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庆生平传 第七十一回到第八十回(第2页)
伊大人选择吉地安营,立下子午营、将军帐,用完了晚战饭。伊大人派巴德哩查前营门,玉斗守粮台,病二郎李庆龙巡墙子,查前后营。伊哩布自己居于中军大帐。天有初鼓的时候,伊大人正在灯下看书,就有两名亲随人在旁边伺候。忽然看见账房门一开,从外面进来一个人,手执明晃晃的一把钢刀,照定伊大人,分心就刺。只听见 “噗哧” 一声,红光崩冒,鲜血直流,贼人的死尸栽倒在地上。伊大人看见刺客拿着刀扎来,自己以为不能逃生了,忽然看见贼人 “哎哟” 一声,躺倒在地上,后脑海中了一支袖箭,当时就死了。伊大人问道:“是什么人拿住的贼?” 外面并没有人答应。大人喊道:“来人!” 早有巡查账房的玉面哪咤张玉峰听见大人呼唤,连忙带着手下二十名兵丁到中军大帐参见大人,看见地下躺着一个人,连忙过去给大人请安,说大人受惊了,问道:“刺客是被什么人拿住的?” 伊大人说道:“本部院正在灯下看书,忽然看见进来一个人,乃是刺客,手执钢刀,正要刺杀本院,玉峰亲身到外面各处巡查,并没有看见有什么动静。回到大帐见了大人,说道:“可惜刺客已经死了,不知道他是被什么人所差遣的。” 伊大人吩咐:“把他交给营务处,将他枭首号令。派人到各处哨探哪里有贼兵。” 天色大亮的时候,看见两个驳儿马探子报道:“前面全是庄村,并没有贼兵扎营的地方。” 伊大人升坐中军大帐,传齐了一干诸战将,把昨天晚上捉刺客的事情向诸将说了一遍。诸将一齐请罪,说道:“都是末将失于防范,才让大帅遭遇危险。” 伊大人说道:“并不是你们失于防范,而是天地会八卦教的贼人诡计多端。我想此处临近村庄,一定有贼党的存在。今天本部院不走,马德哩、玉斗,你们二人到临近的村庄去访查,回来向我禀报。” 二人答应 “得令”,转身下了大帐,来到自己的账房之内,换了一身便衣。弟兄二人出离了大清营,一直朝着正北方向走去。
走了大约有数里之遥,看见前面有一个庄村。二人进了这座山庄,一看街道整齐,树木茂密,里面是南北走向的大街,东西方向的房子。看见路东有一座小酒铺,位于高坡之上,上面有两株垂杨柳,杨柳树底下放着两张桌子,上面的东厢房有三间,坐东向西的门,是土墙,抹着白灰,上面写着黑字,字号是 “醉仙居”。巴德哩同玉斗上了东坡,坐在树底下的板凳上,叫酒家给拿过来两壶酒。酒保过来,手里面托着两盘酒菜,提着两壶酒,过来说道:“二位爷刚到吗?要几壶酒?” 巴德哩睁眼一看,此人年龄在三十岁开外,身穿月白布裤褂,足下穿着白袜青鞋,面皮微微发黄,长着重眉毛,大眼睛,鼻子笔直,嘴巴方正。巴德哩看罢,说道:“放下这两壶酒,我们哥俩喝着。” 又问道:“伙计,你贵姓?” 酒保说道:“我姓田,排行第六,人们都叫我笑话田六,因为我爱说爱笑。二位大爷贵姓?” 巴德哩说道:“我这位兄弟姓玉,名叫玉斗。我名叫巴德哩。你们这个村庄叫什么地名儿?” 田六说道:“我们这个村庄叫夏家庄。这里有五六百户人家,都是姓夏。你们二位是做什么生意发财的?” 巴德哩说道:“我们在四川成都府做买卖。想要回家,只因为年成不好,战乱不断,各处都有刀兵,竟然闹起了天地会八卦教,实在是厉害,我们在道路之上听见说独龙口又反了。” 