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第六十二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场石秀跳楼(第2页)

 当天,卢俊义被推进牢门,又挨了三十杀威棒,然后被押到亭心内,跪在一个人面前。只见狱子在炕上坐着,此人是两院押牢节级,还兼管着刽子之事。他用手指着卢俊义问道:“你认识我吗?” 卢俊义看了看他,吓得不敢出声。这人是谁呢?有诗为证:

 两院押牢称蔡福,堂堂仪表气凌云。

 腰间紧系青鸾带,头上高悬垫角巾。

 行刑问事人倾胆,使索施枷鬼断魂。

 满郡夸称铁臂膊,杀人到处显精神。

 此人是两院押狱,兼充行刑刽子,姓蔡名福,是北京本地人。因为他手段高强,人们都称他为铁臂膊。在他旁边站着他的嫡亲兄弟,姓蔡名庆。也有诗赞道:

 押狱丛中称蔡庆,眉浓眼大性刚强。

 茜红衫上描,茶褐衣中绣木香。

 曲曲领沿深染皂,飘飘博带浅涂黄。

 金环灿烂头巾小,一朵花枝插鬓傍。

 这个小押狱蔡庆,生来就爱戴着一枝花,河北人都顺口叫他一枝花蔡庆。他拄着一条水火棍,站在哥哥旁边。蔡福对蔡庆说:“你先把这个死囚带到那间牢房里,我回家一趟,马上就来。” 蔡庆便带着卢俊义离开了。

 蔡福起身走出牢门,只见司前墙下转过来一个人,手里提着饭罐,满脸忧愁。蔡福一看,原来是浪子燕青。蔡福问道:“燕小乙哥,你这是做什么?” 燕青 “扑通” 一声跪在地上,眼中满是泪水,哀求道:“节级哥哥,可怜可怜我的主人卢员外,他蒙冤吃了官司,又没有钱财送饭。我在城外乞讨,才讨得这半罐子饭,想给主人充充饥。节级哥哥,您就行行好,让我进去送饭,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!” 说着,泪水如雨般落下,不停地磕头。蔡福说:“我知道这件事。你自己进去把饭送给他吃吧。” 燕青拜谢后,便走进牢里去送饭。

 蔡福走过州桥,这时,一个茶博士叫住他,行礼说道:“节级,有个客人在小人的茶房楼上,专门等您去说话。” 蔡福来到楼上,一看,原来是主管李固。两人相互施礼后,蔡福问道:“主管找我有什么事?” 李固直截了当地说:“咱打开天窗说亮话。我的事都在节级您心里。今晚,我只求斩草除根。没什么孝敬您的,这里有五十两蒜条金,送给节级。厅上的官吏,我自会去打点。” 蔡福笑着说:“你没看到正厅戒石上刻着‘下民易虐,上苍难欺’吗?你那昧着良心的勾当,以为我不知道?你霸占了他家的财产,又谋了他的老婆,现在想用五十两金子让我结果他的性命。日后提刑官来查案,我可吃不了这种官司!” 李固说:“只是节级您嫌少,我再添五十两。” 蔡福道:“李固,你这是拿自家的东西办自家的事。北京这么有名的卢员外,就只值这一百两金子?你要是想让我帮你除掉他,不是我讹你,得给我五百两金子!” 李固连忙说:“金子就在这里,都送给节级,只求今晚能办成事。” 蔡福收下金子,藏在身边,起身说道:“明天一早来收尸。” 李固拜谢后,满心欢喜地离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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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蔡福回到家,刚一进门,就见一个人掀起芦帘走进来。那人说道:“蔡节级,有礼了。” 蔡福一看,只见此人长得十分英俊。有诗为证:

