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隋唐演义 第1到第5回

第01回 隋主起兵代陈 晋王树功夺嫡

 古人有诗叹道:“繁华消歇似轻云,不朽还须建大勋。壮略欲扶天日坠,雄心岂入弩骀群。时危俊杰姑埋迹,运启英雄早致君。怪是史书收不尽,故将彩笔谱奇文。”自古以来,那些极为富贵、极为安逸的境地,说起来让人心情畅快,听起来让人耳朵愉悦,看起来也令人眼前一亮。然而,在这繁华背后,往往隐藏着败坏根基的危机,不是留下千古骂名,就是沦为后世笑柄。像馆娃宫、铜雀台,曾引得无数词人墨客感慨叹息、嘲讽讥笑。唯有出身草莽的英雄,他们不在酒色中虚度人生,即便历经无数落寞凄凉,却能扭转众人造成的败局,或收拾残局,或开创新局,他们的名字得以长久地留存于天地之间。虽然他们的名字在后来声名远扬,但他们的非凡气质在早年就已奠定。就如同日月,其本身就散发着光明,即便暂时被轻烟薄雾笼罩,最终也能光芒四射。可惜世人往往在其未成名时不识得他们,即便后来有人用笔墨称颂他们,也大多只提及他们建功立业的辉煌成就,很少有人讲述他们早年的经历。殊不知,松柏从幼苗时便有参天的态势,虎豹幼小时就有捕食耕牛的气概,这些故事说来反而让人觉得新奇。在讲述主人公之前,先将他早年的经历细细道来,由此引出一段在史书上未曾记载的奇谈异事。正所谓:“器当盘错方知利,刃解宽髀始觉神。由来人定天能胜,为借奇才一起屯。”

 自古以来,历史的发展遵循着盛衰交替的规律,虞、夏、周、秦、汉、三国、两晋依次更迭。晋朝南迁后,天下一分为二,这便是南北朝时期。南朝的刘裕篡夺晋朝政权,建立宋朝;萧道成又篡宋建立齐朝;萧衍篡齐建立梁朝;陈霸先篡梁建立陈朝。这些政权虽都有国号,继承正统,君主称天子,但实际上势力微弱,只能偏安江南。北朝在晋朝时,中原一带被汉主刘渊、赵主石勒、秦主苻坚、燕主慕容廆、魏主拓跋珪等胡人占据,史称“五胡乱华”。北魏后期陷入混乱,分裂为东魏和西魏。东魏被高欢之子高洋篡夺,改国号为齐;西魏被宇文泰篡夺,改国号为周。后来北周灭掉北齐,统一了北方。此时,北周出现了一个名叫杨坚的人,他小字那罗延,是弘农郡华阴人,为汉代太尉杨震的八世孙。他的父亲杨忠跟随宇文泰起兵,被赐姓普六茹氏,因战功被封为隋公。杨坚出生时,母亲吕氏梦到苍龙盘踞在腹中,随后生下杨坚。杨坚生得双目明亮如晨星,手掌上有奇特的纹路,俨然是个“王”字。杨忠夫妻深知这是异相。后来有一位老尼姑对他母亲说:“这孩子将来贵不可言,但必须离开父母才能健康长大,贫尼愿意抚养他。”于是,他的母亲便将杨坚托付给老尼姑。只是这老尼姑独自住在庵中,外出时只能委托邻居帮忙照看。有一天,老尼姑外出,一位邻家老妇进庵,正抱着杨坚玩耍,忽然看见他头上长出双角,浑身隐现鳞甲,宛如龙形。老妇大吃一惊,惊叫一声“怪物”,将杨坚扔在地上。恰好老尼姑回来,赶忙抱起杨坚,惋惜地说:“惊吓了我儿,让他晚几年才能做皇帝!”或许是上天要统一天下,故而降生这位真人。

 就这样过了几年,杨坚长大成人,老尼姑将他送回杨家,不久后,老尼姑去世。后来杨忠也因病离世,杨坚便承袭了父亲的职位,成为隋公。当时,周武帝见他相貌奇特,心中十分猜忌,多次派人给他看相。看相的人知道他日后必有大福,都为他遮掩周旋。杨坚也深知周武帝的怀疑,便将自己的一个女儿设法嫁给太子为妃,以此巩固自己的地位。直到周武帝去世,太子即位,即宣帝。宣帝每次外出巡视,因为杨坚是皇后的父亲,总是委托他留守京城。宣帝生性懦弱无能,而此时杨坚的势力已经逐渐形成,最终他篡夺了北周政权,定国号为隋,改年号为开皇元年。正如前人所言:“莽因后父移刘祥,操纳娇儿覆汉家。自古奸雄同一辙,莫将邦国易如花!”

