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永庆生平前传 第三十一回到第四十回(第2页)

 酒足饭饱,三爷吩咐撤桌记账,带着姜玉下楼。汉子跟着起身,堂官拦住要账,他瞪眼拔刀:“记到柜上!” 堂官不敢惹他,只得放行。张广太见此情景,心中思忖:“此人昨日街头相遇,昨夜又在房顶现身,多半是当年沧州水寇余党前来寻仇。冤家宜解不宜结,我且以恩待他。” 于是对柜上说:“记在我账上吧。” 那汉子却不领情,指着三爷道:“朋友,街西口外一里处大树下等你,敢来便是英雄,不敢来就是缩头乌龟!” 说罢扬长而去。

 三爷怒火中烧,跟至西边无人处,拔刀喝道:“你有何本事,敢如此无礼,看刀!” 两人战在一处。姜玉在旁见状,见那汉子刀法纯熟,三爷渐渐不敌,连忙喊道:“三叔且歇,杀鸡焉用牛刀,待我来!” 说罢挥刀上前,却也难以取胜。三爷正要上前相助,忽听汉子收刀道:“张广太不必动手,我只是试探你二人武艺,并非真要寻仇。” 三爷收刀问道:“阁下究竟是谁?” 那汉子手按金背刀,正要报出名姓。

 第三十五回 故托病诱奸张广太 感深恩杀死春姨

 词曰:绿杨芳草长亭路,年少抛人易去。楼头残梦五更钟,花底离愁三月雨。无情不似多情苦,一寸还成千万缕。天涯地角有穷时,只有相思无尽处。

 那汉子收刀而立,朗声道:“我乃陕西咸阳人,姓张名忠,表字大虎,江湖人称‘笑面无常’。” 三爷闻言笑道:“原来你我五百年前是一家!兄长随我回衙门,有话慢慢说。” 二人相谈甚欢,携手来到道衙,向丹珠说起街头偶遇之事。众人重摆酒席,推杯换盏间更觉意气相投,便留张忠在衙中暂住。

 席间广太问道:“兄长为何来到此地?” 张忠长叹:“我父母双亡,只剩胞弟张义,去年与他分手后至今未遇,我正是为寻弟弟而来。听闻上海道衙的张广太仗义疏财、结交英雄,才假意卖刀寻访,今日得见,实乃三生有幸!” 广太起身道:“兄长若不嫌弃,我愿与你结为兄弟,不知意下如何?” 张忠大喜,二人当即设下香案,拜为金兰,张忠为兄,广太为弟。此后张忠在前院住了几日,临行时广太赠银五十两作为路费,二人洒泪而别。

 时光荏苒,广太在衙中又过了两三年,哈大人对他依旧恩待有加。这日忽有上谕下达,命哈红阿即刻前往山西担任提刑按察使,无需回京请训。哈公接旨后交割完旧任事务,便打点行装启程。

 行至山西太谷县,姨奶奶忽称重病:“大人,妾身被车马颠簸得浑身骨散,心口烦闷,实在走不动了。您先上任,等我病好了,让广太押着行李随后就到。” 哈公沉吟片刻,叮嘱广太留下照料,自己则先行出发。于是姨奶奶带着两个老妈、丫头住上房,广太独居东厢房,每日在房中读书等候。

 巳时刚过,姨奶奶身边的赵妈匆匆来唤:“三爷,姨奶奶叫您快去,说有要紧事。” 丫鬟春芳也在一旁催促。广太整衣来到上房帘外,只听姨奶奶在内吩咐:“赵妈去煎药,春芳给我捶腿。广太,你进来,我有话同你说。”

 他走进西里间,见姨奶奶头北朝东斜倚在床,衣饰齐整。见他进来,姨奶奶笑意盈盈起身,广太抬眼望去:她乌云般的秀发挽着蟠龙髻,髻心横插白玉簪;凤凰袄配百花衫,袖口露出描花般的手腕,腕上戴着珐琅钏镯;蓝缎宫裙褶褶生姿,裙摆下微露金莲;莲花裤腿配鸳鸯腰带,腰间香珠色泽明艳;芙蓉面上柳眉弯弯,杏眼含着秋水,樱桃小口内银牙似糯米。