田六一听这番话,连忙摆手,说道:“二位爷,少说吧。你们二位幸亏来到我这酒铺,要是到别处去,一定有性命之忧。” 巴德哩问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笑话田六连连摇头,说道:“二位爷喝完了酒,赶紧赶路,还是少说话为好,不必往下多问。” 巴德哩心想:“他这话里有原因。” 便说道:“田掌柜的,有句俗话说:‘说话不明,如同钝剑杀人。’到底是怎么回事,你要细细地说明。” 田六不慌不忙说出几句话来,把二位英雄吓得呆呆地发愣。
第七十五回夏海龙识破机关巴德哩二人遇害
玉斗同巴德哩来到夏家庄的酒铺之中吃酒,因为说起了闲话,提到天地会八卦教变乱的缘故,田六就说:“你们只管吃酒吧,少讲些闲话,要是叫别人听见了,你二人可有性命之忧。” 巴德哩问道:“这到底是怎么一段事情呢?你说明白了让我听听。” 田六往左右看了一看,见四周没有人,才说道:“我看你们二位爷乃是精明强干的人。我们这临近四十多个村庄,全都是变民,每个庄村都有天地会的小头目一名。各个村庄都张贴了告示:如果要归顺天地会就免死;如果不归顺,天地会八卦教一到,必定要把全家都杀死。要是官兵来到此处,他们就都是安善良民、守分的百姓,等官兵过去了,他们仍然是反叛。要是大清营的差官老爷单独走路,准是九死一生,想要逃走,简直比登天还难。要是遇到良善的人还可以逃命。我们这个庄村当初都是好人,那一日天地会来了一张告示,劝我们这里归顺天地会,还要户口册子呢。如果不归降天地会,大家都有性命之忧。如果归降天地会,就都赐给免死牌一个。我们这里人心不一。” 巴德哩问道:“天地会他们的大头目现在哪里呢?” 田六说:“在福建,水军都会总李天保就是。”
这玉斗、巴德哩二人听了田六的话,一句话也不说,喝完了酒,付了酒钱,出了酒馆顺着大街一直往北走,出了北村口,时间也不过是到了巳正的时候。正走着的时候,忽然看见天上的云往西北方向飘去,雾往东南方向弥漫。巴德哩二人赶紧往前行走,忽然听到阵阵雷声震耳,下起了连绵的大雨。两个人冒着雨往前行走。此时正是仲夏之月,天气炎热的时候,雨水也不觉得很凉。两个人走了有一里多地,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。巴德哩心中甚是着急,说道:“贤弟,你看这正西偏北有一所庄村,你我弟兄到那里去避雨吧!” 玉斗说:“好。” 二人一直朝着西北方向走来,等到临近了一看,是一片树木茂密的地方,正北有一所大庄院,是坐北向南的大门,墙外有护庄的濠沟。巴德哩来到门洞,坐在板凳之上,看见雨越下越大。
两个人正在心中着急的时候,忽然看见门房出来一个人,把他二位上下打量了几眼。巴德哩扭头一看,门房出来的这个人穿着宝蓝绸子裤子,漂白布袜子,厚底镶鞋,手中托着白银水烟袋;有二十多岁,白生生的脸膛,是个俊品人物,站在大门洞说道:“你们二位是从哪里来的?怎么把衣服都淋湿了?” 巴德哩连忙站起来陪笑,说道:“我弟兄两个人原本是北京城人氏,往四川成都府前去探亲,回来时从这里路过,正赶上天降大雨,来到宝庄贵府的门洞,暂且在此处避一避雨。” 那人说:“这有什么妨碍。你们二位尊姓大名?” 巴德哩不敢露出真名实姓,用手一指,说道:“我这个兄弟名叫王点,我叫李德,我排行第八。” 