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醒世恒言第二十八卷 吴衙内邻舟赴约(第2页)

 可就在这时,一个丫鬟起来上厕所,突然喊道:“不好了,舱门开着,肯定进贼了!”这一喊,惊动了全船的人,大家都跑到舱门口查看。贺司户和夫人也推门进来,让丫鬟点上灯四处寻找。吴彦惊慌失措,慌乱中问道:“小姐,这可怎么办?”秀娥还算镇定,说道:“别慌,你先躲在床上,他们应该不会搜到这里。我去把他们打发走,然后送你回船。”她刚起身下床,没想到丫鬟眼尖,看到了吴彦的鞋子,说道:“贼的鞋子在这儿,肯定躲在床上!”贺司户夫妇一听,立刻要去搜床。秀娥连忙阻拦,大声喊着“没有”,可父母根本不听,还是从床上搜出了吴彦。秀娥见状,只觉得眼前一黑,绝望地喊了声“苦也”。

 贺司户怒不可遏:“好你个小子,竟敢来玷污我家!”夫人也跟着说道:“把他吊起来拷打!”贺司户却道:“不用打了,直接扔到江里去!”随即叫来两个水手,扛起吴彦就往外走。吴彦吓得大声求饶。秀娥冲过去拉住父母,哭喊着:“爹妈,都是女儿的错,跟他没关系!”贺司户根本不理会,一把将秀娥推倒在地,然后“扑通”一声,把吴彦扔进了江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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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秀娥此时顾不上羞耻,一边跺脚捶胸,一边哭喊:“吴衙内,是我害了你啊!”她又想:“他因为我丢了性命,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?”于是,她不顾一切地抢出舱门,朝着江心纵身一跃…… 好好一位年轻娇美的女子,就这样香消玉殒,化作了江中的一缕冤魂。

 秀娥纵身跃入江水的瞬间,突然惊醒,这才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,原来一切都是噩梦。身旁的丫鬟正焦急地呼喊:“小姐快醒醒!”她睁开眼,天已经大亮,丫鬟们都已起身。窗外的风浪依旧猛烈,呼啸声不断。丫鬟好奇地问:“小姐梦见什么了?哭得这么厉害,怎么都叫不醒。”秀娥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,心中却暗自思忖:“难道我和吴衙内真的没有缘分,才会出现这么可怕的梦兆?”可转念又想:“要是能像梦里那样与他恩爱相守,即便死了也心甘情愿。”

 梦中的情景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,搅得她心绪不宁,再也无法入眠。她索性起身,见丫鬟们都不在,便轻轻掩上门,望着舱门喃喃自语:“昨晚吴衙内明明从这里进来,与我相拥而坐,怎么会是做梦呢?”她满心疑惑,又想:“难道梦里能如此幸运,现实中却真的无缘?”正想着,她下意识地推开舱门向外张望,只见吴府尹的船上舱门大开,吴衙内正朝着这边呆呆地坐着。

 原来,两人的卧房都在后舱,位置恰好相邻,中间只隔了五六尺的距离,若拆掉两层窗棂,就如同在同一屋檐下。吴衙内也是因为昨夜辗转反侧、魂牵梦萦,一大早就起身,打开窗户,不住地朝贺司户的船上张望。这本是近乎妄想的举动,却不想缘分天定,恰逢贺小姐开窗,两人四目相对,又惊又喜,仿佛早已相识,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。

 秀娥想与吴衙内说说话,约定见面,又怕被人听见。她灵机一动,取出一张桃花笺纸,磨好墨,蘸饱笔,在纸上题诗一首,随后将纸折成方胜,又从袖中拿出一方绣帕包裹起来,揉成一团,轻轻掷向对面的船。吴衙内双手接住,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,秀娥也回了一礼。吴衙内赶忙打开查看,只见纸上写道:“花笺裁锦字,绣帕裹柔肠。不负襄王梦,行云在此方。”旁边还有一行小字:“今晚妾当挑灯相候,以剪刀声响为号,幸勿爽约。”

