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女英雄传第十五回到第十七回(第2页)
邓九公忙道:“原来老弟先到我府上,是我招待不周,实在不安。”安老爷摆摆手:“你我英雄相见,不必拘泥这些。我刚才还和令婿谈论天下豪杰,提到一位颇有名气的人物,他竟然不了解。”邓九公自信满满地说:“老弟,别看这些年轻人说得头头是道,其实没真本事。你说的豪杰,既然能入你眼,想必不是无名之辈,说来听听。不管大江南北、三江两湖,还是川陕云贵,甚至关内关外,只要有点名气,我大概都知道他的底细,你尽管问!”
安老爷卖个关子:“这人离这儿不远,只是时隔多年,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。”邓九公撇撇嘴:“什么?咱们这儿能出豪杰?老弟,你怕是听了谣言!在这儿找大如绍兴坛子的倭瓜、壮如棒槌的玉米棒子还行,要说豪杰,我在这儿住了快七十年,还没见过长着四方脑袋、八楞脑袋的豪杰!”安老爷严肃道:“老哥哥,古人说‘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’,又说‘真人不露相’,哪能没人才?这话可不能这么说。就算你见多识广,我要说的这人,你恐怕也不敢小看,而且除了你,别人还真不配认识他。”邓九公歪着头想了想,好奇地问:“谁啊?你说说名字,我听听。”安老爷拈着胡须,目光直视邓九公:“这人,人称‘十三妹’!”
邓九公听到“十三妹”三个字,“啪”地一声把酒杯放在桌上,急切地问:“老弟,你怎么知道这个人?”安老爷没急着回答,反问道:“你先说说,这人算不算豪杰?你认不认识他?”邓九公叹了口气,感慨道:“老弟,要说这人,虽是女流之辈,却堪称巾帼英雄,更是英雄中的翘楚。说起来,天下男子都该自愧不如!我何止认识她,她还是我的知己恩人!”安老爷心中暗喜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话虽如此,但她毕竟年轻女子。以老兄的年纪和威名,说她是知己可以理解,怎么就成恩人了?愿闻其详。”邓九公举起酒杯:“酒凉了,先换杯热的。”两人你来我往,杯酒下肚。
席间,姨奶奶带着两三个婆子帮忙照料,几个村童穿梭着伺候,倒也周到干净。正说着话,褚大娘子又带人送来点心汤羹,热情相让。安老爷喝酒不爱吃菜,就着鲜果小菜就行;邓九公喝酒豪爽,大口吞咽,根本没空吃菜。因此点心没怎么动,褚大娘子便让人撤下,给姨奶奶吃,剩下的分给了孩子们。邓九公说:“姑奶奶,你去忙你的吧。”褚大娘子笑道:“他们不用管,都吃饱了。少爷刚来的时候挺腼腆,被我逗了几句,现在和女婿、大舅聊得正欢呢。”
这时,姨奶奶吃完点心,对褚大娘子说:“姑奶奶在这儿,我去看看少爷。”邓九公叮嘱:“你走了,小心他们把我的酒弄凉了。”褚大娘子说:“放心去吧,有我盯着。”姨奶奶笑眯眯地走到邓九公跟前,从袖子里掏出个红纸包,说:“老爷子,你瞧瞧这个。”邓九公打开一看,是个苏绣的大红缎子香袋和一个石青抽子,便问:“这干嘛用?”姨奶奶说:“我送给少爷好不好?”邓九公笑道:“好,去吧。”又捏着抽子问:“里面沉甸甸的,装了啥?”姨奶奶得意地说:“总不能空着手给吧?我装了一百文钱。”邓九公哈哈大笑,褚大娘子也跟着解围:“别笑她了,让她去热闹热闹也好。”
笑声过后,邓九公转向安老爷,开始讲述往事:“老弟,你刚才问我,为什么说十三妹是恩人?你不知道,我也算‘败子回头金不换’。小时候,我也读过几年书,父亲在世时,还让我去考秀才。文章勉强能写,但作诗平仄颠倒,六韵诗只写了十句,少了一韵,连复试都没通过。后来父亲去世,我觉得自己不是读书的料,就结交了一群不务正业的人,舞枪弄棒,甚至吃喝嫖赌,走上了歪路。多亏几位长辈劝我:‘你身材魁梧、力大无穷,考武举不好吗?何必干这些没出息的事?’我一想,没了父亲,有人肯指点我正经出路,实在难得。于是我埋头苦练,拉硬弓、骑快马、举石头、练大刀。到了考武举那年,我拉开十六力的硬弓,平端起三百六十斤的头号石头,在场上走了三个来回;舞大刀时,单撒手耍出三个面花、三个背花,还摆出四门架势;骑马射箭也全都命中。可以说,那场考试我出尽了风头。没想到末场默写《孙武子兵书》,我漏写了两个字,自己都没发现。学院的书办找到我,说大人看我武艺出众,想让我当案首,但因为兵书漏字,得花五百两银子才能保住功名。当时我家还算富裕,拿出几个五百两也没问题,但我觉得大丈夫靠本事博取功名,一开始就花钱走捷径,太没骨气。我就回他:‘中与不中听天命,我不走歪门邪道!’”