那人说:“你们二位不必在此避雨,我回禀我家庄主知道,你们二位到里边歇息去吧。走遍天下路,交遍天下友,四海之内皆兄弟。我们这里的庄主最爱交朋友。” 巴德哩说:“那太好了。还未领教尊驾贵姓?” 那人说:“我姓阎,叫阎明。我们庄主姓夏,叫夏海龙。” 巴德哩说:“也好,就烦劳尊驾,回禀一声。” 阎明往里边去了,不多时转身回来,说道:“我们庄主有请。” 巴德哩、玉斗二人冒着雨,进了二道垂花门,看见正北是五间上房,前出廊,后出厦,两边是抄手势的游廊,东西各有配房三间,院子倒甚是宽大。阎明带二人进了上房,一看,靠北墙是一条花梨翘头案,上面摆着四盆盆景;那边摆着君狼窑磁器四样,中间摆着龙泉窑果盘,里面摆着时新果子。墙上挂着一轴挑山,画的是杏林春燕,两边各有对联,写的是:性刚强皆因经练少,言和顺且受琢磨多。落的是名人的款式。东边挂着落地幔帐。巴德哩在正中落座,阎明说:“我家主人这就出来相陪。” 阎明转身出去。不多时,有小童儿献上茶来。巴德哩、玉斗二人正在吃茶,只见阎明从外面进来说:“我家主人来了。” 巴德哩闪目睁睛往外一看,但见从外面进来的这个人,身高八尺,头大项短,面如黑炭,粗眉大眼;身穿青丝绸大褂,足下穿着青缎薄底快靴,年有三十多岁,精神百倍。巴德哩、玉斗一看,连忙站起来,说道:“庄主爷请坐!” 那人说:“二位壮士远路而来,不必谦让,请坐吧!” 叫家人献茶,说道:“二位壮士是从哪里来的?” 巴德哩说:“我们从四川成都府来。我名叫李德,我兄弟名叫王点。我还未领教庄主尊姓大名?” 庄主说:“在下姓夏,名叫海龙,当年在镖行谋生。只因年成不好、战乱不断,各处盗贼纷纷出现,我已经不在镖行多年了,如今在家中过着安闲的日子。我们这临近的村庄甚是混乱,竟然有好人都归顺到天地会八卦教之中。现在独龙口有李天保在那里闹得百姓不得安宁。二位壮士幸亏来到我这庄上,要是到别的庄村,恐怕会遇害,这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。” 吩咐道:“厨下准备酒,我与二位在此谈谈心吧。” 巴德哩说:“多有打扰!”
庄主手下的家人把桌案搭开,摆上菜蔬,让巴德哩、玉斗在上座,夏海龙在下面相陪,三个人对坐谈心吃酒。正是:酒逢知己千杯少,三人相叙话偏长。
夏海龙说:“李大兄长,你在京中是做什么营生的?” 巴德哩眼珠一转,心中想道:“我要是告诉他真情实话,恐怕他不是好人。俗语说的不错:‘逢人且说三分话,未可十分竟吐真。不怕虎生三个口,最怕人怀两样心。’” 巴德哩说:“夏庄主要问,我弟兄两个人在京都先是做小本经营,都因为时运不通,赔折了本钱。我二人到四川成都府找一个朋友,都因为峨嵋山刀兵四起,我那一位朋友也不知道去向了。我二人手乏囊空,无奈困在那里,幸亏遇见几个同乡之人,周济我的盘费,我二人想要回家。今天来到此处,得以遇见庄主,也是三生有幸!庄主爷倒是一个厚道人。” 夏海龙说:“尊驾过于抬爱了。” 说着话,一回头说道:“来,再拿一壶热酒来。” 手下家人答应,去不多时,又换了一壶酒来。夏海龙亲自给玉斗、巴德哩斟上,二人喝了三四杯酒,觉得心里发闹,头眩眼晕,登时栽倒在地上。夏海龙哈哈大笑,说道:“两个娃娃,有多大的能耐,竟敢在会总爷面前卖弄精神!” 说:“来人!把这两个小辈给我捆上!”
