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女英雄传第六回到第十回(第2页)
女子大声喊道:“公子,庙里这些作恶的强盗都被我解决了。你好好守着那包袱,我把门窗关好,再四处查看一遍就回来。”安公子急忙喊道:“姑娘,你别走!”女子没有回应,走到房门前,发现门上没有锁和门闩,只有两个大铁环。她将手中的纯钢禅杖用力弯折成两股,把两端插进铁环,手腕一转,将禅杖拧成麻花状,牢牢锁住了房门。随后,她重新拔出刀,先来到厨房。
厨房是三间正房,其中两间用作烹饪,西北角还有个小门,挨着禅堂的一间堆放着柴炭。厨房里墙上挂着一盏油灯,案板上鸡鸭鱼肉、米面粮油一应俱全。她无心细看,穿过月亮门,出了院子,朝着大殿走去。大殿里没有香火供奉,佛像上布满灰尘。她顺路来到西配殿,里面空无一人。再往南就是马圈的栅栏门,推开门,只见正北有三间正房,西边是一排灰棚,南边是三间马棚。马棚里停着一辆粗席篷子的大车,一头黄牛、一匹葱白叫驴拴在空槽边,院子里四个骡子正围着草帘子啃食。灰棚里漆黑一片,估计是杂役和尚住的地方。南头的一间屋子堆满喂牲口的草,草堆里躺着两个人。借着月光从窗户看去,两人身上只剩裤子,上半身赤裸,胸前有碗口大的伤口,心肝五脏都不见了。仔细辨认,竟是岔道口遇到的那两个骡夫。
女子见状,点头道:“这才有点天理!”说完,她转身朝正房走去。正房里灯烛明亮,房门虚掩着。她推门进去,看到之前逃走的老和尚正守着炭火,旁边放着酒壶和酒杯,正在烤骡夫的内脏吃。老和尚一见女子进来,吓得正要喊叫,女子眼疾手快,一把按住他的头:“别出声!我问你话,老实交代就饶你一命。”没想到这一按用力过猛,按错了位置,竟把老和尚的脖子按进了胸腔,老和尚“哼”了一声,没了气息。女子苦笑道:“怎么这么不经按!”她拿起桌上的油灯,在屋里屋外照了一圈,只看到些破箱笼和旧衣物。炕上堆着骡夫的行李,行李上放着一封信,上面写着“褚宅家信”。女子自言自语道:“原来信在这儿。”随手把信揣进怀里,出门后纵身一跃上了房顶,又一纵身跳到了大殿顶上。
她站在殿脊上四下张望,只见前方是高山,背后是旷野,左右没有村落人家,只有天上一轮冷月,眼前寒雾弥漫,一片荒凉寂静。再看向庙里,四周悄无声息,一个人影也没有。“看来真的都被我杀光了!”查看完毕,她顺着大殿房脊,回到禅堂东院,从房上跳了下来。
正要上台阶时,她突然心里一颤,耳根发热,脸颊泛红,四肢也没了力气,连忙用刀撑住地面,暗叫不妙:“我太大意了!不该这么快杀了老和尚。现在深更半夜,又在这荒郊古庙,我一进屋子,和公子独处,万语千言要说,却没有旁人作证,孤男寡女的,难免惹人非议……”想到这儿,她越发慌乱。但很快,她扬起眉毛,挺直胸膛,举起刀说道:“傻丫头!你看,头顶是苍天,脚下是大地!就算明里没人,难道暗中就没有神明见证?就算没有神明,他是人,我也是人,有什么好怕的!”
