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二刻拍案惊奇 卷十六到卷十八(第2页)

 

话音刚落,毛烈身边立刻出现许多牛头夜叉,手持铁鞭、铁棒,驱赶着他离开。毛烈一边走一边哭,对陈祈和高公喊道:“我没机会翻身了。二位帮我给妻子带个话,赶紧做法事救我。陈兄,原契约在床边木箱上,还有我平日谋夺他人田宅的十三张文券,也在箱里。让那十三家人来一一取回,好减轻我的罪孽,二位千万别忘了!”陈祈还想问清楚原契的事,一个夜叉用铁棍在他后心窝猛地一捣,喝道:“快走!”

 

陈祈慌忙后退,一下子惊醒过来,出了一身冷汗。睁眼一看,妻子正坐在床边守着他。询问时间,才知已经过了六天六夜。妻子说:“因为你提前交代了,所以没敢入殓。况且你心口一直温热,我们就守着,幸好你真的醒过来了。毛烈的事在阴间对质清楚了吗?”陈祈感慨道:“东岳神明果然灵验,阴间断案公正无私,一点都瞒不过。和阳间那些不明事理、毫无天理的官府相比,简直天差地别。”于是,他将在阴间的所见所闻,详细地说了一遍。

 

陈祈振作精神,稍作休息后,先派人去县吏丘大家查看情况。回报说,三天前丘大家突然失火,烧得一干二净,而且只烧了他家,火就熄灭了。陈祈见状,对神灵更加敬畏信服。他又派人到大胜寺打听高公的消息,想约高公一起作为证人,去毛家索取文券。派去的人回来说:“三天前,寺里的师徒已经将高公火化了。”

 

各位看官可能会问,什么是“荼毗”?这是僧家的说法,也叫“阇维”,说白了就是我们常说的“火化”。陈祈听说高公已经被火化,大吃一惊:“我们在阴间时,明明说阳寿未尽,一同转世,怎么就把他火化了?那他还怎么还魂?这可如何是好?”

 

陈祈心中七上八下,决定前往毛家索要文券。见到毛家儿子后,他试探着问道:“令尊离世后,家中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?”毛家儿子一脸疑惑:“您怎么突然这么问?”陈祈坦诚相告:“我也死去六天,在阴间与令尊见过一面,所以才来询问。”毛家儿子顿时来了兴致:“家父在阴间是什么样子?有没有说什么话?”陈祈便将事情和盘托出:“我与令尊原本是多年好友,就因为他不还我典田的文书,才有了这些纠纷。好在昨天在阴间对质清楚,说文书就在床前的木箱里,所以我今日来取。”

 

毛家儿子却有些怀疑:“文书或许真在木箱里,但阴间的话,谁能作证,就凭您一句话就能来取?”陈祈赶忙解释:“确实有个证人,当时大胜寺的高师父也在阴间,和我们一起见证了这些,而且我们都是被放还魂的。可惜寺里已经把他的尸体火化了,没了活证人。不过有件事可以证明,令尊还说另有十三张文券,涉及的田产都是来路不明,让把这些文券还给那十三家,这样他在阴间受罪也能轻些,还让多给他做些佛事。这些话我可编不出来。”

 

毛家儿子听了,顿时愣住。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?原来阴间业镜照出毛烈妻子张氏收银子时,张氏在阳间就像做梦一样,也梦到了阴司对质的情景,还跟儿子说起过。所以听到陈祈讲述阴间之事,他心里也觉得有几分真实。他赶紧进去把情况告诉母亲张氏,张氏说道:“这笔银子确实收了。你父亲当初就觉得便宜了陈祈,才扣着文书不给,还想让他再多出些钱。没想到陈祈直接告了官,你父亲索性就赖账,谁能料到他死得这么离奇。如今为了不让你父亲在阴间不安,还是把文书还了吧。既然说还有十三张,等明天一并找出来,都还回去。”

 

毛家儿子把母亲的话转达给陈祈,陈祈还是不放心:“可别再像之前那样,说明天还,然后慢慢耍赖。这关系到令尊在阴间受罪,可不是阳间的儿戏。”毛家儿子连忙保证:“绝对不敢!”陈祈这才放心离开。

 

