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隋唐演义 第16到第20回(第3页)

又一日,杨广入宫问疾,远远望见一丽人独自缓步而来,竟是陈夫人因要更衣出宫,未带宫女。太子心中暗喜,吩咐随从“且莫随来”,自己尾随至更衣处。陈夫人见状惊问:“太子至此何为?”太子笑道:“也来更衣。”夫人察觉其轻薄,转身欲走,却被太子一把扯住:“夫人可知,我每日在御榻前与你相对,虽近在咫尺,却如隔万水千山。今日天赐良机,望夫人遂我平生之愿。”夫人正色道:“太子岂不闻‘名分攸关’?我既侍奉圣上,便不可越矩!”太子笑道:“夫人何必如此古板?人生行乐而已,何况父皇病势沉重,今日若不肯周全,明日怕再无机会了!”说罢,竟强行亲近。夫人体弱力薄,挣扎不得,正慌乱间,忽听宫中传呼:“圣上宣陈夫人!”太子无奈松手,笑道:“不勉强夫人,后会有期。”

陈夫人脱身时已衣衫破损、神色惊惶,匆忙整理后入宫。因走得急,头上金钗被帘钩勾落,“当”的一声掉在金盆上,惊醒了朦胧中的文帝。文帝见夫人神色慌张,追问缘由,夫人低头拾钗,支吾不答。文帝见她双颊泛红、喘息不定、鬓发散乱,心中生疑,厉声呵道:“如实招来,否则赐死!”夫人惊恐跪下,颤声道:“太子无礼!”

文帝听罢,怒火攻心,以手击榻大骂:“逆子何足托付大事?独孤皇后误我!误我!”随即命人宣柳述、元岩进宫。太子本就担心事情败露,在宫门窃听时得知文帝宣召柳、元二人却不宣杨素,心知不妙,急忙找到张衡、宇文述等心腹商议。众人正焦虑间,杨素慌张来报:“圣上命柳、元二人速速拟诏,召回前日废掉的太子杨勇,一旦诏书用宝送往长安,我等皆性命难保!”

张衡低声道:“如今只有一计——不是太子登基,便是圣上‘龙御归天’。”杨素点头,附耳与众人商议:“当务之急,先命宇文述假传圣旨,称柳述、元岩趁圣上病重妄图拥戴废太子,将其下狱;再命郭衍率东宫兵丁替换宿卫,把守宫门,严禁内外人等出入泄密;另遣杨约前往长安,除掉废太子杨勇,绝了众人念想。”张衡却犹豫:“我乃书生,恐难担此重任,还是杨仆射亲自出手稳妥。”太子道:“张庶子不必推辞,祸福与共。”

当下,宇文述率旗校在路上截住柳述、元岩,将其绑赴大理寺;郭衍已换东宫士卒把守各处宫门;杨素则命张衡带二十余名内监闯入寝宫,对文帝身边内侍道:“东宫爷有旨:你们连日辛苦,着我等替换值守,榻前自有内侍侍奉,尔等暂且退下休息。”一众宫人早就盼着偷闲,闻言一哄而散,唯有陈夫人、蔡夫人坚守榻前。张衡冷冷道:“二位夫人请暂且回避。”陈夫人道:“圣上若传唤——”张衡不耐道:“有我在此,夫人且退至阁中!”两位夫人含泪退下,差宫娥在门外打听消息。

不到一个时辰,张衡从容走出寝宫,对宫人说道:“这些傻妮子,皇上已然驾崩,还围在这里不通报太子!”又吩咐各殿阁嫔妃不得哭泣,需等禀明太子后再举哀发丧。众嫔妃面面相觑,唯有陈夫人心中惊疑:“这分明是太子怕皇上治罪,才先下手为强!但这祸端因我而起,他连父亲都忍心加害,岂会放过我?与其遭他毒手,不如以死谢罪——皇上为我遭难,我为皇上殉情,也算因果相报。”只是一时难以决断,内心如乱麻纠缠。

