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刻拍案惊奇卷十五 卫朝奉狠心盘贵产 陈秀才巧计赚原房(第2页)
陈秀才特别喜欢结交朋友,又沉迷于风花雪月之事。他每天呼朋唤友,要么去青楼玩乐,要么登上游船饮酒作乐。身边总少不了帮闲的人,宴席上也必定有女子作陪。有清唱艺人随时演唱新曲,也有人想尽办法逗趣取乐。有人每日送来新鲜的花卉,厨师们也不断献上新奇的菜肴。俗话说“利之所在,无所不趋”,因为陈秀才出手阔绰,大家都把他当作难得的“好主顾”,争着来讨好他。要是碰上没钱又吝啬的人,根本见不到他们的踪影。当时,南京城里无人不知陈秀才的名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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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秀才不仅能吟诗赋词,为人也温和体贴,秦淮河畔各个妓院的女子,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。他的生活过得十分潇洒自在,每天都像在过节一样。然而,时光飞逝,七八年的时间里,陈秀才沉迷于玩乐,几乎将家产挥霍殆尽。妻子马氏多次苦苦相劝,但他始终本性难改。虽然如今不如往日阔绰,但勉强还能维持花销。又过了半年多,陈秀才的经济状况变得十分窘迫。
马氏看得明白,心想:“索性等他把钱败光了,或许他就能收心了。”于是不再劝他。陈秀才享受惯了奢靡的生活,一时之间哪能轻易改变?可没钱可用,实在难以维持,在众人的怂恿下,他写了一纸文契,向三山街开当铺的徽州卫朝奉借了三百两银子。这卫朝奉是个极其贪财刻薄的人,刚到南京时,他的当铺规模很小,但他有各种不正当的获利手段。比如别人拿东西来典当,他用成色不足的九六七银子当作纹银,还用小秤称重,甚至克扣几分。等赎当的时候,他却用大秤称量,要求补足差额,还挑剔成色,少一点都不归还物品。要是有人拿金银珠宝首饰来典当,他只要觉得金子成色好,就会偷偷打造一模一样的赝品进行调换,把粗劣的珠子换成优质的,好的宝石换成次品。他做过的这类事情,数不胜数。
陈秀才借的这三百两银子,卫朝奉早就盯上了他那所庄房,所以一直不着急派人催债。就这样过了三年,本利刚好翻了一倍,卫朝奉这才派人到陈家讨债。此时的陈秀才已经把钱挥霍得一干二净,只能收心在家读书。听到卫家来讨债,他心里十分慌乱,毫无办法,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推脱:“人不在家,等回来再说。”但俗话说得好,“怕见的是怪,难躲的是债”。这样推脱了几次,卫家自然不再相信。卫朝奉每天都派人来催债,陈秀才干脆躲着不见。卫朝奉就让人守在陈家门口,甚至用难听的话辱骂,陈秀才也只能忍气吞声。
陈秀才被纠缠得实在没办法,只好找到当初借钱的中间人说:“卫家那笔银子,本利加起来一共六百两,我现在实在拿不出钱来还。湖对岸那所庄房,大概能值一千多两,我想把它抵押给卫家,让卫朝奉补够我一千两。各位帮我说说这件事,事后我一定感谢。”众人看他确实拿不出钱,只好答应下来,去跟卫朝奉说。
卫朝奉听后说:“我去他家庄里看过,这庄子怎么可能值一千两?他可真敢开口。就算只抵六百两,我都觉得多了,你们怎么能这么说?”中间人解释道:“朝奉,这座庄房,六百两可买不到。趁着他现在手头紧,随便补他一百两,把庄子抵过来,可太划算了。要是被别人买走,您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产业了。”卫朝奉听了,气得脸色发紫,说:“当初是你们介绍我认识这个主顾,借出去的债,本利一直没见着,现在反而要我再拿出银子?我又不缺房子住,要这破房子干什么?要是只抵六百两,我就认亏收下;不然,就把银子还我!”说完,就让手下跟着中间人去回复。
众人回到陈家,把卫朝奉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,陈秀才气得目瞪口呆。他刚想发火,又想到确实是自己理亏,而且拿不出钱来还债,怎么能和对方争执呢?只能赔着笑脸说:“要是不值一千两,补够八百两也行。当初建造这庄子,花了一千二三百两,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。还得麻烦各位再去说说我的意思。”众人说:“难啊!刚才我们只提补一百两,卫朝奉就变了脸色,说‘我又不缺房子住!要补钱就还我银子’。他这种态度,您说补八百两,根本不可能!”陈秀才不死心,又说:“财产买卖这么重要的事,哪能一说就定?卫朝奉见我第一次要价高,故意刁难,现在我已经少要二百两了,难道他还不愿意?”众人被他央求不过,只好又去跟卫朝奉说。
