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刻拍案惊奇卷九 宣徽院仕女秋千会 清安寺夫妇笑啼缘(第2页)
这是父母不同意的姻缘最终圆满的故事,还有一个父母先答应又反悔,最终也让有情人历经波折后终成眷属,还留下一段佳话,名叫《秋千会记》。正所谓:“精诚所至,金石为开。贞心不寐,死后重谐。”
这故事发生在元朝大德年间。当时有位宣徽院使孛罗,是色目人,也是已故齐国公的儿子。他出身宰相门第,富贵至极,府第宏伟壮丽,无人能及。孛罗不仅饱读诗书、擅长文墨,还礼贤下士,在公卿之间,备受称赞。他家位于海子桥西,与院判奄都刺、经历东平王荣甫两家相邻,三家往来密切,亲如一家。孛罗家的私宅后面有一座花园,名为杏园,取自“春色满园关不住,一枝红杏出墙来”的诗意。杏园内,奇花异草争奇斗艳,亭台楼阁精巧雅致,其他富贵人家的园林与之相比,都黯然失色。
每年春天,孛罗的妹妹和女儿们,都会邀请院判、经历两家的女眷,在杏园里举办秋千活动。园中摆下丰盛的宴席,众人欢笑终日。之后,各家也会隔一天设宴回请,活动从二月末一直持续到清明,这便是当地有名的“秋千会”。
那时,枢密院同佥帖木儿不花的公子拜住,骑马经过花园墙外。忽听得墙内传来阵阵欢声笑语,他在马上欠身望去,只见园内秋千飞荡,热闹非凡。远远看去,荡秋千的女子们个个容貌绝美。拜住勒住马,悄悄躲在柳荫下,目不转睛地偷看,不知不觉就看了许久。
园中的老管门公听到墙外有马铃响,便出来查看,只见一位骑马的公子正呆呆地望着墙内。园公认出是同佥公子,赶紧跑去禀报宣徽。宣徽得知后,急忙派人去追赶。拜住刚被园公发现时,就知道自己的行为被人察觉,担心影响不好,早已策马扬鞭,跑得没了踪影。
拜住回到家,向母亲说起此事,对宣徽家女子的美貌赞不绝口。母亲听出了儿子的心意,说道:“我们两家门当户对,只要请个媒人去提亲,对方肯定会答应,何必只是远远地羡慕呢?”于是,母亲请来媒婆,到宣徽家说亲。宣徽笑着说:“是不是前些天骑马看秋千的那位公子?我正想为女儿挑选夫婿,让他到我家来,我亲眼看看。如果才貌出众,我就答应这门亲事。”
媒婆回去向同佥禀报,同佥非常高兴,立刻让拜住盛装打扮,前往宣徽家。宣徽与拜住见面后,见他风度翩翩、容貌俊美,心里已有几分喜欢。但他还想试试拜住的才学,便对拜住说:“公子喜欢看秋千,何不以秋千为题,作一首《菩萨蛮》?老夫想见识一下公子的才华。”拜住请人拿来笔砚,稍加思索,便一挥而就:“红绳画板柔荑指,东风燕子双双起。夸俊要争高,更将裙系牢。牙床和困睡,一任金钗坠。推枕起来迟,纱窗月上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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宣徽见他才思敏捷,词句优美,心中大喜,吩咐准备丰盛的宴席款待。宴席准备好后,宣徽以子侄之礼对待拜住,让他坐在侧边,自己则坐在主位。饮酒时,宣徽心想:“刚才的秋千词虽然写得好,但也许是那天看过秋千后就已经写好,今天只是碰巧合了题目。不然怎么会写得这么快?就算是真正的才子,也不过如此。我得再试试他。”这时,恰好听到树上黄莺啼鸣,宣徽便对拜住说:“老夫还想再请公子作一首《满江红》,以莺为题。希望公子不吝赐教,不知可否?”拜住领命,当场挥毫泼墨,写成一词,呈给宣徽:“嫩日舒晴,韶光艳、碧天新霁。正桃腮半吐,莺声初试。孤枕乍闻弦索悄,曲屏时听笙簧细。爱绵蛮柔舌韵东风,愈娇媚。幽梦醒,闲愁泥。残杏褪,重门闭。巧音芳韵,十分流丽。入柳穿花来又去,欲求好友真无计。望上林,何日得双栖?心迢递。”