 吴衙内看完,欣喜若狂,暗道:“没想到小姐不仅容貌出众,还有这般才华,真是世间罕见。”他一边赞叹,一边急忙取出一幅金笺,同样题诗一首,又解下腰间的锦带,将诗卷成一团,掷了回去。秀娥接过展开一看,发现这首诗竟与自己梦中听到的一模一样,心中大为震惊,暗想:“为何他刚写的诗,我昨夜在梦中就先见到了?看来我们二人注定有姻缘,所以才会先做这样的梦。”只见诗后也有一行小字:“承芳卿雅爱,敢不如命。”她看完后,将诗小心地收进袖中。

 两人正沉浸在喜悦之中,丫鬟端着洗脸水来敲门。秀娥轻轻关上窗,放丫鬟进来。随后,夫人也来探望,见女儿已经起身,这才放下心来。这天,是吴府尹回请贺司户,上午贺司户就前去赴宴了,夫人也照例午睡。秀娥拿出吴衙内的诗,不时拿出来翻看,满心欢喜,只盼着夜晚快点到来。

 奇怪的是,往常日子总是过得飞快,可今天却仿佛被无形的绳子拴住,时间走得格外缓慢,秀娥心中焦急万分。好不容易挨到黄昏,她突然想到身边的丫鬟碍手碍脚,必须想个办法支开她们。到了晚饭时,她偷偷赏给贴身伺候的两个丫鬟一大壶酒和两碗菜。这两个丫鬟见到酒,如同渴极的人见到水,转眼间就喝得点滴不剩。

 不久,贺司户宴席结束回到船上,已经醉得不省人事。秀娥担心吴衙内也喝醉了,无法赴约,心中又添了几分忧虑。她回到后舱,关上门,让丫鬟用熏香熏好被褥,说道:“我还要做些针线活,你们先去睡吧。”两个丫鬟酒劲上来,脸红耳热,头晕脚软,本就想睡觉,听了这话,正中下怀,连忙收拾床铺躺下,头刚挨着枕头,就鼾声如雷。

 秀娥又坐了一个多时辰,仔细听着两船的动静,四周寂静无声,确定不会被人发现后,她拿起剪刀,在桌子上“厮琅”敲了一声。这边的吴衙内早就等着,一听声响,心中大喜。原来,他一直惦记着与秀娥的约定,在宴席上都不敢多喝酒。贺司户离开后,他回到舱中,侧耳倾听。等了许久,正有些疑惑时,突然听到剪刀声,立刻轻手轻脚起身,打开窗户跨出去,又轻轻把窗户推上,纵身跳到对面船上,在窗门上轻轻弹了三下。秀娥连忙开窗,将吴衙内迎入舱中,随后再次关好窗户。两人见面,又相互行礼。

 吴衙内在灯下细细打量贺小姐,只觉她比白日里更加千娇百媚。此刻,两人情意正浓,无需多言,紧紧相拥。

 一番相处后,两人诉说着对彼此的思念。秀娥将梦中听到的诗句与吴衙内所赠相同的事说了出来。吴衙内惊讶地说:“竟然有这么神奇的事!我昨晚做的梦,和你说的分毫不差。因为觉得太奇异,我还一直坐着发呆。没想到上天让小姐开窗,我们才能成就这段好事。看来,我们多半是前世的姻缘,所以魂魄才会提前相通。明天我就恳请父亲去提亲,希望能与你白头偕老。”秀娥点头道:“这话正合我意。”两人情到深处,难舍难分,不知不觉相拥着睡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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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谁知到了半夜,江面风浪渐渐平息。五更时分,停泊的船只纷纷准备启程。贺司户和吴府尹的船上,水手们也开始收拾船帆,解开缆绳。随着水手们齐声喊着号子升起船帆,巨大的声响惊醒了吴衙内和贺小姐。又听到水手们说:“这么好的顺风,肯定能赶到蕲州。”吴衙内心中叫苦不迭,慌乱地说:“现在该怎么办?”贺小姐急忙低声说:“小点声,要是被丫鬟听见,事情就更麻烦了。事已至此,着急也没用,你先安稳躲好,我们再想办法。”