 姨奶奶走近几步,声音柔媚:“自打沧州船上初见,我便对你念念不忘。上海衙署人多眼杂,一直没机会细说。今日我借病留下,就是想与你商量 —— 我箱中藏着三四千两银子、一千两金子,还有十六箱衣裳,这两个丫头老妈都是我的心腹。大人年过半百,我才二十二岁,如何相配?你我年岁相当,不如学那红拂女与李靖、卓文君与司马相如,共结百年之好。” 说着便伸出纤纤玉手,想要拉住广太。

 广太猛地后退一步,正色道:“姨奶奶万万不可!这话若被人听见,你我颜面何存?大人待我恩重如山,我岂能做此背义之事!还请您安心养病,莫要再提此事。” 这番话让姨奶奶脸上的笑容僵住,她柳眉倒竖:“好个无情无义的张广太!金银美人摆在面前都不心动?你若不依我,等见到大人,我便说你半路调戏,到那时纵有百口也难辩!你仔细想想,是依了我得财得人好,还是落个人财两空强?”

 广太默默退回房中,越想越烦,斟了壶闷酒独自饮着。“大人待我如亲生子,我堂堂男子岂能做此亏心事?可若就此离去,这妇人到大人面前搬弄是非,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;若不离开,她不知还会耍什么手段……” 正左右为难时,赵妈又来催促:“三爷,姨奶奶备了酒菜,特意请您过去呢。” 广太厉声拒绝:“你回去告诉她,我张广太是顶天立地的汉子,绝不做那违背纲常之事!” 赵妈嘟囔着走了,他对着孤灯枯坐,直到掌灯时分也没吃晚饭。

 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,只见姨奶奶浓妆艳抹地走进来,周身香风袭人,燕语莺声般说道:“广太,你何必想不开?人生如白驹过隙,莫要辜负了青春。自沧州初见,我在大人面前为你说了多少好话,才盼到今日独处的机会。那些丫头老妈都是我的人,不会走漏风声。” 她越靠越近,广太心中一凛:“她既敢来我房中,不如先好言相劝,若不听便……” 于是沉声道:“你可知王法森严、鬼神难欺?大人待你不薄,怎可如此寡廉鲜耻!若肯悔改便回房去,否则 ——”

 姨奶奶见他依旧不为所动,又气又恨:“好个负心汉!你等着!” 说罢转身要走。广太暗道不好,若让她出去必生祸端,不如一了百了!他抄起桌上的刀,大喝一声:“慢走!” 手起刀落,只听 “噗嗤” 一声,姨奶奶倒在血泊中。

 刚杀完人,忽听窗外传来大笑:“杀得好!杀得好!” 广太提刀冲出,只见月下站着一人,不知是敌是友。

 第三十六回 张广太误入太保庄 侯起龙雄聚画石岭

 曾有诗句咏叹:胸中揣着直上云霄的志向,浑身是万丈高的英雄豪气。可偏偏田野里埋没了麒麟般的奇才,良禽被困住了振翅的羽翼。就像蛟龙落入浅滩水域,反被寻常鱼虾欺辱戏耍。人生平生意气难抒,只怪时运未到,尚未遇见能赏识自己的明主。

 就在这样的感慨中,张广太手刃了春姨。屋外忽然传来叫好声,他推门出去查看,却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。他在原地等到天亮,才走出这座实则是客栈的公馆。他叫来听差的仆人,声称:“带我去衙门办点事。”那听差的知道他是按察使大人的亲信,不敢违逆,便领着他来到县衙。张广太主动向知县投案自首。