这夏海龙乃是一个天地会八卦教的大会总,为人精明强干,足智多谋,奉水军都会总李天保的命令,在此独霸一方。他接了李天保的一支令箭,听说穆将军派伊哩布分兵去救援那独龙口。这夏海龙说道:“调齐各处的大将,等那伊哩布的大兵不久就会到达,我打算先截杀一阵,将伊哩布碎尸万段。” 两旁的战将说:“会总爷不要着急,末将马真在夜晚的时候,我去探听伊哩布在哪里扎营,前去刺杀他。” 夏海龙说:“马贤弟且慢。我发一支令箭到金家沟双虎庄,叫金四龙带领三千人马截杀一阵,看看是胜是败。如果得胜,那时我发传牌调齐各路的庄兵,就把伊哩布的大兵一网打尽。” 马真一听这话,说:“好。” 当时发下了令箭。这一天,有探子来报说:“金四龙大败而回,人马隐藏在双虎庄。” 夏海龙听罢,派马真到大清营前去行刺,一夜都没有见回来,正在心中烦闷,忽然天气突变,下起雨来了。不多时,家人阎明进来回话,说:“现今门外来了两个避雨之人,是北京城的口音,一个是黑脸膛的,一个是白脸膛的,恐怕是大清营的奸细,前来探听军务。” 夏海龙说:“你把他让至厅房,待我用话慢慢盘问他二人。” 阎明去把巴德哩、玉斗让至客厅,夏海龙出来与他二人一谈话,就知道他两个是大清营的差官。先用好酒让他们喝,把两个人稳住;后来叫家人换一壶酒的时候,那是暗令子,酒里都放有蒙汗药。巴德哩、玉斗二人喝下几杯酒去,头眩眼晕,登时倒在地上。夏海龙吩咐:“把这两个人先捆上,放在后面空房之内,派十几名庄兵看守。” 夏海龙说:“伊哩布的大队在我这正南安营下寨,我兄弟马真前去行刺未见回头,又不知是什么缘故。”
夏海龙正在犹豫的时候,忽然看见雨也停了,天也晴了,浮云已经散去,露出一轮红日。夏海龙把阎明、杜胜叫过来,说:“贤弟,你二人是我知己的朋友,我拿住大清营这两个小将,应该如何处置?” 杜胜说:“暂且把这两个人押在空房内,等我打听我马大哥的下落,看看是死是活,然后再处置他二人,也还不迟。” 夏海龙说道:“有道理。” 派四个人把玉斗、巴德哩抬到后院空房内看守。阎明过来说:“这两个人乃是穆将军手下的两员大将,当初我在楚雄府会见过他二人。今天活该被庄主爷拿住。” 不多时,忽然有细作来报说:“马真的首级被号令在营门以外。” 夏海龙一听这话,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,说道:“马贤弟死了,真是令人好惨!现在把大清营的这两员小将杀了,替我马贤弟报仇雪恨!” 杜胜说:“且慢,依我之见,庄主爷先发出传牌,把四十二庄的庄兵调齐,与伊哩布决一死战。” 夏海龙一听这话,说:“贤弟,此计也很好,赶紧写传牌,通知各处。” 手下家人去后,吩咐把这桌残席撤去,重新另整杯盘,与杜胜二人对坐吃酒谈话。天有平西的时候,忽然有外面家人来报说:“外面来了一男一女,口称是庄主爷的朋友,前来求见。”
第七十六回梅素英诱奸英雄巴德哩巧遇侠义
夏海龙正和杜胜在厅房里说话,家人进来禀报,说他的结拜兄弟带着一个女子前来拜访。夏海龙说:“你们报信也不说清楚,没问问他从哪儿来、姓什么吗?”家人连忙回答:“姓谭,叫谭逢春,就是当年在咱们这儿住过的那位‘玉面郎君神偷’谭逢春啊!”夏海龙一听,立刻说:“原来是我的谭贤弟来了,我心里正念叨他呢。”说着急忙起身,带着杜胜往外迎接。
