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第三十七回 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苑夜拟菊花题(第2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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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待书早已准备好了四份纸笔,大家便都静静地各自思索起来。只有黛玉一会儿抚摸着梧桐,一会儿观赏着秋色,一会儿又和丫鬟们说笑。迎春又让丫鬟点了一支 “梦甜香”。原来这 “梦甜香” 只有三寸来长,像灯草一样粗细,因为容易烧完,所以就以它燃烧的时间为限,如果香烧完了诗还没写完,就要受罚。

 不一会儿,探春先有了思路,她拿起笔写了下来,又修改了一番,然后递给迎春。接着探春问宝钗:“蘅芜君,你想好了吗?” 宝钗说:“想是想好了,就是觉得不太好。” 宝玉背着手,在回廊上来回踱步,他对黛玉说:“你听,他们都有诗了。” 黛玉说:“你别管我。” 宝玉又看到宝钗已经把诗誊写出来了,便说道:“不得了!香都只剩一寸了,我才写了四句。” 他又对黛玉说:“香马上就烧完了,你干嘛一直蹲在那潮湿的地上?” 黛玉没有搭理他。宝玉说:“我可顾不上你了,不管好坏,我也得写出来。” 说着便走到桌前开始写。

 李纨说:“我们该看诗了,要是看完了还不交卷,可一定要罚。” 宝玉说:“稻香老农虽然不太会作诗,但很会欣赏,而且最公正,就由你来评判优劣,我们都服气。” 众人都说:“那是自然。” 于是大家先看探春写的诗,题目是《咏白海棠限门盆魂痕昏》:

 斜阳寒草带重门,苔翠盈铺雨后盆。

 玉是精神难比洁,雪为肌骨易销魂。

 芳心一点娇无力,倩影三更月有痕。

 莫谓缟仙能羽化,多情伴我咏黄昏。

 大家看了,纷纷称赞。接着又看宝钗的诗:

 珍重芳姿昼掩门,自携手瓮灌苔盆。

 胭脂洗出秋阶影,冰雪招来露砌魂。

 淡极始知花更艳,愁多焉得玉无痕。

 欲偿白帝凭清洁,不语婷婷日又昏。

 李纨笑着说:“到底是蘅芜君。” 说完又看宝玉的诗:

 秋容浅淡映重门,七节攒成雪满盆。

 出浴太真冰作影,捧心西子玉为魂。

 晓风不散愁千点,宿雨还添泪一痕。

 独倚画栏如有意,清砧怨笛送黄昏。

 大家看完,宝玉说探春的诗好,李纨正想推举宝钗的诗有气度,这时又催黛玉。黛玉问:“你们都写完了?” 说着,提起笔一挥而就,把诗扔给众人。李纨等人看她写的:

 半卷湘帘半掩门,碾冰为土玉为盆。

 刚看了这一句,宝玉就大声叫好,直说:“这是从哪儿想出来的!” 接着看下面:

 偷来梨蕊三分白,借得梅花一缕魂。

 众人看了也都忍不住叫好,说:“果然和别人的思路不一样。” 再看下面:

 月窟仙人缝缟袂,秋闺怨女拭啼痕。

 娇羞默默同谁诉,倦倚西风夜已昏。

 众人看了,都觉得这首诗最好。李纨说:“要说风流别致,自然是这首;但要说含蓄浑厚,终究还是蘅芜君的诗更好。” 探春说:“这个评价有道理,潇湘妃子应该排第二。” 李纨问:“怡红公子的诗垫底,你服不服?” 宝玉说:“我的那首本来就不好,这样评价最公平。” 他又笑着说:“只是蘅芜君和潇湘妃子的这两首诗,还得再斟酌斟酌。” 李纨说:“本来就是依我的评判,和你们没关系,再有多说的人,一定得罚。” 宝玉听了,只好不再言语。

 李纨说:“从今后,我定在每月初二、十六这两天开诗社,出题限韵都得听我的。这期间你们要是有兴致,尽管另外选日子补开诗社,哪怕一个月每天都开,我也不管。只是到了初二、十六这两天,你们一定要到我那儿去。” 宝玉说:“总得给诗社起个名字才好。” 探春说:“太俗气了不好,太新奇、刁钻古怪也不好。正好这次是以海棠诗作为开端,那就叫海棠社吧。虽说有点俗,但因为真有这么回事,也就没关系了。” 说完,大家又商量了一会儿,吃了些酒果,才各自散去。有的人回家,有的人去贾母、王夫人那儿。当时其他人也没再说什么。

 再说袭人,她见宝玉看了字帖后就慌慌张张地和翠墨走了,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后来又看见后门的婆子送了两盆海棠花来。袭人问花是从哪儿来的,婆子就把宝玉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。袭人听后,就让她们把花摆好,让她们在偏房里坐下,自己回到房间,称了六钱银子封好,又拿了三百钱过来,都递给那两个婆子说:“这银子赏给抬花来的小伙子们,这钱你们拿去买酒喝。” 婆子们站起来,笑得合不拢嘴,千恩万谢,一开始不肯接受,见袭人坚持,才收下了。

 袭人又问:“后门外面有当班的小厮吗?” 婆子连忙回答:“每天都有四个,本来就是预备着里面差遣的。姑娘有什么差遣,我们去吩咐。” 袭人笑着说:“也没什么特别的差遣。今儿宝二爷要派人到小侯爷家给史大姑娘送东西,正好你们来了,顺便出去叫后门的小厮雇辆车来。回来你们就到这儿来拿钱,不用让他们再到前面瞎跑了。” 婆子答应着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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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袭人回到房间,拿碟子装东西要给史湘云送去,却发现架子上的碟槽空着。她回头见晴雯、秋纹、麝月等人都在一块儿做针线活,便问道:“那个缠丝白玛瑙碟子哪儿去了?” 大家被问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都想不起来。过了好一会儿,晴雯笑着说:“给三姑娘送荔枝去了,还没拿回来呢。” 袭人道:“平时送东西的家伙事儿也多,干嘛非得拿这个去。” 晴雯说:“我也这么说。可他说这个碟子配着鲜荔枝才好看。我送过去,三姑娘见了也说好看,就让连碟子一块儿放那儿了,所以没拿回来。你再瞧,架子最上头的那一对联珠瓶也还没收回来呢。”