这头太子与杨素急如热锅上的蚂蚁,正盼着消息,张衡匆匆来报:“恭喜殿下,大事已成!只是您那位心上人,恐怕要为皇上殉节了。”太子闻言,喜色骤消,忙将前日与杨素密定的旨意递过去:“这些琐事就劳烦仆射与庶子料理,我自有要事处置。”杨素接旨后即刻传令:命伊州刺史杨约在长安办妥差事,不必来仁寿宫复命,直接署理京兆尹之职,弹压京畿;梁公萧矩(萧妃之弟)提督京师十门;郭衍署左领卫大将军,统领京营兵马;宇文述升左领卫大将军,掌管行宫宿卫及护从车驾;驸马宇文士及管辖京都宫省各门;将作左郎宇文恺总理梓宫相关事宜;大府少卿何稠督建山陵;黄门侍郎裴矩、内侍郎虞世基典掌丧礼;张衡充任礼部尚书,主持即位仪典。

众人忙作一团之际,太子因张衡之言心急如焚,命左右取来黄金小盒,暗中放入一物,用纸条紧紧封好,又在盒口以御笔签下花押,派内侍赐给陈夫人,嘱其“亲手开启”。内侍领命至后宫,只见夫人自被张衡逼退,得知文帝驾崩后忧疑交加,整日以泪洗面,茶饭不思。

内侍捧金盒行礼道:“新皇爷赐娘娘一物,藏于盒内,命奴婢亲送,请娘娘开视。”说罢将金盒置于桌上。夫人见状疑惧顿生,不敢开封,问道:“盒中莫非是毒酒?”内侍推诿:“此乃皇爷亲手封装,奴婢不知详情,娘娘开看便知。”夫人见其推脱,更认定是毒药,顿时心酸泪涌,大哭道:“自陈国灭亡被俘,我已认命老死宫中,幸得先帝宠幸,以为是今生之福,谁知红颜薄命,反招大祸!倒不如沦落在长门冷宫,尚可保全性命……先帝厚恩未报,今日若死于非命,也算心甘情愿。早上之事,我不过回避而已,并未冒犯太子,为何竟要赐死?”言罢又哭。众宫人皆以为盒中是毒药,也随之痛哭。

内侍见众人哭作一团,担心生变,催促道:“娘娘哭也无用,快开盒吧,奴婢好回去复旨。”夫人被逼无奈,咬牙叹道:“不想今日竟死于非命!”拭泪扯去黄封,轻轻揭开盒盖——哪里是什么毒药,竟是几枚五彩丝线编成的同心结!众宫人见状转悲为喜:“娘娘大喜,免死了!”夫人见非毒饵,虽松了口气,又知太子仍对自己存心,不禁怏怏不乐,既不拿取结子,也不谢恩,转身坐于床上,低头沉吟。

内侍催促:“皇爷久等,奴婢要复命了,娘娘快谢恩收下吧!”夫人沉默不语,众宫人劝道:“娘娘糊涂!早上因一时倔强触怒皇爷,如今他不怪罪,反赐同心结,已是万幸,为何还这等模样?若再惹恼皇爷,怕是又要哭了!快谢恩吧!”夫人无奈,叹道:“宫中羞辱,看来是躲不过了。”强撑起身取过结子,对着金盒拜了几拜,又坐回床上。内侍捧着空盒回旨不提。

陈夫人虽收下结子,却整日郁郁寡欢,坐了片刻便和衣睡去。众宫人不敢多劝,又怕太子驾临,便悄悄在宫中收拾:金鼎内焚起龙涎香,宝阁中张挂翠帘珠帘。不多时暮色西沉,明月升空,只见太子私带几名宫人,提着素纱灯笼,悄然来见夫人。宫人见状,慌忙跑到床边唤醒夫人:“皇上来了,快去迎接!”