到了晚上,毛家听到有人敲门,打开门却不见人影,关上后敲门声又急促起来。毛家儿子大声问:“是谁?”外面传来严厉的声音:“我是大胜寺的高和尚。因为你家父亲赖了典田银子,我作为中间人,被阴间叫去作证。放我回来时,身体却被火化了,现在我无处可去。这都是你家害的,你们说该怎么解决?”毛家儿子吓得惊慌失措,赶紧跑进去告诉母亲。张氏也害怕起来,拿着灯,和儿子一起走到门口。只听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急,还传来声音:“你们要是不开门,我从门缝里也能进来。”张氏听着确实是高公生前的声音,壮着胆子回应:“知道连累师父了。可事到如今,我们母子也没办法,只能多做些佛事超度师父。”

 

外面的鬼说道:“我命不该死,阴间不收我。阳寿未尽,又无法转世投胎,就算你们做再多佛事也没用。得等我阳寿尽了才能托生。这段时间我能去哪?我就守在你家不走了。”毛家母子无奈,只能烧纸钱、摆酒饭,苦苦哀求鬼魂离开。鬼却说道:“我无处可去,求我也没用。”毛家母子提心吊胆,就这样战战兢兢地熬过了一夜。

 

第二天一早,他们急忙去请僧道做法事,一方面追荐毛烈,另一方面超度高公的鬼魂。亲眼目睹这些诡异之事后,毛家母子哪敢不信?赶忙把各家的文券都送还了回去。

 

再说陈祈,拿到文券后,突然患上了心痛病,每次发作都疼得死去活来。他想起在阴间被夜叉用铁棍捣心窝的情景,又想起阴间王者说他“欺心,阳世受报”,明白典田这件事本就是自己理亏。无奈之下,他叫来三个兄弟,把从毛家赎回的田地平均分成四份。可即便如此,心痛病依然没有好转。原来在掌管家事期间,除了典田这件事,他做过的亏心事还有很多。

 

此后,每次心痛病发作,陈祈就请僧道做法消灾,或是去东岳庙烧香许愿,每年花费不计其数。这病痛如影随形,始终无法摆脱。到后来,他家的家业反而比三个兄弟消耗得更快。

 

而毛家这边,因为高公的鬼魂日夜纠缠,家中不得安宁。无奈之下,他们卖掉房子,搬到别处,可鬼魂依旧不肯罢休。只能天天做法事超度,时时设斋醮祈福。过了一段时间,鬼魂的声音渐渐远了些,说道:“你们家做的佛事实在太多了。虽然对我没什么用处,但家中常有神佛庇佑,我也不太方便。我先暂且离开,但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们。”从那以后,鬼魂每隔几天才来一次。毛家一见到鬼魂出现,就赶紧做法事驱赶、做佛事超度。就这样折腾了许久,毛家的钱财渐渐耗尽。后来毛家穷困潦倒,连佛事、法事都做不起了,高公的鬼魂这才不再出现。

 

由此可见,靠欺诈得来的钱财,终究无法安心享用。阴司比阳间更加公道,容不得半点奸诈,善恶报应分毫不差。陈、毛两家得到的现世报自不必说,就连高公这个僧人,因为贪图财利、多管闲事,阳寿未尽就被焚烧。虽然他的鬼魂搅得毛家不得安宁,但这也是他应得的果报。如果当时徒弟们没有火化他的尸体,让他得以重生,想必也会像陈祈一样,遭受现世报应。所以说,人在做事时,怎能不时刻警醒、自我反省呢?

 

有人曾写诗感慨:“阳间有理没处说,阴司不说也分明。若是世人终不死,方可横心自在行。”也有人觉得这首诗还没把道理说透,又续写了一首:“阳间不辨到阴间,阴间仍旧判阳还。纵是世人终不死,也须难使到头顽。”

 

卷十七 同窗友认假作真 女秀才移花接术

 

有诗写道:“万里桥边薛校书,枇杷窗下闭门居。扫眉才子知多少,管领春风总不如。”这四句诗,是唐朝人赠给蜀中妓女薛涛的。薛涛是女中才子,南康王韦皋任西川节度使时,曾上表奏请让她担任军中校书,因此人们大多称她为薛校书。她往来结交的,是高千里、元微之、杜牧之等一众名流。她还用浣花溪水制作小笺,名为“薛涛笺”。文人墨客得到这种笺纸,都视若珍宝。薛涛真正称得上名重一时,芳流百世。