她先到厨房,在灶边找了一根高粱秸秆,蘸了些灯油点燃,来到禅堂门口。用力扭开锁住门的禅杖,进屋后重新点上油灯。安公子见她回来,长舒一口气:“姑娘,你可算回来了!你走之后,我差点没被吓死!”女子急忙问:“又有什么动静?”公子说:“何止动静,都进屋里来了!”女子不信:“门关得这么严实,怎么可能?”公子说:“它可不是从门进来的,是从窗户!”女子追问:“进来之后呢?”公子绘声绘色地描述:“它跳上桌子,把菜全舔干净了。我拍着窗户吆喝了几声,它才夹着尾巴跑了。”
女子疑惑道:“到底是什么东西?”公子答:“一只大狸花猫!”女子有些生气:“都什么时候了,还说这些没用的!大事已经解决,我有很多话要告诉你,现在才是该好好谈谈的时候。”她在桌旁坐下,手按着倭刀,刚准备开口,突然听到一阵凄惨的哭声:“皇天菩萨!救命呀!”那哭声撕心裂肺,仿佛钱塘江上的潮水,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。
欲知这哭声从何而来,女子听后又会作何反应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七回探地穴辛勤怜弱女摘鬼脸谈笑馘娃
上回说到,那位红衣女子在能仁寺除掉一众凶僧,救下安公子。正准备讲述自己在悦来店的经历,以及此番来到庙里的缘由时,突然传来一阵哭喊,有人高呼“皇天救命”。女子十分诧异:“奇怪!庙里的和尚都被我杀光了,庙外前是高山,后是旷野,四周没有村落人家,更何况现在是深更半夜,这哭声从哪儿来的?”安公子说:“已经哭了好一会儿了,刚才还像是有人在争吵,我还以为是附近邻居呢。”
女子摇头道:“不可能!这地方哪来的邻居?事情不对劲。”正说着,哭声又响了起来。她走到院子里,循着声音仔细听,感觉像是从厨房那边传来的。女子赶紧把刀掖好,穿过月亮门,越靠近哭声越清晰,确定是在堆放柴炭的房间里。她走到破旧的窗户前张望,屋里只有柴炭,不见人影,房门还上着锁。女子用力扭断锁头,推门进去,发现靠北墙西边有个小门紧闭,东边柴垛后面放着一个装煤的大荆条筐,筐上倒扣着一口水缸大小的破钟。她心里犯嘀咕:“这钟放得太奇怪了!”于是掀开破钟,再揭开筐子,果然看到一个人蜷缩在里面,正喘着粗气。
各位,这人怎么会在这里?原来这座庙里的和尚作恶多端,平日里干的坏事远不止算计安公子这一桩。筐里这位,也是当天中午来庙里歇脚打尖的。和尚把他关在屋里,用大筐扣住,还威胁他不许出声,否则性命难保,安排秃和尚和瘦和尚轮流看守。这人在筐里闷了大半天,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,之后又没了动静,连看守的和尚也不见了踪影。他又急又饿,实在忍不住,哭喊出声,正巧被这位爱管闲事的红衣女子听到,循声找了过来。这人还以为是和尚来了,吓得不敢吱声。女子轻声道:“别怕,我是来救你的。快跟我出来,到亮堂的地方,我问你详细情况。”说完,女子自己先走进厨房。那人听是个女子的声音,才慢慢站起来,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。
女子正在拨弄油灯,回头一看,见来人五十多岁,一身乡下打扮。刚要开口询问,那人突然扑过来喊道:“我的孩儿!我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,原来你好好的在这儿!可你妈妈去哪儿了?”女子一愣,惊讶道:“这从何说起?”赶忙说:“你怕是闷糊涂了,认错人了!”那人揉了揉眼睛,才发现自己认错了,慌忙跪下:“姑娘,是我老眼昏花。不知姑娘是何人,为何来救我?”女子说:“先别问我,你先说说自己是谁,到底怎么回事。”那人说:“说来话长。姑娘既然救了我,能不能带我去见见我的女儿和老伴儿?”女子急忙问:“她们在哪儿?”那人无奈道:“和尚把我推出来,锁在这里,我哪知道她们被弄到哪儿去了?”女子说:“奇怪,我刚才把庙里都搜遍了,没见到其他人啊。”那人一听,又哭了起来:“老天爷啊!她们肯定是没命了!”女子安慰道:“先别哭,你在这儿等着,别乱跑,我一定帮你找到她们。”那人听了,又连连磕头。等他起身时,女子已经提着刀,快步去寻人了。
