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俗烟火90(第2页)

那这……她说了可不算了。

金大财神志清醒了,四爷就说:“我有工作,在身边伺候不现实。”他以商量的语气问说:“那你看……我出一部分钱,叫小妹来伺候你,成不?”

金淑眼睛一亮,连忙道:“成!成!我伺候咱爸。”

“我妈不愿意伺候;金安自己都需要人伺候,压根就不会伺候人;弟妹伺候,又不方便。那就不如叫小妹伺候你!这也算是我跟小妹尽孝了。”四爷说着,就看赶来的乡邻,问说:“这样安排,能搁住不?”

这有啥搁不住的?再妥当没有了。

这个说:“要说孝顺,还得是老大家两口子。”

桐桐就把办丧事的钱都递给金淑:“这是半年的!全权委托给你了。”金淑赶紧接了钱,“我伺候!我肯定伺候的好好的。”

那就行了,四爷和桐桐带着子女回家,啥都不管了。

白白的把孙辈折腾了一遍,请假回来奔丧,结果人没死。

可金大财不能动弹,他又能过什么好日子?又能坚持多久呢?

这年冬天,本来是很叫人高兴的一天。因为几乎一年多不见一滴雨的情况下,昨晚悄悄地,下了一场大雪。桐桐一睁眼,看见外面的亮光。她还以为起晚了,结果推开窗户一看,白茫茫一片,雪花还正飞舞。

她蹭的一下,裹着被子就往下跑:“下雪了——下雪了——下大雪了——”

不大功夫,外面想起更大的欢呼声——下雪了!老天可算是睁眼了。

四爷穿了衣服出来,竟是不舍得去扫雪。恨不能雪水就这么融化,渗到地下再地下。

但雪还是得扫的!

早起桐桐熬了苞米茬子红薯粥,馏了几个南瓜馒头,切了一盘子咸萝卜丝。四爷清扫了院子里的雪,把炕都ᶻᵍᵈʲ烧起来了。

饭得了,两人坐下正吃饭呢,就听见鲁立在外面喊:“叔,婶儿……河川公社的电话,说是老爷子没了……”

四爷和桐桐都愣了一下,桐桐忙应了一声,四爷却叫桐桐先吃饭,然后才出去,问啥情况。

出来的时候,金喜已经在外面了。

鲁立工作调动回来,如今在办公室工作。办公室有人值班的,她昨晚值班,今早要换班了,接了个电话,得了这么个信儿,她连耽搁都没敢耽搁。

“就说老爷子没了……叫给报丧……”

上次没咽气,这次到底是不是真咽气了,也不知道。

但是报丧了,那就得回去。可路上太冷了,桐桐说小蝉:“你带着孩子先在家呆着,我们先去看看情况,别叫孩子跟着折腾。”

“嗳!”反正烦的够够的。

下着雪,路不好走,公交都不通了。只能用马车往回赶!

结果这次是真的,真的咽气了。但是啥时候咽气的,也不知道。

两人带着金喜回去的时候,一群人围着,正说把人怎么能放进棺木。因为人僵硬了,不清楚是啥时候咽气的。

金淑哭的跟啥一样:“我发烧了,着凉了,头疼的……妈叫我先去睡,说她晚上警醒,爸身边有人就行。我扛不住了,就去睡了。谁知道早上起来一看,爸倒到炕下面……”冻硬了。

王翠枝坐在边上不哭不闹,但脸还是青紫的,脸上有清晰的巴掌印。她说帮忙的:“放不到棺木里,就用锤子!”遇到这种的,敲碎了骨头自然就摆弄进去了。

她对丈夫冻死在炕下的说法是:“他昨晚又没事找事,抬手就扇我!我没搭理,去金花以前住的屋子去住了。谁知道他咋掉下炕的……他掉下炕也不叫嚷,别人能知道他啥情况……”她语气平淡:“都是命!他的命数就这么多,强求不来。认命吧!”

她谁也不看,只忙着给棺木里铺草席,忙的有条不紊:打啊!起来再打呗。还当你生龙活虎呢?瘦了皮包骨,把你推下炕还不容易?怕你尿湿,平时在被窝里都是不给穿棉裤的。屋里又不升炉子,受冻的滋味不好受吧。

金大发作为亲哥,在边上给装殓。结果看见除了一直不愈合的褥疮,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针眼无数,有些针眼那么大,这可不是针扎的,这是纳鞋底的锥子扎出来的。

他急忙用衣服给盖上,不再叫谁近前:就这样吧!

要知道这半年你受的是这个罪,当时是不是不救你,你走的还能轻省点。

桐桐站在这屋里,里面冻的像是冰窖。

水盆里的水都冻出厚盖了,炕下水淋淋的也结了一层薄冰。

罗宝琴站在边上,解释说:“妈说烧了炕,屋里气尘土,叫撒点水……后来,又说得给爸清洗……爸脾气不好,常把水盆推开,水盆翻了,水就倒的到处都是……”

桐桐看了一眼,别的啥也没说。

炕上铺的也是干草,不为别的,但就是为了好收拾的。粮食短缺,摊着的人给一口吃的,别叫饿死是极限了。饿了就喝水喝汤,喝的多了,再一受冷,肯定会想尿。

金淑急于辩白:“……天天得给擦洗,一不舒服就发脾气。”

“喊不了?”

“没力气喊。”金淑的声音小了起来。但是真没法子!

金喜:“……”老爷子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做‘饥寒交迫’,可最后这半年却真的知道了。

然后满院子都是讨伐老太太和金安的声音。金淑认真的伺候了,踏踏实实的挣她大哥给的那一份工资。

可人难免生病,她病了,你金安是干啥吃的?你陪不了你爸一晚上?

还有这王翠枝,你不在身边,那你喊个孙子,不管是金开还是金泰,替换不了一晚上么?咋就能转身一走,把那么一个人扔到屋子里呢?

许是炕太热,许是想喝点水,不小心就掉下来了。然后身上没有棉衣,地上都是冰凌,赶上那么冷的天,可不就把人的命给要了吗?

王翠枝并不怕谁说,在丧事上,她有她的坚持:“好好的衣裳,穿到死人身上干啥?”

愣是只取了夏天穿的半袖上衣,穿着大裤衩。

金大发能气死:身上都是大针眼,这么穿谁看不见这身上的伤?而且,谁见过穿半袖入殓的?

边上的人劝说:“寿衣大,这叫宽裕、富裕!寿衣长,这叫长久。寿衣遮手脚,保佑子孙后代长长久久……”咋就四六不懂呢,穿半袖大裤衩下葬?叫他穿他的旧衣裳也比这么着强,又不是需要置办新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