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第一○一回 秦王灭周迁九鼎 廉颇败燕杀二将(第2页)


 旅店主人对蔡泽说:“客人您大祸临头了!您到处宣扬要取代应侯做丞相,现在应侯府来召您,先生您要是去了,肯定会遭受极大的羞辱。” 蔡泽笑着说:“我去见应侯,他肯定会把丞相之位让给我,都不用我去见秦王了。” 主人说:“客人您太狂妄了,可别连累我。” 蔡泽穿着粗布衣服,趿拉着草鞋,去见范睢。范睢傲慢地坐在那里等着他。蔡泽只是拱手作揖,并不下拜。范睢也不请他坐下,厉声问道:“外面传言说要取代我做丞相的人,是你吗?” 蔡泽端正地站在一旁,回答说:“正是我!” 范睢问:“你有什么说辞,能夺走我的爵位?” 蔡泽说:“唉!您怎么这么糊涂呢。四季交替,完成使命的就该退去,新的就该到来。您现在也该退下来了!” 范睢说:“我自己不退,谁能让我退?” 蔡泽说:“人生在世,身体强健,手脚灵活,聪明睿智,在天下推行道义,施行仁德,这难道不是世人所敬仰的贤能豪杰吗?” 范睢回答说:“没错。” 蔡泽又说:“既然已经在天下实现了自己的志向,又能安乐长寿,尽享天年,家族世代享受荣华富贵,传给子孙后代,与天地共存,这难道不是世人所说的吉祥美事吗?” 范睢说:“是的。” 蔡泽说:“像秦国的商鞅,楚国的吴起,越国的大夫文种,他们虽然建立了大功,却不得善终,您觉得这也是值得向往的吗?” 范睢心里暗想:“这个人谈论的利害关系,步步紧逼,如果我说不愿意,就会落入他的圈套。” 于是,他假装回答说:“有什么不值得向往的呢。公孙鞅侍奉秦孝公,一心为公,毫无私心,制定法律治理国家,作为秦国的将领,开拓了千里疆土;吴起侍奉楚悼王,废除贵族的特权,供养战士,向南平定了吴越,向北击退了三晋;大夫文种侍奉越王,能让越国转弱为强,吞并了强大的吴国,为越王报了会稽之仇。他们虽然不得善终,但大丈夫杀身成仁,视死如归,功在当代,名垂后世,有什么不值得向往的呢?” 此时,范睢虽然嘴上强硬,但已经坐不住了,站起身来听蔡泽说话。


 蔡泽回应道:“君主圣明,臣子贤能,这是国家的福气。父亲慈爱,儿子孝顺,这是家庭的福气。作为孝子,谁不想有个慈爱的父亲?作为贤臣,谁不想有个圣明的君主?比干忠诚,却没能挽救殷商的灭亡;申生孝顺,却导致国家动乱。他们虽然死得很悲壮,但对君主和父亲却没有什么帮助,这是为什么呢?因为他们的君主和父亲既不圣明也不慈爱。商鞅、吴起、大夫文种也是不幸而死,他们难道是为了成就后世的名声才求死的吗?比干被剖心,微子离开了殷商;召忽被杀,管仲却活了下来。微子和管仲的名声,怎么会在比干和召忽之下呢?所以,大丈夫处世,能保全自身和名声的,是上等的;名声可以流传后世,但自身却死去的,是次一等的;只有名声受损,却保全了自身的,这是最下等的。” 这番话让范睢听得心里十分畅快,不知不觉离开座位,走下堂来,口中称赞道:“说得好!”


 蔡泽又说:“您认为商鞅、吴起、大夫文种杀身成仁值得向往,那么与闳夭侍奉周文王,周公辅佐周成王相比,谁更值得呢?” 范睢说:“商鞅他们比不上闳夭和周公。” 蔡泽说:“那么,如今秦王对忠臣良将的信任,对故旧的宽厚,与秦孝公、楚悼王相比,怎么样呢?” 范睢沉思了一会儿,说:“不知道。” 蔡泽说:“您自己估量一下,您对国家的功劳,以及谋略的周全,与商鞅、吴起、大夫文种相比,如何呢?” 范睢又说:“我比不上他们。” 蔡泽说:“如今秦王对功臣的亲信程度,既不比秦孝公、楚悼王、越王勾践更深厚,而您的功绩又不如商鞅、吴起、大夫文种,然而您的禄位却过于显赫,私家的财富比他们三人还要多得多。在这种情况下,如果还不考虑急流勇退,为自己的保全着想,那他们三人都不免遭遇灾祸,更何况是您呢?翠鸟、天鹅、犀牛、大象,它们所处的环境并非离死亡很近,然而最终却死了,是因为它们被诱饵所迷惑。苏秦、智伯的智慧,并非不足以保护自己,然而最终却死了,是因为他们贪利不止。您以一介平民的身份,受到秦王的赏识,位居上相,富贵已经达到了极点,仇也报了,恩也酬了。但您仍然贪恋权势利益,只进不退,我恐怕苏秦、智伯那样的灾祸,您也难以避免。俗话说:‘太阳到了正午就会偏移,月亮圆满之后就会亏缺。’您为何不在此时归还丞相大印,推荐贤能的人来代替您呢?您所推荐的人贤能,那么推荐贤能之人的您就会更加受人敬重。您表面上是辞去荣耀,实际上是卸下重担。这样一来,您就可以去享受山川的乐趣,像仙人一样长寿,子孙后代也能世世代代做应侯,这与占据重要权势,却面临不可预知的灾祸相比,哪个更好呢?” 范睢说:“先生您自称雄辩有智谋,如今看来果然如此。我怎敢不听从您的建议!”


