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回 王秀才议立偏房 严监生疾终正寝(第3页)
行礼结束后,大厅、二厅、书房、内堂,男客女客一共摆了二十多桌酒席。吃到三更时分,严监生正在大厅陪客,奶妈慌慌张张跑出来说:“奶奶断气了!”严监生哭着跑进房里,只见赵氏扶着床沿,一头撞过去,哭得昏死过去。众人赶忙扶起赵氏,给她灌开水,好不容易才把她救醒。醒来后的赵氏披头散发,在地上打滚,哭得死去活来,严监生在一旁也束手无策。
管家们都在厅上忙碌,女客们在堂屋等候入殓,只有两位舅奶奶趁着混乱,把房里的衣服、金珠首饰搜刮一空。就连赵氏刚才戴的赤金冠子滚落在地,也被她们捡起来藏进怀里。严监生赶忙叫奶妈抱起儿子,拿了一匹麻给他披上。幸好衣衾棺椁都是早就准备好的,入殓完毕,天也亮了。灵柩停放在第二层中堂,众人进来祭拜后,各自散去。
第二天,严家给每家亲戚送去两块孝布。第三天举行成服仪式,赵氏坚持要披麻戴孝,两位舅爷却坚决反对:“名不正则言不顺,你们现在是姊妹了,妹子给姊姊只需要戴一年孝,穿细布孝衫,用白布孝箍就行。”礼仪商议确定后,严家开始向外报丧。此后,修斋、理七、开丧、出殡,前前后后花了四五千两银子,热热闹闹折腾了半年,这里就不多说了。
赵氏对两位舅爷感激不尽,田上收了新米,给每家送去两石;腌冬菜每家两石;火腿每家四只,鸡鸭小菜更是送了不少。不知不觉就到了除夕,严监生拜过天地祖宗后,准备了一桌家宴。他和赵氏相对而坐,奶妈带着儿子坐在下首。喝了几杯酒,严监生不禁掉下泪来,指着一个柜子对赵氏说:“昨天典当行送来三百两利钱,这是你王氏姊姊的私房钱,每年腊月二十七八日都会送来,我收到后就交给她,也不管她怎么用。今年又送来了,可惜没人接了!”
赵氏安慰道:“你也别觉得大娘的银子没用处,我都看在眼里。一年到头,逢年过节,庵里的师姑送盒子,卖花婆来换珠翠,弹三弦琵琶的女瞎子也常来,哪个没受过她的恩惠?她心地又善良,看到穷亲戚,自己舍不得吃穿,也要分给别人。就这些开销,这点银子哪够?再多些也会用完。倒是两位舅爷,从来没沾过她的好处。依我看,这银子先别用,等过了年,多给奶奶做几场法事。剩下的钱,估计也不多了,明年是科举年,送给两位舅爷当赶考的盘缠,也是应该的。”严监生听着赵氏说话,突然感觉桌子底下有东西蹭他的腿,低头一看,原来是一只猫。他一脚把猫踢开,猫吓得跑进房里,跳上床头。只听“砰”的一声巨响,床头上掉下来一个东西,把地板上的酒坛子都打碎了。拿蜡烛一照,原来是那只调皮的猫把床顶的板子踩塌了一块,掉下来一个大竹篓子。两人把竹篓子扳过来,只见枣子,竟然是五百两银子。严监生感叹道:“我说她的银子怎么会这么快用完,原来都是历年积攒下来的,怕是怕我有急事好用。可如今,她却不在了!”说着,又痛哭起来,让人把地扫干净。他把干枣子装了一盘,和赵氏一起放在灵前桌上,跪在灵床前,又伤心地哭了一场。
因为这件事,新年时严监生也没出去拜年,整天在家里唉声叹气,时不时就哭泣,精神恍惚,心神不宁。过了元宵节后,他就开始心口疼痛。刚开始还能勉强支撑,每晚都坚持算账,一直算到三更天。后来渐渐吃不下东西,瘦得骨瘦如柴,却又舍不得花钱吃人参。赵氏劝他:“你要是心里不痛快,就别管这些家务事了。”他却说:“我儿子还小,我不操心谁操心?只要我还活着一天,就不能不管!”
没想到随着春天到来,天气转暖,他的病情却越发严重。肝木克脾土,每天只能喝两碗粥汤,只能卧床休息。等到天气暖和一些,他又勉强吃点东西,挣扎着在家前屋后走走。好不容易熬过夏天,立秋之后,病情再次加重,只能躺在床上。一想到田上要收早稻,他就打发管庄的仆人下乡去,可心里又不放心,急得不行。
有一天早上吃过药,他听着窗外萧萧落叶敲打着窗户,只觉得心里一阵发虚,长叹一口气,把脸转向床里,默默躺着。这时,赵氏陪着两位舅爷进来探病,他们这次是来告辞的,准备去省城参加乡试。严监生让丫鬟扶他起来,勉强坐直身子。王德、王仁说:“好多天没来看妹丈,没想到又瘦了些,不过精神看起来还不错。”严监生连忙请他们坐下,说了些恭喜的话,还留他们在房里吃点心。
说到除夕那晚的事,严监生让赵氏拿出几封银子,指着赵氏说:“这是她的意思,说姊姊留下的东西,送给二位老舅当赶考的盘缠。我这病越来越重,等二位回府,恐怕再也见不着了。我死后,还望二舅多照顾我外甥,让他好好读书,将来能考个功名,别像我一辈子受大房的气!”两位舅爷接过银子,每人怀里揣了两封,不停地道谢,又说了许多安慰的话,这才告辞离开。
从这以后,严监生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,不见丝毫好转。亲戚们都来探望,五个侄子也不停地过来,陪着郎中煎药治病。到了中秋之后,医生们都束手无策,不再开药了。严监生把管庄的家人都从乡下叫了回来,病情严重到一连三天都说不出话。
一天晚上,屋里挤满了人,桌上点着一盏油灯。严监生喉咙里痰声呼噜作响,一声接着一声,就是咽不下最后一口气。他挣扎着把手从被单里伸出来,伸出两个指头。大侄子赶忙上前问道:“二叔,你是不是还有两个亲人没见着?”严监生听了,微微摇了两三下头。二侄子又走上前问:“二叔,是不是还有两笔银子没交待清楚?”严监生听了,眼睛瞪得溜圆,又狠狠摇了几下头,那两根手指还紧紧伸着。奶妈抱着孩子说:“老爷是不是惦记两位舅爷,他们没在跟前?”严监生听了,闭上眼睛摇头,那手还是指着,不肯放下。赵氏赶忙擦干眼泪,走上前说:“老爷,别人说的都不对,只有我知道你的意思!” 这一番话,又引出了后面争田夺产、继嗣延宗的种种纠纷。
不知赵氏说出了什么话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