 吴衙内忧心忡忡地说:“可别真应验了昨晚的噩梦。”这句话提醒了贺小姐,她想起梦中因为丫鬟发现鞋子而导致事情败露,急忙伸手摸过吴衙内的丝鞋藏了起来。她反复思量,终于想出一个办法,说道:“我有主意了。白天你就躲在床底下,我推说生病,不出去陪母亲吃饭,把饭菜直接叫到舱里。等船到了荆州,我多给你些银两,趁下船时人多混乱,你找机会脱身,再寻艘便船回扬州,然后写信来提亲。如果我父母答应,那自然最好;要是不答应,就把实情告诉他们。平日里他们最疼爱我,事到如今,想必也只能同意,到那时我们就能重新相聚了。”吴衙内听了,连连称好:“要是能这样,那就太好了!”

 天亮后,等丫鬟起身离开舱房,两人赶紧下床。吴衙内急忙钻到床底下,蜷缩在一堆杂物后面,床的两旁有箱笼遮挡,床前又垂着厚厚的帐幔。贺小姐则紧紧坐在床边,一步也不敢离开。洗漱过后,她连头也不梳,假装靠在桌上。夫人走进来,见状惊讶地问:“哎呀,怎么不梳头,还靠在这儿?”秀娥有气无力地说:“身上不舒服,不想梳头。”夫人关切地说:“怕是早起着了风,要不回床上躺着?”秀娥摇摇头:“躺着也睡不安稳,还不如坐会儿。”夫人又说:“既然坐着,得再添件衣服,别冻着了,病情加重。”说着,让丫鬟找来一件披风给她披上。又过了一会儿,丫鬟来请吃早饭,夫人心疼地说:“孩子,你不舒服就别吃饭了,让丫鬟煮点粥调养一下吧。”秀娥却坚持道:“我不想喝粥,还是吃饭吧。”

 秀娥语气不耐地说:“我懒得走动,把饭拿进来吃吧。”夫人心疼地说:“那我在这儿陪你一起吃。”秀娥连忙推辞:“这些丫头,趁您不注意就会偷懒耍滑,母亲还是去外面吃吧。”夫人觉得有理,便转身出去,吩咐丫鬟把饭菜送进舱内摆在桌上。秀娥又说:“你们先出去,等我叫你们再来。”支走丫鬟后,她迅速把门插上,朝床底下招手,唤出吴衙内一起吃饭。

 吴衙内从床底爬出来,直起腰,抬眼一看桌上,只有两碗荤菜、一碗素菜,饭也只有一吃一添的量。原来贺小姐平时饭量不大,每餐固定两碗,所以饭菜就这么多。想想吴衙内有着能吃下三升米的大胃口,这两碗饭哪够填肚子?他微微一笑,拿起筷子,没几口就把饭菜一扫而空。可他又不好意思说不够吃,只能饿着肚子,默默钻回床底。秀娥打开门,叫来丫鬟又添了两碗饭,这才吃完。丫鬟们私下嘀咕:“小姐平时只吃两碗饭,今天说生病了,怎么反而多吃了一半,真是怪事!”这话不巧被夫人听见,她走进来问:“孩子,你身体不舒服,怎么还吃这么多?”秀娥若无其事地回答:“没事,我还没吃饱呢。”这一天三餐,都是如此。贺司户夫妇还以为女儿长大了,饭量增加,完全不知道舱里还有个人在挨饿,饿得有气无力。正所谓:精心编造瞒天过海的谎言,成就暗中相会的情意。

 当晚吃过晚饭,贺小姐让吴衙内先上床休息,自己随后也解衣就寝。夫人过来看望,见女儿已经睡下,叮嘱几句便离开了,丫鬟们也关门休息。吴衙内饿得实在难受,对贺小姐说:“虽然眼下情况暂时稳住了,但有件事让我犯愁。”秀娥问:“什么事?”吴衙内苦笑着说:“不瞒小姐,我饭量一向很大。今天这三餐,还抵不上我平时一顿的量。要是天天这么挨饿,怎么熬得到荆州?”秀娥说:“既然这样,你怎么不早说?明天多要些饭菜就是。”吴衙内担心地说:“要得太多,只怕会引起别人怀疑。”秀娥胸有成竹地说:“没关系,我有办法。你一顿要吃多少才够?”吴衙内无奈道:“要是能吃得尽兴,每顿十来碗勉强能凑合。”