 知县升堂审问这位被称作“三爷”的男子。张广太心中盘算:“必须把哈大人摘清楚才行。”于是开口说道:“我名叫张广太,给哈大人做门客,在上海待了三年。大人府上有位侍妾春姨,曾被指婚给马昆,如今马昆已故,春姨守寡。昨天在公馆,她借口身体不适不肯动身,我奉大人之命护送行李车辆。昨夜二更时分,她到我房中做出越矩之举,我严词拒绝,她竟口出恶言,还威胁要去大人面前诬陷我调戏她,情急之下我才失手杀了她。”知县听完这番陈述,心里琢磨:“此事得先去验尸,再禀明哈大人才能做决断。”随即吩咐传稳婆,点齐三班衙役,一同前往案发现场。验尸完毕后,又讯问了两名老妈子和丫环,将情况问明后,命人将尸身入殓,同时行文上报省城。哈大人收到消息后,回文指示将张广太押解到省城,由自己亲自处置。知县依令派人,将张广太连同他的行囊车辆一同送往太原府按察司衙门,交割清楚并领了回文。哈大人赏了差役十两银子,让他们将死尸安葬了事,随后又派府上的大爷去请张广太到书房。张广太进书房后给大人请安,哈大人说道:“广太,方才我已问明了丫头和老妈,这事确实与你无关,你不必多心,还像以前一样留在我这里。”说罢便吩咐摆酒,为三爷压惊。众人畅饮至尽兴才散席,之后张广太又到后院给太太请安。从那以后,他便在衙门里住下,时常跟着那位大爷外出闲逛,外头的人都以为他们是大人的两个少爷。

 这天,三爷正和大爷在街上闲逛,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喊:“张广太!”他心中一惊:“这地方除了大人,没人敢直呼我的名字。”回头一看,竟是自己的师傅回教正,连忙上前行礼。师傅说:“你先陪身边的人走吧,我在西边羊肉馆的雅座等你。”三爷说:“自天津分手后,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您。今天就让他先回去,我陪您去羊肉馆。”说着便走到大爷面前:“大爷,您先回吧,我遇上熟人有要紧事。”大爷劝道:“让他一起去衙门便是。”三爷解释:“他是清真教的人,兄弟你先回吧,我去去就来。”随即引着师傅来到羊肉馆雅座。师傅开口道:“广太,你这阵子行事还算稳妥,太谷县杀人那件事我也听说了。屋外叫好的人就是我。我看你如今气色极佳,五官生得端正,日后必定能走大运。我这里有一封书信,你带在身上,遇到你师兄‘瘦马’马梦太时交给他,他自会照应你。你不可再在此地久留,此去望西南方向走,自会有机缘降临,务必听我的话!”两人边吃边聊了许久,三爷问:“师傅从何处来?”回教正答:“我四处云游,没有固定去处,今天从阳曲县过来。我早知道你在这里,特意赶来给你指条明路,还有要事在身需尽快离开。这三两天内,你动身的事不可让任何人知道,千万记住别再耽误了!”三爷结了饭钱,送师傅出门几步才返回衙门。

 回到衙内,大人传他进去。张广太请安时,大爷在一旁问道:“三哥,刚才遇见的是什么人?怎么没一起回来?”他答道:“已经走了,是我清真教的师傅。”这时哈四太太插话说:“广太,你唱个岔曲给我听听吧。”大爷连忙递过弦子,三爷先是唱了一段《长亭分别》,又唱了子弟书《月下赶贤》。唱完后,四太太和大人连声叫好,吩咐丫环老妈取出淮阳道新送来的上等茶叶泡茶,又端出金丝散子、西洋蛋糕等当季点心请三爷品尝,他便随意吃了几样。眼看已到三更时分,四太太说:“广太,天不早了,回去歇息吧。”他应声起身,到外面把姜玉叫来:“贤侄,我有话跟你说。我打算明天就走,所有箱子都交给你保管。此去一年半载说不准,实在是有紧急要事,不能再留了。若跟大人明说,怕他不放我走,反倒麻烦,所以我打算不辞而别。要是大人问起,你就说我出去办事,不知去了哪里。”说罢便收拾行装,备好一个小包袱。五更天时,他换上衣服,将应用之物尽数带在身上。待天色微亮,便悄悄走出按察司衙署,消失在晨雾之中。姜玉则独自回房安歇去了。

