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刻拍案惊奇卷十一 恶船家计赚假尸银 狠仆人误投真命状(第2页)
要是王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,一定会上前拦住客人,把他留在家里养伤,哪怕养上半年两个月也心甘情愿,这样就不会惹来后面的大祸。可客人这一去,就像撒开了一张无形的网,引出了无尽的是非。
客人走后,王生心里还在砰砰直跳。他走进房间,把事情告诉妻子,心有余悸地说:“差点就闯下大祸,真是侥幸!侥幸!”此时天色已晚,刘氏吩咐丫鬟摆上几样菜,烫了酒给王生压惊。刚喝了几杯,就听见外面有人急切地敲门。王生心里一惊,拿着灯出去查看,原来是渡口的船家周四,只见他手里拿着白绢和竹篮,神色慌张地对王生说:“相公,你大祸临头了!怎么闹出人命来了?”
王生吓得脸色惨白,强作镇定地问是怎么回事。周四问:“相公认得这白绢和竹篮吗?”王生一看,说:“今天有个湖州卖姜的客人来过我家,这白绢是我送给他的,这竹篮就是他装姜用的,怎么会在你这里?”周四说:“下午的时候,确实有个湖州姓吕的客人雇我的船过河。上船后,他痰火病突然发作,眼看不行了,他告诉我是被相公打伤的。还把白绢和竹篮交给我作为证据,让我替他报官,还让我去湖州通知他的家人,来这里伸冤讨命。说完就断气了。现在尸体还在船上,船已经停在你家门前的河岸边,您亲自去看看吧,看这事该怎么解决!”
王生听后,惊得目瞪口呆,手脚发麻,心里像揣了只小鹿,慌乱不已,但嘴上还硬撑着说:“哪有这种事?”他偷偷派人到船上查看,果然看到一具尸体。王生本就心虚,这下更是慌了手脚,跑回房间把情况告诉刘氏。刘氏焦急地问:“这可怎么办?”王生说:“事到如今,也没别的办法了。只能花钱收买船家,让他趁着夜里把尸体处理掉,才能平安无事。”
王生拿了一包碎银,大约二十多两,藏在袖子里,出来对船家说:“大哥,先别声张,我们好好商量。确实是我做事不对,但我真不是故意的。咱们都是温州老乡,总要念点乡情,何必帮外人报仇呢?再说,就算报了仇,对你又有什么好处?不如别声张,我给你些谢礼,你把尸体运到别处扔掉,夜里没人知道。”
船家说:“扔到哪里?要是明天有人认出来,追查起来,我也脱不了干系。”王生说:“离这儿不远,有我先父的坟地,非常偏僻,你也知道。趁夜里没人,麻烦你把船开到那里,悄悄埋了,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。”周四问:“那你怎么谢我?”王生拿出手里的银子,船家嫌少,说:“一条人命,就值这么点银子?今天他刚好死在我船上,也是老天爷给我的一次发财机会,少了一百两银子可不行。”
王生一心只想赶紧把事情了结,不敢讨价还价,点点头,又进屋拿了些现银、衣裳、首饰出来,递给周四,说:“这些东西,差不多有六十两银子了。我家里穷,您就将就一下吧。”周四见有这么多财物,态度缓和下来,说:“算了算了。您是读书人,以后多关照我就行,不跟您计较了。”
王生此时心急如焚,见船家松口,心里稍安,就像遇到了贵人相助。他又摆上酒饭招待船家,随后叫来两个家人,让他们找来了锄头、铁耙等工具。其中一个家人姓胡,因为性格凶狠、力气大,大家都叫他胡阿虎。一切准备就绪后,众人一起上船,来到坟地。他们选了一块空地,挖开泥土,把尸体埋好,然后又乘船回家。整整忙活了一夜,天快亮的时候才结束。王生又请船家吃了早饭,周四这才离开。王生让家人关紧大门,各自休息,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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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生独自回到房间,满脸悲戚地对刘氏说:“我好歹也是世家子弟,仪表堂堂,却不料遭此横祸,反被那小人要挟勒索。”说着,泪水如雨点般落下。刘氏轻声劝慰:“官人,这或许是命中注定,咱们受些惊吓、破些钱财,也算消灾了。别再烦恼!如今能平安无事,已是万幸。忙了一整夜,你也累坏了,先好好休息吧。”随后,她又端来茶饭让王生吃下,夫妻俩这才各自歇息。