宣徽见这首词不仅文采斐然,书法也十分精美,心中欢喜不已。读到最后一句时,他明白拜住是触景生情,暗藏了求婚之意,不禁拍案叫绝:“好作品!真是我的好女婿!老夫的三夫人有个小女儿,名叫速哥失里,与公子十分般配。我这就叫她出来与公子相见。”随即,他命人传云板,请三夫人和小姐上堂。
拜住见到了岳母,又与速哥失里相见。速哥失里正是秋千会上最出众的女子。拜住不敢过多抬头,但也看得真切,与之前在墙外模糊的印象大不相同,心中喜悦难以言表。相见完毕,三夫人带着小姐回房。内宅的女眷们得知堂上请夫人和小姐,猜到是看中了女婿。其他小姐们都躲在门后,透过门缝张望,见拜住仪表堂堂,纷纷称赞。速哥失里回来后,她们私下向她道喜:“真是门庭多喜气,女婿如乘龙啊!”一家人都对这门亲事赞不绝口。
拜住告辞宣徽,回到家中,将事情告诉父母,随后选定吉日行聘。聘礼之丰厚,诗词之优雅,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,人人都称赞这是一件盛事。
然而,世事难料,风云突变。台谏官员见同佥生活奢华,便上书弹劾他贪污受贿。圣旨下达,交由西台御史审问,同佥不得不被关进监牢。同佥平日里养尊处优,哪里受得了牢狱之苦?没过几天就生病了。在元朝,大臣在狱中生病,按例可以申请释放。同佥幸运地被放出狱,回家调养,可病情却愈发严重,吃什么药都不见效,不到十天便离世了,全家人悲痛欲绝。
谁能想到,这场病如同瘟疫,同佥死后,全家人都染上了,没几天就相继去世,一个月内,全家几乎死绝,只剩下拜住一人。而且,西台还追讨赃款,拜住家的财产不够赔偿,转眼间,曾经的富贵之家便家破人亡。
宣徽心中不忍,想把拜住接到家中成亲,供他读书,希望他能考取功名。他与三夫人商量此事,可三夫人是个世俗之人,只看重现实,哪里懂得什么大道理?她心里很不高兴。其实,宣徽妻妾众多,但最宠爱的就是三夫人,家中事务也都由她掌管。之前看中拜住,把女儿许配给他,也是出于好胜之心。如今,看到别人家的女儿都嫁给了富贵人家,而自己的女婿家却破败了,她心里很不服气,一心想要悔婚,便把想法告诉了女儿速哥失里。
速哥失里坚决不同意,哭着劝谏母亲:“结亲就是结义,一旦定下盟约,就不能更改。女儿看到姐妹们家境富裕,心里难道不羡慕吗?但只要定下婚约,连鬼神都不能欺骗。怎么能因为他贫穷,就违背誓言呢?这不是人该做的事。女儿宁死也不从!”宣徽虽然觉得女儿说得有理,可三夫人又哭又闹,硬是把宣徽说动了。不管女儿愿不愿意,三夫人还是把速哥失里许配给了平章阔阔出的儿子僧家奴。拜住得知此事,心中懊恼不已,但他深知自己失势,也不敢相争。
平章家选定吉日下聘,聘礼比之前同佥家还要隆重。三夫人得意地说:“争了这口气,心里才痛快!”很快,平章家定下婚期,花轿来到门前。速哥失里坚决不肯上轿,各位夫人、姐妹们都来劝说。她大哭一场,含着眼泪,勉强上了轿。
到了平章家,傧相念完诗赋,请新娘出轿。伴娘掀开轿帘,等了许久,不见人出来。众人探头往轿内一看,惊呼:“不好了!”原来,速哥失里在轿中偷偷解开缠脚的纱带,上吊自尽了。大家慌忙禀报平章,平章也不知所措,派人去通知宣徽。三夫人听到消息,顿时痛哭失声,急忙让人把花轿追回来,解开脚缠,用姜汤灌救。可速哥失里牙关紧闭,显然已经没了气息。三夫人几次哭到昏厥,无奈之下,只好买了一副昂贵的棺木,将女儿平日的衣物首饰、珠玉以及两家的聘礼,全部放入棺中入殓,把棺木暂时寄放在清安寺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