 隋主杨坚即位后,立独孤氏为皇后,立世子杨勇为太子,封次子杨广为晋王。他振作精神,勤于政事,每日早早上朝,很晚才退朝。又因为独孤皇后生性十分善妒,在她的影响下,杨坚也不亲近女色。朝中更是人才济济,文臣有李德林、高颎、苏威,武将有杨素、李渊、贺若弼、韩擒虎。君主贤明,臣子忠良,隋朝渐渐有了开疆拓土、统一江南的意图。倘若江南的君主也能励精图治,任用贤才,天下归属还未可知。可惜创业的君主大多勤勉,守成的君主大多安逸。创业的君主亲近正直之士,远离奸佞小人;守成的君主厌恶老成持重之人,喜欢年轻才俊。那些资质平庸的君主,还会受他人的制约;稍有才华的君主,便不愿受他人的管束。陈朝的君主陈叔宝,本是个聪明颖悟之人,无奈生在南朝,深受文弱艳丽风气的影响,喜好作诗赋。他又遇到两个东宫官员,一个是孔范,一个是江总,这两人虽有些才华,却毫无骨气。自古道:“诗为酒友,酒是色媒。”陈叔宝清闲无事时,在诗赋之余,便沉迷于饮酒作乐之中。等到他即位后,不仅没有改变这种作风,反而变本加厉。他升任江总为仆射,任用孔范为都官尚书。君臣都不理会政务,每日只是饮酒赋诗,虚度光阴。

 陈主还在龚贵嫔那里发现了一位美人,姓张,名丽华,她的头发长达六尺,光泽照人。而且她性格聪慧机敏,举止娴雅大方,一颦一笑都风情万种,善解人意,总能让人心情愉悦。她还有一个特别之处,就是乐于向陈主引荐后宫的嫔妃。一时间,龚、孔二贵嫔,玉、李二美人,张、薛二淑媛,袁昭仪、何婕妤、江修容等人,都得以受到陈主的宠爱。陈主哪里还有心思处理朝廷事务?即便有时批阅百官奏章,也总是倚靠着隐囊,把张丽华抱在膝上,二人一同商议决定。妇人能有多少远见,这样一来,宫中的内侍便趁机徇私舞弊,收受贿赂,独揽大权。而且孔范与孔贵嫔结为兄妹,巩固恩宠,把持朝政。当时的人们只知道有江总、孔范,却不知道还有陈主。

 为了匹配这些娇艳的美人,陈主觉得必须要有珠玉首饰、华丽服饰,才能衬托她们的美貌;要有精美的食物、珍贵的器皿,才能配得上她们的歌舞;要有华丽的宫殿、精致的床榻,才能与她们的风姿相称。为此,他不惜从民间大肆搜刮。这便引出了施文庆、沈客卿、阳惠朗、徐哲、暨慧景等残忍刻薄之人,他们为陈主四处搜刮民脂民膏,残害百姓。陈主在光昭殿前建造了临春、结绮、望仙三座高大的楼阁,每座楼阁都高达数十丈,宽敞数十间。楼阁的栏杆、窗户都是用沉香木制成,还镶嵌着金玉珠翠,外面悬挂着珠帘。楼内摆放着珍贵的床榻、几案,装饰着华丽的帐幔、帷幕。当时的能工巧匠们精心装点,从太湖、灵壁、两广等地购买奇石,堆砌成蓬莱仙山的模样,在山边引水成池,用文石砌岸,白石搭桥,还种植了各种奇花异草。这座宫殿的奢华程度,就算是蓬莱仙境也难以相比,阿房宫也望尘莫及。