此后的日子里,王生见事情渐渐平息,便买了些祭品,虔诚地拜祭神明和祖宗,祈求平安。船家周四时不时上门,假惺惺地探望,王生不敢怠慢,总是热情款待,即便周四提出一些小要求,他也尽力满足。有了这些好处,周四日子过得顺遂,卖掉渡船后,开了一家店铺,双方表面上倒也相安无事。
可惜王生到底是一介书生,缺乏远见。当日既然花钱收买船家处理尸体,就该用干柴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,不留痕迹。可他一时没了主意,选择将尸体埋入土中,就像割草没除根,留下了无穷后患。
一年后,厄运再次降临。王生三岁的女儿突然出了严重的痘疹,夫妻俩遍求神佛、延请名医,却都无济于事。王生夫妇对这个女儿疼爱有加,守在床边日夜啼哭。一天,有个亲戚带着礼物来看望患病的孩子。王生接待了亲戚,喝过茶后,便诉说女儿病情危重,恐怕凶多吉少。亲戚说:“本县有个姓冯的小儿科医生,医术高明,能起死回生,离这儿三十里,不如请他来看看?”王生觉得有理,当下天色已晚,便留亲戚吃了晚饭,送其离开。随后,他与刘氏商量,写好请帖,连夜叫来仆人胡阿虎,吩咐道:“你五更就出发,拿着请帖去请冯先生,务必请他早点来。家里这边会准备好午饭,等着他。”胡阿虎答应后,便去休息了。
第二天,王生早早备好午饭,可一直等到下午申时,也不见冯先生的踪影。就这样又过了一天,他去看女儿,病情却愈发严重。到了三更,女儿没了气息,离开了人世。王生夫妇悲痛欲绝,仿佛失去了最珍贵的宝贝,哭得昏天黑地。他们为女儿料理完后事,将遗体火化。
第二天中午,胡阿虎才回来复命,说:“冯先生不在家,我等了大半日,所以今天才回。”王生泪流满面,无奈地说:“看来是女儿命该如此,多说无益了。”直到几天后,同去的人才说出实情,原来胡阿虎一路上喝酒喝醉,弄丢了请帖,这才拖延到第二天才回。王生得知真相,本就因女儿离世悲痛万分,这下更是怒火中烧,立刻叫来胡阿虎,抄起竹片就要打。胡阿虎不服气地喊道:“我又没杀人,何必这么狠?”这话让王生更是怒不可遏,喝令家仆将胡阿虎按倒,狠狠打了五十多板子才住手。
胡阿虎被打得皮开肉绽,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房间,心中满是怨恨:“凭什么受这种气?你女儿的痘症本来就没救,难道是我没请到医生才死的?至于把我打成这样?可恨!”他越想越气,又暗自盘算:“不过没关系,把柄在我手里。等我养好伤,定要让你好看,倒要看看是谁能笑到最后。现在先不能露馅,等我准备周全。”
且说胡阿虎暗中谋划报复,这边王生在女儿去世一个多月后,在亲友的安慰下,心情渐渐平复。一天,他正在厅前散步,突然一群捕快闯了进来,二话不说,用麻绳铁索套住他的脖子。王生大惊失色,喊道:“我是读书人,为何如此对待我?到底犯了什么事?”捕快啐了一口:“好个杀人凶手!我们是奉命行事,有话到太爷面前说去!”刘氏和家仆们听到动静,吓得不知所措,只能远远观望。
王生被一路拖到永嘉县衙门,跪在堂下右侧,抬头一看,原告竟是仆人胡阿虎,瞬间明白这是对方怀恨在心,故意陷害。知县明时佐问道:“胡虎状告你打死湖州吕姓客人,可有此事?”王生急忙辩解:“大人明察!我一介书生,手无缚鸡之力,怎会打死人?胡虎是我家仆人,之前犯了错,我教训了他一顿,他便怀恨在心,捏造罪名诬陷我!”胡阿虎却磕头道:“大人别听他狡辩!主人打仆人是常事,怎会因此记恨?现在尸体就在坟地旁边,恳请大人派人查验,有尸便是真,无尸便是假。若查无实据,小人甘愿承担诬告之罪。”