到了庄门口,只见谭逢春身边跟着一个年轻女子,两人牵着两匹马,身上都带着随身兵器。夏海龙打量谭逢春,果然仪表不凡,不愧“玉面郎君”的名号:他身高七尺多,腰细背窄,头戴马连坡草帽,里子是玉色绸缎,身穿宝蓝色绉绸大褂,里面配着蓝绸子衣裤,脚上是青缎薄底的抓地虎靴子;生得天庭饱满、脖颈修长,一张白净脸膛,双眉漆黑清秀,虎目炯炯有神,鼻如玉柱,唇红齿白,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,真是个英气逼人的美少年。旁边的女子十八九岁,黑发如瀑,面容白皙,眉如弯月,齿似皓玉,杏眼桃腮;身穿银红色女衫和中衣,一双小脚又瘦又小。
夏海龙吩咐手下接过马匹,带着谭逢春和女子进了大门,到上房后问道:“贤弟,你从哪里来?”谭逢春长叹一声:“兄长要问,说来话长。我自从和兄长分手后,一直在各处游历。这位是我的结发妻子邓氏芸娘,是‘迷魂太岁’邓天魁的妹妹。”邓芸娘向夏海龙和杜胜行礼问好。谭逢春接着说:“小弟特意来投奔兄长。我从竹子山于家务过来,听说任永春带着家丁投奔李天保了,我夫妇二人就直奔您这儿来了。路上还听说,伊哩布带了一万兵马杀向独龙口了。”
夏海龙点头道:“我已经发了令箭,派双虎庄的金四龙去截击,结果他大败而归。我正打算调齐四十二庄的人马,和伊哩布决一死战,还得请贤弟出力相助。”谭逢春立刻应道:“兄长如此信任,小弟愿做前敌正印先锋!”夏海龙很高兴,安排他们夫妇住在东跨院的闲房,还拨了两个婆子、两个丫鬟去伺候。谭逢春谢过之后,夏海龙便吩咐摆酒,要和弟兄们痛饮一番。
婆子和丫鬟领着邓芸娘到了东跨院,只见正房三间,东西配房各三间,院子宽敞,屋子也干净,桌椅、条凳、帏屏、帐幔等家什一应俱全。邓芸娘在里间坐下,丫鬟点上灯、献上茶。她对婆子说:“按道理我该去拜见主母,只是天色晚了,明天再去吧。”使唤的老妈一个姓田、一个姓刘,田妈说:“我去后院知会一声,明天再拜望也行。”
田妈转身出了东跨院,沿着夹道往后院走,刚到后院台阶上,就听见屋里有男女的说笑声。她停下脚步,心里犯嘀咕:“庄主爷在前厅会客,大奶奶屋里怎么会有男子在喝酒呢?”这里得交代一下:夏海龙的结发妻子姓梅,名素英,她哥哥“大耗神”梅峰是天地会八卦教的一路会总。梅素英从小就练得一身好功夫,长拳短打、刀枪棍棒样样精通,还会打袖箭和镖。因为她平日里爱穿华丽衣裳、爱戴各种花朵,所以得了个“百花娘子”的外号,今年二十三岁。她和夏海龙的夫妻关系一直不和睦——夏海龙是个武夫,相貌又生得丑陋,根本不合梅素英的心意。
这天,梅素英听说前院抓了两个大清营的差官,就想过去瞧瞧,便让婆妇打着灯笼,来到西跨院。四个庄兵看见她,连忙过来行礼报名:“牛大、马二、朱三、杨四参见主母!”梅素英问:“你们看守的大清营差官在哪儿?带我去看看。”牛大打开门说:“庄主奶奶,您请进。”梅素英到外间屋用灯笼一照,见两个人被捆在椅子上:南边椅子上的人二十岁左右,黑脸膛,穿一身便服;北边椅子上的人,她一看便注意到是巴德哩,二十多岁,身穿蓝绸大褂,里面是蓝绸衣裤,套着宝蓝绉绸套裤,脚上是漂白袜子和镶缎云鞋;生得天庭饱满、脖颈修长,面色白里透红,如同白桃花般温润,仪表非凡,气质像处女般清秀。梅素英见巴德哩容貌俊美,不由得心中一动,问朱三:“大清营这个差官姓什么?”朱三回答:“我听杜胜杜爷说过,这个叫巴德哩,那个叫玉斗。”梅素英吩咐:“你们把这个姓巴的抬到我屋里去,庄主爷要是问起,不准告诉,我明天赏你们每人十两纹银。”牛大等人谢过,立刻把巴德哩抬到后院大奶奶屋里。梅素英赏了他们每人十两纹银,四个庄兵磕头谢赏后,欢天喜地地回了西跨院。