安公子正盼着女子回来,见她终于进来,隔着隔断说道:“姑娘,隔壁又吵起来了。”女子侧耳听了一会儿,确定声音是从里间屋子传来的。她走进里间,仔细查看了桌子底下和床底,却一无所获,不禁摇头纳闷。
各位可能要问,她为什么要在桌子和床底寻找?原来在一些穷乡僻壤,有些黑店和不守规矩的庙宇,常在卧床后面或供桌底下设有地窖或地道。遇到孤身的客人,半夜就出来抢劫财物,甚至还会关押妇女。这些地方的地板大多是木板铺成,盖得严丝合缝,很难发现。而这些勾当,多半瞒不过这位女子。她本就知道能仁寺的和尚不是善茬,只是之前与自己无关,不想多管闲事。刚才和瘦和尚、秃和尚交手时,听他们言语不三不四,就猜到庙里除了谋财害命,肯定还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。只是当时急着救安公子,无暇顾及其他。现在听了老头儿这番话,她的侠义心肠又被触动,下定决心要找到那母女二人,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。
女子在屋里找了一圈,没发现线索,急得怒火中烧,说道:“今天就是上天入地,我也得把人找到!”她冷静下来,重新打量屋子,发现北面的隔断装得有些蹊跷。打开小门一看,里面空空如也,只有一条黑暗的夹道,从柴炭房北墙后面,直通到厨房西北角的门。透过门缝能看到厨房的灯光,看起来没什么异常。她转身回来继续找,看到屋里的两个平顶柜,北边那个上着锁,南边的柜门虚掩着。她顺手打开南边柜门,里面放着一顶旧僧帽和一些日常用的茶碗、茶盘,落满灰尘,像是很久没开过。看完南边,她又走到北边柜子前,打开锁头,往里一看,不禁大喜:“原来在这儿!”
这北边柜子中间没有抽屉,底下也没底板,后面的背板是一整块,打磨得油光水滑,明显经常有人进出。柜门刚一打开,就听到隔着背板有人说话。一个声音说:“我劝你的不是好话?一张嘴就骂人,一动手就打人。等大师傅回来,你看我告不告你!告了,非取你小命不可!”另一个声音怒道:“就算你这禽兽去告状又怎样!我现在视死如归,还怕丢了这条命?”还有个苍老的声音劝道:“事已至此,咱们还是好好求求他们,别再骂人了。”女子听了,哪里还忍得住?她把刀掖在背后,伸手用力拍打柜子背板,“砰砰”的响声在屋里回荡。这一拍,里面传来“哗啷哗啷”的铃铛声,有人应声喊道:“来了!”接着又嘟囔道:“告诉你,大师傅可回来了。我看你还敢不敢骂!”女子又连拍两下,里面那人说:“来了来了,您别着急!这夹道黑灯瞎火的,得慢慢走啊。”
不一会儿,声音到了跟前,紧接着传来拉扯锁链的声音和一阵铃声,那块背板从里面“吱呀”一声打开了。女子定睛一看,门里走出一个中年妇人。只见她鬓角像半截黑炭,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,嘴唇红得像猪血盆,长着一双肿泡眼、两道扫帚眉,鼻孔朝天,龅牙外露;头上戴着俗气的黄簪子,身穿元青色的衣裳,卷起宽大的桃红色袖子,怪声怪气地问:“我还以为是大师傅呢!你是谁?”说完,就要关门。
女子探身用手指轻轻抵住门。妇人不耐烦道:“你不让关门,总得说清楚你是谁吧?”女子笑道:“怎么,连我都不认识了?我就是我啊!”妇人一头雾水:“你是你?这说的什么话?”女子调侃道:“你不叫我是我,难道叫我是你不成?”妇人皱眉道:“我听不懂你绕圈子!你直说,来这儿干什么?谁叫你来的?怎么知道有这个门?”女子灵机一动,顺着她的话说道:“是你们大师傅请我来的。你不让我进去,我走就是了。”妇人追问:“大师傅请你来做什么?”女子随口应道:“请我来帮着劝人啊。”妇人听了,咧嘴笑道:“哟,大水冲了龙王庙——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!那快请进。”说着,她打开门。女子示意:“你先走。”妇人一边往里走,一边喊道:“看看,大师傅又找了个人来劝你!人家可比我会说话,我看你还不听劝!”
