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初刻拍案惊奇卷十三 赵六老舐犊丧残生 张知县诛枭成铁案(第2页)

 两个月后,婚期将近,可接亲的费用还没着落。赵六老只好东拼西凑,找了几件衣服首饰,拿到当铺里当了四十两银子。但这些钱还是不够,他只好又找到王三,写了一张借据,从褚员外家借了六十两银子,这才顺利把新娘迎进家门。殷家公子送妹妹出嫁,赵六老对他十分殷勤,盛情款待,一连摆了好几天宴席,才把客人送走。

 赵聪和新婚妻子十分恩爱,在赵六老隔壁的小院子里过日子,小两口生活得很是快活。殷家女子各方面都不错,就是有些毛病:她仗着自己出身富贵,根本不把公婆放在眼里;而且为人十分吝啬,为了一点小钱,就经常怂恿丈夫做些刻薄的事。要是殷家女子贤淑一些,能劝丈夫向善,后来也不会惹出那么大的事了!

 俗话说:“妻贤夫祸少,子孝父心宽。”这都是后话了。

 殷家陪嫁的财物十分丰厚,大约有三千两银子,全都由殷氏掌管,一点也不肯往外拿。赵六老供养儿子儿媳,唯恐有照顾不周到的地方,可即便如此,小两口还总是嫌这嫌那,觉得不满意。时间过得很快,转眼又过了三年。赵老娘得了痰火病,卧床不起,便把家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儿媳殷氏打理。刚开始,殷氏照顾公婆还算尽心,可渐渐的,半年三个月过去,公婆要茶没茶,要饭没饭。
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

 老两口实在受不了这种清淡的饮食,有时不得不开口向儿媳讨要。殷氏却抱怨道:“家里有什么财产交给我了?还总是要这要那,要是有本事,自己去弄来啊!我也不想干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,整天被你们烦得不得清净!”赵六老听了,只能忍气吞声。他确实没什么家产留给儿媳,又怎么能反驳呢?他无奈地叹了口气,把这些事告诉了老伴。

 赵妈妈本就久病在身,听了儿媳这番话,又看到她如此怠慢,再加上家里经济十分困难,早已不是三年前的光景,而且讨债的人不断上门。家里箱笼中剩下的一些衣服首饰,拿去抵债还利息,也已经抵得差不多了。仅有的几亩田产,也只能抵押给别人用来还利息。赵妈妈以前也是享受过好日子的人,如今落魄了,别说外人,就连亲生儿媳都对她如此冷淡。她越想越气,只觉得头晕眼花,吃不下任何东西。

 儿媳两人既不到床前看望,也不拿汤水给她调养身体,每天就只给老两口送几碗咸菜,日子过得十分凄苦。就这样挨了半个月,赵妈妈痰喘病发作,离开了人世。儿媳两人只是干嚎了几声,就转身离开了。

 赵六老悲痛欲绝,跌脚捶胸地哭了一场。他走到隔壁,对儿子说:“你娘今天去世了,我实在没钱置办送终的东西,什么都没准备。你看在母子一场的份上,买口好棺材把她装殓了,过几天选块坟地安葬,也算是尽了你的孝心。”赵聪说:“我哪有钱买棺材?别说好棺材价格贵买不起,就是普通杂木做的,也要二三两银子一口,我拿什么去买?前村李作头家有一口普通的棺材,你怎么不去赊回来?明天再说还钱的事。”赵六老含着眼泪,不敢再多说什么,只能出门去李作头家。

 赵聪走进屋,对殷氏说:“我爹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,居然让我买好棺材装殓我娘。我跟他说:‘好棺材买不起,普通的也要两三两银子。’我让他先去李作头那赊一口,明天再还钱。”殷氏立刻接口道:“还什么钱?”赵聪说:“要是实在没办法,我们就咬咬牙,随便还点。”殷氏生气地说:“你哪来的钱替别人买棺材?留着钱给自己用不好吗?要买你自己还!我可没钱。我又没受过你爹娘半点好处,没事就来麻烦人。有了第一次,就会有第二次,我就说没有,看他们能怎么样!”赵聪被说得哑口无言,只好说:“娘子说得对,不还就不还。”

 没过多久,六老雇了两个人,把棺材抬了回来,装殓了赵妈妈。大家一起痛哭哀悼,用一杯水酒祭奠后,把灵柩停放在家中。儿媳两人既不守灵,也不准备丰盛的饭菜,每天依旧只给赵六老送几碗咸菜。到了晚上,就留赵六老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在灵前守夜。赵六老心里又气又难过,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哭泣。