 于是,范睢请蔡泽坐到上座,用宾客的礼节款待他,还把他留在宾馆,摆下酒食招待。第二天,范睢入朝,向秦王上奏说:“最近有个从山东来的客人,名叫蔡泽,这个人有称王称霸的才能,通晓时势,善于应变,足以托付秦国的政事。我见过的人很多,但没有一个能与他相比,我远远比不上他。我不敢埋没贤才,特地向大王举荐他。” 秦王在便殿召见蔡泽,询问他兼并六国的计策。蔡泽从容不迫地逐条对答,深得秦王的心意,当天就被任命为客卿。范睢则称病,请求归还丞相大印。秦王没有批准。范睢便称病得很重,卧床不起。秦王于是任命蔡泽为丞相,取代范睢,还封他为刚成君。


 范睢最终在应地安度晚年。


 故事且分两头来讲。燕国自昭王复国后,在位三十三年,之后传位给惠王。惠王在位七年,又传位给武成王。武成王在位十四年,传位给孝王。孝王在位三年,到了燕王喜即位。燕王喜即位后,立儿子丹为太子。(这一年是燕王喜四年,也是秦昭襄王五十六年。)同年,赵国的平原君赵胜去世,赵国任命廉颇为相国,并封他为信平君。燕王喜考虑到赵国与燕国接壤,便派相国栗腹前往赵国,为平原君吊丧,还带上五百金作为给赵王的酒资,希望两国能结为兄弟之邦。栗腹原本期望赵王能给予丰厚的回赠,可赵王只是按常规礼节接待了他,栗腹心里很不痛快。回到燕国后,栗腹向燕王禀报说:“赵国自从长平之战惨败后,壮年男子大多战死,剩下的孤儿还年幼。而且相国刚刚去世,廉颇也已经年迈。要是我们出其不意,分兵攻打赵国,定能灭掉赵国。” 燕王被他的话所迷惑,便召来昌国君乐闲询问意见。乐闲回答道:“赵国东边与燕国相邻,西边与秦国接壤,南边与韩国、魏国交错,北边连接着胡貊之地。赵国四方都是开阔的原野,百姓们都熟悉军事,不可轻易攻打。” 燕王又问:“我用三倍于赵国的兵力去攻打,怎么样?” 乐闲说:“不行。” 燕王再问:“用五倍兵力呢,行不行?” 乐闲没有回应。燕王生气地说:“你是不是因为父亲的坟墓在赵国,所以不想攻打赵国?” 乐闲说:“大王要是不信,我可以去试试。” 群臣为迎合燕王的想法,纷纷说道:“天下哪有五倍兵力还战胜不了一倍兵力的道理?” 只有大夫将渠直言劝谏道:“大王先别谈兵力多少,先说说此事是否有理。大王刚刚与赵国交好,还送了五百金为赵王祝寿,使者刚回来报告,马上就攻打赵国,这样既不讲信用又没有道义,出兵肯定不会成功。” 燕王根本不听将渠的话。


 燕王任命栗腹为大将,乐乘为副将,率领十万大军攻打鄗城。又任命庆秦为副将,乐闲为副将,率领十万大军攻打代地。燕王自己则亲自率领十万大军作为中军,在后面接应。燕王正要登车出发,将渠伸手拉住燕王车上的绶带,流着泪说:“就算要攻打赵国,也请大王不要亲自前往,以免发生意外,惊扰到您。” 燕王大怒,用脚踢将渠。将渠便抱住燕王的脚哭泣着说:“我劝阻大王,是出于一片忠心啊。大王要是不听,燕国的灾祸就要降临了!” 燕王更加愤怒,下令把将渠囚禁在狱中,等凯旋之日再将他处死。于是,燕军兵分三路出发,军旗遮天蔽日,杀气直冲云霄,满心期望能踏平赵国,大大开拓燕国的疆土。


 赵王得知燕军即将来袭,便召集群臣商议对策。相国廉颇进言说:“燕国认为我们在长平之战后元气大伤,兵力不足。要是我们在国内大肆犒赏百姓,让十五岁以上的人都拿起武器协助作战,军队的士气一振奋,燕军的气势自然就会被打压下去。栗腹好大喜功,原本就没有将领的谋略,庆秦更是无名小辈,乐闲和乐乘因为昌国君的缘故,在燕赵两国之间往来,不会为燕国尽心尽力,燕军很容易就会被攻破。” 廉颇还举荐了雁门的李牧,说他有大将之才。于是,赵王任命廉颇为大将,率领五万大军,前往鄗城迎战栗腹;任命李牧为副将,率领五万大军,前往代地迎战庆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