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 不幸的一生(第3页)
“后来在一家美容院，因为我以前上过大学，脑子不算笨，学东西比别人快。老板娘看我手脚麻利，也还算聪明，就愿意教我些技术，纹眉、做脸什么的。那时候我想，学门手艺总是好的，至少不会再那么轻易被人欺负。”
“就这样，一边打工，一边找，找了十几年。”
“我一首记得程伦吹牛时说过，他是第三纺织厂的卡车司机，还得意洋洋地说自己年轻时是厂里的‘卡车王子’，多少女工迷他。呵，‘卡车王子’！”陈美琪嗤笑一声，带着浓浓的嘲讽，
“我就开始查，查全国的第三纺织厂。那个年代信息不发达，我只能一个一个地方去问，或者写信去打听。”
“终于，皇天不负有心人，在滨海，查到以前有一个第三纺织厂。就是现在这个地方，这片废弃的厂房。”她环顾西周，眼神复杂。
“我来了滨海，又找了两年多。滨海这么大，找一个人谈何容易。我就守在老纺织厂附近，挨家挨户地打听，看能不能碰到以前的工人和家属。”
“终于，终于找到了程伦。”她的声音低了下去，带着一丝奇异的颤抖，像是恨，又像是某种扭曲的满足。
“那个我爱了一辈子，吃再多苦也想为他守住自己的男人。他看着没怎么变，还是那么儒雅，那么会说话，穿着体面的西装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。”
“他见到我的时候，一开始是惊讶，然后很快就镇定下来了。他给我租了房子，就在离这不远的一个旧小区。还给我开了一间小美容院，说让我在滨海好好生活。”陈美琪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，“他大概以为，这样就能弥补一切了吧。”
“他说，这些年对不起我。”
“他说，以后会好好补偿我。”
“我以为，我的苦日子到头了。”
“我以为，我终于可以安定下来。”
“和他，还有我们的孩子，一家三口好好生活在一起。”
“我想要找回孩子。”
“想要告诉你，我才是你亲妈。”
“想要告诉你，这些年我吃了多少苦。”
“想要告诉你，我有多爱你。”
“我以为，只要找到孩子，一切就圆满了。”
“我就可以和程伦。”
“我们一家三口，再也不分开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陈美琪的声音哽咽了。
她看着程小雨。
看着那双写满了迷茫和震惊的眼睛。
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。
她生命里所有的盼头。
所有的痛苦和坚持。
似乎都在这一刻，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。
空气死一般沉寂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林静一首没有回来。
这个废弃工厂的角落，只有她们两人。
程小雨的目光从最初的震惊，慢慢转为一种古怪的审视。
她盯着陈美琪，像在看一个稀奇的怪物，又像在看一个语无伦次的疯子。
她忽然嗤笑一声，那笑声在空旷的厂房里显得格外刺耳，打破了凝滞。
“所以，”程小雨开口，声音带着一丝沙哑，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嘲讽，“你，大老远跑来，编了这么一出苦情戏，就为了告诉我，你是我亲妈？”
她顿了顿，眼神更冷了，像是淬了冰，“程伦是你情人，你为他生了我，然后被他和你口中的‘有钱人’家庭抛弃了？”
“这个故事，可真是比八点档那些洒狗血的电视剧还要精彩，还要曲折动人。”
“你觉得，我会信一个字吗？”
陈美琪的心像被无数根尖针狠狠刺透，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。
她以为会有的相认，会有的拥抱，会有的泪水，哪怕是质问和怨恨，都没有。
只有冰冷的，不带一丝温度的质疑。
和毫不掩饰的讥诮。
“小雨，我说的每一个字，都是真的。”她的声音发颤，带着绝望的哀求。
“那些年吃的苦，受的罪，我对你爸爸的感情，我对你的思念，都不是编造出来的！”
“我才是你妈妈，十月怀胎生下你的那个妈妈！”
她往前走了一小步，伸出手，似乎想抓住什么。
程小雨猛地后退，脸色苍白，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。
“够了！”她低吼，声音尖锐，“我不想再听你胡说八道！”
“我告诉你，我妈是林静！永远都只会是林静！” “就算她对我再不好，她也是把我养大的人！不是你这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疯女人！”
说完，她猛地转身，就要往外冲。
这个地方让她窒息。
这个女人让她作呕。
陈美琪脑中轰然一响。
不能让她走！
绝对不能！
她等了二十多年，盼了二十多年，怎么能让她就这样走了！
“小雨！”
陈美琪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，想拉住她。
她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断，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执念。
“别走！听我说完！求你！求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！”
就在她失控的那一刻，她用力把程小雨往后一拉。
她的力气出奇地大，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。
程小雨没想到她会突然发力，而且力道如此之大。
她惊叫一声，脚步踉跄，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。
“你干什么！放开我！”
旁边，就是那个散发着浓烈恶臭的墨绿色废水池。
她想稳住身体，拼命挣扎，却晚了一步。
陈美琪死死抓着她的手臂，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噗通！
一声沉闷的落水声。
水花溅起老高，又迅速落下。
程小雨就那样猝不及防地跌进了靛蓝色的废水池里。
几声微弱而急促的扑腾。
“救……”一个模糊的音节。
然后，水面咕嘟了几个气泡。
一切，都归于了毛骨悚然的平静。
墨绿色的水面像一块厚重的绸缎，再无动静。
死了。
程小雨，死了。
陈美琪僵在原地，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，冰凉刺骨。
她呆呆地看着那片再无波澜的水面。
脑子里一片空白，什么都无法思考。
她……她做了什么？
她找到了她的孩子。
她日思夜想的女儿。
然后，她亲手……把她……
巨大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，紧紧攫住了她的心脏，让她无法呼吸。
像多年前那个雨夜，被房东连人带铺盖卷扔到冰冷的大街上一样，无边无际的绝望将她吞噬。
不，比那时更甚千万倍。
那时只是失去了依靠，现在，她亲手掐灭了自己唯一的希望。
她杀了程小雨。
她杀了程伦的孩子。
她杀了他自己的孩子！
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，狠狠烫在她的灵魂深处，让她几乎崩溃。
林静会回来的。
警察会来的。
她会被抓起来，她会死。
不，她不能死在这里。
她不能就这样结束。
陈美琪猛地回过神，像是被烫伤一般从池边弹开。
她连滚带爬，手脚并用地冲向停在不远处的那辆汽车。
她要逃。
像过去无数次逃离那些不堪的过往，逃离那些让她绝望的人和事一样。
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，钥匙几次都插不进锁孔。
引擎终于在剧烈的咳嗽后发动起来，发出垂死般的嘶吼。
她一脚油门踩到底，车子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，猛地冲了出去。
逃离这个废弃的工厂。
逃离这个见证了她生命中最荒谬、最悲惨、最绝望一刻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