 陈主自己住在临春阁,张丽华住在结绮阁,龚、孔二贵嫔住在望仙阁,三座楼阁之间有复道回廊相连,彼此相通。陈主每日都在这里游宴享乐。外面有孔范、江总,还有文士常侍王瑳等人陪伴;里面有女学士袁大舍等人相随。酒兴正浓时,陈主便命各位妃嫔、女学士以及江总、孔范等人赋诗赠答,他与张丽华一同品评,对出色的作品给予赏赐,并将其中最艳丽的诗篇谱成乐曲。每次宴会,都挑选数千宫女,轮番演唱,日夜不停,尽情享受欢乐时光。这其中的繁华景象、风流韵致,难以用言语形容。然而,在这宫廷欢娱的背后,却是民间百姓的困苦不堪。陈主贪图一时之乐,耗费千万钱财,这些钱财都是从百姓身上搜刮而来。宫廷之中日日欢歌笑语,而民间却是一片萧条冷落。陈主却还嫌白天太短,直到醉意朦胧,看那月亮都仿佛要落下来。

 陈朝的这些消息传到隋朝,隋主便有了讨伐陈国的想法。高颎、杨素、贺若弼等人纷纷献上平定陈国的计策。正在商议之时,晋王杨广主动请求领兵伐陈,他说:“陈叔宝无道,百姓深受其苦。我朝大军南下,犹如以石压卵,胜利在望。若拖延时间,陈叔宝死去,若继位者是贤明君主,恐怕伐陈就难以成功了。臣请求即刻率兵讨伐,捉拿暴君,统一天下。”诸位读者,要知道征伐乃是充满危险的战争之事,胜负难料。晋王杨广身为隋朝亲王,享受着高官厚禄,本可安逸度日,为何要主动请缨呢?原来晋王杨广是隋主的次子,与太子杨勇都是独孤皇后所生。皇后生晋王时,迷迷糊糊中,只见满室红光,腹中一声巨响,犹如雷鸣,一条金龙突然从她腹中飞出。起初金龙较小,渐渐越飞越大,一直飞到半空中,足有十余里远,在空中张牙舞爪,盘旋不止。正看得入神,忽然一阵狂风骤起,那条金龙不知为何竟坠落在地,尾巴摆动几下后,便缩成一团。仔细一看,哪里是什么金龙,倒像是一头牛那么大的老鼠。独孤皇后吓了一跳,猛然惊醒,随即生下晋王。隋主得知皇后梦见金龙腾空,便给晋王取小名叫阿摩。独孤皇后十分高兴,说:“小名很好!何不也赐一个大名?”隋主说:“做君主需要英明,就叫杨英吧。”又转念一想:“创业固然需要英明,守成更需要宽广的胸怀,不如叫杨广。”

 因为独孤皇后十分疼爱晋王,时常在他面前说起出生时的奇异征兆。晋王本就不甘心居于人下,心中暗自思忖:“我与太子是亲兄弟,他将来会成为皇帝,而我却只是臣子。日后他登上皇位,我却要向他山呼万岁。这还只是小事,倘若稍有差错,他便能要了我的性命。我就算小心翼翼地奉承他,一生的抱负又如何能实现?除非想办法谋夺东宫之位,才能得偿所愿。可若没有为国家立下功劳,又怎能达到这个目的?”他左思右想,想到独孤皇后最嫉妒大臣蓄妾生子,朝中凡有这样的大臣,皇后都会劝隋主罢黜他们。而太子因为宠爱姬妾云昭训,失去了皇后的欢心。晋王便趁机表面上对父母孝顺恭谨,暗中收买人心,让人说太子的过失,称赞自己贤德孝顺。此时,他又想谋取伐陈的兵权,希望借此立功,同时掌握兵权,结交外臣,作为自己的羽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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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恰好隋主生性多疑,本就不愿将大权尽数托付给臣子。于是任命晋王杨广为行军兵马大元帅,杨素为行军兵马副元帅,高颎为晋王元帅府长史,李渊为元帅府司马。高颎是渤海人,字昭玄,足智多谋,擅长军事;李渊是成纪人,字叔德,胸前有三个乳头,曾在龙门破贼,连发七十二箭,射杀七十二人。此外,还有韩擒虎、贺若弼两位总管,他们勇猛无比,被任命为先锋,从六合县出兵;杨素从永安出兵,自长江上游顺流而下。此次出征,共有九十位总管,六十万大军,都归晋王杨广节制。各路大军进发,东到沧海,西接川蜀,旌旗飘扬,战船相连,绵延千里,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帷幕。

