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来天蚕土豆

第五百八十一章 陋巷处又有学塾(第3页)

 在这期间,几乎每天都有个袖子装满糕点的小姑娘,来宁府门口嚷着要拜师学艺。

 一次给宁姚拖进宅子大门,痛打了一顿,好不容易消停了一天,不曾想只隔了一天,小姑娘就又来了,只不过这次学聪明了,是喊了就跑,一天能飞快跑来跑去好几趟,反正她也没事情做。然后给宁姚堵住去路,拽着耳朵进了宅子,让小姑娘欣赏那个演武场上正在打拳的晏胖子,说这就是陈平安传授的拳法,还学不学了?

 小姑娘眼眶含泪,嘴唇颤抖,说哪怕如此,拳还是要学啊。

 小姑娘默默擦拭眼泪,哽咽着说原来这就是娘亲说的那个道理,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。

 宁姚没辙,就让陈平安亲自出马,当时陈平安在和白嬷嬷、纳兰爷爷商量一件头等大事,宁姚也没说事情,陈平安只好一头雾水跟着走到演武场那边,结果就看到了那个一见到他便要纳头就拜的小姑娘。

 倒也不陌生,大街上的四场架,小姑娘是最咋咋呼呼的一个,他想不注意都难。

 陈平安也不好去随便搀扶一个小姑娘,赶紧挪步躲开,无奈道:“先别磕头,你叫什名字?”

 小姑娘赶紧起身,朗声道:“郭竹酒!”

 陈平安点点头,抬起左手,掐指一算,喟然长叹道:“不巧,名字不合,暂时无法收你为徒,以后再说。”

 郭竹酒一脸诚挚说道:“师父,那我回去让爹娘帮我改个名字?我也觉得这个名字不咋的,忍了好多年。”

 陈平安摇头道:“不成,我收徒看缘分,第一次,先看名字,不成,就得再过三年了,第二次,不看名字看时辰,你到时候还有机会。”

 郭竹酒十分懊恼,重重跺脚,跑了,嚷嚷着要去翻黄历,给自己挑选三年后的那个黄辰吉日。

 晏琢陈三秋呆立一旁,看得双方差点眼珠子瞪出来。

 郭竹酒是个小怪人,从小就脑子拎不清,说笨,肯定不算,是个极好的先天剑胚,被郭家誉为未来顶梁柱,说聪明,更不行,小姑娘闹出来的笑话茫茫多,简直就是陈三秋他们那条街上的开心果。小时候最喜欢披着一张被单瞎跑,走门串户,从来不走大门,就在屋脊墙头上逛荡,如果不是被董不得打得多了,好不容易长了点记性,不然估计这会儿还是如此,还有传闻,隐官大人其实挑中了两个人选,除了庞元济,就是郭竹酒。

 陈平安显然也有些不敢置信,“这也成?”

 陈三秋苦笑道:

 “成不成,估计还得看郭竹酒明天来不来。”

 陈平安望向宁姚。

 宁姚说道:“难说。”

 陈平安也没多想,继续去与两位前辈议事。

 关于老大剑仙的去姚家登门提亲当媒人一事,陈平安当然不会去催促。

 在陈平安厢房屋子里边,白嬷嬷笑问道:“什么事?”

 陈平安笑道:“还是那个小姑娘郭竹酒,要拜师学艺,给我糊弄过去了。”

 纳兰夜行打趣道:“白白多出个记名弟子,其实也不错。”

 陈平安摇头苦笑道:“这么大的事情,不能儿戏。”

 白嬷嬷说道:“郭家与我们宁府,是世交,一直就没断过。”

 陈平安愣了一下,望向白嬷嬷的眼神,有些问询意味。

 白嬷嬷点头道:“算是唯一一个了,老爷去世后,郭家举家前来宁府祭奠。后来斩龙崖一事,郭家家主,直白无误与齐家剑仙当面顶过。不然换成别的小姑娘这么瞎胡闹,咱们小姐都不会两次拖进家里。不过收徒一事,确实不用太较真。”

 陈平安沉声道:“那郭竹酒这件事,我认真想一想。”

 纳兰夜行笑道:“这些事不着急,我们还是聊那陈公子的第四件本命物一事。长生桥一起,陈公子才会真正理解,何谓修道。在那之后,才能不是先天剑胚,亦可勉强成为剑修。别看小看了‘勉强’二字,身为练气士,是不是剑修,才是最大的天壤之别。其中缘由,陈公子大可以私底下去问老大剑仙。”

 ————

 一天清晨时分,剑气长城新开张了一座寒酸的酒铺子,掌柜是那年纪轻轻的独臂女子剑修,叠嶂。

 身边还站着那个身穿青衫的年轻人,亲手放了一大串吵人至极的爆竹后,笑容灿烂,朝着四面八方抱拳。

 叠嶂如果不是名义上的酒铺掌柜,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,已经砸下了所有本钱,她其实也很想去铺子里边待着,就当这座酒铺跟自己没半颗铜钱的关系了。

 两人身前摆满了一张张桌凳。

 宁姚和晏琢几个躲在摆满了大小酒坛、酒壶的铺子里边,饶是晏胖子这种脸皮厚的,董黑炭这种根本不知脸皮为何物的,这会儿都一个个是真没脸走出去。

 大街之上,街道路面刚刚翻修平整,大小酒肆酒楼的掌柜伙计们,一个个站在各自门口,骂骂咧咧。

 因为那小破烂铺子门外,竟然挂了幅楹联,据说是那个年轻武夫提笔亲撰的。

 剑仙三尺剑,举目四望意茫然,敌手何在,豪杰寂寞。

 杯中二两酒,与尔同销万古愁,一醉方休,钱算什么。

 好家伙,好你个纯粹武夫陈平安,求你这个外乡人要点脸皮行不行!

