十七岁。”炀帝道:“正是妙龄。”又笑道:“可曾嫁人?”绛仙听了害羞,连忙低下头。萧后笑道:“别害羞,只怕今夜就要嫁丈夫了。”炀帝笑道:“御妻倒像个媒人。”梁夫人道:“我们少不了要吃会亲酒了。”众夫人说笑间,天色已晚,传旨泊船。金锣声中,锦缆收回,殿脚女们纷纷上船。
不一会儿,夜宴摆开。炀帝与萧后坐在上座,十六院夫人和众贵人列坐两旁,朱贵儿带着赵王,时刻不离沙夫人左右,众美人齐齐侍立,唱歌跳舞,众人欢饮。炀帝一边吃酒,心中却惦记着吴绛仙,拿着酒杯沉吟。萧后早已看透,说道:“陛下不必沉吟,新人不同于旧人,吴绛仙刚入宫,何不叫她坐在陛下旁边,吃个合卺酒?”炀帝被说中心事,哈哈大笑。萧后让绛仙斟了一杯酒递给炀帝,炀帝接过酒,握住她的手说:“娘娘让你坐在旁边可好?”绛仙道:“妾乃贱人,能侍奉左右已是万幸,岂敢坐?”炀帝高兴道:“你倒知礼,坐便不坐,酒总要吃一杯。”便让左右斟酒一杯赐给绛仙,绛仙不敢推辞,只得喝下。
众夫人见炀帝有些醉意轻狂,便纷纷凑趣,你敬一杯我献一盏,不多时炀帝已微醺,起身让宫人扶着绛仙一同往后宫去了。萧后勉强同众夫人继续饮酒,袁紫烟推说腹痛,先回了自己的船。虽说舟中建造得如同宫殿,但地方有限,哪比得上陆地上的重重宫墙,无论嬉笑玩耍都无人听见。炀帝同绛仙回到后宫,有好事之人悄悄跟来偷听,忍不住笑出声来。薛冶儿道:“做人千万不要做女人,不知要受多少波折。”萧后道:“做男子反不如做女人,女人没什么太多责任,平常守规矩,遇事能变通,任它沧海桑田,只管随风转舵,落得快活。”李夫人道:“娘娘说得有理。”秦夫人只顾看沙夫人,沙夫人又看向狄夫人、夏夫人,众人默然半晌。萧后随即起身,众夫人送至龙舟寝宫后各自回船。沙夫人对秦、夏、狄三位夫人说:“我们去看看袁贵人,为何肚子疼起来?”
众夫人刚走到袁紫烟的龙舟上,只听见半空中一声巨响,顿时山摇地动。夫人们吓得纷纷跌倒,几百艘船只也被震得窗户大开、桅杆歪斜。炀帝慌忙命太监传旨,让王义会同众公卿查看发生灾异的地点和原因,如实奏报。王义领旨后,与群臣四处勘察。
四位夫人站起身来,定了定神,问宫奴:“袁夫人睡了吗?”宫奴答道:“袁夫人在观星台上。”原来袁紫烟的龙舟上建造了一座观星台。四位夫人正要上台,只见袁紫烟、朱贵儿带着赵王,后面跟着王义的妻子姜亭亭走下船舱。沙夫人对赵王道:“我正惦记着你,原来躲在这里。”姜亭亭见过沙、秦、夏、狄四位夫人,她本是宫女出身,四位夫人便让她坐下。
夏夫人问袁紫烟:“你刚才说腹痛,怎么反倒在台上?”袁紫烟笑道:“我既不是嗜酒之人,也不是诙谐善辩的人,陛下既已回寝宫,我们自当退下,挤在一起算怎么回事?况且我昨夜见坎上台垣气色不佳,不想此刻果然应验,恐怕天象预示的灾祸已不远了,奈何奈何!”沙夫人对姜亭亭说:“我们住在宫中,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形?”姜亭亭道:“外面的情形,只有万岁爷一人被蒙在鼓里。四方发生的事,据我们夫妇所见所闻,实在令人长叹痛哭。”秦夫人吃惊地问:“竟到了这般地步?”
姜亭亭道:“朝廷连年大兴土木、巡游享乐,弄得百姓家破人亡,近来又遭各处盗贼劫掠,将来恐怕盗贼会越来越多,百姓越来越少。”袁紫烟问:“前日陛下派杨义臣去剿灭河北盗贼,不知情况如何?”姜亭亭道:“杨老将军这次差事办得极好,他灭了张金称,正要去收服窦建德,不想有人嫉妒他的功劳,说他兵权太重,结果被罢官,改派了别人。”狄夫人叹道:“向来乐极生悲,哪有不散的筵席?只是不知将来我们这把骨头会葬在哪个沟壑里?”朱贵儿道:“生死荣辱,上天早已安排,何必此时像楚囚一样相对发愁?”众人又说了一会儿,各自回船。
却说炀帝自得了吴绛仙后,欢娱了七八日。这日船行到睢阳,只见河道淤塞浅窄,又因睢阳城未按要求挖断以泄龙脉,炀帝追究起来,将令狐达宣到御前询问。令狐达禀明麻叔谋食用孩童尸骨、伙同陶柳儿敲诈地方银子,以及自己连上三道奏疏,都被中门使段达收受麻叔谋千金贿赂扣下不呈的事。炀帝听后大怒,命刘岑搜查麻叔谋的行李,查看有何赃物。
刘岑很快将麻叔谋行李中的金银宝物陈列在炀帝面前,只见三千两金子分文未动,太常卿牛弘拿去祭献晋侯的白璧也在其中,还搜出一枚历朝传国玉玺。炀帝见状大惊:“这玉玺是朕的传国之宝,前日忽然失踪,朕在宫中找遍了都没踪迹,谁知竟被这贼让陶柳儿盗来。宫闱深密,竟有这般手段,真是危险!”随即传旨,命内使李百药带领一千军校,飞马到宁陵县上马村包围陶柳儿家,将其全家捉拿。
陶柳儿全不知情,等众军校围住村口和宅门,全族大小八十七口及党羽张要子等人全部被抓获。炀帝命众大臣严加审讯,核实后回奏。审讯完毕,炀帝传旨:陶柳儿全家押赴刑场斩首;麻叔谋先砍头,再腰斩,斩为三段,正应了“二金刀”的预言;段达受贿欺君,本应斩首,念及从前有功,免死,降为洛阳监门令。正是:一报到头还一报,始知天网不曾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