安老爷感慨道:“这才是正人君子的行事作风!不过这样一来,你的一身本领岂不是要被埋没了?”邓九公叹了口气说:“你接着听。他不录取我也就罢了,偏偏把我排在最末一名,让我坐红椅子受辱!我心想:‘这就是朝廷开科取士的做法?’一赌气,老师也没去拜,鹿鸣宴也没参加,连花红赏赐都没领,直接撂下话:‘这功名之路,算是没我的份了!’后来,有几个镖行的朋友见我在家闲得慌,就邀请我一起走镖。走了两年后,我自立旗号,单枪匹马干了整整六十年。多亏老天爷照应,这些年没出过什么差错,没丢过一次镖。到了八十岁那年,我寻思‘收船好在顺风时’,就跟亲友们说打算金盆洗手。谁知道那些大买卖行里的人苦苦挽留,提前一年就送来聘书和定金,没办法,又接着干了五年。这回我说什么都要退了,提前给各地的主顾捎信,说明年一定歇业,聘金一概不收。承蒙那些客商抬爱,大老远派人送来彩礼给我庆功,还一起送了块匾,上面写着‘名镇江湖’四个大字。老弟,人家这么看重咱,咱能不骄傲吗?我那二十八棵柳树庄上地方宽敞,西院里有个像教场一样的大院子,还盖了五间正厅,平时就在那儿带着徒弟们练武艺。我就在那儿搭了座戏台,两边扎起看棚,从府城里请了个戏班子,把远道而来的客人、本地的乡绅商户,还有周边的乡亲们都请来,热热闹闹地摆了三天酒席。
“前两天相安无事,到了第三天,轮到本地的乡亲们来吃酒看戏。那天人特别多,厅里、棚里坐得满满当当,再加上卖熟食、卖糖豆的小贩,两边站得密密麻麻。台上正唱着飞镖黄三太打窦二墩的戏,演到黄三太打败窦二墩,众人正庆贺的时候,戏里他家来报说生了黄天霸。大家都打趣说:‘这戏唱得真应景,我们邓九太爷将来肯定也能有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!’你一杯我一盏,冷热酒轮番灌我,我就喝得有点上头了。正高兴着呢,我家庄上看门的庄客跑进来,说:‘外面来了个人,说要送礼贺喜。问他名字,他说见了面自然认得。’我吩咐庄客:‘别管他是谁,只管请进来,大家一起吃酒看戏。’不一会儿,人请进来了。只见这人穿着青绉绸夹袄,斜披着喀喇马褂,歪戴着乐亭帽,脚上蹬着双襻熟皮镴子鞋,身上背着个用蓝布缠着的东西,虽然看不清是什么,但估计是兵器;后面还跟着个人,手里托着个红漆小盒。这人走上厅来,只拱了拱手说了声‘请了’,就挺着腰、叉着脚,扭过脸去,抱着拳头站在那儿。
“我心里犯嘀咕:‘这来贺喜的人有点古怪啊!’就问他:‘你从哪儿来?’他说:‘姓邓的!你不是不认识我,我也不是不认识你,别装糊涂!今天听说你金盆洗手,摆酒庆功,特来会会你!’我仔细一瞧,这人看着有点面熟,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。就跟他说:‘恕我眼拙,实在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。’他说:‘我叫海马周三,咱们在牤牛山有一鞭之仇!’这话一出口,我就想起来了。五年前,我从京城保镖往南方走,同行的金振声从南方保镖往北方走,在牤牛山碰上了,他的镖货被人抢了。我路见不平,追上去打了那家伙一鞭,夺回了镖物。没想到他怀恨在心,趁着我家办喜事,跑来当众羞辱我!
