警世通言第三十五卷 况太守断死孩儿(第2页)
第三天,得贵出门时撞见了支助。支助迫不及待地询问他是否按计划行事,得贵生性老实,便将前两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。支助听后,满脸得意地说:“她让丫头给你盖被子,还特意叮嘱别吵醒你,这分明就是对你动了心,今晚肯定会有好事发生。”
当天夜里,得贵依照之前的方法,敞着房门,假装熟睡等待。邵氏内心已然意动,这一回,她没有让秀姑跟随,独自一人拿着灯前来查看。她径直走到得贵床前,看到得贵赤身躺着,一时间内心翻涌,难以自持 。她小心翼翼地靠近,接下来发生了不该发生的关系。
事后,邵氏神情复杂地对得贵说:“我苦苦守了十年贞洁,如今却在你这里失了身,这或许就是前世欠下的冤债。你一定要守口如瓶,别把这事说出去,我自然会好好待你。”得贵连忙点头:“主母放心,我一定听您的!”
从这晚开始,邵氏每晚都以查看门户为由,与得贵私下相处。她担心秀姑察觉异样,后来甚至默许得贵与秀姑也有了特殊关系。邵氏还故意装作要责罚秀姑,却又让秀姑接纳得贵,以此堵住她的嘴。三人之间达成了一种隐秘的默契,彼此心照不宣。
得贵感念支助的“教导之恩”,经常从邵氏那里拿些东西送给支助。支助一直盼着得贵能将自己引荐给邵氏,可每次暗示,得贵都因害怕主母责怪而不敢开口。支助多次询问进展,得贵总是找借口拖延。就这样,三五个月过去,邵氏和得贵的关系愈发亲密,几乎如同夫妻一般。
然而,纸终究包不住火。邵氏与亡夫成婚六年都未曾生育,可和得贵在一起才几个月,就发现自己怀孕了。她担心事情败露,赶紧给得贵银子,让他偷偷去买打胎药,想悄悄处理掉这个孩子,以免日后出丑。
得贵一来老实,根本不知道打胎该用什么药;二来他早已把支助当作恩人,向来对他无话不说。这次这么隐秘的事,他也跑去和支助商量。支助本就是个无赖,见得贵不肯帮自己牵线搭桥,心里正窝火,这下可好,机会送上门来。他眼珠一转,心生一计,哄骗得贵:“打胎药只有我认识的一家药铺最有效,我帮你去买。”
支助转身到药铺,买了四服固胎散交给得贵。邵氏分四次吃下这些药,肚子却毫无反应,只好让得贵再去别处买药。得贵又跑去问支助:“之前的药怎么没用?”支助装作很专业的样子说:“打胎一般就一次机会,一次打不下来,后面就难了。而且这药是最有效的,打不下来,说明胎儿太牢固。要是再用猛药,恐怕会伤到大人。”得贵信以为真,回去把这话告诉了邵氏,邵氏也没多想,只能无奈接受。
十月怀胎期满,支助估摸着邵氏快分娩了,找到得贵说:“我要配补药,必须用刚出生的孩子。你主母快生了,生下的孩子肯定不能留,不管是男是女,给我就行。你受我恩惠这么多,拿这个谢我,对你来说也不费什么事,只要瞒着主母就行。”得贵想都没想就答应了。
几天后,邵氏生下一个男孩,她狠下心将孩子溺死,用蒲包裹好,让得贵悄悄去埋了。得贵嘴上应着,却没去埋,而是偷偷把孩子送给了支助。支助拿到孩子,一把揪住得贵,恶狠狠地说:“你主母是丘元吉的妻子,家主去世多年,她一个寡妇,这孩子哪来的?我现在就去官府告发!”得贵吓得急忙捂住他的嘴,慌张地说:“我一直把你当恩人,什么事都和你商量,你怎么能这样翻脸无情?”
支助冷笑道:“好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!你和主母的丑事,按律当凌迟处死,叫我一声恩人就想了事?你要是想让我闭嘴,就去问主母要一百两银子给我,我保证守口如瓶;要是拿不出来,这事没完!血孩就是证据,你自己去官府辩解,到时候看你主母还怎么做人!我在家等你回话,赶紧去!”
得贵急得眼泪直流,回家后知道瞒不住,只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邵氏。邵氏又气又急,埋怨道:“这么重要的东西,你怎么能随便送人?这不是要害死我吗!”得贵解释道:“要是别人,我肯定不给,可他是我的恩人,我实在不好拒绝。”邵氏问:“他算你哪门子恩人?”得贵这才说出实情:“当初我赤身躺着引你上钩,都是他教的法子。没有他,哪有我们今天?他说要血孩配药,我才给他的,谁知道他居心不良!”