女子示意中年妇人先行,自己随即跨过门槛,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夹墙地窨子。门内是一条约两尺宽的夹道,北侧砌着层层台阶,宛如楼梯般蜿蜒向下。西侧是一堵砖墙,东侧立着隔断木板,中间嵌着方形小窗。夹道尽头的南头有扇小门,透出明亮的灯光。女子先取下背板门,靠墙立好,才小心翼翼地顺着台阶往下走。
走到台阶底部,推开小门,屋内景象映入眼帘。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端坐其中,模样竟与自己如出一辙,恍若照镜,女子心中暗自惊叹:“常说人心各异,相貌也各不相同,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!”她定了定神,环顾四周,地窨子的地面铺着整齐的方砖,头顶横架着尺许见方的粗大木料,木料之上又覆盖着一块块石板,想来石板上方就是那间堆放柴炭的屋子。四面看去,西侧是板壁门窗,南北东三面皆是砖墙,西北角留着通风的气眼。
屋内正北摆着一张大床,床东头整齐码放着三四个箱子,床尾垂着一道帘子。西墙边是一张单人床,东墙南侧立着一个衣架,北侧放着一张桌子和两个凳子,南墙下摆着一张春凳。穿月白衣裳的少女坐在春凳上,身旁坐着一位老妇人,看穿着打扮,应该是少女的母亲。老妇人一身农家装束,少女穿着旧月白色的宫绸夹袄,系着青串绸夹裙,头上戴着些简单的钗环,裙摆下看不清脚的大小。虽衣着朴素,但少女面容秀丽,青丝如瀑,眼神灵动,周身散发着温婉脱俗的气质。只是此刻她哭得梨花带雨,脸上脂粉斑驳,鬓发散乱,低着头默默垂泪,模样令人心疼不已。
红衣女子走上前,规规矩矩地行了个万福礼,轻声说道:“姑娘,事已至此,咱们得商量个妥善的办法。做事讲究循序渐进,你先别再哭了,也别再骂了。”
话还没说完,穿月白的少女突然站起身,狠狠啐了红衣女子一口,怒斥道:“呸!胡说八道!这是什么鬼地方,干的什么腌臜事,还有什么好商量的?凭什么叫我不哭不骂?你也是女子,难道就能甘心受这等屈辱?赶紧闭上你的嘴,再多说一句,可别怪我不客气!”老妇人急忙拉住女儿:“孩子,别这样,这位姑娘是好意。”少女却不依不饶:“什么好意?她肯定和那些强盗和尚是一伙的!长得这么好看,却干这种下贱勾当,简直糟蹋了‘女孩儿’这三个字!”
各位,这《儿女英雄传》讲到第七回,红衣姑娘的口才、本领和性格,大家都已经见识过了。她自小就没受过这般委屈,可此时面对穿月白少女的辱骂,竟没有翻脸。反而见少女如此刚烈,心中更生敬意,暗自想道:“不愧是和我长得这么像的人!”她往后退了一步,擦掉脸上的唾沫,笑着叹了口气:“姑娘,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,着急生气也是难免,我不怪你。但我想问你,光哭骂就能解决问题吗?你再好好想想。”穿月白少女咬牙道:“我还能想什么?大不了一死!”红衣女子劝道:“蝼蚁尚且贪生,怎么能轻易说死呢?”少女冷笑道:“我可不像你贪生怕死,甘愿给恶僧当走狗。亏你还有脸来劝我!”
一旁那个多嘴的中年妇人看不下去了,拿着烟袋指着穿月白少女说:“格格儿,别使性子!你看看人家背上还插着大刀呢!”少女毫不畏惧:“我连死都不怕,还怕一把刀?就算是刀山火海,我也敢闯!”红衣女子正想耐心劝慰,却被妇人打断,她转头呵斥道:“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!”妇人嘟囔道:“人人都有嘴,凭什么不让我说?”红衣女子厉声道:“我就不让你说!”说着便要摸背后的刀。妇人见状,心里发怵,扭头道:“不说就不说,谁爱说似的!”
红衣女子不再理会妇人,转而对老妇人说:“老人家,您女儿性子烈,现在气头上,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。您问问她,咱们先离开这儿,出去透透气,您看行吗?”老妇人劝女儿:“孩子,这位姑娘是好意。”少女倔强道:“有什么不敢去的?走就走,我倒要看看她能把我怎样!”她刚要起身,妇人一把拦住:“站住!大师傅让我在这儿劝你,没说让你出去!你哪儿也别想去!”