 

明朝洪武年间,广东广州府有个叫田洙的人,字孟沂,跟随父亲田百禄到成都赴任教官。田孟沂生得风度翩翩、容貌出众,又才华横溢,书法、绘画、弹琴、下棋之类的技艺,无一不通。学校里的学生们每天都和他一起游玩,彼此亲如骨肉。过了一年,田百禄打算送他回家。孟沂的母亲舍不得儿子离开,而且他们身为小官吏,家境贫寒,路费也是个难题。田百禄便和学校里的几个秀才商量,想在当地给儿子找个教书的差事,一来儿子可以早晚读书,二来能挣些教书的报酬,作为日后回家的路费。这些秀才也舍不得孟沂离开,四处打听,得知城郊有个姓张的大户人家想请一位教书先生,于是众人极力将孟沂推荐给张家。张家送来了聘请书,约定第二年正月元宵节后到馆任教。

 

到了约定的日子,学校里许多有名的年轻朋友,一同送孟沂到张家,田百禄也亲自前往。张家主人曾做过运使,家境富裕,见老教官带着许多才华出众的年轻人来到家中,十分高兴,便设宴款待。酒席结束后,众人各自散去,孟沂就在馆中住下。

 

到了二月花朝节,孟沂想回家看望父母。张家主人送给他二两过节的礼金,孟沂把钱装在袖子里,步行往家走。途中,他偶然看到一个地方桃花盛开,便一路走过去观赏,此处环境十分幽静。孟沂心中欢喜,停下脚步,驻足欣赏。忽然,他看见桃树林中有一位美人,在花丛中若隐若现。孟沂知道这是大户人家的女子,不敢多看,径直往前走。不经意间,他稍微扭动了一下身体,袖子里的银子便掉落在地。美人看到后,让随行的丫鬟拾起银子,还给孟沂。孟沂微笑着接过银子,道谢后离开。

 

第二天,孟沂特意从那里经过,只见美人与丫鬟依旧站在门口。孟沂朝着门前走去,丫鬟指着他说:“昨天掉钱的郎君来了。”美人微微欠身,躲进了门内。孟沂见到丫鬟,说道:“昨天承蒙娘子好意,拾还遗失的银子,今日特来道谢。”美人听到后,让丫鬟请孟沂到内厅相见。孟沂喜出望外,急忙整理衣冠,走进门内。美人早已到厅上迎接,两人行过礼后,美人率先开口问道:“郎君莫非是张运使府上的教书先生?”孟沂回答:“正是。昨日从学馆回家,路过此地,偶然遗失财物,幸得夫人好意,命丫鬟拾还,实在感激不尽。”美人说:“张家的亲戚,也就是我的亲戚,他家的教书先生自然也是我的教书先生。还银子只是小事,何必道谢?”孟沂问道:“不知夫人尊姓大名,与我家主人是何亲戚?”美人答道:“我家姓平,是成都的世家大族。我是文孝坊薛氏之女,嫁给平家的儿子平康,不幸丈夫早逝,我便独自在此守寡。与郎君的东家是乡邻和姻亲,这么说来,郎君也算是我的世交了。”

 

孟沂得知美人守寡,不敢久留。喝了两杯茶后,便起身告辞。美人挽留道:“郎君就在我家用过晚饭再走吧。要是你东家知道郎君在我这里,我不便长时间款待,那就尴尬了。”随即吩咐丫鬟赶紧准备酒菜。不一会儿,两桌酒席摆好,美人与孟沂相对而坐。席间,美人热情劝酒,言谈笑语间,话语中多有俏皮之意。孟沂认为她是张家的亲戚,虽然心中有些心动,但还是有所拘束,不敢过于放肆。美人说道:“听说郎君风流倜傥、才华出众,为何这般拘谨?我虽然不才,却也略懂诗词。今日遇到知音,愿与郎君一同欣赏文墨,相互唱和诗词。郎君若不嫌弃,便是我的荣幸。”于是,她让丫鬟拿出唐代贤人的墨宝给孟沂观赏。孟沂仔细翻阅,发现大多是名人的亲笔诗词,其中元稹、杜牧、高骈的作品最多,墨迹依旧崭新。孟沂爱不释手,赞叹道:“这些都是稀世珍宝!夫人钟情于此,真是千古风雅之人。”美人谦逊致谢。两人相谈甚欢,不知不觉已到深夜二更。孟沂推辞不再饮酒,美人将他引入寝室,表达了倾慕之情:“我独自生活已久,今日见郎君风度高雅,不禁心生爱慕,希望能与郎君相伴。”孟沂回应道:“我虽不敢主动请求,但内心早已期盼。”两人情投意合,相互叮嘱道:“此事千万不要声张,若被你东家知道,我们的名节就全毁了。”

