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喻世明言第二十八卷 李秀卿义结黄贞女(第2页)

思来想去好几天,黄老实突然灵机一动:“有办法了!我在外面做生意没人作伴,不如让女儿女扮男装,跟我一起出去,等她长大些再做打算。不过,江北的主顾都知道我没有儿子,如今突然带着孩子去,要是被他们问起,露出破绽,岂不成了笑话?我就说这是张家的外甥,带出来学做生意,这样应该能打消他们的疑虑。”主意已定,他便和女儿商量好,为她置办了道袍、净袜,让她穿上,头上再裹个包巾。装扮好后,善聪俨然成了一个清秀的少年。只见她眉目清秀,气质脱俗,天资聪慧伶俐,要是被膝下无子的人遇见,恐怕十个有九个都想收养她。

黄老实带着女扮男装的善聪,贩着香货,乘船来到江北庐州府,住进了当地的客栈。客栈的老板和客人见善聪模样清秀,纷纷夸赞。有人问黄老实:“这孩子是你家什么人?”黄老实回答:“这是我外甥,叫张胜。我没儿子,带他出来见见世面,认识些主顾,以后好接手我的生意。”众人听了,没有丝毫怀疑。

黄老实住了一间单人客房,每天外出发货、讨账,留下善聪守着屋子。善聪在客栈里规规矩矩,不乱看乱走,大家都说这张小官比他外公还要老实,个个都很喜欢他。

俗话说得好:“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。”黄老实来到庐州还不到两年,就身患重病,吃了药也不见好转,最终撒手人寰。善聪悲痛大哭一场,买了棺材将外公入殓,暂时寄放在城外的古寺里。她一个年幼孤女,独自在江湖上漂泊实在不便。隔壁客房住着一位同样贩香的客人,也是应天府人,平日里看起来年轻老实。善聪询问他的姓名来历,那人回答:“我叫李英,字秀卿,从小跟着父亲外出做生意。现在父亲年纪大了,受不了风霜之苦,就把本钱交给我,让我在这里经营。”善聪说:“我张胜跟着外公来这里,没想到外公去世了,我孤苦无依。要是您不嫌弃,我们结拜为异姓兄弟,一起做生意,彼此也有个照应。”李英一口答应:“这再好不过了!”李英十八岁,比张胜大四岁,张胜便拜李英为兄长,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。

过了几天,兄弟俩商量出一个办法:轮流一人去南京进货,一人留在庐州发货、讨账,这样一来一往,既不耽误生意,又相互有个依靠。善聪说:“弟弟我年纪小,而且外公的灵柩还没办法运回去,实在没脸回故乡。哥哥你去进货吧!”于是,善聪把本钱都交给李英,李英也把剩下的货物和账目交给张胜。两人做生意都十分诚信,账目上分毫必较,从不欺瞒对方。

从那以后,李英、张胜两人的行李都放在同一间房里,李英到庐州时就住在张胜的房间,两人白天一起吃饭,晚上一起睡觉。只是每到夜里,张胜总是和衣而睡,不脱衣服裤子,也不脱鞋袜。李英觉得很奇怪,张胜解释说:“我从小就得了寒症,只要一脱衣服,病就会发作,所以习惯了这样睡。”李英又问:“你耳朵上怎么有个耳洞?”张胜回答:“小时候爹娘找人给我算命,说我有灾煞难养,所以穿了耳洞破灾。”李英是个老实人,就这么被张胜瞒过去了,再也没有起疑。张胜也格外小心,就连上厕所都要等到天黑,偷偷去解决,生怕被人发现。就这样,她在客栈住了很久,始终没有露出半点破绽。有诗为证:女扮男装虽然外形不同,但全靠心思细腻才得以掩饰。只是有一件事难以遮掩,那就是她走路时,那双缠过的小脚显得有些奇怪。

黄善聪扮成张胜,在庐州府做生意,刚来的时候只有十二岁,一晃九年过去,她如今已经二十岁了。这几年,她和李英勤恳经营,生意越做越好,手头也宽裕了许多。善聪心里惦记着父亲的灵柩还停放在异乡,又想念多年未见的亲姐姐,再加上自己的终身大事也没个着落,便和李英商量,说想把外公的灵柩运回家乡安葬。李英说:“这是孝顺的事,但灵柩不比其他东西,你一个人怎么带得回去?哥哥我陪你一起走,我也能放心些。等你安葬完,我们再一起回来。”张胜感激地说:“多谢哥哥的好意!”

当晚,两人就定好了日子,雇了船只,还请了几个僧人做超度法事,把黄老实的灵柩抬上了船。一路上,顺风的时候就赶路,逆风的时候就停泊休息。没过多久,船就到了南京,他们在朝阳门外找了间空房子,把灵柩暂时寄放,等选个好日子再下葬。

暂且不说这些。李英和张胜进了城门,准备各自回家。李英问:“兄弟你住在哪里?哥哥我好去拜访。”张胜说:“我家就在秦淮河清溪桥旁边,明天专门等哥哥来喝茶聊天。”两人就此分别。

张胜毕竟是女子,对南京的路并不熟悉。好在秦淮河是个有名的地方,不算偏僻,还能找人问路。她走到清溪桥下,问清了张家的位置,敲开门就往里走。这天姐夫不在家,张胜径直往屋里去,姐姐道聪见状,立刻骂道:“男女有别,你是什么人,一点规矩都不懂,直接闯内室算怎么回事?等我丈夫回来看见了,非好好教训你不可,还不快走!”

张胜不慌不忙,笑嘻嘻地作了个揖,说道:“姐姐,我是你亲弟弟,你怎么认不出来了?”姐姐骂道:“油嘴滑舌的无赖!我哪来的弟弟?”张胜说:“姐姐,九年前的事,你还记得吗?”姐姐说:“有什么不记得的?九年前,爹爹没有儿子,只生了我们姐妹俩。我妹妹小名叫善聪,九年前爹爹带她去江北卖香,一去就没了音讯,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死是活。你是哪里来的无赖,敢冒充我的弟弟!”

张胜说:“你要找的善聪妹子,就是我啊!”说完,忍不住放声大哭。姐姐还是不信,问道:“你要是善聪妹子,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?”张胜便把父亲临行前让她女扮男装,说是外甥张胜,带出来学做生意;后来父亲去世,自己孤苦无依,不得已和同乡李英结拜,合伙做生意,在江北一待就是六七年,直到今年才打算回家的事情,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。

姐姐说:“原来是这样!你和一个男子合伙做生意,相处了这么多年,肯定已经结为夫妻了。既然做了就别怕人知道,怎么不换回女装,偏偏这样不男不女地回来,也不嫌丢人!”张胜连忙说:“姐姐,我到现在还是清白之身,怎么敢做有辱家门的事!”

道聪不信,拉着她进了内室,要验证一番。你知道是怎么验证的吗?先在木桶里铺一层细细的干灰,然后让女子脱下裤子坐在桶上,再用绵纸条塞进女子鼻孔,让她打喷嚏。如果是已经失身的女子,上面一呼气,持原样。朝廷选妃的时候,也会用这个方法。道聪在京城长大,自然知道这个办法。这一试,果然证明善聪还是处女,姐妹俩顿时抱头痛哭。

道聪急忙打开箱子,拿出自己的裙袄,又烧了热水让妹妹洗澡,帮她换上女装。善聪说:“不瞒姐姐,我自从出门,就没脱过衣服。今天见到姐姐,我才真正放下心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