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女英雄传第十八回到第二十回(第2页)
纪献唐听了,挑了四个擅长使杆的家丁,五人齐声呐喊,同时向顾先生攻去。顾先生不慌不忙,手中杆子一抖,划出一个大圆圈,轻松将四个家丁的杆子磕飞,家丁们捂着虎口,疼得直叫。纪献唐见状,后撤一步,拧动杆子朝顾先生肩头挑去。顾先生不硬接,只是身形一闪,纪献唐的杆子便从他背上空划过去。趁着这个空隙,顾先生跨步上前,用杆子一扫,纪献唐立足不稳,“扑通”一声摔倒在地。顾先生赶忙丢杆,将他扶起:“太莽撞了!太莽撞了!”
纪献唐一个翻身爬起来,满脸佩服:“先生,这才是真本事!我以前简直是瞎闹!您一定要把本事都教给我!”
顾先生拍了拍他:“这里不是细谈的地方,回书房再说。”一进书房,纪献唐就急不可耐地拉着顾先生追问。
顾先生神色严肃起来:“先别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。你可听过西楚霸王说‘一人敌不足学,请学万人敌’?”纪献唐疑惑道:“那‘万人敌’哪有那么容易学?”顾先生认真地说:“想学‘万人敌’,其实并不难,关键只有一条路——读书。”纪献唐皱起眉头:“书我没少读,但那些都是纸上谈兵,怎么能成大事?”顾先生正色道:“公子此言差矣!圣贤之道,怎能说是空谈?脱离了圣贤之道,如何成为伟人?成不了伟人,又怎能成就大业?从古至今,人才难得,公子生在名门望族,天资过人,只要专心读书,我自信能助你一臂之力。将来入朝为官、建功立业,封侯拜相都不在话下,何必执着于这些江湖技艺?公子,千万不要误入歧途!”
纪献唐本就不是普通人,经顾先生这番点拨,第二天便静下心来,埋头苦读。第二年乡试,他一举考中举人;紧接着,在会试中又高中进士,此后一路升迁,做到了内阁学士。朝廷见他精明能干,委以重任,让他出任四川巡抚。纪献唐深知自己能有今天,全靠顾先生教导,便想请他一同赴任。
顾先生对此不置可否。纪献唐向皇帝辞行后,约定第二天中午出发。可第二天早上,他刚起来,家丁就递来一张便条和一本书,说:“顾师爷五更天坐小车走了,说先走一步,在前面等您,还留下这两样东西。”
纪献唐十分诧异,接过便条一看,上面写着“留别大将军钧启”,心里犯嘀咕:“顾先生不至于这么糊涂,我刚做巡抚,怎么就叫我大将军了?”再看那本书,封得严严实实,只贴了个空白红签,没写一个字。他赶忙拆开信,只见上面写道:
友生顾綮留书拜上大将军贤友麾下:
我与你相聚十年,自认为能引导你走向成功,如今你已成为一方大员。此去统领十万大军,镇守西南,建功立业、封爵拜相、名垂青史,这些都不必担忧。我所忧虑的,是你天资过高,欲望也重,才华有余但学问却不足以涵养心性。希望你时刻警醒自己,进要做个纯粹的忠臣,退要做个孝顺的儿子。二十年后,你将面临难关,届时一定要及早急流勇退,将对国家的忠诚转化为对父母的孝道。若有危急,我会在天台、雁荡山等地方等你。切记!切记!我本是闲云野鹤般的性子,不想随军赴任。当初潇洒地来,如今也潇洒地走。我们的相遇并非偶然,望你多加留意。另有一本秘籍,需从无字之处领悟其中深意,切莫当作空话。