“我好言相劝:‘朋友,你误会我了!同行之间互相帮忙,这是规矩。而且事情都过去了,既然你来了,就翻篇儿,这儿有现成的酒席,咱们喝顿酒,解开这个疙瘩,交个朋友,怎么样?’在场的人也都纷纷上来劝和。老弟,你说看在大伙儿的面子上,我这态度够忍让了吧?谁知道他不识抬举,说:‘别假惺惺让茶让酒!自从牤牛山一别,我一直等着找你算账,今天你既然退隐了,我海马周三要是背地里找你,算不得好汉。今天当着大伙儿的面,请他们做个见证,我要跟你借个一万八千两盘缠,补上牤牛山那笔买卖的损失。你要是识相,痛痛快快双手奉上;要是不肯,我也不难为你,我这盒子里装着一碗双红胭脂、一匣滴珠香粉,还有两朵时兴的通草花,你打扮好了,在这台上扭一圈给我瞧瞧,我保证不沾你一点便宜,扭头就走。’说完,把盒子打开,放在桌子中间。老弟,就算是尊泥菩萨,听了这话能不生气?”
安老爷愤愤不平:“这人简直就是个无赖!”邓九公却笑着摆摆手:“哈哈,老弟,你可别小瞧他!没想到这么个人,还真有点本事,能屈能伸的。”说着,又干了一杯酒。
此时,主客二人已经你来我往喝了五七十大杯。
褚大娘子在一旁忍不住插话:“我看老爷子今天又喝多了,二叔问的是十三妹,你咋尽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?”邓九公反驳道:“姑奶奶,你以为我在说醉话?不从根儿上说起,怎么能显出十三妹姑娘的英雄气概?不把这些说清楚,这故事还有啥听头?再说了,人家听故事的哪儿知道我邓九公是谁啊!”
安老爷连忙追问:“后来怎么样了?”邓九公一拍大腿接着说:“当时我气得火冒三丈,可当着这么多亲友的面,不好直接动手。我强压怒火,哑然大笑,说:‘我还以为你要借个百八十万,一万两银子我还拿得出!’回头就叫人去搬银子。在场的人还在拼命劝架,说:‘二位别冲动,有话好好说。’我跟大伙儿说:‘各位别担心,我邓某心里有数,这事不管闹成什么样,都不会连累大家。’很快,一万两银子搬来了,放在院子里的八仙桌上。我对他说:‘朋友,一万两纹银在这儿。但我邓老九的银子是拿命挣来的,你想轻轻松松拿走可没那么容易!这儿是我家,自古主不欺宾,咱们说好,谁都不许找人帮忙,就在这儿一决高下。你要是打倒我,银子立刻拿走,就算我重伤在身,也一定抹上脂粉、戴上花,给你凑这个趣儿;要是我失手伤了你,也按规矩办!’说完,我甩掉外衣,抄起我那根保镖用的虎尾竹节钢鞭。他也脱去马褂,亮出兵器,竟然也是一根钢鞭,跟我的鞭重量差不多。这时,大伙儿都涌到院子里,远远围成个大圈。就连我自己的人,因为我提前打过招呼,也不敢靠近。台上的戏也停了,戏子们都跑出来看热闹,大家都眼巴巴地等着看我们这场‘戏’。我俩一个站在北边,一个站在南边,亮出兵器就打了起来。一交手才发现,他跟五年前大不一样了。原来他挨了我那一鞭后,就潜心苦练,就为了洗刷牤牛山的耻辱。他这一鞭使得密不透风,我一时半会儿根本破不了他的招!
“我俩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,突然从东边人群里‘嗖’地窜出一个人,手握着一把倭刀,用刀背把我们的钢鞭往两边一挑,喊了声:‘你俩住手,听我说句公道话!’当时我以为她是来帮他的,他以为是来帮我的,我们各自收回兵器,跳出圈子一看,只见这人一身素衣,戴着孝髻,斜挎着一张弹弓——竟然是个女子!”
