喻世明言第三卷 新桥市韩五春情(第2页)
吴山原本就担心事情败露,见众人来取笑,顿时满脸通红,说道:“莫名其妙!有什么可恭喜的!”其中有个叫沈二郎的,是对门开杂货铺的,那天亲眼看到了屋内的情况,他大声说道:“你还想赖!拔了金簪子,上楼去做什么?”这句话正中要害,吴山顿时哑口无言,随便找了个借口,起身想走。众人拦住他,说道:“我们凑点钱,给你道喜。”
吴山也不顾众人的调侃,气冲冲地往西走去。他来到舅舅潘家吃了午饭,又在门口的店家借了秤,称了二两银子揣在袖中。闲坐了一会儿,挨到傍晚,才又回到店铺。主管告诉他:“里面住着的人正在请官人吃酒。”这时八老也出来说:“官人,你跑哪去闲玩了?可让我好找。家里特意备了酒菜,只请主管作陪,没请其他人。”
吴山便和主管一起走进轩子,桌上酒菜已经摆好,有鱼有肉,还有各种果品。吴山坐在主位,金奴坐在对面,主管在一旁相陪。三人坐定,八老开始斟酒。喝了几杯后,主管心领神会,借口要去收拾店铺,先行离开。吴山平日里酒量一般,主管走后,他便放开了量,和金奴连喝了十几杯,渐渐有了醉意。他将袖中的银子递给金奴,然后拉着金奴的手说:“有件事得和你说,咱们这事不太妥当。邻居们都知道了,还在这儿起哄。要是传到我家里,被父母知道,可怎么办?这地方人多眼杂,流言蜚语也多,容不得人安生。要是有人看不顺眼,在这里闹事,咱们可就没法安稳过日子了。姐姐,听我的,找个僻静的地方住,我会常去看你。”金奴点头道:“你说得在理,我这就和母亲商量。”正说着,八老又端来两杯茶。喝完茶后,吴山起身告辞,临走前叮嘱道:“我这段时间先不来了,省得别人说闲话。等你找到新住处,让八老来告诉我,我来送你。”
吴山离开后,天色渐晚。金奴上楼卸去妆容,下楼吃过晚饭,把吴山提议搬家的事,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母。当晚,一家人各自休息。第二天一早,胖妇人让八老去悄悄打听邻居们的反应。八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,又到隔壁卖米的张大郎门前闲坐。只听见邻居们都在指指点点,议论纷纷。八老回去后,对胖妇人说:“这街坊上的闲言碎语,实在不是个能安心住人的地方。”胖妇人叹了口气说:“本来在城里就被人打扰,才搬来这里,想着找个好地方长久住下,没想到又碰上这样的邻居!”她一边让丈夫出去找新房子,一边留意着邻居们的动静。
再说吴山自从那天回家后,怕人说闲话,瞒着父母,谎称身体不舒服,一直没到店铺。店铺里的生意就由主管一人打理。金奴在家闲不住,八老便又去招揽以前的主顾,家里又开始有人来往。邻居们起初只知道吴山去过金奴家,后来见人来人往不断,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。有好事的人说:“咱们这儿都是正经人家,怎么能容得下这种不清不楚的人住?俗话说‘近好近杀’,要是哪天起了冲突,闹出人命,咱们这些邻居都得跟着遭殃。”这话被八老听到,他回去告诉了胖妇人。胖妇人听了,气不打一处来,冲着老婆子喊道:“你这把年纪了,还怕什么?还不出去骂骂那些多嘴的!”老婆子果然走到门前,破口大骂:“哪个多嘴的,在这里乱放屁!有种的就出来和我理论,我这条老命跟你拼了!谁家还没个亲戚往来了?”邻居们听了,纷纷说道:“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,自己干没理的事,还敢骂邻居!”杂货店的沈二郎正要回嘴,被旁边几个本分的人劝住:“别理她,等她搬走就是了。”老婆子骂了几声,见没人搭理,便也回屋了。
邻居们又找到主管,说道:“你也太不懂事了,怎么能让这种不明不白的人住在这里?自己理亏,还让老婆子骂邻居。你也听到了,我们都要去你家主人那里说,到时候你也不好看。”主管连忙赔笑道:“各位高邻消消气,他们早晚就搬走,不会连累大家。”众人这才离去。主管进到屋里,对胖妇人说:“你们赶紧找地方搬走吧,别连累我。看这情形,住在这里也不安生。”胖妇人说:“放心,我丈夫已经在城里找好房子了,这两天就搬。”主管这才放心地出去。胖妇人对金奴说:“我们明天就搬去城里,今天让八老去告诉吴小官,千万别让他父母知道。”
八老领命,来到新桥市吴防御的丝绵铺前,没敢直接进去,只在对门人家的屋檐下徘徊,眼睛一直盯着店铺。过了一会儿,只见吴山从店里走出来。他急忙迎上去,拉着吴山离开店铺,找了一户织绢人家坐下,说道:“五姐听了官人的话,明天就搬去城里,让我来告诉官人一声。”吴山问:“搬去城里哪里?”八老说:“搬到游羿营羊毛寨南横桥街上。”吴山从怀里掏出一块约二钱重的银子,递给八老,说:“你拿去买点酒喝。明天中午,我来送你们。”八老谢过,拿着银子回去了。