 陈国边疆屯守将士的告急文书,如雪花般纷纷送至朝廷,然而施文庆与沈客卿却将这些紧急军情扣下,不向陈后主奏报。等到仆射袁宪上奏,提议在京口、采石两处增派兵力加强防守时,江总又在一旁极力阻挠。陈后主面对这些提议犹豫不决,竟说道:“我朝王气在此,齐军三次来犯,周师也曾进犯,最终无不溃败,隋朝又能拿我们怎么样!”孔范见状,连忙谄媚进言:“长江天险,天然分隔南北,隋军的人马又怎能飞渡过来?不过是边将想邀功请赏,才故意夸大其词说战事紧急。我还常常发愁官职太低,要是隋兵真的来了,我定能借此立下大功,做个太尉公!”施文庆也附和道:“现在天气寒冷,隋军人马恐怕都冻死了,怎么可能来攻打我们?”孔范接着戏谑说:“可惜冻死了我家的马。”陈后主听后大笑不止,认为袁宪等大臣的建议毫无用处。陈国君臣依旧每日饮酒作乐,丝毫没有将即将到来的危机放在心上。

 在陈国朝廷一片歌舞升平之时,北方隋朝的烽火已映照长江,前线血战的将军们仍在拼死抵抗,毫不退缩。而陈后主的后宫中,依旧每日以银筝檀板演奏新曲,消磨时光。

 祯明二年正月初一,陈国群臣齐聚朝堂,准备朝贺新年。然而陈后主因前一晚彻夜纵酒,一直睡到傍晚才醒来。谁也没想到,就在这一天,贺若弼率领军队,已从广陵悄悄渡过长江;韩擒虎也带领五百精兵,从横江直扑采石。守将徐子建一边派人向朝廷奏报军情,一边准备率兵迎敌。但因为正值元旦,士兵们都喝得酩酊大醉,没有一个能拿起枪棒作战的。无奈之下,徐子建只得舍弃部下,独自乘船赶到石头城。此时陈后主还在醉酒之中,徐子建从早等到晚,才得以见到陈后主。陈后主却只是淡淡地回复:“明日再商议出兵之事。”

 第二天,陈后主依旧浑浑噩噩地虚度了一天。直到正月初四,才派遣萧摩诃、鲁广达等将领出兵迎战。其中,萧摩诃提议趁着贺若弼刚刚抵达钟山,立足未稳,主动出击;任忠则请求拨给他一万精兵和三百艘金翅战船,截断隋军后路,这些都是克敌制胜的奇策。但陈后主却一概不听从。到了正月初八,陈后主督促各将领与隋军展开激战。当时,只有鲁广达奋力死战,斩杀贺若弼部下三百余人。而孔范的军队一与隋军交锋便四散溃逃,萧摩诃在混战中被隋军擒获,任忠也逃回了建康。陈后主不仅没有责怪任忠,反而给了他两柜金银,让他招募士兵继续出战。谁知任忠走到石子冈时,遇到韩擒虎,竟率兵投降,还反过来为隋军引路,带领他们进城。此时,建康城中的百姓和官员四处逃窜,纷纷寻找生路。而陈后主还傻傻地坐在宫殿上,等着将领们前来报捷。直到听到隋军已经进城的消息,他才惊慌失措地跳下御座,准备逃跑。袁宪一把拉住他,劝说道:“陛下请保持尊严,穿戴好衣冠坐在殿上,隋军料想也不敢加害于您。”陈后主却惊恐地说:“兵马都杀进来了,这可不是闹着玩的!”说罢,挣脱袁宪的手,急忙跑入后宫,找到张贵妃、孔贵嫔,慌乱地说:“北兵已经打进来了,我们必须找个地方躲在一起,千万不能失散!”他左手拉着张贵妃,右手拉着孔贵嫔,向外跑去。跑到景阳井边时,只听到外面隋军的喊杀声震天,陈后主绝望地说:“罢了,罢了,走投无路了,我们就死在一起吧!”说着便要投井自尽。后阁舍人夏侯公韵用身体挡住井口,陈后主与他争执了许久,最后三人还是一起跳入井中。好在当时正值冬末春初,井中的水已经干涸,他们并没有被水浸湿。陈后主无奈地说:“就算能躲得过一时,可日后又怎么出去呢?”