夫人心中懊恼,昏昏沉沉间被宫人连扶带拽拉到殿外。望见太子立在阶上,她又羞又恼,却已无路可退,只得伏身在地,轻声呼道:“万岁。”太子急忙伸手搀扶。是夜,太子便宿在夫人阁中。

七月丁未日,文帝驾崩;至甲寅日,丧仪诸事初定。次日,杨素辅佐太子身着丧服,在梓宫前举哀发丧。群臣皆穿丧服,按班次入殿哭临。随后太子换吉服,拜告天地祖宗,再换冕旒朝服即位;群臣也换朝服入朝庆贺。

当太子即将登上御座时,不知是喜极、慌极,还是心中有愧,走到座前忽然神情惶惑、手足无措。御座又高,他刚抬起脚要迈上台阶,阶下仪卫突然静鞭三响,他心虚之下猛然一惊,脚下不稳,几乎跌倒。众宫人急忙搀扶,正要扶他上座,仿佛天地有灵、鬼神震怒,太子刚踏上台阶,竟又踉跄着踩空,再次险些摔倒。

杨素在殿前见状,唯恐失了体统,虽年事已高,毕竟武将出身,分开左右侍从,双手轻轻将太子扶上御座,随即退下殿来,率领百官行山呼大礼。正所谓:

莫言人事宜奸诡,毕竟天心压不仁。

总有十年天子分,也应三被鬼神嗔。

隋炀帝在龙座上坐了许久,心神才渐渐安定。见百官朝拜无异,愈发心安,遂传旨:一面差官往各王府、州镇报丧,一面遣使颁布即位诏书,昭告天下,改明年为大业元年,晋升一众“从龙功臣”,在朝文武皆进爵级,犒赏边镇军士,优待天下老者,赐以粟帛。杨素、宇文述、张衡等人的升赏自不必说,又追封废太子杨勇为房陵王,企图掩饰自己加害兄长的恶行。

此时行宫有杨素等心腹辅佐,长安有杨约等人镇抚,所幸暂无变故。然而,人生伦常中君父与兄弟最为重要,隋炀帝弑父杀兄、篡夺大位,已然失了根本,即便他早起临朝、勤于政务,也不过是徒劳维系枝叶。更何况他后来荒淫无道,又怎能避免天怒人怨、国破家亡的结局?

第20回皇后假宫娥贪欢博宠权臣说鬼话阴报身亡

诗曰:

香径靡芜满,苏台鹿麇游。清歌妙舞木兰舟,寂寞有寒流。

红粉今何在?朱颜不可留。空存明月照芳洲,聚散水中鸥。

(调寄“巫山一段云”)

人生如电光石火般短暂,而青春年少的时光尤为易逝。就算活到七十岁,真正拥有红颜青丝的岁月又能有多久?昔日齐东昏侯为宠妃打造的步步金莲,陈后主谱写的《玉树后庭花》,最终都不过是过眼云烟。那些权倾朝野的奸雄,即便声势滔天,一旦身死,也瞬间化为乌有,这与红颜易逝的命运又有何不同?

隋炀帝登基后,退朝便直奔宣华宫,与陈夫人亲密相伴、尽情玩乐,足足半月不曾离开。从前在东宫时,他与萧皇后朝夕不离、恩爱有加;如今登上皇位,却再未宠幸过她。萧皇后起初以为他因守丧独居别宫,后来得知他夜夜在宣华宫,不禁怒火中烧:“刚做皇帝就如此放纵,日后还不知会荒唐成什么样!”

这天,隋炀帝退朝回宫,萧皇后一把拉住他质问:“好个皇帝!才登基几天,就背弃发妻,与父妃不清不楚!再做几年,天下女子岂不是都要被你……”隋炀帝敷衍道:“不过一时兴起,皇后何必动怒?”萧皇后厉声道:“我不管是不是一时!立刻将她罚入冷宫,永不得相见!否则我就下懿旨,把你的丑事昭告百官!”隋炀帝慌了神:“皇后莫急,容我慢慢处置。”萧皇后不依不饶:“有什么好处置的?若舍不得她,我就叫宫人去羞辱她,看她还能不能待下去!”