梅素英给巴德哩服了解药,巴德哩打了两个喷嚏,睁眼一看:屋里顺前檐有一张四仙桌,两边四只椅子,桌上放着一盆佛手;旁边有一张湘妃竹大床,上面支着蚊帐,屋子北边靠窗有一张八仙桌,两边各有一把太师椅,自己正坐在东边的椅子上。靠东墙是一张梳头桌,两边各有一个杌凳。巴德哩见炕上摆着炕桌,上面点着一盏白蜡灯,炕桌西首坐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妇人,容貌极其美丽。有一段赞词描述她的模样:一阵阵香风扑面而来,一声声话语如燕啼般温柔。柳眉杏眼娇滴滴,粉面桃腮嫩生生。樱桃似的口中牙齿如玉排列,粉白的脸庞惹人怜爱。身穿合体的蓝衫,金莲被香裙遮盖。好似嫦娥从瑶台下凡,又像神仙来到人间。
巴德哩看罢,心中疑惑,问道:“你是何人?把我叫到这屋里,有什么事?”梅素英“噗嗤”一笑,说:“我叫梅素英,是这庄主的妻子。刚才听丫鬟婆子说抓了两个大清营的差官老爷,是我把你请到屋里,有大事和你商议。”说着又看了巴德哩一眼。巴德哩知道情况不妙,便说:“娘子有话请讲。”梅素英轻启嘴唇,眼神迷离,故意做出亲近的样子说:“哟!这位差官老爷,多大年纪?贵姓大名?”巴德哩说:“我已经被你们抓住,也不必隐瞒了。我姓巴,叫德哩,是大清营的差官,和我义弟玉斗奉令各处查访贼寇,没想到来到这里,中了蒙汗药被抓。我不知道你们庄主是什么来历,你跟我说说,我就算是死,也得明白是怎么回事,不枉来这一趟。”
梅素英说:“我们这里叫夏家庄,庄主叫夏海龙,是天地会八卦教的头目威勇侯,管着四十二庄,手下有不少猛将。你们二人来到这里,被他用蒙汗药酒拿住。我是一番好意,想救你脱离险境,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,我就放了你。”巴德哩问:“什么事?”梅素英脸一红,说:“我看你年纪和我相当,我们倒是合适的缘分。夏海龙长得那模样,我实在不喜欢。再说他已经四十岁了,和我老夫少妻,很不相配。我看将军相貌不凡,以后必定能做大官。”巴德哩说:“我答应你也容易,我那个朋友是死是活?还捆在那儿吗?”梅素英说:“没死。你要是答应了,我连你带他一起放了。”
巴德哩听了心想:“我要是不答应,我们哥俩都得死在这儿。不如先口头答应,等她放开我,稳住她之后找机会杀了她,我们弟兄好逃走,再回大营调兵来捉拿夏海龙。”想罢便说:“放开我,我答应你!”梅素英说:“我放开你,你可别跑,你得发个誓。”巴德哩说:“你放开我,我要是跑了,这辈子都不得好报!”梅素英说:“好了好了,别发誓了。”过去解开他身上的绳扣,让老妈去厨房准备酒菜,问巴德哩:“喝烧酒还是黄酒?”巴德哩说:“什么酒都行,就是不喝蒙汗药酒。”梅素英说:“我们这儿都是好酒,你想吃什么菜?”巴德哩想了想说:“天气热,厨房方便的话,拿几样果子来,我爱吃高丽苹果、苜蓿藕、苏梨;还爱吃河鲜,随便配两样冷荤就行。”
老妈不多时就端来几十样菜,摆在四仙桌上,放下杯筷。巴德哩坐在东边,梅素英在西边作陪,拿起酒壶给他斟酒,自己也倒了一杯。巴德哩喝了两盅酒,吃了点菜,心里盘算:“我得把她灌醉,问清楚我义弟被关在哪儿,然后一刀杀了这妇人,救我义弟逃回大清营。”正想着,梅素英偷偷看他——巴德哩本就是白脸膛,喝了酒后面色红白相间,更显得俊俏了。巴德哩也看了看梅素英,只见她黑发衬着白脸,一身宝蓝绸衣,眉如柳叶舒展,唇似樱桃小巧,杏眼含着情意,脸颊带着笑意。