 第二天,张广太顺着大路向前赶路,一路上行色匆匆,遵循着日出而行、日落而歇的节奏,饿了便寻食充饥,渴了就找水饮下。这天他走到一个集镇,看见一家挂货铺里挂着一把弦子——那是用楠木制成的,内部装有共鸣胆,样式十分新潮。三爷见了心生喜爱,便问店家:“这弦子卖多少钱?”铺中人答:“一两银子。”他当即付了银钱,将弦子带在身上,心里盘算着:“等走到没人的地方,先试试这弦子音色如何;到了客栈若有兴致,还能弹上几曲解闷。”想着这番打算,他心里很是畅快,还特意寻了处僻静地方试弹了一会儿。到了傍晚住店时,他喝着酒来了兴致,便拿出弦子弹唱了几句岔曲,一路就这么且行且歌。

 又走了几日,他来到福建地界一个僻静的山庄。村西头有间野茶馆,坐北朝南,搭着宽大的天棚,棚下十分凉爽。张广太走进茶馆找了个位子坐下喝茶,刚喝了两碗,就见外面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:身材五短,面色黝黑,生着一双环眉阔目;身上穿着青洋绸长衫,脚蹬青缎快靴,手里还举着一把遮阳的凉伞。这人一进茶馆,正在喝茶的众人立刻纷纷让座,说道:“侯大爷来了?快到这儿坐!”那男子摆摆手:“各位不必客气。”随即在张广太对面的桌子坐下。跑堂的赶紧上来沏茶,旁边的人又争着要为这位侯大爷付茶钱,他依旧推辞着,却把跑堂的叫到身边吩咐:“那边那位带着弦子的先生,他的茶钱我来付。”说罢掏出钱递给跑堂的。跑堂的转身对张广太说:“先生,侯大爷帮您把茶钱付了。”

 张广太正要起身道谢,那姓侯的已走了过来,问道:“先生是哪里人?”广太答:“顺天府的。”对方又问:“贵姓?”“姓张。”三爷随即反问,“您就是侯先生吧?”男子点头:“我叫侯福。我给先生推荐个差事,您可愿意?”广太追问:“什么差事?”侯福解释道:“我家庄主是本地的大财主,前几日就派人四处找能弹唱曲词的先生。我看您带着弦子,想必是会唱的吧?”张广太随口应了声“是”,心里却暗自思忖:“自从离开太原府,一路来到这里,还没个明确的投奔之处,也不知该往哪儿走,不如跟着他去看看,见机行事也好。”想罢便说:“侯大爷,这差事再好不过了。我本是来此处访友,却没寻到,就请您帮我引荐吧。”

 两人喝完茶走出茶馆,向西走了八里地,只见一座气派的庄院:坐北朝南的大门,周围环绕着高墙,墙外有护庄的濠沟,院内房屋鳞次栉比。大门外种着一排垂杨柳,柳枝掩映着雪白的墙壁;门边立着两个上马石,门内放着两条长凳,凳上坐着十几个衣着整齐、身材魁梧的壮汉。他们见侯福带着张广太进来,都纷纷起身招呼:“管家来了?”侯福没有应声,径直带着广太进了二门。院内是五间宽敞的大厅,东西两侧各有厢房,院中搭着天棚,摆着鱼缸、假山石和各色争奇斗艳的花卉,景致十分雅致。侯福引着广太到厅内坐下,只见厅中陈设精美,一应俱全。

 侯福叫来手下人倒茶,不多时来了个十五六岁的书童:身穿毛蓝细布大褂,脚蹬白袜青缎鞋,面容白皙如玉,是个伶牙俐齿的少年;他挽着漂白的袖口,手里端着海棠花纹的铜茶盘,盘里放着青花白瓷的细瓷茶碗,给广太倒了一碗茶。侯福对广太说:“您先坐会儿,我去回禀庄主。”说罢转身出去了。广太喝了两碗茶,便问书童:“这庄子叫什么名字?你家庄主姓什么?”书童答道:“我是伺候管事的侯二爷的。这庄子名叫太保庄,庄主姓侯,名起龙。”两人正说着,忽听外面有人喊道:“张先生,里边庄主叫你过去呢。”张广太把包袱留在厅房,起身跟着来人往后院走去。这一进后院,怕是要惹出一场是非来。后事究竟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 第三十七回 画石岭白将军鏖兵 畅春园张广太验记