安老爷举着酒杯,语气笃定地说道:“不用猜,这人肯定是十三妹!”邓九公捋着长长的胡须,点头应道:“老弟,除了她还能有谁!当时我和周三刚要开口搭话,突然西边‘嗖’地飞来一枝镖,直直朝着十三妹胸口射去。我刚喊出‘小心’,她已经敏捷地一闪,飞镖扑了个空;紧接着第二枝镖又到,这次她不躲了,身子一蹲,手往上一抓,稳稳地将飞镖握在手里;说时迟那时快,第三枝镖也跟着飞来,她立刻把手中的镖迎着射出去,两枝镖在空中相撞,‘噌’地迸出火星,‘当啷啷’双双坠地!围观的人群顿时像涨潮一般,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。可放暗器的人连面都没露,早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,十三妹也没去追查,仿佛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。
她转身对我和周三说道:‘你们今天这场争斗,我不管谁对谁错。但一个倚着家门口,一个靠着暗器,就算赢了,也会被天下英雄耻笑。这笑不笑虽然与我无关,但我倒要问问,怎么输了的就要涂脂抹粉戴花?难道胭脂花朵之间,就容不下英雄了?现在你们先别打,这桌上的银子算我的,你们谁有本事,就来和我较量较量,看看最后谁输谁赢,谁该戴那朵花、擦那胭脂、抹那粉!’老弟,当时我毕竟比周三多闯荡了几年,一看她这行事做派,就知道绝非凡人,不敢轻敌,正准备和她好好理论一番。可那周三见自己的盘算落了空,又仗着她是女子,冷不防‘嗖’地一鞭就抽了过去!
哪料十三妹根本不拿刀招架,只是顺势一转身,手腕翻转,刀刃从鞭下往上一磕,‘唰’的一声,周三的钢鞭当场断成两截!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叫好。就在这喝彩声中,突然传来一阵呐喊,只见人群里‘噗噗’地跳出二三十个身材魁梧的大汉。”
安老爷忙问:“这些人又是干什么的?”邓九公解释道:“这些人都是海马周三提前安排的同伙,他们混在戏班子里,乔装打扮后偷偷埋伏在这儿。众人刚一喊,十三妹这边刚削断周三的钢鞭,紧接着脚下一扫,就把周三踹倒在地。她快步上前,一脚踩住周三的后背,举着刀指着那群人喝道:‘谁敢上前,我先宰了这匹海马给你们做榜样!’那帮人怕伤了头领,吓得纷纷后退。她又冲那群盗贼喊道:‘麻烦你们,把那个红漆盒子捧过来,给你们这位大王戴上花、抹上粉,好让他上台表演给大伙儿看!’老弟,从这儿就能看出周三这人也有些门道。只听他趴在地上大声喊道:‘兄弟们别过来!这位女英雄也请手下留情!我海马周三也算是闯荡半生的好汉,今天我不后悔找上门,只后悔小瞧了天下英雄。如今当众出丑,我也没脸活了,就算死在你这样的英雄刀下,也值了!要杀要剐,悉听尊便!’老弟,你说说,十三妹这身手、这气势,难道不是女中豪杰、英雄领袖吗?”
安老爷听得热血沸腾,猛地一拍桌子,大声赞道:“痛快!”说罢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褚大娘子见状提醒道:“二叔,怎么光喝酒,也不吃点菜?”安老爷笑着说:“姑奶奶,听你家老爷子讲这段故事,不比珍馐美馔更下酒吗?哪里还顾得上吃菜!”邓九公一边喝酒,一边卖起关子:“老弟,这还不算最精彩的!你看那十三妹打倒周三后,又说了一番话,那才叫绝!等我慢慢讲给你听,保管比山珍海味还过瘾,能让你连干十大碗酒还觉得不够痛快!”
第十六回莽撞人低首求筹画连环计深心作笔谈
上回说到安老爷与邓九公结为知己,安老爷想着能借助邓九公,就像拥有一个得力的助手一样,目的是先收服十三妹这条“孽龙”,让她能安稳下来,然后自己好去报答她曾为公子排忧解难、赠送钱财、借弓击退贼寇以及帮忙择配联姻等诸多恩情。而且让安老爷高兴的是,他事先从褚大娘子那里了解了邓九公的脾气性格,所以见面后便顺着邓九公的性子,与他开怀畅饮、高谈阔论,从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慢慢聊到了十三妹,果然成功勾起了邓九公一肚子的感慨和回忆,不用别人追问,邓九公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。讲到十三妹用刀砍断钢鞭,打败了海马周三时,邓九公神情激动,脸色涨红,还不时地捋着胡须,显得十分得意。
安老爷听着,急切地问道:“这场激烈的争斗,最后是怎么收场的呢?”