两人正喝着酒,大约初鼓时分,外面有人喊道:“庄主爷慢走!”原来是夏海龙和谭逢春、杜胜在前厅喝酒,忽见田妈进来。夏海龙问:“你来干什么?”田妈说:“请庄主爷到外面说话。”夏海龙起身到了外面,问田妈什么事。田妈说:“我刚才到后院,看见主母屋里有个男子在喝酒。请庄主爷过去看看,奴才不敢隐瞒。”夏海龙一听,怒火中烧,往后院就走。刚到后院,两个小童打着灯笼说:“庄主爷慢走!”夏海龙听见上房里有男女的说笑声,更是生气,拔出宝剑就冲进了屋里。这巴德哩的性命究竟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七十七回玉面郎又逢美多姣百花娘巧语哄夫主
巴德哩正在屋里喝酒,忽然听到夏海龙来了,吓得呆呆发愣,连忙说:“这可怎么办?”梅素英说:“别慌。”她撩开帐子,让巴德哩藏到帐子后面。夏海龙走进屋,脸色一沉,说:“你干的好事!”梅素英说:“你又喝醉了?我怎么了!”夏海龙问:“你跟什么人在这儿喝酒?”梅素英随口应付:“我自己要了点酒菜,在这儿喝呢。”夏海龙说:“不可能,你自己喝酒,为什么有两个菜碟、两双杯筷?”梅素英说:“我给你预备的。”夏海龙说:“我刚才听见屋里有人说话。”梅素英说:“我刚才在跟老妈说话。”夏海龙本来就宠爱梅素英,被她花言巧语一说,一肚子气全消了,说:“美人,你在这儿等着,我前厅有两个朋友,一会儿就来。”说完便离开上房,往前厅去了。
巴德哩从帐子后出来,吓得脸色都变了。梅素英说:“你等着,我收拾一下,咱们就走。”巴德哩问:“先等等,我兄弟玉斗在哪儿?”梅素英说:“等我收拾完,跟我到西院西屋里,用凉水把他灌醒,咱们一起回大清营。”巴德哩说:“那你快收拾吧。”趁着梅素英开箱子收拾细软的功夫,巴德哩冲出上房,找到西跨院,看见四个人正在屋门外喝酒。他顺手抽出赤虎嵌金缺尖卧龙刀,将四个庄兵杀死,进屋里一看,却不见玉斗的踪影,心里十分着急。他又上了房寻找,只听玉斗喊:“大哥,我在这儿呢。”巴德哩过去问:“兄弟,你怎么在这儿?谁把你救出来的?”玉斗说:“我在西屋里迷迷糊糊的,有人给我喝了一口凉水,我才醒过来。当时还被捆着,正着急呢,难道是哥哥你解开绳扣救了我?”巴德哩说:“不是我救的你,那人去哪儿了?”玉斗说:“我就看见他出去了,不知道往哪边去了。”巴德哩说:“你我赶紧走,回大清营调官兵来捉拿夏海龙。”兄弟二人离开夏家庄,直奔大清营。到营门时,天已经大亮,营门官进去禀报。不多时,大人传他们进见。玉斗、巴德哩进了大帐,拜见伊大人。伊大人问:“昨天你们出去访查金四龙的下落,有什么消息吗?”玉斗、巴德哩把昨天的事详细说了一遍。伊大人听后,召集众将,打算调齐人马攻打夏家庄,捉拿夏海龙,说:“不早点灭掉这帮贼人,终究是心腹大患!”旁边钢肠烈士欧阳善、铁胆书生诸葛吉、玉面哪吒张玉峰三人说:“大人别生气,夏海龙不过是无名小辈,何必动用大军?我们三人今晚就去,活的就把他活捉,死的就把他首级献来。贼兵无头自乱,到时候大人张贴告示,晓谕四十二庄百姓,劝他们改过自新,不用打仗就能成功。一来也少伤害百姓。”伊大人听了说:“这计策好,你们三人今晚就去吧。”
欧阳善、诸葛吉等人吃完晚饭,天不早了,三人各带随身兵刃,收拾妥当,问明道路,离开大清营,奔夏家庄而去。初鼓时分,他们来到夏家庄村口,见这庄园很大。张玉峰说:“咱们兄弟分三面进去,大哥从正南进,二哥从东面进,小弟从西面进,在中厅汇合。”欧阳善说:“好。咱们留个暗信号,以拍巴掌为号。我拍一下,你二哥拍两下,你拍三下,这样就知道是自己人了,免得黑夜动手伤了自己人。”张玉峰点头答应,一直往西,飞身跳上房顶。此时正是四月中旬,风清月朗,满天星斗,照耀得如同白昼。张玉峰站在庄墙上一看,里面的房子总有三百多间。他一直往东,走了大约四五层院子,见正北是一所花厅,里面大厅五间,东西配房各三间,北上房里灯烛辉煌。