隋炀帝本就忌惮萧皇后,见她动怒,连忙起身安抚:“皇后莫要再说,我这就去与她说明,让她自行了断,随后回宫向你赔罪。”萧皇后冷笑道:“说不说由你,回不回也由你,我自有办法。”

这番对话早被宫人传到宣华夫人耳中,她悲泣不已。忽见宫奴通报“皇上驾到”,只得含泪低头迎接。隋炀帝见她满脸泪痕、神色哀伤,忙道:“方才我与皇后争吵,想必你已听说,但我自有打算,绝不会让她为难你。”宣华夫人哽咽道:“我出身低微,先侍奉先帝,如今又……自知罪孽深重。求陛下依皇后懿旨,将我贬入冷宫,才是万全之策。”

隋炀帝叹息道:“情之所至,生死不改。我与夫人虽相处不久,情谊却比海还深。就算做寻常夫妻,我也甘之如饴,怎舍得抛弃你?难道夫人反倒忍心舍我而去?”宣华夫人抱住他痛哭:“我并非狠心,只是若继续纠缠,不仅坏了陛下名声,更怕重蹈先帝时尉迟氏的覆辙。若皇后哪天发怒,我必死无葬身之地!陛下为何不为我早做打算,免得日后后悔?”

隋炀帝怅然道:“听夫人这番话,看似怪我情浅,实则是体谅我啊。”随即吩咐掌朝太监,将仙都宫院打扫干净,安排宣华夫人迁居,一应开销照旧。两人难舍难分,说了又说、道了又道,最终在宣华夫人的再三坚持下,隋炀帝才无奈离去。

自宣华夫人离开后,隋炀帝整日失魂落魄,茶饭不思,眼中、梦里全是她的影子。萧皇后见他如此痴迷,料想阻拦无用,便主动说道:“我劝陛下送走宣华,本是为了夫妻和睦,不想反倒让陛下误会我善妒。不如将她召回,既能宽慰陛下,我也能分担陛下的忧愁,岂不是两全其美?”

隋炀帝大喜:“若真如此,皇后的贤德可千古流芳!只怕是玩笑话吧?”萧皇后郑重道:“我怎敢戏弄陛下?”隋炀帝迫不及待,立刻派中官去传召宣华夫人。

此时的宣华夫人已无心争宠,每日清闲度日。接到旨意后,她婉拒道:“我蒙陛下恩典出宫,如落花流水,哪有回头的道理?请代为谢过皇上。”中官急道:“皇上急召娘娘,奴婢怎敢空手回旨?”宣华夫人沉思片刻,取来鸾笺,写下一首《长相思》:

红已稀,绿已稀,多谢春风着地吹,残花难上枝。

得宠疑,失宠疑,想像为欢能几时,怕添新别离。

隋炀帝看后笑道:“她是怕我再次负她。如今我已与皇后说清,怎会再让她伤心?”随即依韵和了一首:

雨不稀,露不稀,顾化春风日夕吹,种成千岁枝。

恩何疑,爱何疑,一日为欢十二时,谁能生死离?

宣华夫人收到和词,见隋炀帝情意恳切,不便再推辞,只得重新梳妆打扮,乘车入宫。隋炀帝欣喜若狂,拉着她一同去见萧皇后。萧皇后虽满心不悦,却深知丈夫脾性,只能强颜欢笑,设宴庆贺。

此后,隋炀帝与宣华夫人愈发亲密。可惜好景不长,不到半年,宣华夫人便因病离世。隋炀帝悲痛不已,厚葬了她,整日愁眉不展。萧皇后劝道:“人死不能复生,悲伤无用。不如在后宫另选佳人,也好宽慰陛下。”隋炀帝摇头:“宫中女子庸庸碌碌,哪有能比得上宣华的?”

萧皇后提议:“宣华不也是从后宫选出的?陛下不妨下诏选秀,说不定能找到更出色的。”隋炀帝却担心:“只怕大臣们会进谏阻拦。”萧皇后献计:“直言敢谏的大臣不多,主要是杨素难缠。明日陛下可召他入苑赏兰,试探他的态度,再做决定。”隋炀帝点头称善。

次日,隋炀帝驾临御苑,只见盆中蕙兰高低错落、竞相绽放,清幽香气弥漫庭院,几株垂柳的倒影在清池中摇曳。

隋炀帝连忙派两名内侍去宣召杨素入御苑。却说这杨素自拥立炀帝登基后,自恃功高,朝政兵权尽在掌握。这天他正与歌姬舞女寻欢作乐,听闻有旨宣召,便乘着凉轿径直入了御苑。行至太液池边,炀帝远远望见,按规矩免了他的朝礼,赐座相迎。杨素也不谦让,只是一拜便坐下了。