 曾经陈国宫中日夜演奏的《后庭花》,如今已被隋军的凯歌所取代;往日的箫鼓之音,也变成了隋军的羯鼓之声。历经六朝的王气,在这一刻彻底消散,可怜陈后主,最终竟成为了躲在井中的“青蛙”。

 陈后主、张贵妃和孔贵嫔三人在井中躲了许久,只听到外面人声嘈杂,原来是隋军在宫中搜寻珠宝和宫女。只见正宫沈后端庄地坐在宫中,太子则紧闭阁门,安静地坐在里面,唯独不见了陈后主的踪影。隋军士兵四处搜寻,有宫女说:“曾看到陛下跑到井边,难道是投水自尽了?”士兵们听后,纷纷来到井边查看。井中漆黑一片,隐隐约约看到有人影晃动,于是急忙放下挠钩去搭。陈后主在井中躲避,挠钩几次都没有搭住。隋军士兵无计可施,便将石块投入井中,想试试井的深浅,以便下井搜寻。陈后主看到石头不断落下,吓得大喊起来:“不要砸我!快把绳子抛下,拉我上去!”隋军士兵找来长绳,抛下数十丈。等了许久,才听到陈后主在井中喊道:“你们用力拉,我有金银财宝赏给你们,千万不要没拉牢让我摔下去!”起初,两个士兵拉不动,又加了两人,还是拉不动。士兵们纷纷议论:“毕竟是皇帝,骨头就是重。”还有人说:“肯定是个蠢家伙!”最后众人齐声发力,才将他们拉了上来,这才发现原来是三个人紧紧地捆在一起,陈后主与张贵妃、孔贵嫔一同被拉了上来,所以才如此沉重。隋军士兵见状,都忍不住大笑起来。宋王元甫为此作诗感叹:“隋兵动地来,君王尚晏安。须知天下窄,不及井中宽。楼外烽交白,溪边血染丹。无情是残月,依旧凭栏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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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随后,隋军士兵簇拥着陈后主去见韩擒虎。陈后主强装镇定,以帝王的礼仪与韩擒虎相见,作揖行礼。当晚,贺若弼从外掖门进入建康城,派人传唤陈后主相见。陈后主见到贺若弼威风凛凛的样子,吓得冷汗直流,双腿不停地颤抖。贺若弼见状,笑着安慰道:“不必害怕,你至少还能做个归命侯!”他让陈后主带领宫人,暂时住在德教殿,并派兵在外围把守。此时晋王杨广率领的大军还在后面,他先派高颎、李渊安抚百姓,严令禁止士兵烧杀抢掠。两人进入建康城后,便在省中发布告示,晓谕百姓,约束士卒,同时拘拿陈国那些祸乱朝政的大臣。

 晋王杨广向来善于伪装,在外表现得不近酒色。但此时他远离京城,又听闻张丽华容貌绝美,便派高颎的儿子记室高德弘,快马赶到建康,索要张丽华。高颎坚决反对道:“晋王身为元帅,此次出征是为了讨伐暴君、拯救百姓,怎能先想着女色之事?”拒绝将张丽华交给高德弘。高德弘劝说道:“父亲,晋王手握兵权,如今索要一个女子,您要是执意不给,恐怕会触怒他。”李渊也在一旁说道:“高大人,张贵妃、孔贵嫔二人狐媚惑主,窃弄权柄,祸乱朝政,陈国的覆灭,根源就在于她们。怎能留下这两个祸根,再去迷惑晋王?不如将她们斩杀,以断绝晋王的邪念。”高颎点头赞同:“正是如此,昔日太公蒙面斩杀妲己,就是担心留下倾国美人会迷惑君主。今日我们又怎能容留张丽华,让她迷惑晋王呢!”于是,高颎下令将张丽华和孔贵嫔一并斩杀于清溪河畔。高德弘苦苦劝阻,却无人理会。