 第二天一早,吴衙内照旧躲在床底。贺小姐假装生病,躺在床上不停地呻吟。司户和夫人忧心忡忡,想请医生来诊治,可船在大江上,一时也找不到医生。秀娥却坚持不要请医,只说肚子饿得慌。夫人急忙让人送饭,秀娥又嫌少,一顿要了十几碗饭,把夫人吓了一跳。夫人劝她少吃点,她就故意耍性子,大声嚷着:“快拿走!不吃了,饿死算了!”夫人向来疼爱女儿,见她发脾气,反而赔着笑脸哄道:“乖孩子,我是为你好,怎么就生气了?要是吃得下,就尽情吃,别勉强自己。”还亲自拿起碗筷,递到她手里。秀娥不耐烦地说:“母亲在这儿看着,我吃不下。您先出去,让我慢慢吃,说不定还吃不完呢。”夫人只好依她,带着丫鬟都出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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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秀娥赶紧披衣下床,关好门,吴衙内迫不及待地钻出来。因为昨晚饿坏了,他看到饭菜,也顾不上客气,头也不抬,一口气吃了十几碗,速度快得像流星赶月。吃到还剩一碗多的时候,他才停下来。贺小姐看得目瞪口呆,小声问:“还不够吗?”吴衙内抹了抹嘴说:“差不多了,再吃就撑着了。”他喝了杯茶漱漱口,又“飕”地一下钻回床底。贺小姐把剩下的饭菜吃完,打开门,又躺回床上。丫鬟们一直守在门外,见她开门,立刻冲进房间,看到饭菜吃得精光,一边收拾餐具,一边打趣道:“原来小姐得的是‘吃饭病’!”随后跑去告诉夫人。

 夫人听了,直摇头,困惑地说:“真不知道她怎么吃得下这么多,这病也怪得很。”她急忙叫来贺司户,商量着请医问卜。贺司户一开始也不信女儿会突然饭量大增,还叮嘱中午别由着她吃,怕伤了肠胃。可还没到中午,秀娥又喊着肚子饿。夫人好言相劝,她就哭闹起来。无奈之下,夫人只好又依着她。晚上也是如此。司户夫妇急得团团转,以为女儿得了怪病。

 当晚,船停泊在蕲州。贺司户吩咐水手明天不要开船,一大早派人进城请名医,同时求神占卦。没多久,请来了一位太医。这位太医衣着整洁,气度不凡。贺司户把他迎进舱中,行礼让座。太医知道对方是官员,态度十分恭敬。喝过两杯茶,询问了病情后,太医到后舱为秀娥诊脉。诊完脉,他回到中舱坐下。贺司户急切地问:“先生,小女得的是什么病?”太医先清了清嗓子,缓缓说道:“令爱这是疳膨食积。”贺司户疑惑地说:“先生说错了吧,疳膨食积一般是小孩子得的病,我女儿今年十五岁了,怎么会得这种病?”太医笑着解释:“老先生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令爱虽说十五岁,但现在还是春天,实际只有十四岁。要是她冬天出生,才十三岁多。您想想,十三岁的女子,难道不算孩子吗?这种病大多是因为饮食不规律,再加上水土不服,食物积在小腹里,无法消化,就会生热,热气上升到胸中,就容易感到饥饿。吃下的食物反而助长了热气,所以病情会越来越严重。要是再过一个多月不医治,就不好治了。”贺司户觉得这番话有些道理,又问:“那该怎么治疗呢?”太医胸有成竹地说:“我先帮她消除积滞,散去风热,等热气退了,饮食自然就会减少,慢慢就恢复正常了。”贺司户连忙说:“要是真有这么好的疗效,一定重重酬谢!”说完,太医起身告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