顾綮拜手
纪献唐看完信,沉默良久,心中满是敬畏,他知道这位顾先生深不可测。料想派人追赶也无济于事,他连那本秘籍都没敢在人前打开,悄悄收了起来。到了出发的吉时,他拜别宗祠和父母,前往四川赴任。此后,靠着顾先生留下的书,纪献唐征战四方,征讨西藏、平定桌子山、安定青海,立下赫赫战功,一路被封为一品公爵。他的祖父也被追赠太傅,两个儿子获封爵位。朝廷还赏赐他宝石顶、三眼花翎、四团龙褂等诸多殊荣,特命他经略七省,挂上九头狮子印,人称“秃头无字大将军”。
各位看官,一个臣子能荣耀至此,本应尽心报国、报答皇恩,再不济也该听顾肯堂先生那番苦口婆心的劝诫,及时急流勇退。可谁能想到,纪献唐倚仗着自己功高权重,早把顾先生的话当作了耳旁风!随着权力膨胀,他那固执乖戾的性子也愈发放纵,再加上次子纪多文在一旁助纣为虐,父子俩贪污腐败、忌贤妒能、残忍暴虐,干下的坏事数都数不清。被他们屈害死的官民,足有六七千人之多;落入他们私囊的赃款,更是高达三四百万两。此外,他们还私自贩卖盐茶、木材,谋取暴利。
人一旦贪欲滋生,天理便会逐渐消亡。纪献唐不知不觉间,就把自己推向了绝路:出入衙门,非要走专供皇家使用的黄土道;查验武官,竟冒用皇帝专用的绿头牌;总督、巡抚见了他,都得跪着迎接、跪着送行;他的家仆下人,也都被滥入举荐文书,一路做到副将、参将、道员、知府等官职。到了后来,他甚至胆大包天,私藏铅弹火药,编造妖言谶语,妄图谋反。
他哪里想得到,大清国运昌盛,当朝皇帝英明神武!朝廷早就看透了他的狼子野心,派亲信大臣暗中防范、调查。很快,朝廷内外的官员纷纷上奏,联名参劾他犯下九十二条重罪。皇帝龙颜大怒,当即下令革去他的官职,押解进京,交由三法司议罪。三法司提议,按大逆不道之罪将他斩首,并诛灭全族。好在皇帝开恩,念及他曾立下一些战功,法外施仁,赐他自尽。他的父亲纪延寿、兄长纪望唐被革职免罪;十五岁以上的男性族人,免死充军;女眷们也免去了给功臣为奴的惩罚。唯独那个助纣为虐的次子纪多文,被当场斩首。据说纪献唐被赐死的那个夜晚,狱卒们都看见狱庭中刮起一阵旋风,卷着一团如猛虎般大小的黑气,直冲向天空。这便是纪大将军跌宕起伏、最终覆灭的一生。
话说纪献唐担任七省经略使的时候,十三妹的父亲正是他手下的中军副将。纪献唐听说这位中军副将的女儿武艺高强、才智出众,恰好当时他的次子纪多文正想续娶填房。换作别人,一个小小的中军副将,能有这么位位高权重的上司主动提亲,肯定求之不得。可这位副将出身名门,世代忠良,是个有见识、重气节的汉子。起初,他还客客气气地以官职、门第、年龄不相称为由婉言推辞。后来,纪献唐为了拉拢他,先是保举他升任总兵,又请出当地的总督、巡抚等人出面说媒,强行撮合婚事。这一下,彻底激怒了副将,他效仿三国时东吴孙权拒绝联姻的典故,义正言辞地说道:“我的女儿是虎女,怎能嫁给犬子?我头可断,这门亲事休要再提!”
