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回 范学道视学报师恩 王员外立朝敦友谊(第2页)
第二天,他们送完宗师,便雇了牲口,一起回汶上县薛家集。此时荀玫的父亲已经去世,家里只有母亲健在。荀玫拜见母亲,母亲又惊又喜,说道:“自从你爹走后,年景不好,家里的田地也渐渐荒废了,如今你考中了秀才,将来可以靠教书过日子了。”申祥甫也老了,拄着拐杖前来贺喜,还和梅三相商议,在集上挨家挨户凑份子钱,要为荀玫庆祝考中秀才,最后凑了二三十吊钱。荀家请大家吃饭,宴席就摆在村里的观音庵里。
那天早上,梅玖和荀玫先到了,和尚出来迎接。两人先拜了佛,又和和尚行了礼。和尚说:“恭喜荀小相公,如今得了这秀才功名,没白费荀老爹一辈子忠厚,做了那么多善事,积了不少阴德。当年你在这里上学的时候还小呢,头上扎着小辫子。”和尚又指着供桌对两人说:“这不是周大老爷的长生牌位吗?”两人一看,一张供桌上摆着香炉、烛台,供奉着一个金字牌位,上面写着:“赐进士出身广东提学御史,今升国子监司业周大老爷长生禄位。”左边一行小字写着:“公讳进,字蒉轩,邑人”,右边一行小字:“薛家集里人、观音庵僧人同供奉”。两人见是老师的牌位,恭恭敬敬地拜了几拜。
随后,他们又和和尚一起走到后面,当年周先生教书的地方。只见两扇门开着,屋子靠近水边,河对岸的河滩塌了几尺,这边却长出了一些。三间屋子用芦席隔成几间,现在已经不再当学堂用了。左边一间住着一个江西来的先生,门口贴着“江右陈和甫仙乩神数”的纸条。这位江西先生不在家,房门关着。只有堂屋中间墙上还贴着周先生写的对联,红纸都已经发白了,上面写着十个字:“正身以俟时,守己而律物。”梅玖指着对联对和尚说:“这还是周大老爷的亲笔,你不该贴在这里,拿水喷湿,揭下来裱糊一下收着才好。”和尚答应着,连忙用水把对联揭了下来。
忙了一阵后,申祥甫带着众人都到齐了,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了一天酒才散去。荀家拿这几十吊钱赎回了一些典当的物品,买了几石米,剩下的钱留给荀玫做参加乡试的路费。第二年参加科试,荀玫又考了第一名。真是英雄出少年,到省里参加乡试,荀玫一举高中。他急忙到布政司衙门领取了奖杯、托盘、衣帽、旗匾和路费,匆匆进京参加会试,又考中了第三名进士。
在明朝的官场规矩中,举人考中进士后,要立刻在住处摆开公座,接受众人参拜。荀玫考中进士这天,长班正在堂前磕头行礼,外面突然有人传报,说:“同年同乡王老爷前来拜访。”荀玫赶忙让长班撤去公座,亲自出门迎接。
只见王惠头发胡须都已斑白,一进门就紧紧拉住荀玫的手,热情地说:“年长兄,我和你可是‘天作之合’,跟普通的同年弟兄不一样!”两人相互行过平等的磕头礼后坐下,王惠便说起当年的一个梦,感慨道:“由此可见,你我都是命中注定要在科举榜上留名的人,日后一同为官,定能成就许多事业。”荀玫小时候隐约听过类似的说法,但记不太清了,如今听王惠这么一说,才恍然大悟,连忙说道:“小弟年轻,有幸与老先生同榜,又是同乡,以后凡事都要仰仗您多多指教。”
王惠接着问:“这住处是你自己租的?”荀玫回答:“正是。”王惠摇摇头说:“这里太狭窄了,而且离朝廷中枢又远,住着实在不方便。不瞒你说,我还有些积蓄,在京里的房子也是自己买的,你干脆搬到我那里去住,将来参加殿试,各种事情也更方便些。”说完,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。第二天,王惠直接派人把荀玫的行李搬到自己位于江米巷的住处,两人开始同住。
到了传胪那日,荀玫殿试成绩在二甲,王惠在三甲,两人都被授予工部主事的官职。任期满后,又一同升任员外郎。
一天,两人正在住处闲聊,长班递进一个红金帖夹,上面写着“晚生陈礼顿首拜”。金帖里面还夹着一张单帖,上面写着:“江西南昌县陈礼,字和甫,素来擅长请仙扶乩、占卜神数,曾在汶上县薛家集观音庵内行过法事。”王员外问道:“长兄,你认识这个人吗?”荀员外说:“有这么个人,他请仙判事非常灵验,不如把他请进来,问问我们以后功名的事?”于是连忙吩咐:“请!”
不一会儿,陈礼走了进来。他头戴瓦楞帽,身穿茧绸长衫,腰系丝绦,花白胡须,看上去五十多岁的样子。见到两位员外,他弯腰作揖,说道:“请二位老先生上座,好让我拜见。”两人再三谦让,与他行了礼,又请他坐在首位。
荀员外说道:“之前道兄在我的家乡观音庵时,可惜我没缘分,没能见到。”陈礼赶忙躬身回应:“那天我知道老先生到庵里,因为前三日纯阳老祖师降坛,乩上写着当天午时三刻会有一位贵人到来。那时老先生还没考中,天机不可泄露,所以我就提前回避了。”王员外好奇地问:“道兄请仙的方法,是谁传授的?是只请纯阳祖师,还是各位仙人都能请来?”陈礼自信地说:“各位仙人都能请,就连帝王、丞相、圣贤、豪杰的神灵都可以。不瞒二位说,我这几十年来,从不在江湖上行走,一直都是在王爷府和各部院大老爷的衙门里交往。记得先帝弘治十三年,我在工部大堂刘大老爷家扶乩。当时刘大老爷因为李梦阳老爷参奏张国舅而被下狱,就请仙问吉凶,没想到乩上竟降下周公老祖,批了‘七日来复’四个大字。到了第七天,李老爷果然奉旨出狱,只罚了三个月俸禄。后来李老爷又找我去扶乩,那乩半天都不动,突然剧烈晃动起来,还写了一首诗,后两句是‘梦到江南省宗庙,不知谁是旧京人’。当时在场的老爷们都不明白,只有李老爷懂诗词,他连忙焚香,跪在地上,恭敬地询问是哪位君王。那乩又飞快地写了几个字:‘朕乃建文皇帝是也。’众人吓得都赶紧跪地朝拜。所以说,帝王、圣贤的神灵都能请得动。”
王员外听了,问道:“道兄如此高明,那我们终身官爵的事情,能判断出来吗?”陈礼胸有成竹地说:“怎么不能?凡人的富贵穷通、贫贱寿夭,乩上都能判断,而且没有不灵验的。”两位员外听他说得神乎其神,便说:“我们俩想请教一下,问问以后升迁的事。”陈礼说:“老爷们请先焚上香。”两位员外说:“先不急,等吃过饭再说。”
当下,两人留陈礼吃了饭,又让长班到他住处取来沙盘、乩笔,摆放整齐。陈礼说:“二位老爷自己默默许愿吧。”两人许愿完毕,放好乩笔。陈礼自己又拜了拜,烧了一道请神灵降坛的符,然后请二位老爷在两边扶着乩笔,接着念了一遍咒语,又烧了一道启请神灵的符。不一会儿,那乩笔渐渐动了起来。陈礼让长班倒了一杯茶,双手捧着,跪地献上。乩笔先画了几个圈子,就不动了。陈礼又烧了一道符,让大家都安静下来,长班和家人们都退到外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