 这还不算什么,听说那小小铺子,卖的还是什么与竹海洞天青神山沾边的酒水!

 钱算什么?

 要是真不算什么,你他娘的开什么铺子挣什么钱。

 大街两边,口哨声四起。

 叠嶂到底是脸皮薄,额头都已经渗出汗水,脸色紧绷,尽量不让自己露怯,只是忍不住轻声问道:“陈平安,咱们真能实打实卖出半坛酒吗?”

 陈平安微笑道:“就算没人真正捧场,按照我那既定章程走,依旧万事无忧,挣钱不愁。在这之前,若有人来买酒,当然更好。大清早的,客人少些,也很正常。”

 一炷香后,依旧没个客人登门,叠嶂愈发忧虑。

 陈平安扯开嗓子喊道:“开门酒一坛,五折!仅此一坛,先到先得。”

 然后还真来了一个人。

 叠嶂疑惑道:“他也是你请来的人?”

 陈平安也有些意外,摇头道:“当然不是。”

 来者是那庞元济。

 他坐在一张长凳上,笑眯眯道:“来一坛最便宜的,记得别忘了再打五折。”

 陈平安转头看了眼呆呆的叠嶂,轻声笑道:“愣着干嘛,大掌柜亲自端酒上桌啊。”

 叠嶂赶紧拿了一坛“竹海洞天酒”和一只大白碗,放在庞元济身前的桌上,帮着揭了没几天的酒坛泥封,倒了一碗酒给庞元济,委实是觉得良心难安,她挤出笑脸,声如蚊蝇道:“客官慢饮。”

 然后陈平安自己多拿了一只酒碗,坐在庞元济桌边,自顾自拎起酒坛倒了一碗酒,笑道:“元济兄,多谢捧场,我必须敬你一碗。就凭元济兄这宰相肚量,剑仙没跑了,我先喝为敬!”

 叠嶂看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,哪有卖酒的蹭自家客人的酒喝?

 庞元济等陈平安喝过了酒,竟是又给陈平安倒了一碗酒,不过没倒满,就一小坛酒,能喝几碗?亏得这店铺精心挑选的白碗不大,才显得酒水分量足够。

 庞元济都有些后悔来这里坐着了,以后生意冷清还好说,若是喝酒之人多了,自己还不得骂死,手持酒碗,低头嗅了嗅,还真有那么点仙家酒酿的意思,比想象中要好些,可这一坛酒才卖一颗雪花钱,是不是价格太低了些?这般滋味,在剑气长城别处酒楼,怎么都该是几颗雪花钱起步了,庞元济只知道一件事,莫说是自家剑气长城,天底下就没有亏钱的卖酒人。

 陈平安与庞元济酒碗磕碰,各自一饮而尽。

 然后陈平安去拎了一坛酒出来,放在桌上,笑道:“半价嘛,两坛酒,就只收元济兄一颗雪花钱。”

 庞元济喝过了碗中酒,酒水滋味还凑合,也就忍了。

 庞元济喝过了一坛酒,拎起那坛差点就要被陈平安“帮忙”打开泥封的酒,拍下一颗雪花钱,起身走了,说下次再来。

 叠嶂抹了把额头,从陈平安手中接过那颗雪花钱,她笑容灿烂。

 然后又隔了约莫小半个时辰,在叠嶂又开始忧心店铺“钱程”的时候,结果又看到了一位御风而来飘然落地的客人,忍不住转头望向陈平安。

 她发现陈平安说了句“还是个意外”后,竟然有些紧张?

 来者是与陈平安同样来自宝瓶洲的风雪庙剑仙魏晋。

 魏晋要了一壶最贵的酒水,五颗雪花钱一小壶,酒壶里边放着一枚竹叶。

 魏晋没有着急喝酒,笑问道:“她还好吧?”

 陈平安如坐针毡,又不能装傻扮痴,毕竟对方是魏晋,只得苦笑道:“她应该算是很好吧,如今都成了一宗之主,可我差点被她害死在鬼域谷。”

 你魏晋这是砸场子来了吧?

 关于最早的神诰宗女冠、后来的清凉宗宗主贺小凉,陈平安在宁姚这边没有任何隐瞒,一五一十都说过了前因后果。

 好在宁姚对此倒是没有流露出任何生气的神色,只说贺小凉有些过分了,以后有机会,要会一会她。

 但是魏晋今天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,陈平安还是有些背脊发凉,总觉得铺子里边,剑气森森。

 魏晋喝过了一碗酒,又问道:“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你?”

 陈平安摇头道:“不清楚。”

 魏晋点点头,又倒了一碗酒,一饮而尽后,笑道:“掌柜自己先忙,不用招呼客人了。”

 最后魏晋独自坐在那边,喝酒慢了些,却也没停。

 世间痴情男子,大多喜欢喝那断肠酒,真正持刀割断肠的人,永远是那不在酒碗边上的心上人。

 陈平安蹲在门口那边,背对着铺子,难得挣钱也无法笑开颜,反而愁得不行。

 因为魏晋喝第三碗酒的时候,拍下一颗小暑钱,说以后来喝酒,都从这颗小暑钱里边扣去。

 晏胖子和陈三秋很识趣,没多说半个字。

 可是那个直愣愣的董黑炭,傻了吧唧来了一句“我觉得这里边有故事”。

 陈平安总算明白为何晏胖子和陈三秋有些时候,为何那么害怕董黑炭开口说话了,一字一飞剑,真会戳死人的。

 魏晋尚未起身滚蛋,陈平安如获大赦,赶紧起身。

 原来小姑娘郭竹酒拽着几个同龄人,闹哄哄过来捧场了。

 郭竹酒开门见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