 有诗写道:小窗前无法躲避炎炎暑气,手中新读的杂记倒添了几分趣味。曾对痴人笑谈梦中幻境,也想携酒与友共赏文章精妙。挥毫时墨色如千峰落雨般酣畅,谈吐间意气似五岳云雾般升腾。世人皆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道理,可这槐树下的奇妙际遇,还需慢慢分说。

 张广太来到厅外,见东边站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:头戴宫纬帽,身穿蓝绸国士衫,脚蹬青布快靴,腰间系着凉带,一张黄白脸膛。那人开口道:“张先生请随我来,见了我家庄主,言行务必谨慎些。”三爷便跟在侯福身后,走进东边四扇屏门。穿过一个院子、五间厅房,又连着走了两三层院落,才到一处宽敞庭院——院中搭着天棚,遍植当季鲜花;无数鱼盆里养着珍稀的龙头凤尾金鱼,在水中摇曳生姿。北面正房台阶下,摆着一张琴桌,桌后藤椅上坐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:留着短发挽成盘蛇髻,如意金簪别在发间,两缕漆黑长发从耳旁垂下;身穿暑凉绸罗汉领短汗衫,配着青洋绉绸中衣,脚蹬青缎靴子;生得项短脖粗,身材胖大,面色如羊肝般暗红。他身后站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小童,面红齿白十分机灵,正挥着扇子为他纳凉。桌上摆着官窑盖碗、赤金茶盘,旁边放着碧绿的翡翠烟壶与羊脂玉烟碟,两个水桶里还冰着南北鲜果。

 侯福侍立在旁,见广太进来便说:“这是我家主人,快过来行礼。”张广太上前拱手:“庄主在上,张广太这厢有礼了。”庄主开口道:“你且唱个曲儿来听听。”广太请道:“能否先赐个座位?”庄主吩咐:“侯福,给先生看座。”待他落座后,有人递过弦子,广太定准音调,先唱了一段《梦中梦》,又唱了《于金全德》。唱罢,庄主赞道:“好!福儿带他下去,每日给他二两银子,让他住在外厅房,我何时兴起便传他进来。再告诉厨房,好生预备他的饭食。”此后张广太便随侯福住在先前的厅房,每日按传召进内唱曲,账房也按时将银两送来,他渐渐安下心来,不再琢磨着离开了。

 这天清晨用过早饭,内院尚未传召,张广太便在庄内闲逛,见这太保庄果然布局齐整。正看间,忽听内里人声嘈杂,五六十个庄丁手持枪刀剑戟、斧钺钩叉等各色兵器涌了出来,竟齐齐喊道:“把张广太围起来!”“别让他跑了,抓住就活埋!”广太惊问:“你们先别动手!到底出了什么事,说清楚再动武也不迟!”只见侯福走在前头喝道:“姓张的,你犯事了!”“我犯了什么事?”广太追问。侯福道:“不必多问,跟我去见庄主!”广太索性道:“走就走!”众人簇拥着他来到大厅,只见侯庄主满脸怒容,桌上赫然放着他的单刀与包袱。原来先前伺候的小童偷看了他的包袱,见里面有避血桷与单刀,心想:“这人恐怕不是善类,我若禀明庄主,也算一件大功。”便将包袱等物呈给庄主。庄主见状勃然大怒,立刻吩咐众人:“把他给我拿来!”