邵氏长叹一声,无奈地说:“事到如今,是我一时糊涂,中了那无赖的圈套,后悔也来不及了。要是不拿银子赎回孩子,他肯定会去告发,到时候就完了。”她只好拿出四十两银子,让得贵去赎回血孩,偷偷埋掉,免得留下后患。
得贵老实巴交,双手把四十两银子递给支助,恳求道:“就这么多了,把血孩还我吧!”支助拿了银子,却贪心不足,心里盘算着:“这妇人长得漂亮,手里又有钱。要是能借此机会和她搭上关系,她家的财产不就尽在我掌握之中了?”于是,他假惺惺地对得贵说:“我刚才说要银子,不过是开个玩笑,你还当真了。血孩我已经埋了。你去跟主母说说,让我和她见见面,要是她同意,我帮她管家,保准没人敢欺负她,这不是两全其美吗?不然,我就把孩子挖出来去告发,限你五天内给我回话!”得贵没办法,只好回去把支助的话转述给邵氏。邵氏听后,气得浑身发抖:“别听那无赖胡说八道,不用理他!”得贵也不敢再多说什么。
支助把血孩用石灰腌好,依旧放在蒲包里,藏在隐秘的地方。等了五天,没见得贵回话,又等了五天,一共十天过去了。他估计邵氏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,便来到丘家门前,等得贵出来,问:“那件事谈得怎么样了?”得贵苦着脸摇头:“不成,主母不同意!”
支助二话不说,直接往门里闯。得贵不敢阻拦,跑到街口远远地观望。邵氏见有人闯进中堂,厉声呵斥:“男女有别,你是什么人,竟敢擅自闯入我家?”支助嬉皮笑脸地说:“我叫支助,是得贵的恩人。”邵氏心里顿时明白过来,冷冷地说:“你要找得贵,去外面等,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!”
支助步步紧逼:“我倾慕大娘已久,我虽然没什么本事,但也不比得贵差,大娘何必这么绝情?”邵氏见他言语轻佻,转身就走。支助快步上前,一把抱住她,威胁道:“你私生子的事,证据在我手里。你要是不答应我,我现在就去官府告发!”
邵氏又气又急,却挣脱不开,只好稳住他,假意说:“白天人多眼杂,容易被发现,晚上我让得贵来接你。”支助这才松开手,走了几步又回头,恶狠狠地说:“你最好别耍花招,我可不怕你反悔!”说完大摇大摆地离开了。
邵氏气得浑身颤抖,泪水止不住地流。她回到房间,坐在凳子上,满心懊悔。当初她执意守寡,想做个受人敬重的人,如今却落得这般狼狈,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亲友?她又想起之前发过的誓:“我若改嫁他人,不是死于刀下,就是悬梁自尽。”心一横,决定以死谢罪,去九泉之下面对亡夫。
邵氏从床头拿起一把解手刀,想要自刎,可手却不停地颤抖,根本下不去手。她哭了一阵,把刀放在桌上,又解下腰间八尺长的汗巾,在梁上打了个结,准备上吊。就在这时,得贵推门而入。邵氏心中的怨恨瞬间被点燃:“当初就是这个家伙设下圈套,毁了我一生的名节!”她怒火攻心,抄起解手刀,猛地向得贵砍去。这一刀又快又狠,得贵毫无防备,脑袋被劈成两半,当场倒地身亡。
邵氏见状,知道事情再无转圜余地,心灰意冷之下,毅然将脖子伸进绳套,蹬开凳子,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。
俗话说:“赌近盗,淫近杀。”这起悲剧,只因一个“淫”字,白白断送了两条性命。再说秀姑,平时她习惯了得贵进房,为了避嫌,总会远远躲开。这次过了好久都没动静,她心中起疑,过去一看,眼前的惨状吓得她瘫倒在地。好容易稳住心神,她赶紧关上房门,跑到叔公丘大胜家报信。
丘大胜大吃一惊,连忙通知邵氏的父母。众人赶到丘家,关上大门,开始盘问秀姑事情的经过。秀姑并不认识支助,也不知道血孩和银子的事,只能把邵氏和得贵平时的私情说了一遍,至于两人为何突然死去,她也一无所知。大家反复询问,她也只能这么回答。邵氏父母听了女儿的丑事,羞愧难当,转身离去,不再过问。丘大胜只好带着秀姑去县衙报案。
知县验尸后发现,得贵是被刀劈死,邵氏是上吊自尽。听完秀姑的陈述,知县推断:“邵氏和得贵确有私情,主仆关系早已混乱。多半是得贵言语冒犯,邵氏一时气愤,失手杀了人,慌乱之下选择自尽,应该没有其他隐情。”于是,他责令丘大胜负责安葬事宜,又以知情不报为由,判秀姑受杖刑,之后将她官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