 张丽华容貌绝美,气质出众,她的一笑一颦,却让陈国走向了灭亡。可怜她血染清溪畔的芳草,终究比不上西施能够泛舟五湖,得以善终。

 张丽华和孔贵嫔被杀后,高德弘只能无功而返,回到行营向晋王复命。晋王满脸期待地问道:“张丽华带到了吗?”高德弘害怕晋王怪罪,便将责任都推到李渊身上,说道:“下官奉命去取人,父亲不敢怠慢,还准备了香车细辇,挑选了十名美貌的嫔御,准备一同送到军前。”晋王笑着说:“若不是派你去,高长史恐怕也不会这么知趣。”高德弘接着说道:“只是可恨李渊,他说张丽华是祸水,不可留,还把孔贵嫔也一并杀了!”晋王听后大惊失色,问道:“你父亲怎么不阻拦?”高德弘回答:“我和父亲再三劝阻,他就是不听,还责骂我们父子设美人局,故意愚弄大王。”晋王顿时大怒:“可恶!李渊本就是个沉迷酒色之人,肯定是他自己看上了这两个美人,见我派人来取,心生嫉妒才将她们杀害。”随后,晋王又叹息道:“这也是我一时心急,要是再等两日,等我到了建康,就说要将陈叔宝一家眷属押解回京,那时留下张丽华,谁还能阻拦?就算李渊来劝谏,我只要不听,他也无可奈何。这都是我考虑不周,害了这两个美人。”最后,晋王恨恨地说:“虽然我没有亲手杀了张丽华,但她因我而死。我一定要杀了李渊,为她们报仇!”晋王此次的懊恼,也为日后的矛盾埋下了祸根。

 晋王杨广虽然心中恼怒,但为了树立自己的贤明形象,还是做出了一些举动。他一到建康,就将施文庆抓了起来,斥责他身为臣子却不尽忠,只会谄媚逢迎;沈客卿大肆搜刮百姓以迎合君主;阳慧朗、徐哲、暨慧景等人则目无王法,残害百姓,将这五人称为“五佞”,并将他们斩首于石关前。又把孔范、王瑳等人流放到边疆,以此平息三吴地区百姓的怨恨。他还让元帅府记室裴矩收集陈国的图籍,封存府库中的财物,秋毫无犯,借此博取贤德的名声。此外,他还以贺若弼提前决战,违反军令;李渊懈怠职责,疏于政务为由,上疏弹劾二人,请求将他们拘拿问罪。隋主深知在平定陈国的战事中,贺若弼立下首功,李渊为官忠诚正直,便赦免了二人的罪行。还先将贺若弼召回京城,赏赐绢帛万段。

 当时,天下还有一些州郡尚未平定,隋主便派遣各路总兵,率领军队前去征服。川蜀、荆楚、吴赵、云贵等地,纷纷纳入隋朝版图,天下再次归于统一。只有岭南地区尚未归附,当地几个郡共同推举高凉郡石龙夫人冼氏为首领。冼夫人是陈朝阳春太守冯宝的妻子,冯仆的母亲。她听说隋朝灭掉陈国后,亲自起兵,率军保卫岭南四境,修筑城池据守,众人尊称她为“圣母”,她所驻守的城池也被称为“夫人城”。隋朝派遣柱国韦洸前往岭南安抚,却遭到冼夫人的抵抗,韦洸的军队无法前进。晋王杨广便让陈后主给冼夫人写信,告知她陈国已经灭亡,劝她归降隋朝。冼夫人收到信后,召集数千名首领,整日痛哭哀悼,然后面向北方拜谢,之后才派孙子冯盎率领众人前往广州迎接韦洸。冼夫人亲自披挂上阵,骑着披甲的战马,撑着锦伞,带领骑兵卫队,手持诏书,以隋朝使者的身份,前往岭南各地宣谕朝廷的德政,历经十多个州,所到之处纷纷归降。隋朝在岭南共得到三十个州、一百个郡、四百个县。隋主封冯盎为仪同三司,册封冼夫人为宋康郡太夫人,将临振县赐给她作为食邑,规定她每年进贡一次,每三年进京朝见一次。当时的人们作诗赞美冼夫人的事迹,诗中有“锦车朝促候,刁斗夜传呼”“云摇锦车节,月照角端弓”等句子。冼夫人一生智勇双全,福寿兼备,八十多岁才去世,堪称古今第一女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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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暂且不说谯国夫人冼氏的事迹,再说这一年三月,晋王杨广留下王韶镇守建康,亲自率领大军,押解着陈后主及其宗室、嫔御、文武百官,从建康出发。四月抵达长安,在太庙举行献俘仪式。隋主册封晋王杨广为太尉,赏赐辂车、衰冕之服、玄圭、白璧;封杨素为越公;贺若弼、韩擒虎晋升为上柱国,贺若弼被封为宋公;韩擒虎因放纵士兵,在陈宫胡作非为,没有得到爵位和封邑;高颎被加封为上柱国,晋爵为齐公;李渊升任卫尉少卿。由于晋王杨广对李渊心怀怨恨,不仅没有给他论功行赏,反而弹劾他,所以李渊此次得到的封赏极少。但李渊对此并不在意。所幸晋王杨广又奉旨前往扬州镇守,不能经常对李渊进行迫害。然而,随着晋王杨广的权势日益增大,名望不断提升,许多足智多谋、心怀奇计的人都纷纷投入他的幕府。他图谋皇位的野心也愈发急切。