 待众人将张广太带到面前,庄主厉声问:“你究竟是做什么的?”广太仍答:“不过是弹唱曲词的艺人。”庄主指着刀与避血桷追问:“要这些东西何用?”“我常年在外,不过用来自保罢了。”广太解释道。庄主又疑:“你可会武艺?莫不是绿林中人?”广太坦然道:“武艺倒是会些,但绝非绿林出身。若庄主不信,我练一趟给您看。”说罢便拿起单刀练了一套刀法。庄主看罢大喜:“好!练得真好,当真是位英雄!你我不如结为异姓兄弟,你可愿意?”张广太忙道:“甚好,这正是我所求。”二人当即设下香案,侯庄主为兄,张广太为弟,就此结为金兰。

 拜过把子后,侯起龙吩咐摆上酒席,与张广太对坐谈心:“贤弟,你猜猜劣兄是做什么营生的?”广太答:“我看兄长像是本地财主。”侯庄主摇头:“不对,你往犯王法的营生上猜。”广太追问:“莫非兄长是绿林道上的英雄?”庄主笑道:“比那还要厉害些。老弟,我便实说了——我姓侯名起龙,江湖人称‘飞刀太保’,擅使十二口镖刀,能七步取人性命,八步定夺战局,至今未有败绩。正因如此,才在此地聚义立威。若论在大清国犯的罪名,说句不中听的,够得上杀头、流放的重罪了。”广太笑着摆手:“兄长说笑了。”侯起龙正色道:“贤弟,我再告诉你实话——四川峨眉山通天宝灵观有位吴恩道长,道号‘赛诸葛’,此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,能呼风唤雨、撒豆成兵,是天地会八卦教的总头目。教中设有五王、八侯、十二公,更有四十八位大会总、四十八位巡风会总,天下各省州县村镇都有我们的教众。贤弟若肯入教,日后建功立业,也能在凌烟阁留名青史。”张广太拱手道:“既蒙兄长抬爱,小弟自当从命。”二人畅饮至深夜才散席。

 此时张广太已醉得不省人事,侯起龙趁机命人在他头顶烫下火印,又用白蜡油涂抹伤口。次日广太醒来发现头顶多了铜钱大的疤痕,虽然后悔不迭,却已无法脱身——这正是“人前强颜欢笑,背后暗自忧愁”的境地。

 当夜他独坐书房,听着四壁虫鸣,见窗棂透进一弯新月,触景生情间想起家中之事:“母亲已年近花甲,我离家七年有余,不知她身体是否安康?兄嫂能否尽孝?长兄素日忌妒心重,怕是难善待母亲。我在外日夜思念,母亲想必也常倚门盼望。如今被困在这太保庄,恐怕此生再难与母亲相见。何况我今年二十二岁,流落他乡,也不知四美堂的韩红玉如今怎样了?”思前想后直到三更,躺在床上翻来覆去,只盼天亮。真是“白天嫌时光太短,夜晚又恨长夜难明”。

 想到此处,这位英雄汉子忍不住长叹一声,落下几滴热泪。

 待雄鸡三唱,天色大亮,红日初升时又下起雨来。广太正自愁闷,侯福进来传话:“庄主请您去用早饭,说有大事商议。”他来到上房,见酒菜已摆好。侯起龙道:“贤弟,此地已非久留之地,不久就有清兵来围剿。山西方向三十五里外有座画石岭,山里我屯着五千精兵、三员大将:两个侄儿‘金枪太保’侯尚英、‘金刀太保’侯尚杰,还有‘独角龙’**;管军教习是‘黄面太岁’蒋芳。今夜你我换了装束,带全庄人马上山,一来看看山里的人马,二来在寨中住几日。”二人用罢饭,等到天黑便命人套车,率领全庄人连夜赶路。约摸四更时分到了画石岭,只听山中炮声轰鸣,号灯齐亮,杀声震天——大队人马早已列阵迎接,齐呼“接会总爷”,随即向两边闪开。侯起龙带广太进了东山口,往北拐入一片宽阔的教军场,北边山上有座大寨,旌旗招展,刀枪如林,人声呐喊中,“独角龙”**、“黄面太岁”蒋芳,以及侯尚英、侯尚杰等人前来迎接,众人一同进了山寨。正此时,孽龙沟败兵杜兴、杜茂带三四千残兵来报:“孽龙沟失守,督会总杜双印阵亡,请寨主早做准备!”话音未落,又有人来报:“白大将军率大军征讨画石岭!”后事究竟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