这话传到纪献唐耳朵里,他恼羞成怒,借着一桩公事,参奏副将“刚愎自用,贻误军情”。在纪献唐的权势威压下,参奏一个官员就像碾死一只臭虫般容易,根本没人敢站出来为副将辩解。可怜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,立刻被革职查办,关进大牢。没过几天,就因心中郁结难平,含冤而死。这一变故,让十三妹家破人亡,还背上了一段难以言说、无法昭雪的奇冤。
十三妹本就孝顺重义、胸怀大志,哪里能咽下这口气?只是家中还有老母亲需要赡养,她只能暂时忍耐。这仇恨在心中越积越深,一天比一天更难以消解。如今母亲不幸离世,她寻思着,一个孤身女子住在这荒山野岭,终究不是长久之计,不如趁早去报了这血海深仇,也算了却此生心愿。这就是她心急如焚,顾不上守灵尽孝,执意要去报仇的缘由。
只是她住在这偏僻山村里,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。邓九公偶尔听到些传言,也都是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,更何况他只听十三妹说报仇,却根本不知道仇人是谁,更没想到竟是纪献唐。直到安老爷来到褚家庄,通过一番详细交谈,才揭开了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。
各位,看看这桩公案,纪献唐行事完全背离天理人情,最终身败名裂,实在不足为道。倒是十三妹的父亲,在纪献唐权势滔天的时候,就看出纪家不会有好下场,宁可自己身败名裂,也不愿辱没门楣、耽误女儿终身,这份见识与气节,当真是人中豪杰!也正因如此,他才养育出十三妹这样一位巾帼英雄。
闲话少叙,言归正传。当时,尹先生就像讲评书一样,把纪献唐从出生到覆灭的故事,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。只是顾及十三妹的面子,关于纪献唐替儿子求婚的事情,一个字都没提。邓九公和褚家夫妻虽然前一天大致听过,但直到现在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。那些村里的婆姨姑娘们,只当听了一场热闹的街坊闲话。
一开始,十三妹听尹先生说皇帝已经替她报了仇,还以为他是江湖骗子,在说大话骗人。可听他讲得头头是道,有根有据,又由不得她不信。只是尹先生没提到纪家求婚的事,她忍不住追问:“话虽如此,可你怎么证明这就是在替我家报仇?”尹先生反问道:“姑娘,你这么聪明的人,怎么一时糊涂了?你家这桩冤案,就在参奏纪献唐的九十二条罪状里,这难道不算报仇了?”十三妹还是将信将疑:“先生,你说的是真的?”尹先生郑重其事地说:“圣谕明明白白,岂会有假!”
十三妹又说:“不是我不信,只是这话关系重大,你可不能说一句假话。”尹先生诚恳地说:“且不说我尹其明生平光明磊落,从不说谎;就算我想说谎,姑娘你想想,你报你的仇,跟我有什么关系,我何苦来拦你?再说,这等血海深仇,谁没有父母,这种事怎么能骗人?你要是不信,我身边正好带着一份圣上谕旨的抄本,你不妨看看。只是不知姑娘识不识字?”邓九公在一旁接话:“岂止识字,姑娘学问可深着呢!”尹先生听了,从靴筒里掏出一张抄好的上谕,递给邓九公,再由邓九公转交给十三妹。
十三妹接过上谕,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,随后把纸撂在桌上。她原本苍白冰冷的脸上,渐渐泛起红晕,双手扶着膝盖,目不转睛地盯着母亲的灵柩,许久许久,一句话也不说。
各位,您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吗?十三妹虽然出身将门,从小喜欢舞刀弄剑,行事洒脱不羁,但这并非她的本性。只是因为她这一生遭遇坎坷,流离失所,满心的苦楚,才让她变成了如今这副隐居山野、不问世事的模样。如今大仇得报,要说句玩笑话,就像叫花子丢了耍戏的猴子,没了奔头;往正经了说,就应了赵州和尚那句“大事已完,如丧考妣”的禅语。这句话乍一听让人摸不着头脑,但您仔细想想,一个人不管是做文官做到入阁拜相,做武官做到凯旋而归,还是才子高中、佳人新婚,这些本都是人生得意之事,可真到了那一步,不知为何,总会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慨。又好比饮酒作乐、看戏游玩,本是天下最畅快的事,可等到曲终人散,对着空荡荡的灯火楼台,静下心来一想,就会莫名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伤感。此刻十三妹的心情,正是如此。
邓九公和褚家夫妻见她这样,还以为她自从母亲去世后,一直强忍着泪水,如今得知大仇得报,肯定会痛哭一场,正准备上前劝慰。却见她闷坐了半晌,突然长叹一声:“原来如此!”接着整理好衣襟,朝着天空深深地行了一礼,说道:“谢天谢地!原来那贼父子也有今天!”说完,她又转身向尹先生行礼致谢:“先生,多亏你说明原委,不然我就要白跑一趟了。我倒不怕路途遥远、风餐露宿,只是我满心欢喜地去报仇,要是最后没报成,岂不成了笑话?”随后,她又向邓九公行礼:“师傅,这三年来多亏你帮我操持家事,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,日后定当报答!”