第二天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左右,吴山带着小厮寿童出门,先到归锦桥边的南货店买了两包干果,让寿童拿着,然后来到灰桥市的店铺。和主管打过招呼后,他算了算这段时间的账目,便走进里面,和金奴母子寒暄了几句。他让寿童递上干果,又拿出一封银子,说:“这两包干果给姐姐泡茶,这一两银子,先帮衬着搬家。等你们安顿好了,我再来看你们。”金奴接过干果和银子,和母亲一起起身道谢:“这么贵重的礼物,真是太感谢了!”吴山说:“不用客气,以后还要常来常往呢。”他起身一看,金奴家的箱笼家具都已经搬上了船。金奴问:“官人,走了以后什么时候来看我?”吴山说:“顶多十五天,我就来。”金奴一家告别吴山,当天就搬进了城里。
吴山本来就有夏季容易生病的毛病,每到炎热天气,就会感到身体疲倦,人也消瘦许多。当时正值六月初,他请了针灸医生,在背后灸了几处穴位,在家调养,没法去店里。他心里常常惦记着金奴,无奈灸疮疼痛,不便出门。而金奴自从五月十七搬到横桥街后,因为那条街上住的大多是军营里的人,不喜欢这种事,而且街道偏僻,很少有人来往。胖妇人对金奴说:“那天吴小官说十五天就来,到现在都一个月了,怎么还不见人影?要是他来了,肯定也会帮衬我们。”金奴说:“让八老去灰桥市的店铺看看吧。”
八老来到店铺,见到主管,问道:“我想见见吴小官。”主管说:“官人灸火还没好,一直在家没来。”八老说:“要是主管回去,麻烦捎个信,就说我来过了。”八老没多停留,告辞后回家,把情况告诉了金奴。金奴说:“怪不得没来,原来是在家灸火。”
当天,金奴和母亲商量后,让八老买了两个猪肚,洗净后灌入糯米和莲肉,煮熟备用。第二天一早,金奴在房中磨墨挥笔,写了一封信:“贱妾赛金再拜,谨启情郎吴小官人:自与您分别后,思念之情从未减少,时刻牵挂于心。之前承蒙您相约,我日日倚门盼望,却不见您到来。昨天让八老去探望,也未能见到您。我搬到这里后,生活十分冷清。听说您灸火疼痛,我坐立不安,却无法替您分担。现备上猪肚两枚,略表问候之意,还望您收下。情长纸短,不尽欲言。仲夏二十一日,贱妾赛金再拜。”写好后,她把信折好封上,将猪肚装在盒子里,又用帕子包好,交给八老,叮嘱道:“你见到吴小官,一定要亲手交给他。”
八老提着盒子,怀里揣着信,来到大街上。他出了武林门,一直走到新桥市吴防御家门前,坐在街边的石头上等候。这时,小厮寿童走了出来,看到八老,问道:“阿公,你在这儿干什么?”八老把寿童拉到没人的地方,说:“我找你家官人有事,你去帮我通报一声。”寿童很快就带着吴山出来了。八老赶忙作揖:“官人,恭喜您身体康复!”吴山问:“阿公,盒子里是什么?”八老说:“五姐惦记着官人灸火,没什么好东西,煮了两个猪肚送来。”吴山带着八老来到一家酒店楼上坐下,问:“你们搬到新家还好吗?”八老说:“有点冷清。”说着从怀里掏出信递给吴山。吴山拆开看完,又折好藏在袖中。他打开盒子,拿出一个猪肚,让店家切成一盘,又吩咐烫两壶酒。吴山说:“阿公,你在这儿慢慢吃,我回家写封回信。”八老说:“官人请便。”
吴山回到家中卧室,悄悄写了封回信,又称了五两白银,回到酒店。他陪着八老又喝了几杯酒,八老说:“多谢官人,我喝不下了。”起身要走,吴山拿出银子和回信,说:“这五两银子给你们补贴家用,替我多谢五姐。过两天,我一定去看她。”八老收好银子和信,下楼离去,吴山一直把他送到酒店门口。
八老回到家中时,天色已晚。他进门后,把银子和书信都交给了金奴。金奴在灯下拆开书信,信中写道:“山顿首,字覆爱卿韩五娘妆次:之前相聚,多蒙热情款待。而且你我情意绵绵,在枕席间互诉钟情,我没有一刻忘记。原本期待能早日与你相见,怎奈我因身体灸火治疗,有负你的盼望。又承蒙你派人探望,还惠赠美味佳肴,心中不胜感激。一两日内,我定当与你当面相见。附上白银五两,聊表我的心意,还请你收下。吴山再拜。”
看完信后,金奴和母亲得了这五两银子,满心欢喜,暂且按下不表。
且说吴山在酒店里一直待到天黑,他拿了一个猪肚,偷偷地回到自己的卧房,对妻子说:“难得有个相熟的机户,听说我在灸火治疗,今天送了两个熟猪肚给我。我在外面和朋友吃了一个,拿一个回来给你吃。”妻子说:“那你明日也该去答谢他。”当晚,吴山就和妻子在房里把猪肚吃了,完全没让父母知道这件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