炀帝开口道:“许久未见爱卿,朕心中甚是挂念。今日见幽兰在盆中盛放,新柳在池边摇曳,香风拂面,游鱼可数,故召爱卿同赏美景、共垂钓乐。”杨素却正色道:“臣闻沉湎田猎便会荒废政务,贪恋逸乐则会丧失天下。昔年鲁隐公到棠地观鱼,《春秋》都加以讥讽;而舜吟唱《南风》之诗,却被万世传颂。陛下新登大位,年富力强,当以虞舜为楷模,不应效仿鲁隐公的过失。”

炀帝微微一笑,话锋一转:“朕听闻姜太公在磻溪垂钓,一钓便兴起周朝八百年基业,爱卿之功,与他又有何异?”杨素大喜,忙道:“陛下既将臣比作太公,臣定当以太公之忠报陛下之恩。”君臣相视而笑,气氛看似融洽。炀帝随即命近侍将坐席移至池边,二人手持钓竿,在清流中垂钓,随波逐影。

炀帝提议:“朕与爱卿同钓,先钓到鱼者为胜,迟者罚一大杯酒,如何?”杨素颔首称善。不多时,炀帝手腕轻提,钓起一尾三寸长的小金鱼,不禁喜道:“朕钓到一尾了,爱卿可记一杯罚酒。”杨素此时正专注投竿,唯恐惊了鱼,只点点头。待他扯起钓竿,却是空钩,众人见状,掩口偷笑。杨素面上虽挂着微笑,眼中却闪过一丝怒意,朗声道:“燕雀安知鸿鹄之志!待老臣施展钓鳌之手,钓一尾金色鲤鱼,为陛下祝万年之寿!”

炀帝见杨素口出狂言,全无君臣之礼,心中不悦,放下钓竿,借口净手,起身拂袖进入后宫,满脸怒气。萧皇后见状忙问:“陛下与杨素钓鱼,为何怒气冲冲回宫?”炀帝怒道:“可恨这老贼骄横无礼,在朕面前放肆至极!朕真想叫几个宫人杀了他,以泄心头之恨!”萧皇后急忙阻拦:“使不得!杨素乃先朝老臣,又于陛下有拥立之功,今日宣他赴宴却无故杀他,百官必不服。何况他手握兵权,若逼急了起兵作乱,社稷危矣!陛下即便要除他,也需从长计议,岂可操之过急?”炀帝听了,方冷静下来:“御妻所言极是。”换了身衣服,又回到太液池边。

此时杨素坐在垂柳下,风神俊朗,相貌魁梧,几缕银白胡须随微风飘起,竟隐隐有帝王之相。炀帝见了,心中暗生妒忌,强颜欢笑道:“爱卿这一阵,钓得几条鱼了?”杨素淡淡道:“能化龙的鱼,能有几条?”话音未落,手一扯竿,竟钓起一尾一尺三寸长的金色鲤鱼。他将钓竿一丢,笑道:“有志者事竟成,陛下看老臣如何?”炀帝强笑道:“有爱卿在此,朕复何忧?”随即命人摆宴,君臣入席。

正饮间,内相来奏:“朝门外有洛水渔人捕得一尾金鳞赭尾大鲤鱼,生得奇异,不敢私卖,愿献于陛下。”炀帝命人呈进,只见那鱼长五尺,鳞片金光闪耀,与日光相辉。炀帝大喜,欲放入池中。杨素却道:“此鱼神气非凡,恐非池中之物,不如杀了,以免日后生祸。”炀帝笑道:“若真是能成龙的鱼,即便想杀也杀不得。”问左右此鱼可有名字,答曰无。炀帝取朱笔在鱼额上题“解生”二字为记号,放入池中,厚赏渔人。

酒过三巡,宫人歌舞助兴,炀帝正欲开口试探杨素关于选秀之事,却见左右将钓起的三尾鱼切成细脍,做成鲜汤捧上。炀帝命近侍满斟一大杯酒,递与杨素:“适才钓鱼有约,朕侥幸先得,爱卿当饮此杯,莫负这嘉鱼之美。”杨素一饮而尽,也叫近臣斟酒回敬炀帝:“老臣得鱼虽迟,却是一尾金色鲤鱼,陛下也该饮一杯,赏臣之功。”炀帝干了,又道:“朕钓得两尾,爱卿还该补一杯。”