 晋王杨广就像当年的刘邦招来商山四皓壮大势力一样,不断招揽人才,他野心勃勃,怎会甘心只做一个王公大臣?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,他不惜兄弟相残,全然不顾兄弟之间的手足之情。更何况,他内有独孤皇后的庇护,外有宇文述为他出谋划策,又有什么图谋不能实现呢?

 第02回 杨广施谗谋易位 独孤逞妒杀宫妃

 古人有诗写道:“人谓骨肉亲,我谓谗间神。嫌疑乍开衅,官小争狺狺。戈矛生笑底,欢爱成怨嗔。能令忠孝者,衔愤不得伸。巧言因如簧,萋非成贝锦。此中偶蒙蔽,觌面犹重在。心似光明烛,人言自不侵。家国同一理,君子其敬听。”常言说树木生蠹虫,是因为内部先有了问题。人心一旦产生爱憎,便会衍生出无尽的倾轧。隋朝时,独孤皇后对太子杨勇心生不满,这一念头被晋王杨广敏锐察觉,他便刻意做出与太子相反的举动。知道皇后厌恶太子宠爱姬妾,他就故意与萧妃恩爱有加,将自己平日里喜好女色的心思暂时隐藏起来;知道皇后喜欢节俭,他就刻意表现得十分节俭,把往日奢华的作风收敛起来。不知不觉间,独孤皇后对太子的喜爱,全都转移到了他身上。那些宦官宫女们,见皇后有所偏向,自然会在一旁添油加醋。太子杨勇循规蹈矩的事情,他们从不宣扬;稍有差错,便大肆传播。而晋王宫中即便有不好的地方,他们也会帮忙掩饰;但凡有一点优点,就会夸大十倍地宣扬。更何况晋王和萧妃对皇后宫中的亲信都格外款待,平日里皇后宫中的宫人太监往来,都会得到丰厚赏赐。这样一来,谁不在皇后面前称赞晋王呢?

 此时的晋王杨广,知道夺嫡之事已有七八分把握。他在平定陈国时,结识了安州总管宇文述。宇文述足智多谋,被人称作“小陈平”。晋王在扬州时,便举荐他做寿州刺史,以便时常往来。一天,晋王与宇文述商议夺取太子之位的事情。宇文述说道:“大王如今已讨得皇后欢心,不愁没有内援。但在下看来,还有三件事要做:其一,皇后虽然厌恶太子、喜爱大王,但厌恶得还不够深,喜爱得也不够浓烈。此次入朝,大王必须上演一出苦肉计,引发皇后的怜悯,激起她的愤怒,从而坚定她的决心,这就看大王的表现了;其二,在朝堂之外,需要有一位深受陛下信任的大臣,他说的话能让陛下信服,平日里在陛下耳边进些谗言,关键时刻再从中推动,如此内外夹攻,必定万无一失;其三,不过废立太子并非易事,太子必须犯下大罪才行,这就需要买通太子身边的亲信,让其率先揭发。将无中生有,小事化大,有了这样有力的证据,太子自然百口莫辩。如此一来,不怕太子不被废黜,接下来大王也不愁不能被立为太子,况且还有皇后为您做主。这第二、三件事,在下可以办妥,只是需要花费数万金的珠宝玉器,在下就算倾家荡产,恐怕也难以凑齐。”晋王说:“这些我自己准备。只要先生助我成事,日后定与您共享富贵。”这一年恰逢诸侯进京朝觐,两人便一同前往,各自按照计划行事。