 

第二天,美人将一个卧狮玉镇纸送给孟沂,送他到门口时说道:“没事就常来坐坐,不要做负心人!”孟沂说:“这何须夫人嘱咐!”回到学馆后,孟沂骗主人说:“母亲思念我,一定要我回家住宿,我不敢违抗,从今以后,我早上来学馆,晚上回家住。”主人信以为真,说:“随你方便。”从那以后,孟沂在张家只说回家住宿,在家里又说在学馆住宿,实际上夜夜都到美人那里。这样的日子整整持续了半年,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。

孟沂与美人一起赏花赏月,饮酒吟诗,尽享人间乐趣。他们常常相互唱和,创作联句,如《落花二十四韵》《月夜五十韵》,诗句精巧优美,难分高下。由于诗句太多,担心各位看官厌烦,就不一一讲述了。这里且将他们所作的《四时回文诗》展示一番。美人的诗写道:

 

“花朵儿枝柔傍砌,柳丝千缕细摇风。

 

霞明半岭西斜日,月上孤村一树松。

 

凉回翠簟冰人冷,齿沁清泉夏月寒。

 

香篆袅风清缕缕,纸窗明月白团团。

 

芦雪覆汀秋水白,柳风凋树晚山苍。

 

孤帏客梦惊空馆,独雁征书寄远乡。

 

天冻雨寒朝闭户,雪飞风冷夜关城。

 

鲜红炭火围炉暖,浅碧茶瓯注茗清。”

 

这种诗为何叫回文诗呢?因为顺着读完后,倒过来读也能通顺。如此浑然天成的诗作,若非高手难以写成,而美人一挥而就。孟沂也和了四首:

 

“芳树吐花红过雨,入帘飞絮白惊风。

 

黄添晓色青舒柳,粉落晴香雪覆松。

 

瓜浮瓮水凉消暑,藕叠盘冰翠嚼寒。

 

斜石近阶穿笋密,小池舒叶出荷团。

 

残石绚红霜叶出,薄烟寒树晚林苍。

 

鸾书寄恨羞封泪,蝶梦惊愁怕念乡。

 

风卷雪蓬寒罢钓,月辉霜析冷敲城。

 

浓香酒泛霞杯满,淡影梅横纸帐清。”

 

孟沂和完诗后,美人十分欣喜。才子佳人,情投意合,欢乐无穷。然而,美好的事物往往难以长久,分离的时刻终究还是到来了。

 

一天,张运使偶然到学校,对田百禄说:“令郎每晚都回家,来回奔波太辛苦了。为何不让他仍留在我家住宿,这样不是更方便吗?”田百禄疑惑道:“自开馆以后,他一直都在贵府住宿。只是前些日子他母亲生病,才在家住了几天,这段时间并没有回家住,怎么会这么说?”张运使意识到其中必有蹊跷,担心会让孟沂难堪,便没有多说,告辞离去。当晚,孟沂又告假回家,张运使没有拆穿他,只是让学馆的仆人悄悄跟着。走到半路,孟沂突然不见了踪影。仆人四处寻找,却一无所获。回去后,仆人将情况告诉张运使,张运使猜测道:“他年轻爱玩,想必是去烟花柳巷了。”仆人说:“这条路上,并没有什么妓院啊。”张运使说:“你再到他家去问问。”仆人说:“天色已晚,城门可能关了,出来就不方便了。”张运使说:“那就在田家留宿,明天一早再来告诉我也无妨。”

 