 身穿鸦翅青团领,腰系羊脂玉闹妆。

 头戴冠一具,足蹑珍珠履一双。

 规行矩步端详士,目秀眉清年少郎。

 礼贤好客为柴进,四海驰名小孟尝。

 那人走进门,对着蔡福便拜。蔡福赶忙回礼,问道:“官人贵姓?有什么事要说?” 那人说:“能否借里面说话?” 蔡福便把他请进一个商议阁里,宾主分坐。那人开口说道:“节级不要吃惊,在下是沧州横海郡人氏,姓柴名进,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孙,绰号小旋风。只因我好义疏财,结交天下好汉,不幸犯了罪,流落梁山泊。如今奉宋公明哥哥的命令,前来打听卢员外的消息。没想到他被赃官污吏、淫妇奸夫串通陷害,关在死囚牢里,性命危在旦夕,全在您的一念之间。我不顾生死,特地来府上告知您:如果能保住卢员外的性命,我们会感恩戴德,铭记您的大恩大德;但要是有半点差错,梁山泊的大军就会兵临城下,无论贤愚老少,打破城池后,一概斩首!早就听闻您是个仗义忠诚的好汉,没有什么相送,这里有一千两黄金作为薄礼。要是您想捉我柴进,现在就可以拿绳索来,我绝不皱眉。” 蔡福听后,吓得浑身冷汗直冒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柴进站起身说:“好汉做事,不要犹豫不决,您就给个痛快话吧。” 蔡福说:“请壮士先回,小人自有办法。” 柴进拜谢道:“既然您答应了,日后定当报答大恩。” 说完,出门叫过随从,取出一包黄金,递到蔡福手里,施了一礼便离开了。外面的随从,正是神行太保戴宗。

 蔡福得到这个消息后,心里七上八下,思量了许久,回到牢中,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兄弟蔡庆说了一遍。蔡庆说:“哥哥您平时最有决断,这点小事,有什么难的!常言说:杀人须见血,救人须救彻。既然有一千两金子在这里,我们就用这些钱上下打点。梁中书和张孔目都是贪图钱财的人,收了贿赂,肯定会想办法保全卢俊义的性命。到时候含糊其辞地把他发配出去,救不救得活他,那就是梁山泊好汉的事了,我们把该做的做了就行。” 蔡福说:“兄弟你这话,正合我意。你先把卢员外安顿好,在牢里早晚给他送些好酒好饭,让他调养身体,再给他传个消息。” 蔡福和蔡庆兄弟俩商议妥当后,便暗地里用金子上下打点,疏通关系。

 第二天,李固见没有动静,便来到蔡福家催促。蔡庆回应道:“我们本打算动手结果他,可中书相公不同意,已经有人吩咐要留他性命。你自己去上面打点,只要上面有指示下来,我们这边自然好办。” 李固随即又托人去上面活动,负责中间传递钱财的人去嘱托梁中书,梁中书说:“这是押牢节级的事,难道要我亲自下手?过个一两天,让他自己死。” 两边互相推诿。张孔目收了金子,便一直拖延文案处理的时间。蔡福则在暗中打通关节,催促尽早发落。张孔目拿着文案去禀报,梁中书问:“这件事该如何决断?” 张孔目说:“依小吏看来,卢俊义虽有原告,但没有实际证据。虽然他在梁山泊待了不少时日,但这属于被裹挟牵连,难以判定为真犯。建议处以脊杖四十,刺配三千里。不知相公意下如何?” 梁中书说:“孔目见解极为明了,正与我想法一致。” 随即传唤蔡福,让他从牢中带出卢俊义,在厅上当众除去长枷,宣读了招状文案,打了四十脊杖,换上一具二十斤重的铁叶盘头枷,在厅前钉好,便派董超、薛霸押解卢俊义前往沙门岛。原来这董超、薛霸曾在开封府当差,押解林冲去沧州时,没能害成林冲,回来后被高太尉找茬,刺配到北京。梁中书见他们两人办事能干,便留在留守司任职。如今又派他们监押卢俊义。当下,董超、薛霸领了公文,带着卢员外,离开州衙,把卢俊义关押在使臣房里,各自回家收拾行李包裹,准备即刻启程。有诗为证:

