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3章 奏对

 请父皇,称太子。

 这,便是刘荣对天子启‘你很不错,但你母亲不靠谱’的疑虑,所给出的答案。

 ——公子,是儿子;

 太子,则是储君……

 “世间,有很多话,人们都能非常轻松的说出口。”

 “但言行合一、说到做到,却几乎是圣人才会有的品行。”

 刘荣的答案,颇有些出乎天子启的预料,以至于天子启愣神思考了好一会儿。

 但很快,天子启便恢复到先前,那悠然躺在摇椅上,含笑眺望远方的惬意姿态;

 又稍侧过头来,用眼角撇了眼刘荣,旋即便再度拿起茶碗,送到了嘴边。

 “朕,不是这样的圣人。”

 “——天子,说是言出必践,但朕说出口的话,尚且不曾一一付诸行动。”

 “至今为止,朕也没有见到过活的‘圣人’。”

 “太子,当也不是什么‘圣人’之类?”

 天子启这个反应,倒是没有出乎刘荣的预料。

 ——天子启,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封建帝王。

 这里的合格,不是说有多么值得称赞的文治、武功,又或是多么受天下人爱戴、多么让朝臣百官崇敬;

 而是作为封建帝王,天子启,几乎具备了皇帝理论上,所应该具备的一切特质。

 ——冷血;

 ——狠辣;

 ——果决;

 以及:自信!

 说好听点,是以自我为中心;

 说难听点,是乾坤独断,不为旁人所左右,认定的事,就很难因为旁人的话语,而产生改变。

 眼下的情况,也是一样的。

 刘荣用一句颇有些失礼的‘请父皇称太子’,来隐晦的表达出立场:我首先是国家的储君,其次才是父皇的儿子、公子;

 父皇尚且要叫我‘太子’,母亲那边,自更不能优先拿我当‘儿子’了?

 但作为一个教科书级的封建帝王,天子启显然不可能因为刘荣这番口头上的表态,就真对刘荣的母亲:栗姬放下心。

 说白了,话是怎么说的,对天子启而言,就只是个态度而已。

 事儿是怎么做的,才是可供天子启判断某件事,或某個人的依据。

 刘荣说:请父皇称太子;

 这顶多只能算作是刘荣,表明了‘我不会对我母亲听之任之,不管做不做得到,都肯定会试着去压制’的态度。

 但天子启需要的,并不是刘荣嘴上说‘我试试’,而是身体力行的做出成果,来证明:我能做到!

 不单能做到,我也肯定会这么做!

 意识到这一点,刘荣也终是含笑再一拱手:“即多说无益,父皇,不妨拭目以待……”

 这话一出,天子启似笑非笑的点下头,再度眺望向远方;

 刘荣太子生涯的第一道考题,便以开卷考的形式,正式开始。

 ——压制住母亲栗姬,打消当今天子启,对未来的‘栗太后’可能祸乱汉家的疑虑!

 这道题,从今天——从刘荣成为太子储君的第一天开始;

 一直到天子启驾崩……

 更准确的说,是直到刘荣太子生涯前的最后一天,才会宣告结束。

 考试通过,太子荣,便会成为天子荣。

 没通过,太子荣,便会成为史家口中的‘景帝废太子’……

 “这段时日,栗姬很挂念太子。”

 “——对太子而言,栗姬,确实称得上是‘慈母’了。”

 “只是太子日后,究竟要不要做一个‘孝子’,或者说是要做个怎样的‘孝子’……”

 “这,可不单是关乎太子名誉的事。”

 “而是关乎我汉家的宗庙、社稷,乃至太子日后,还能不能是‘太子’的事。”

 说到这里,躺靠在摇椅上,将薄毯盖在身上的天子启,不由又是侧过头;

 深深看了刘荣一眼,才再度将目光移回瞭远台外。

 在和刘荣说这些的时候,天子启心中,莫名生出了一股嫉羡。

 没错;

 嫉羡。

 如果说早先,听说栗姬又闹出了什么乱子时,天子启还能对刘荣抱以怜悯,并想到‘我母亲再如何,也比这小子的母亲好多了’的话;

 那现在,尤其是在刘荣此番,假节奔赴前线之后,栗姬整日整日茶饭不思,整夜整夜唠叨着长子刘荣,则使得天子启对刘荣,便只剩下了嫉羡。

 ——刘荣,有个好母亲。

 未必会是个好太后,但绝对是个好母亲。

 至少天子启能断定:换做是‘栗太后’和‘天子荣’,绝对不会出现‘栗太后’要与立某王刘德、某王刘淤为储君太弟,逼得‘天子荣’不得不摆出一副血洗长安的架势,才得以威逼‘栗太后’册立太子储君的状况。

 在过去,天子启只想当然道:窦太后虽不是个好母亲,但至少是个不错的太后;

 栗姬纵然是个好母亲,却显然不能成为合格的汉太后。

 按照宗庙、社稷大于母子情谊的判断标准,天子启得出结论:窦太后,显然《还不错》;

 而‘栗太后’,却辣眼到让人根本不敢去想。

 可到了如今,经历过昨天那些事之后,天子启却有些拿不准了。

 窦太后,是个好母亲?

 显然不是。

 当真是个《不错》的太后?

 经过‘储君皇太弟’一事,以及昨天的事,恐怕也不尽然。

 那栗姬呢?

 本就是个好母亲——至少是刘荣的好母亲;

 待其做了太后,又当真会比如今的窦太后差吗?

 天子启思虑再三,终是缓缓摇了摇头。

 或许栗姬——或许将来的栗太后,未必能有窦太后那样的大局观,以及早年在吕太后身边,锻炼出来的政治视野、过去这些年,在深宫中练就的政治手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