邓九公刚要开口:“姑娘,你这话说的……”却见十三妹根本没听他说话,径直退回到座位上,冷笑一声,望着天空喊道:“父亲!母亲!你们听见了吗?纪贼父子已经被朝廷正法了!果然是‘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’!只是女儿不孝,没能好好侍奉你们一天。自从我懂事起,就遇上这桩倒霉事,害得父亲含冤而死,母亲跟着受苦。我早想一死了之,可家中无兄无弟,没人照顾母亲。如今母亲寿终正寝,父亲大仇得报,我的心事已了。我看着你们在九泉之下,终于能不再受苦,自由自在。二老慢行,等女儿这就来陪你们!”说着,她左手往后一探,握住了那把雁翎刀,便要往脖子上抹去,打算用自己年轻的生命,为这段恩怨画上句号。这正是:为保清白之身,不惜以命相搏。欲知十三妹性命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十九回恩怨了了慷慨捐生变幻重重从容救死
且说这回书,咱们先从十三妹讲起。她听闻仇人已死,毕生大事已然了结,眼下孑然一身,再无牵挂,当即伸手去够那把雁翎宝刀,打算横刀自刎,以绝此生,让这副如花似玉的容颜,就此香消玉殒。
慢着!倘若她真的就此殒命,对她而言或许是一了百了,可别忘了,这《儿女英雄传》才讲到第十九回,让说书的往后该如何接着讲?好在天无绝人之路,她一回手去抓刀时,捞了两下,竟如水中捞月,扑了个空。她赶忙回头查看,那把刀早已不翼而飞,不由惊道:“啊?我的刀哪去了?”
褚大娘子在一旁说道:“问那刀啊?我方才看你闹得凶,怕伤到尹先生,就给拿开了!”十三妹急道:“嗨!你怎么这么误事,快把刀给我拿来!”褚大娘子道:“我让你姐夫派人送回咱们庄子了,上哪‘快快’给你拿去?你这会儿要刀做什么?”十三妹道:“我要去陪爹娘!”
褚大娘子一听就急了:“说什么胡话!哪有爹娘死了,儿女跟着去的?平白无故的,让人瞧见像什么样子?难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成?姑娘,你这不是犯糊涂吗?”邓九公也在一旁大声劝阻:“姑娘,这是说的什么话!咱们当初急着报仇,是咽不下那口气。如今仇报了,正该好好高兴,等办完老太太的事,就该享享清福了,怎么反倒想不开了?”褚一官也在旁边好言相劝。众人你一言我一语,可十三妹根本听不进去,一门心思逼着褚大娘子还她刀。
褚大娘子坚决不肯:“那你可说错了!今儿你恼我没关系,但哪有我把刀递给你,让你寻死的道理?”十三妹赌气说道:“我要死,也不一定非得用那把刀!”
诸位,圣人说“杀身成仁”,孟子讲“舍生取义”,您瞧这“成”字、“取”字,分量何其重!史书上记载的忠臣烈士,乃至普通百姓,虽然境遇不同,但大多是到了万不得已才选择赴死。而这万不得已之中,又有分别,正所谓“慷慨捐生易,从容就死难”。就说十三妹,倘若她方才一伸手就拿到刀,往脖子上一横,早就“一旦无常万事休”了,任谁再说什么都没用。可她鼓足勇气、横下心要寻死,偏生一伸手没拿到刀,这口气一泄,劲头一松,心里便开始动摇。再加上邓、褚翁婿父女三人在旁边七嘴八舌,说的话又没一句说到她心坎上,反而让她越发烦躁。此时她心里直后悔,不该当着众人面做出这举动,徒增许多麻烦,只好一声不吭,呆坐在那里发怔。
这时,邓九公见劝不动十三妹,转头想让尹先生帮忙,却见他又在那拈着胡子笑,便说道:“喂,先生!都是你这番话惹的祸,也帮着劝劝啊!怎么还在一旁袖手旁观,笑眯眯的?难不成又要说人家是‘寻常女子’?”邓九公这话,实则是想引出安老爷的下文。
只听安老爷说道:“九公,我这会儿不单笑这姑娘是寻常女子,更笑你这糊涂老头儿!”邓九公一愣:“我怎么糊涂了?”安老爷道:“你和这姑娘有师徒情分,又年事已高,她但凡有考虑不周的地方,自然该由你指引。可你看,之前她要去报那本不必报的仇,你不拦;如今她要走这万不得已的绝路,你又不许。你也不替姑娘想想,她虽然大仇得报,但可怜无父无母,没有兄弟姐妹,连个贴心的仆妇丫鬟都不在身边。孤身一人在这荒山野岭,举目无亲,抬头不见属于自己的一片天,低头寻不到立足的一方土,真正是‘一身伴影,四海无家’。即便她再有本事,说到底也是个姑娘家。虽说眼下有你和大娘子照应,但将来她该何去何从?我倒要问问,你不让她走这条路,那她还能走哪条路?”邓九公急得嚷道:“我的爷!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?你这话我实在听不懂!”