红衣女子见状,拔出刀来,用刀背拨开妇人的手,对母女俩说:“您二位先走。”母女俩有些害怕,但还是起身往外走。红衣女子又冲妇人喝道:“你也出来!”妇人一边嘟囔着“又要我干嘛”,一边抓起烟袋、烟丝和火纸,跟在后面。红衣女子拿起油灯,紧随其后出了地窨子。她担心妇人看到安公子又要节外生枝,便站在门口,让母女俩在木床上坐下,说道:“姑娘先坐会儿,我去请个人来见你。”说完,拽着妇人快步走进北边的隔断门,不知去了何处。
穿月白少女满心疑惑:“这人真是奇怪!刚开始我还以为她是和尚找来的说客,可我那么骂她,她不但不恼,还耐心相劝,看起来一片好心。怎么这会儿又把那讨厌的女人拉走了?难不成是去叫和尚?真是让人捉摸不透。”老妇人也坐在一旁,满脸困惑。
正想着,只见红衣女子和妇人举着火把,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。红衣女子说道:“你们先见见这个人。”穿月白少女抬头一看,哪里是和尚,竟是自己的父亲!父女、夫妻三人相见,顿时抱头痛哭起来。
老头儿哽咽着说:“女儿啊,多亏这位姑娘救了我,不然我早就闷死在那儿了!”少女这才明白红衣女子是真心救人,正要下拜,红衣女子连忙拦住:“先别行礼,大家坐下,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,我自有主意。”于是,父女、夫妻在木床上坐好,红衣女子在窗边的凳子上落座。妇人想挨着她坐,却被一声喝止:“去别处坐!”妇人嘟囔着:“真是反了,客人赶主人!”一边从柜子底下掏出个小板凳,一屁股坐下,不再言语,只是闷头抽着潮烟。
等这阵慌乱过去,老头儿看向红衣女子,开口说道:“姑娘,我姓张,名乐世,乡亲们叫顺口了,都喊我张老实,是河南彰德府人,住在东关外的乡下。原本兄弟两个,弟弟张乐天是个秀才,可惜去年过世了,就剩我和老伴儿,带着女儿一起过日子。我女儿叫张金凤,今年十八岁,从小跟着她叔叔念书识字,各种书都读过,字也认得全,不但能写会算,针线活也做得极好。我老伴儿是京东人,她有个哥哥在京东帮人做生意。原本我家日子还算过得去,可河南连续三年不是旱灾就是涝灾,收成全无,日子过得十分艰难。乡亲们不是来借一斗高粱,就是要几升豆子,我实在应付不过来。只要说没有,他们就想强拿硬要。我和老伴儿一商量,觉得这地方待不下去了,就把几间房、几亩地典给村里的大户,又变卖了家里的物件,凑了百十两银子,套上大车,带着娘儿俩,打算去京东投奔亲戚,做点小买卖谋生。
没想到今天早上走错了路,来到这条偏僻的小道上。走了大半天,肚子饿了,又找不到吃饭的地方,看见这庙门上挂着饭幌子,就进来歇脚。庙里的和尚把我们让进禅堂,给我们吃了顿素饭。临走时,我拿出两串东钱和六百六十六个京钱付饭钱,当家的大和尚摆摆手说:‘一顿饭还用收钱?我跟你化个善缘吧。’我问:‘我一个乡下老头儿,你能化我什么呢?’他竟指着我女儿说:‘不化别的,就化你家这大姑娘。’我还以为他说要我买木鱼,就回他哪里去买。结果他说我女儿就是现成的。我女儿听了,站起来就要走,我们老两口也说了他几句。可等我们要出门时,那和尚堵着门不让走,这个大嫂不知从哪儿冒出来,拉住了我老伴儿和女儿。和尚就把我推搡着关进了柴炭房,还用大筐扣住我,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。”说完,他转头对老伴儿说:“后来咋样,你跟这位姑娘说说。”
老伴儿抹着眼泪说:“阿弥陀佛!说起来真是造孽,这位大嫂一拉,就把我们拽进了地窨子。后来那和尚也来了,非要把我们留下。磨了半天嘴皮子,我女儿宁死不从,一直寻死觅活的。还是这位大嫂说情,让和尚先出去,由她来慢慢劝我女儿。姑娘你说说,这种事儿,我们怎么能答应呢?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,姑娘你就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