 过了十四天,李作头来讨要棺材钱。赵六老说:“你去找我家小官人要。”李作头便去对赵聪说:“官人家赊了我的棺材,麻烦把钱结一下。”赵聪瞪着眼,啐了一口说:“你是不是见鬼了?你眼睛又没瞎,那天是谁去你家赊的棺材,你就找谁要,干嘛来问我?”李作头说:“是你父亲来赊的,刚才也是他让我来找你要钱。”赵聪说:“别听他胡说!真是不要脸!他自己有钱买棺材,凭什么赖账?你赶紧走,别惹我发火!”说完,背着手就进屋去了。

 李作头回来,把赵聪的话告诉了赵六老。赵六老听了,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。李作头连忙劝道:“赵老官,别这样!要是实在没钱,随便拿点东西抵给我也行。”赵六老没办法,只好进屋翻箱倒柜,找出三件冬天的衣服和一根银簪子,拿去抵给了李作头。

 不知不觉,七七四十九天过去了。赵六老也是有些不知深浅,经历了买棺材这件事,说什么也不该再去求儿子了。可过了断七,他又忘了之前的遭遇,再次对儿子说:“我想给你娘找块坟地安葬,你看怎么办?”赵聪说:“我哪知道怎么办?我又不是风水先生,哪懂怎么找坟地?就算要找,难道有人会白白送给我们?依我看,选个日子把她送到东村火化了,这样还省事。”赵六老听了,默默不语,眼中含泪。赵聪也不再多说,直接走了。

 赵六老心想:“你娘做了一辈子富家太太,没想到死后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。罢了!罢了!这样的逆子,求他又有什么用?我再去翻翻箱子,看看还有没有东西能当些钱出来,买块地安葬你娘。”他又打开箱子,翻来翻去,找出两套衣服和一只金钗,当得六两银子。他用四两银子买了三分地,剩下二两银子请了四个和尚做法事,又雇了几个扛夫,把老伴安葬了。赵六老好不容易把丧事办完,只能回家,勉强维持着日子 。

 转眼间,寒冬来临,赵六老身上寒冷难耐,赊了一斤丝绵来御寒,却没钱偿还。无奈之下,他拿着一件夏衣对儿子赵聪说:“这儿有件衣服,你要是想要就买下,不想要的话,就当几文钱给我。”赵聪不耐烦地说:“大冬天的买夏衣,这不就是拿闲钱打水漂吗?这衣服早晚都是我的,干嘛要买?我既不买,也不当。”六老无奈地说:“既然这样,那就算了。”便把衣服收了回去。
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

 赵聪转身就把这事告诉了妻子殷氏,殷氏埋怨道:“你真是糊涂!他见你不当,肯定会拿去当铺抵押,到时候可就真没了。你随便给点钱当下来,怎么都不会吃亏。”赵聪觉得有理,便又来找六老,说:“刚才那件衣服,媳妇想看看,说不定就当了。”六老连忙说:“拿去看吧,要是能当,给七钱银子就行。”赵聪把衣服拿给殷氏,殷氏吩咐道:“你拿四钱去,就说这个价足够了,要是他要得多,就直接回来。”赵聪拿着四钱银子给六老,六老哪敢嫌少,只能苦笑着接下。赵聪随手写了张借条,上面写着“限五月还”,递给六老后便离开了。六老看着借条,气得脸色发紫,将纸撕得粉碎,长叹道:“我生前不知造了什么孽,才让亲生儿子这样报应我。老天爷啊!老天爷!”满心怨恨地熬过了一夜。

 第二天一早,六老刚梳洗完毕,就见平日里帮忙做中间人的王三突然闯了进来。六老心头猛地一紧,脸色瞬间变得煞白。正所谓“入门休问荣枯事,观看容颜便得知”,王三一进门,施了个礼就开口道:“六老别见怪,打扰了!就是褚家那六十两银子的债,虽说每年都有还利息,但都是拿些货物抵的,还得也不痛快。今年他们家想连本带利一次性结清。我实在没办法跟他们交代,六老您无论如何想个办法,把这笔债了结了,也省得大家麻烦,免得天天有人上门讨债。”

 六老无奈地叹了口气,说:“当初为了给逆子办婚事,欠下了这几笔重债,利滚利,如今我已是身无分文。本想找逆子借点钱还上,可他们夫妻俩一毛不拔。就连我自己的衣食住行,日常都难以维持,哪还有钱还这笔债?王兄弟,你行行好,帮忙求求情,宽限些时日,我感激不尽!”王三脸色一沉,不耐烦地说:“六老,这话说的!为了你这笔债,我的口水都快说干了。你不知道,褚家天天上门找我这个中间人。我又没拿多少好处费,何苦受这份罪?当初这事本就办得不妥,现在也没别的办法。他们动不动就派人来催债,你还说这些没用的话!就算你一时拿不出钱,这债本就是为你儿子结婚借的,找他借点来还,有什么不可以?我现在没法回去交差,就坐这儿等你答复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