 贾氏奸淫最不才,忍将夫主构刑灾。

 若非柴进行金谍,俊义安能配出来。

 李固得知消息后,心中叫苦不迭,赶忙派人请来两个防送公人。董超、薛霸来到约定的酒店,李固迎上前去,将他们请进阁子里坐下,随即安排酒菜款待。三杯酒过后,李固开口说道:“实不相瞒二位,卢员外是我的仇家。如今他被发配到沙门岛,路途遥远,他又身无分文,这一趟下来,你们两个白白耗费盘缠,等回来时,少说也得三四个月。我没什么好相送的,这两锭大银,权当给二位压压手。只要在方便的地方,结果了他的性命,揭下他脸上的金印回来给我作证,让我知晓,我再给你们每人五十两蒜条金。至于文书方面,留守司房里的事,我自会处理。” 董超和薛霸对视一眼,沉默了半晌,看着眼前的两锭大银,心中不禁动了贪念。董超说:“只怕这事不好办。” 薛霸连忙道:“哥哥,这李官人也是个爽快人。咱们就把这事应承下来,日后若有急难,也好找他照应。” 李固说:“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,日后定会好好报答二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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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董超、薛霸收下银子,告辞回家,收拾好包裹,连夜出发。卢俊义说:“小人今日受刑,杖疮疼痛难忍,能否容我明日再上路?” 薛霸骂道:“你给我闭嘴!老子倒霉,碰上你这个穷鬼!沙门岛来回六千多里路,要花多少盘缠,你又没钱,让我们怎么办!” 卢俊义哀求道:“念在小人含冤受屈,还请二位多多关照。” 董超骂道:“你们这些财主,平日里一毛不拔,今天算是遭报应了!你别抱怨,我们会‘帮’你走这一趟。” 卢俊义只得忍气吞声,勉强起身赶路。出了东门,董超、薛霸把衣包雨伞都挂在卢员外的枷头上。卢俊义身为囚犯,毫无办法。此时正值晚秋时节,黄叶纷纷飘落,大雁成双成对南飞,卢俊义心中满是忧愁,只听得远处传来横笛之声。他满怀感慨,吟诗一首:

 “谁家玉笛弄秋清,撩乱无端恼客情。

 自是断肠听不得,非干吹出断肠声。”

 一路上,两个公人时而好言相劝,时而恶语相向,押着卢俊义前行。眼看天色渐晚,大约走了十四五里路,前方出现一个村镇,他们便寻觅客店准备歇息。以往客店,只要看到公人押着囚徒来投宿,都不敢收取房钱。当下,店小二将他们带到后面的房间,安放好包裹。薛霸说道:“我们这些当差的累死累活,哪有闲工夫伺候罪人?你要是想吃东西,就赶紧去烧火做饭!” 卢俊义只好戴着枷锁来到厨房,向店小二要了些草柴,捆成一捆,在灶前烧火。店小二帮他淘米做饭,洗刷碗盏。卢俊义出身财主,这些活儿他哪里会做,草柴火把又湿,怎么都点不着,刚点着又熄灭了。他好不容易用力一吹,却被灰迷了眼睛。董超在一旁不停地小声咒骂。饭做好后,两个公人把饭菜都端走了,卢俊义连讨要一口吃的都不敢。两人吃饱喝足后,把剩下的残汤冷饭给卢俊义吃。薛霸又不停地骂了一阵,吃完晚饭,又叫卢俊义去烧洗脚水。等水烧开了,卢俊义才敢回房坐下。两个公人自己洗完脚,端来一盆滚烫的开水,哄卢俊义洗脚。卢俊义刚脱下草鞋,薛霸便猛地抓住他的两条腿,塞进滚水里,卢俊义疼得难以忍受。薛霸还骂道:“老子伺候你,你还敢摆脸色!” 两个公人随后便自顾自地爬上炕睡觉了,还用一条铁索把卢员外锁在房门背后。卢俊义疼得直叫唤,一直熬到四更天。两个公人起床,叫店小二做饭,吃完后便收拾包裹准备上路。卢俊义一看自己的脚,满是水泡,根本无法着地,再找原来的草鞋,却发现已经不见了。董超说:“我给你一双新草鞋。” 这新草鞋是用夹麻皮做的,卢俊义一穿上,脚就被磨破了,根本走不了路。这天秋雨纷纷,道路湿滑,卢俊义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,薛霸拿起水火棍,对着卢俊义的腰间便打,董超则假意上前劝阻,一路上不停地抱怨叫苦。

 他们离开村店,大约走了十多里路,来到一座大林子。卢俊义说:“小人实在走不动了,求求你们,让我歇一歇吧!” 两个公人把他带进林子里,此时东方渐渐发亮,路上还没有人行走。薛霸说:“我们两个起得太早,困得不行,想在林子里睡一觉,又怕你跑了。” 卢俊义说:“小人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走!” 薛霸说:“可不能上你的当,还是得把你绑起来!” 说着,从腰间解下麻索,兜住卢俊义的肚皮,在松树上用力一勒,又把他的脚倒拽过来,绑在树上。薛霸对董超说:“大哥,你去林子外守着,要是有人来,就咳嗽示意。” 董超说:“兄弟,手脚麻利点。” 薛霸说:“你放心去看着外面吧。” 说完,拿起水火棍,看着卢员外说:“你别怪我们两个,你家主管李固,让我们在路上结果了你。反正你到了沙门岛也是死,还不如早点了结,到了阴司地府,可别怨我们。明年今日,就是你的周年祭日。” 卢俊义听了,泪如雨下,只能低头等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