张玉峰从北房用珍珠倒卷帘、夜叉探海的姿势跳下房,用舌尖舔破窗棂纸往屋里看,见靠窗的炕上有一张小桌,点着一盏蜡灯,桌上放着两碗茶,西边坐着一个年轻少妇,东边坐着一个少年男子。这少妇正是夏海龙的妻子梅素英,因为昨夜巴德哩逃走,她追出院子没追上,各处寻找也不见人影,无奈回到屋中,心里很不痛快。正烦闷时,听见前院一阵大乱,原来是打更的更夫到西院,发现牛大、马二、朱三、杨四四人被杀,连忙禀报庄主。夏海龙一听,知道大事不好,同谭逢春、杜胜各带一口单刀来到西院,各处寻找都没人,无奈回到前厅,吩咐家人把四人尸体抬出去掩埋。得知巴德哩、玉斗被人救走,夏海龙说:“二位贤弟,如今这两个人逃回大清营,肯定会调大军来攻夏家庄,这可怎么办?”杜胜说:“庄主别为难,我有个主意:庄主去双虎庄金家沟,金四龙、金四虎那里有五千人马,又有庄墙围子,庄主去那里聚兵。这庄上现有五百庄兵,我们二人在此坚守。要是伊哩布带兵来,我们就死守。”夏海龙说:“好,夏家庄千万别被人夺去,也不能大意。”杜胜说:“这夏家庄绝对不会被人夺去,庄主放心。”夏海龙说:“既然这样,我马上动身,带二十名庄兵,快马加鞭。”他派家人胡德宜拿令箭各处催动人马,到双虎庄会齐,之后带领亲随等人出发了。杜胜点齐人马,自己巡查各处,谭逢春回东跨院安歇睡觉。一夜无话。次日天明,派人去大清营哨探,不见大军前来,谭逢春放下心来,在屋里坐着喝酒。忽然后面来了个丫鬟,进来说:“谭大爷,我们大奶奶有请!”谭逢春和夏海龙本是知己之交,听说后面梅氏夫人有请,便起身跟着丫鬟进了后院,来到北上房。丫鬟打起帘栊,谭逢春进去,只见梅氏夫人站在眼前,油头梳得光亮,淡抹脂粉,青黛画眉,身穿华美衣服,脚下一双二寸多的窄小金莲,是南红缎子弓鞋,鞋帮上绣满花朵。真是梨花般的面容,杏蕊似的腮帮,瑶池仙子、月殿嫦娥都比不上。玉面郎君神偷谭逢春以前见过这位梅氏,知道她容貌绝美,两人彼此都有爱慕之心。先前谭逢春住在这里时,常和梅素英眉目传情,虽然没明说,但心里都有好感。今日谭逢春一见梅素英,连忙躬身施礼:“嫂嫂在上,小弟有礼!”梅素英微微一笑:“哟!兄弟还认得我呀?”谭逢春说:“小弟怎么会不认得嫂嫂!”梅素英说:“你跟我到屋里来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谭逢春跟着梅素英来到东里间屋坐下,梅氏给他斟上茶,说:“兄弟,我今天请你来,没别的事,因为夏海龙去金家沟后,我觉得他长得那模样太可憎了。当初我和贤弟彼此都有心意,今天趁他不在家,把你叫到屋里,你有什么打算吗?”谭逢春说:“嫂嫂一片好心,我很领情,无奈眼下实在不敢应承。眼看大清国大军压境,我得先把大事办完,再从长计议。”梅素英一听,用手指着他说:“谭逢春冤家,你这没良心的,把我全忘了!我对你可不薄!自从那年见面后,我茶不思饭不想,无时无刻不在想你。我还为你在神前许愿,庙中求神,只愿能和你早早做长久夫妻。”谭逢春听着这话,又见梅素英相貌实在出众,眉来眼去,声音娇滴滴的,透着万种风情,引诱得他心神飘荡。谭逢春本就是采花的人,听了梅素英这番话,不由自主动了心。正所谓“酒不醉人人自醉,色不迷人人自迷”,他把邓芸娘的情意全忘了,说:“美人,今晚我就来,咱们慢慢商量。”梅素英听了,看了眼使唤的婆子、丫鬟,说:“你们先出去,叫你们再来,不叫别进来。”她伸出纤纤玉手,拉住谭逢春,二人一同进了内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