第二天清晨,学馆的仆人回来禀报,说孟沂并没有回家。张运使疑惑道:“这可怪了,那他到底去了哪里?”正说着,孟沂恰好回来。运使问道:“先生昨晚在哪里过夜?”孟沂回答:“在家中。”运使摇头道:“这不可能!昨日我派人跟着先生,半路上先生突然不见了,仆人还特意到学校询问,得知先生并未回家,你怎么能这么说?”孟沂辩解道:“半路上遇到个朋友聊天,一直到天黑才回家,所以你的仆人没找到我。”仆人却说:“小人昨晚就住在田相公家,刚刚才回来。田老爹听说后,十分惊慌,正打算亲自来询问。相公怎么还说在家的话?”孟沂一时语塞,脸色骤变。运使见状,语气缓和道:“先生若有其他缘由,不妨如实相告。”孟沂知道再也瞒不下去,只好将遇到平家薛氏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,还解释道:“这是您的亲戚相留,并非我有意做出不当之事。”运使惊讶道:“我家在此地并无这门亲戚,况且亲戚中也没有姓平的,此事必定是鬼祟作怪。今后先生务必自爱,不可再去了。”孟沂嘴上答应着,心里却并不相信。

 

傍晚时分,孟沂又来到美人家里,将事情败露的情况告诉了她。美人平静地说:“我已经知道了。郎君不必懊悔,这也是命中注定,缘分已尽。”两人相对痛饮,尽情享受相聚时光。天亮时,美人含泪对孟沂说:“从此我们永别了!”她拿出一支洒墨玉笔管送给孟沂,说道:“这是唐代的物件,郎君一定要好好珍藏,权作纪念。”说完,两人挥泪而别。

 

这边张运使料到孟沂晚上还会去,派人暗中观察,果然发现他不在学馆。运使忧心忡忡:“先生这样下去,迟早会出大事,这也是我们做主人的责任,必须得告诉他父亲。”于是,他来到学校,把孟沂的事详细地告诉了田百禄。田百禄听后勃然大怒,立刻叫来学校的一名门子,和张家的仆人一起,到学馆把孟沂叫回家。

 

孟沂刚与美人分别回到张家,心里还想着:“她说永别,可能只是怕事情败露,我若耐心等些时日,说不定还能再相见。”正胡思乱想着,父亲的命令就到了,他只好跟着回去。田百禄一见到他,就大声呵斥:“你书不读,夜夜都在外面游荡,到底去了哪里?”孟沂看到张运使也在家中,顿时哑口无言。田百禄见他不说话,抄起一根柱杖劈头打去,喝道:“还不快如实招来!”孟沂无奈,只好把相遇的经过,以及记录联句的本子,还有美人送的镇纸、笔管都拿了出来,说道:“遇到如此佳人,实在难以不动心,父亲就别责怪我了。”

 

田百禄拿起这些东西逐一查看,只见玉镇纸色泽温润,显然是几百年前出土的古物;笔管上篆刻着“渤海高氏清玩”六个字。他又翻开诗稿,细细品读,不禁心生佩服。田百禄对张运使说:“这些物件稀奇珍贵,诗作又俊逸不凡,看来不是寻常鬼怪之事。我们不如带着这不孝子,亲自去那个地方查看一番。”

 

于是,三人一同出城。快到桃林时,孟沂说:“就是这里。”可走近一看,孟沂惊愕地喊道:“怎么房屋都不见了?”田百禄和张运使抬头望去,只见山水依旧,桃林茂盛,荆棘丛中,一座坟墓静静地矗立着。张运使恍然大悟,点头说道:“没错了!此地相传是唐代妓女薛涛的墓。后人因为郑谷诗中有‘小桃花绕薛涛坟’的句子,所以种了上百株桃树,作为春日游览观赏的地方。贤郎遇到的,想必就是薛涛。”田百禄疑惑地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张运使解释道:“她说所嫁的是平氏子康,‘平康’正是唐代长安城的烟花柳巷;又说住在文孝坊,城中根本没有这个坊名,‘文孝’其实是‘教’字,分明指的是教坊。平康巷和教坊都是唐代妓女居住的地方,如今她姓薛,不是薛涛还能是谁?况且笔管上有‘高氏’字样,这应该是西川节度使高骈所赠,当年高骈在蜀地时,薛涛最受他宠爱,这两件东西必定是高骈赏赐的。薛涛去世已久,没想到她的精灵依然如此多情。这件事不必再深究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