这次卫朝奉根本不回应,黑着脸直接走了进去,还叫出四五个手下,对众人说:“朝奉让我们到陈家讨银子,抵押房子的事就别提了。”众人碰了一鼻子灰,只好带着卫家的手下又回到陈家。这些人也不说话,只是齐声说:“朝奉让我们在这儿等着,等还了银子再走。”陈秀才听了,满脸羞愧,心中愤怒却不敢发作,只能对众人说:“麻烦各位帮忙劝劝他们先回去,我再想想办法。”众人好说歹说,才把卫家的人劝走,各自也散了。
陈秀才满心的憋屈无处发泄,回到家中后,又是捶打桌子,又是拍击板凳,不停地唉声叹气。马氏看着丈夫这副模样,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,却故意调侃道:“官人怎么不去花街柳巷、秦楼楚馆,痛痛快快地喝酒玩乐,通宵消遣?在这儿唉声叹气,可少了几分风月雅兴呢。”
陈秀才苦着脸说:“娘子就别挖苦我了。当初都怪我不听你的劝,把钱财看得太轻,才落到今天被那徽州佬这般欺辱的地步。我想把湖对岸的庄房抵押给他,让他补我二百两银子,可他死活不肯,就知道催债。还派了好几个人守在咱们家,多亏众人帮忙劝走了,估计明天一早又得来。难道我这庄房就只值六百两银子?现在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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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氏说道:“你当初大手大脚花钱的时候,只当家里的钱财是取之不尽的宝库、流之不竭的泉水,成千上万地往外花。哪能想到,今天想让别人补这一二百两银子,竟这么困难。他既然不肯,就只能抵押给他了,发愁又有什么用?要是放在三年前,再有几个庄子也都抵押出去了,还在乎这一个?”陈秀才被妻子这番话数落得哑口无言,默默不语。
当天夜里,陈秀才心里烦闷,草草吃了晚饭,洗漱后就躺下了。正所谓“欢娱嫌夜短,寂寞恨更长”,他心里惦记着庄房的事,在床上翻来覆去,好不容易盼到天亮。到了五更天,他刚有些困意,迷迷糊糊想睡一会儿,就听见家仆好几次进来说:“卫家一大早又来讨银子了。”
陈秀才再也忍耐不住,一骨碌爬起来,把当初借钱的中间人都请来,写了一纸卖契,写明将某处庄房以六百两银子卖给对方,然后把卖契交给众人。众人这次和昨天的态度截然不同,高高兴兴地接过去,去回复卫朝奉。陈秀才虽然满心气愤,但为了不再被追债骚扰,也只能无奈接受。而卫朝奉本就觊觎那座庄房,之前逼债也不过是想低价入手,现在目的达成,自然称心如意,没了二话。
自庄房被抵押后,陈秀才心里懊悔不已,整天愁眉苦脸,吃不下饭、睡不着觉,还时常咬牙切齿地说:“我要是有出头之日,一定要好好报复他!”马氏见状,说道:“不怪自己,反倒怨恨别人!别人有了钱,自然想着如何获利,哪像你,拿了别人的钱随意挥霍,也没干出一件正经事,就把这么好的产业白白贱卖了!难道是别人强迫你的?”
陈秀才说:“事到如今,我哪能不后悔?只是当初做错了事,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。”马氏说:“说得轻巧,就怕你嘴上说后悔,心里却不这么想。‘自悔’两个字,可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。俗话说‘败子若收心,犹如鬼变人’,现在你手头没钱,只能缩在家里怨天尤人;要是有了一百二百两银子,保不准又去寻欢作乐了。”
陈秀才叹了口气说:“娘子哪里知道我的心思!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?我当初确实不懂生活艰辛,被人撺掇着吃喝玩乐,败光了家产。如今尝尽了世态炎凉,受尽了别人的冷眼,要是还想着风花雪月,那真就是没心没肺了!”马氏说:“这么说来,你还有点志气。我还以为你不到最后关头不知悔改,现在看来,也该收收心了。我问你,要是有了银子,你打算做什么?”
陈秀才说:“要是有了银子,我一定要先赎回庄房,好好羞辱那徽州佬一番,出出这口恶气。除此之外,或者开个店铺,或者置办些田地,踏踏实实地过日子,等待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,这就是我的心愿。要是能有一千两银子,也就足够了。可到哪里去弄这么多银子呢?也只能是空想罢了。”说完,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,又叹了口气。
马氏微微一笑,说:“你要是真能说到做到,这一千两银子又有什么难的?”陈秀才听出话里有话,急忙问道:“银子在哪里?是去跟人借,还是找朋友们凑?不然这银子从哪儿来?”马氏又笑道:“要是去借,不又得碰上像卫朝奉那样的人?这世道,人情冷暖全看你有没有钱,你现在这落魄样子,哪个朋友肯出钱帮你?不如在自家找找办法,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