 晋王杨广进京后,不仅朝见了隋主杨坚和皇后,还对朝中的宰相大臣,下至普通官员,都赠送了礼物;宫中的宦官姬妾,也都得到了赏赐。在朝中官员里,只有李渊,虽然曾是晋王的旧属,但恪守臣子本分,不敢私下结交,坚决不肯收受晋王的礼物。另一边,宇文述参拜大臣、拜访知己之后,前去拜见大理寺少卿杨约。杨约是越公杨素的弟弟,杨素身为尚书左仆射,权势极大,就连皇帝都忌惮三分。只是杨素位极人臣后,自平定陈国后,将半数陈国宫廷中的美女纳入自己府中,沉迷于声色,不大接见外人。因此,有人有求于他,都会找杨约从中疏通关系,杨约府上常常门庭若市。宇文述身为地方官,等了许久才得以见到杨约。见面后,他送上价值百余金的厚礼,喝了一杯茶便告辞离开。由于宇文述和杨约是平日交情深厚、不拘形迹的旧友,所以杨约之后前来回访。宇文述早已在寓所等候,将他迎进客厅。只见客厅四壁摆放着各种商周时期的青铜礼器和奇巧玩物,光彩夺目,杨约看得目不转睛。宇文述说道:“这些都是晋王赏赐给我的。兄长善于鉴赏,还请多多指点。”杨约说:“小弟家中金银财宝虽多,但这类古物却很少。曾经在兄长家中见过一些,觉得兄弟你收藏的更为精美。”看到最前排摆放着白玉棋盘和碧玉棋子,杨约问道:“许久没和兄弟对弈了!你在这里和谁下棋呢?”宇文述回答:“是随行的小妾。”杨约说:“想必是在扬州娶的吧。扬州女子大多擅长才艺。”宇文述提议:“棋盘就在这儿,和兄长下一局如何?”并以桌上的商鼎作为赌注。宇文述故意连输几局,将大半珍玩都输给了杨约。等到摆上酒席,席上陈列的又全是夏商周三代的古器,搭配着金杯玉斛。杨约感叹道:“这些金酒器,肯定也是从扬州来的。我们北方可没有如此精美的物件。”宇文述大方地说:“兄长要是喜欢,就送给你了。”随即让人另外准备一桌酒菜请杨约尽情享用,同时将那些珍玩都送到杨约府上,手下人很快就收拾妥当送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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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杨约再三推辞:“这万万不敢收。这样做就成了见财起意,我怎能无功受禄!”宇文述解释道:“杨兄,小弟之前做总管时,武官的俸禄都不够用来贿赂上司;等到转任寿州刺史,也只能勉强糊口,哪有东西送给兄长?这些其实是晋王有事相求,托我转送给您的。”杨约连忙说:“即便是兄弟你的赏赐,我都不敢接受,何况是晋王的,我怎么能收呢?”宇文述笑着说:“这些不过是些小物件,不足挂齿!小弟还要送给兄长和令兄一场永世的大富贵。”杨约疑惑道:“像小弟这样的,实在谈不上富贵;要说我兄长,他已经富贵到了极点,何须别人相送?”宇文述意味深长地笑道:“兄长家的富贵,只能说是昌盛,却不能长久。兄长可知,东宫太子因为有些愿望没能实现,对令兄恨得咬牙切齿?一旦太子即位,他自有云定兴这样的亲戚,唐令则这样的属官,哪里还会有令兄的容身之地?况且权势容易招来嫉妒和暗中算计,如今那些在你们兄弟面前低头的人,谁能保证日后不会危及你们,觊觎你们的地位呢?如今幸好太子德行有失,晋王向来深受皇后宠爱,陛下也有更换太子的想法,兄长和令兄若能促成此事,那拥立之功,晋王定会铭记于心。这才是真正长久的富贵,是将累卵之危化为泰山之安,兄长觉得如何?”杨约点头赞同:“兄弟说得有道理。只是废立太子是大事,不能轻易答应,让我和兄长商量商量。”两人开怀畅饮,直到深夜才散去。

 第二天,宇文述又打听到东宫有个受太子宠幸的大臣叫姬威,与自己的友人段达关系很好。于是宇文述拿出金银财宝,托段达去贿赂姬威,让他留意太子的一举一动。宇文述还悄悄教给段达一条密计,说:“到时候如此这般行事。”并承诺他日后必定富贵。段达答应下来,开始为宇文述留意太子的情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