暂且按下邓九公这边不表。再说十三妹,本以为邓九公拉尹先生劝她,又要听一堆啰嗦话,正暗自抱怨。可听了尹先生这番话,每一个字都像重锤,狠狠砸在她的心坎上,还一语双关,直指她内心深处。她忍不住长叹一声:“到底是读书人,话说得明白!你们听听,我说的难道不对?”
邓九公刚要开口,尹先生又道:“虽说有道理,却也差了一步,可惜啊,还是太早了。”十三妹本就生性好强,容不得别人反驳,听了这话,立刻把要刀寻死的事抛到一边,非要和尹先生辩个明白:“方才你说我报仇可惜迟了,是我当时不知情;如今我要为母殉身,你怎么又说可惜早了?那请问,要到什么时候才不算早?”
尹先生道:“哎呀,姑娘!明白人不用多说,这还用问?你如今父仇虽报,母亲也已离世,但你父亲的灵柩,你忍心就丢在那破庙,不入土为安?你母亲的灵柩,你就忍心埋在这荒山,不与父亲合葬?父母生儿育女,都盼着子女有出息、能尽孝。他们二老在天之灵,满心满眼都盼着你。你若真是个寻常女子,我也懒得白费口舌;可你既然是智勇双全的巾帼英雄,想当初纪献唐权势滔天,你都有胆量智谋,派人送父亲骸骨回乡,和母亲一起避难求生。如今那恶贼已倒台,你又年长了两岁,反倒不顾眼前大义,学起那些没见识之人,做这等糊涂事,可不是可惜太早了?姑娘,你的智谋、仁义、勇气都哪去了?”
这位安老爷真是会说话,一番话先压下十三妹的盛气,又勾起她的雄心。十三妹听了,不自觉地挺直脖子,眼珠一转,心道:“这话没错,不能让这先生看轻了我。确实该先把母亲送回故乡,再做打算。”可转念一想,又犯了难:“话虽如此,可这次护送灵柩回京,和当初陪母亲逃难完全不同。就算我有一身本领,这一路上日夜兼程、渡河过桥,哪是我一个人能照料周全的?以前有母亲在,天大的事她都说‘交给我’,我也能安心依靠她。可如今我能依靠谁?眼下能求助的,只有邓、褚两家三人。邓九公年近九十,总不能指望他跟着我吃苦受累吧?他不去,他女儿自然要留在身边尽孝,难道我要和褚一官同行?就算他们一家都肯仗义相助,可到了老家,祖坟也没地方下葬了。这找墓地、修坟茔、安葬立碑,哪是容易的事?就算当年护送父亲灵柩的两个家人还在,我一个姑娘家带着他们,又能办成什么?何况如今身无分文,从何着手?”她左思右想,千头万绪涌上心头,一时之间,竟不知如何是好。可她偏偏好胜心强,不愿在人前示弱,反倒大大咧咧地说道:“先生,这叫‘彼一时,此一时’。你说得倒轻巧,哪有那么容易!”
其实,十三妹内心的纠结与为难,早就被这位假尹先生看透了。他不紧不慢地说道:“这有什么难的!天下的事,怕就怕没有银钱,俗话说‘一文钱难倒英雄汉’;有了钱,又怕找不到帮手,正所谓‘牡丹花好,终须绿叶扶持’。眼下,且不说邓老爷子和褚大娘子,肯定愿意助你一臂之力,就连我的东家安学海父子,也受了你天大的恩情。他们现在辞官不做,就是为了找到你,报答这份恩情。只是因为要护送家眷同行,又不知道你的确切住址,没办法在此久等,这才派我尹其明先来寻访。如今既然见到了你,又碰上老太太的事,我这就去给他们报信,安学海必定亲自前来。到时候,把护送灵柩、安葬双亲的事交给他,不就妥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