 秋纹笑着说:“说起瓶来,我又想起个笑话。我们宝二爷一有孝心,那可真是孝顺到家了。那天他看见园子里的桂花,折了两枝,本来是想自己插瓶的,忽然又想起来,说这是园子里刚开的新鲜花,不敢自己先玩,就巴巴地把那一对瓶拿下来,亲自灌好水插好花,叫个人拿着,亲自送一瓶给老太太,又送一瓶给太太。谁知他这孝心一动,连跟着的人都沾了光。正好那天是我拿过去的。老太太见了,高兴得不得了,见人就说:‘到底是宝玉孝顺我,连一枝花儿都能想到我。别人还总抱怨我疼他。’大家都知道,老太太平时不太爱跟我说话,觉得我不太入她老人家的眼。可那天竟然叫人拿几百钱给我,说看我可怜,生得单薄柔弱。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福气。几百钱是小事,难得的是这份脸面。等我到了太太那儿,太太正和二奶奶、赵姨奶奶、周姨奶奶好多人在翻箱子,找太太年轻时颜色鲜亮的衣裳,不知道要给谁。一看见花,连衣裳也不找了,先看花儿。二奶奶又在旁边凑热闹,夸宝玉怎么怎么孝顺,怎么怎么懂事,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。当着众人的面,太太觉得又有面子,堵住了大家的嘴,就越发高兴了,当场就赏了我两件衣裳。衣裳倒也是小事,每年横竖都能得几件,可不像这次这么有面子。”

 晴雯笑着说:“呸!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!那是把好的给了别人,挑剩下的才给你,你还觉得有脸呢。” 秋纹说:“不管给谁剩下的,到底是太太的恩典。” 晴雯说:“要是我,我就不要。要是给别人剩下的给我,也就算了。都是这屋里的人,难道谁比谁高贵些?把好的给别人,剩下的才给我,我宁可不要,就算冲撞了太太,我也不受这窝囊气。” 秋纹急忙问:“给这屋里谁的?我前儿病了几天,回家去了,不知道给谁的。好姐姐,你告诉我呗。” 晴雯说:“我告诉你,难道你这会儿还能退还给太太不成?” 秋纹笑着说:“胡说。我就是听听高兴高兴。哪怕是给这屋里的狗剩下的,我领的也是太太的恩典,才不管别的事儿呢。” 众人听了都笑着说:“骂得真巧,可不是给了那西洋花点子哈巴狗了。” 袭人笑着说:“你们这群嘴欠的!一有空就拿我取笑。一个个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。” 秋纹笑着说:“原来姐姐得了,我真不知道。我给姐姐赔个不是。”

 袭人笑着说:“别轻狂了。你们谁去把碟子拿回来才是正经事。” 麝月说:“那瓶子也得找个空儿收回来。老太太屋里还好,太太屋里人多手杂。别人还好说,赵姨奶奶那一伙人,见是这屋里的东西,又该使坏弄坏了才甘心。太太也不太管这些,不如早点收回来好。” 晴雯听了,放下针线活说:“这话倒是有理,我去拿。” 秋纹说:“还是我去拿吧,你去拿你的碟子。” 晴雯笑着说:“我偏要去一趟。好事都让你们占了,就不许我也占一回?” 麝月笑着说:“总共秋丫头得了一回衣裳,哪能今儿又这么巧,你也碰上找衣裳的事儿?” 晴雯冷笑着说:“就算碰不上衣裳,说不定太太看我勤快,把她每月的公费里分出二两银子给我,也说不定呢。” 说完,又笑着说:“你们别跟我装神弄鬼的,什么事儿我不知道。” 一边说着,一边往外跑。秋纹也跟着她出来,自己去探春那儿取碟子了。

 袭人把东西都收拾准备好,叫来本处的一个老宋妈妈,对她说:“你先好好梳洗一下,换上出门的衣裳,现在派你给史姑娘送东西去。” 老宋嬷嬷说:“姑娘只管把东西交给我,有什么话也跟我说,我收拾好了就顺道去。” 袭人听了,便端过两个小掐丝盒子。她先打开一个,里面装着红菱和鸡头两样新鲜水果;又打开另一个,是一碟子桂花糖蒸新栗粉糕。袭人接着说:“这都是今年咱们园子里新结的果子,宝二爷送过来给姑娘尝尝。前几天姑娘说这玛瑙碟子好看,就留下玩吧。这个绢包儿里是姑娘前几天让我做的针线活,姑娘别嫌弃粗糙,凑合着用吧。你替我们向史姑娘请安,也替二爷问好。” 老宋嬷嬷说:“宝二爷还有别的话要说吗?姑娘再去问问,回头可别说忘了。” 袭人便问秋纹:“刚才看见宝二爷在三姑娘那儿吗?” 秋纹说:“他们都在那儿商量着起什么诗社,还都在作诗呢。想来没别的话了,你就让老宋妈妈去吧。” 老宋嬷嬷听了,便拿了东西出去,另外换了身衣裳。袭人又叮嘱她:“从后门出去,有小厮和车在那儿等着呢。” 老宋妈妈走后,暂且不提这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