知县派人跟着胡阿虎去掘尸,果然挖出一具尸体。知县亲自查验后,认定证据确凿,正要对王生用刑。王生急忙分辩:“大人,这尸体早已腐烂,绝不是近期打死的。如果真是我打死的,他为何当时不告发,非要等到现在?分明是胡虎找来尸体,故意诬陷!”胡阿虎却道:“这尸体确实是一年前被打死的。念及主仆情分,我不忍告发,况且以下告上,我也有罪。可如今主人不知悔改,我怕再出事连累自己,才不得不说出真相。大人若不信,可传四邻问话,问问去年那天,他是不是真的打过人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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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县传讯了邻居,众人都说去年确实有个卖姜的客人被王家打伤,当时救醒了,但后来不知如何。王生被众人指证,顿时慌了神,言语支吾。知县喝道:“证据确凿,还有何话可说?不打你,怎肯招认!”随即下令用刑,王生挨了二十板子,实在受不住,只能被迫认罪。知县记录口供后说:“虽然人是他打死的,但没有死者亲属来追究,暂时不能结案。先关进大牢,等有人来认尸,再定罪。”于是,王生被投入监狱,尸体重新掩埋,等候复查。
胡阿虎见报复成功,得意洋洋,不敢回王家见刘氏,搬去别处居住。王家的仆人到县衙打听消息,得知主人入狱,吓得急忙跑回家告诉刘氏。刘氏听闻噩耗,顿时昏厥过去。丫鬟们手忙脚乱地将她唤醒,刘氏醒来后,哭喊着“官人”,放声痛哭了许久。随后,她匆忙收拾了些碎银,换上素衣,带着丫鬟,在家仆的引领下,赶到永嘉县监狱。
夫妻二人在狱中相见,抱头痛哭。王生哭道:“都是阿虎那奴才害了我!”刘氏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番,然后掏出碎银交给王生:“你把这些钱分给牢头狱卒,让他们多关照你,别再吃苦。”天色渐晚,刘氏不得不含泪离开。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,草草吃了晚饭,躺在床上,想着昨夜还与丈夫同床共枕,今日却天人永隔,忍不住又哭了一场,在悲痛中渐渐睡去。
自入狱后,尽管王生给牢头禁子塞了钱财,免受皮肉之苦,但身边尽是蓬头垢面的囚犯,日子过得毫无滋味。加之命案未结,生死未卜,即便有人按时送饭送衣,他仍免不了忍饥受冻,身体也愈发消瘦衰弱。刘氏四处托关系、送钱财,想尽办法救他出狱,可人命关天,谈何容易,王生只能在狱中苦苦煎熬。
时光飞逝,半年过去,王生在狱中饱受折磨,忧愁成疾,卧床不起。刘氏四处寻医问药,却不见半点成效,王生的病情愈发严重,眼看就要不行了。一天,家仆来送早饭,王生撑着虚弱的身体,望着监门嘱咐道:“回去告诉你主母,我病得实在太重,恐怕熬不了多久了。让她赶紧来见我一面,这一别,恐怕就是永别了!”
家仆匆忙赶回家,将王生的话告诉刘氏。刘氏心急如焚,一刻不敢耽搁,立即雇了一顶轿子,火急火燎地赶到县衙。她下了轿子,快步走到狱门前,见到王生的那一刻,泪水夺眶而出。王生哽咽着说:“是我没用,误伤了人命,连累你跟着受苦。如今我病情加重,能在临死前见你一面,也算是没了遗憾。只是胡阿虎那个逆奴,就算我到了阴曹地府,也绝不会放过他!”
刘氏含泪安慰道:“别这么说,你一定会好起来的。人命是误伤,又没有苦主追究,我就是卖光所有田产,也要把你救出去,咱们一家团聚。胡阿虎做尽坏事,天理难容,迟早会有报应,你别太往心里去。”王生叹气道:“若真能如你所愿,我就是病得再重,也能好起来。只是我这身体,恐怕撑不了多久了。”刘氏又劝慰了一番,才哭着回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