邓九公便接着说道:“老弟啊,当时我就担心十三妹听了海马周三那番话后,一时冲动,手起刀落杀了他。虽说这样能为我出一口恶气,让我脸上有光,但难免会连累在场的这些亲友们。我正左右为难,又不好直接去劝她。没想到那些盗贼同伙见他们的头领吃了亏,而且十三妹还非要让周三戴花擦粉出丑,一着急,一个个都扔掉了手中的兵器,纷纷跪倒在地,苦苦哀求道:‘这事都是我们家头领不知好歹,冒犯了您的威严,还请您高抬贵手,给他留些面子,我们一定会重重报答您的恩情!’只听见十三妹冷笑了一声,说道:‘你们这群人也知道要面子?要是刚才这位九十岁的老人家被你们一鞭打倒在地,他的面子又在哪里?再说了,刚才要不是本姑娘有接飞镖的本事,被你们的飞镖射中,我的面子又往哪儿搁?’众人听了,都哑口无言,只能一个劲儿地磕头认罪。
“十三妹根本不理会他们,一只脚稳稳地踩住海马周三,另一只手举着那把倭刀,脸上却换上了一副笑容,对着在场的所有人说道:‘大家在这里听好了,别以为我和这位邓老翁有什么亲戚关系,才来帮他。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外地人,和他没有任何交情。我平生就爱教训那些无礼的硬汉,今天碰上了这件事,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,可不是为了这几两银子。’说完这些话,她才转头对那些盗贼同伙说:‘我本来想一刀结果了这家伙的性命,既然你们都替他苦苦求情,杀人不过头点地,那我就暂且饶了他这颗脑袋!你们要我饶他,就得依我三件事:第一,你们要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,给这里的主人赔礼道歉,以后不管在哪里见到,都不能有丝毫的不敬;第二,这二十八棵红柳树邓家庄周围百里之内,不准你们再来骚扰;第三,你们好好认一认我这把倭刀和这张弹弓,以后只要这两样东西一出现,不管什么时候、什么地方、什么人,都得按照我的话去做。这三件事,你们要是都能答应,我就饶了他今天这奇耻大辱。你们赶紧商量商量,给我回话!’众人还没来得及开口,那海马周三就在地上大声喊道:‘只要能免去戴花擦粉的羞辱,我们都依,都依,绝无反悔!’其他人也都跟着连声答应。十三妹这才抬起脚,放了周三。那家伙爬起来,和众人一起走到我跟前,齐声喊了句:‘邓九太爷!’然后像捣蒜一样给我磕了好一阵子头,接着就准备告辞离开。”
“老弟,古人说得好:‘得意不可再往。’我邓老九觉得这已经够可以的了,再说,也不能在世上无端结仇。于是我赶忙扶起他,说道:‘周朋友,你先别走。常言说’胜败乃兵家常事‘,又说’识时务者为俊杰‘。今天这件事,从现在起就一个字都别提了。这里有现成的戏看,有酒喝,就请你们老弟兄们在这儿尽情畅饮,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,交个朋友,怎么样?’周三这人倒也懂得见好就收,他说:‘既然您这么抬举我们,那我们就在这位姑娘面前,从您这句话开始,敬您老人家一杯。’当下大家都来到厅上,就连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格外高兴。我便让人收起兵器和银两,重新开演戏曲,洗净酒杯,重新斟酒。老弟,你想想,在这种情况下,是不是该让十三妹姑娘坐首位呢?我赶紧满满地斟了一盅热酒,给她送过去。她却说:‘我十三妹今天本应该在这里看着你们两家化解恩怨,只是我现在穿着孝服,不适合参加宴会;再说了,男女不同席。那我就先告辞了,以后再找机会相聚。’说完,她走出门,下了台阶,只听见‘嗖’的一声,一下子就跳到了房顶上,顺着房脊,健步如飞,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。我这才知道她叫十三妹!老弟,你听听这件事的前因后果,那天要不是多亏了这位十三妹姑娘,我岂不是在众人面前把一世的英名都毁了?你说她怎么不能算是我的恩人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