此时杨素已有七八分醉意,抗声道:“陛下虽钓得两尾,却不如臣这一尾大。陛下若以数量罚臣,臣便以大小敬陛下,恕难从命!”左右送酒至杨素面前,他挥手推拒,不料失手将金杯打翻在桌上,酒液溅在他暗蟒袍上,顿时勃然大怒:“这些蠢材如此无礼,竟敢在天子面前侮慢大臣!朝廷法度何在?”喝令:“拖下去打!”炀帝本因宫人失酒心生不满,见杨素如此跋扈,竟不敢阻拦,默然不语。众宫人无奈,将泼酒的宫人拖下去打了二十板子。杨素这才转身对炀帝道:“这些宦官宫妾最是可恶,古来帝王稍有姑息,便会被他们坏事。今日若非老臣严惩,日后他们更要放肆了。”炀帝强忍怒气,假笑道:“爱卿既能外治天下,又能内清宫禁,真是朕的功臣,再饮一杯以表酬劳。”杨素又喝了几杯,酩酊大醉,方才起身谢宴,由两个太监搀扶而出。

行至殿外将出苑门时,忽然一阵阴风扑面,杨素顿感毛骨悚然。抬头竟见宣华夫人走近,喊道:“杨仆射,当年晋王谋夺东宫,有你便有我,有我便有你!”杨素此时竟忘了宣华已死,喃喃道:“那都是过往之事,夫人何必再提?”宣华道:“如今皇爷差我来,要与你当面对质!”话音未落,只见隋文帝头戴龙冠、身穿丧服,手持金钺斧,坐在逍遥车上拦住去路,骂道:“你这弑君老贼,还敢强辩!”说罢举斧劈来。杨素躲避不及,跌倒在地,口鼻鲜血迸流。近侍慌忙禀报炀帝,炀帝暗自欢喜,命卫士将杨素扶回家中。

杨素到家后稍稍苏醒,对儿子杨玄感道:“吾儿,谋位之事败露了,速速准备后事吧。”未到半夜,便气绝身亡。正所谓:天道有循环,奸雄鲜终始。他既跋扈而生,难免无常而死。

炀帝听闻杨素已死,大喜道:“老贼已死,朕再无顾忌!”随即宣召许廷辅等十名心腹太监,吩咐道:“你们分头前往天下各州郡,务必精选十五至二十岁的绝色美女,不论出身,只要容貌出众,便陆续送入京中。选得好有赏,选不出则罚,不得懈怠生事。”许廷辅等人领旨后,在京城大张皇榜,四处搜罗,闹得京城沸沸扬扬。

一日,炀帝与萧后商议:“朕想古来帝王都有离宫别馆以供行乐,如今朕坐拥天下富强,若不及时行乐,岂不让江山笑我?洛阳乃天下中心,不如改为东京,建造一所显仁宫,既可朝会四方,又能逍遥游乐。”随即宣召宇文恺、封德彝两名佞臣,命他们主持建造之事。

宇文恺奏道:“古昔帝王都有明堂以朝诸侯,舜有两处宫室,文王有灵台灵沼,都是功高德厚之举。如今陛下建造显仁宫,彰显圣德,与舜、文同道,实为古今盛事,臣等定当效力!”封德彝也附和道:“天子造殿,不宏大不足以壮观,不富丽不足以树德!必须南临皂洞,北跨洛滨,广选天下良木异石、嘉花瑞草、珍禽奇兽充实其中,方能让万国瞻仰!”炀帝大喜:“二位爱卿用心办事,朕必有重赏。”于是传旨命宇文恺、封德彝在洛阳建造显仁宫,大江以南、五岭以北的各类材料任其选用,匠作工费除江都、东都现有的役工地方外,每省府、州县各出银三千两,催征解赴洛阳。二人领旨而去,即刻启程前往洛阳分头行事,直闹得四方骚动,百姓苦不堪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