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初刻拍案惊奇卷六 酒下酒赵尼媪迷花 机中机贾秀才报怨(第2页)

 在婆州,有个姓贾的秀才,年轻有为、学识渊博、才智出众。他的妻子巫氏,容貌绝美,生性贞洁贤淑。夫妻俩感情深厚,相敬如宾,从没红过脸。秀才在大户人家教书,常常半年才回家一次。巫娘子就在家里做针线活,和一个叫春花的丫鬟一起生活。

 巫娘子针线活十分出色,曾绣了一幅观音大士像,绣得栩栩如生,庄严慈悲。她自己非常满意,让秀才拿到裱糊店装裱。见过的人无不称赞,装裱成画轴拿回来后,她把画挂在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里,每天早晚焚香供奉。因为这份对观音的敬意,同一条街的观音庵里,有个赵尼姑经常来她家走动。秀才不在家时,巫娘子就留她在家作伴;赵尼姑也偶尔请巫娘子到庵里坐坐。巫娘子为人本分,平时轻易不出门,一年到头也去不了庵里一两次。

 春日的一天,贾秀才外出未归,赵尼姑前来拜访巫娘子,两人闲聊了一阵。赵尼姑起身告辞时,对巫娘子说:“今儿天气不错,娘子不妨一同出去走走,看看外面的景色。”或许是命运使然,巫娘子鬼使神差地答应了。两人信步走到家门口,巫娘子刚探出头朝门外张望,就迎面撞见一个穿着浮夸的男子。巫娘子吓得连忙躲回屋内,站在门后,而赵尼姑却站在原地没动。

 原来,那男子认识赵尼姑,开口说道:“赵师父,我到处找你都找不着,没想到你在这儿!我有件事儿想跟你商量商量。”赵尼姑回应道:“我跟这家娘子告个别,待会儿出来跟你说。”说完,她进屋与巫娘子道别,这边巫娘子关上了门,独自回到屋内。

 且说这个穿着浮夸、唤赵尼姑出来的男子,姓卜名良,是婆州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子,行为不检点。但凡看到有些姿色的妇人,他就想尽办法勾搭,不达到目的绝不罢休。而且他生性淫乱,不论美丑,只要能得手就不放过,因此和不少尼姑都有往来。这些尼姑有的为他牵线搭桥,有的则趁机凑趣。赵尼姑有个徒弟,法名叫本空,二十多岁,容貌姣好。她名义上是出家为尼,实际上却如同老尼姑养着的风尘女子,靠陪人过夜赚取钱财,只是行事隐秘,不让外人知晓。这个卜良就是赵尼姑的常客之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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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当日,赵尼姑与巫娘子告别后,追上卜良,问道:“卜官人,找我有什么事?”卜良问道:“你刚才去的那家,可是贾秀才家?”赵尼姑回答:“正是。”卜良又说:“早就听说他家娘子长得十分标致,刚才和你一起出来,又躲进门里的那位,想必就是她吧。”赵尼姑夸赞道:“你还真聪明,他家再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。别说他家,就是这条街上,也找不出比她更标致的了。”卜良听了,两眼放光:“果然名不虚传!要是能再找机会见一见,仔细瞧瞧就好了。”赵尼姑笑道:“这有何难!二月十九日是观音菩萨的生辰,街上会举办迎神大会,到时候人山人海。你去他家对面的楼上租间房子住下,贾秀才不在家,他娘子独自在家。我去约她出来,在门口看迎会,她肯定会多站一会儿。到时候你从窗子里看,保准能看个够。”卜良拍手叫好:“妙极了!”

 到了观音菩萨生辰那天,卜良按照赵尼姑的计策,在贾家对面的楼上租了间房,眼睛死死盯着贾家的门。不一会儿,赵尼姑果然走进贾家,随后将巫娘子约了出来。巫娘子一来没有防备,二来觉得是在自家门口,只担心街上的人瞧见,哪里想得到对面楼上有人在暗中偷看?卜良将巫娘子的模样从头到脚看了个清清楚楚,直到她回屋,才从楼上走下来。巧的是,赵尼姑也从贾家出来了,两人正好碰上。

 赵尼姑打趣道:“看得仔细不?”卜良苦着脸说:“看是看仔细了,可光看有什么用,越看心里越痒痒,要是能和她亲近亲近就好了。”赵尼姑撇了撇嘴:“你就别痴心妄想了!她可是秀才娘子,平日里轻易不出门。你们又非亲非故,一点关系都没有,从哪儿入手?还是死了这条心,看看就算了。”说着,两人一同往尼姑庵走去。

 进了庵里,卜良“扑通”一声跪在赵尼姑面前:“你常去她家走动,一定要想个办法,帮我成事!”赵尼姑连连摇头:“难,太难了!”卜良急切地说:“只要能和她亲近一回,死了我都甘心!”赵尼姑沉思片刻道:“这娘子和别人不一样,不好轻易劝说。想让她心甘情愿和你交往,简直比登天还难!不过,要是只想和她……咳咳,倒也有办法,只是不能太着急。”卜良忙问:“难道要硬来?”赵尼姑神秘一笑:“说是硬来,又不完全是,到时候她不得不从。”卜良迫不及待地追问:“到底是什么妙计?我一定好好感谢你!”赵尼姑说:“俗话说‘慢橹摇船捉醉鱼’,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灌醉,到时候就由不得她了。你觉得怎么样?”卜良点头称好:“办法是好,可怎么才能把她灌醉呢?”赵尼姑摆摆手:“这你就别管了,我自有办法。”卜良不依,非要问清楚,赵尼姑便凑到他耳边,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。

 卜良听完,高兴得直跺脚大笑:“好计,好计!我还从没听过这么妙的法子!”赵尼姑却有些担忧:“不过有件事,我用这法子骗了她,等她醒过神来,肯定会怪我,以后再也不和我来往了,这可怎么办?”卜良连忙安慰:“你就别担心了,只要事情办成,她还能翻了天?我到时候用甜言蜜语哄着她,说不定以后还能长期往来。就算她真怪你,我也会重重谢你!说不定到时候我得了好处,还能帮你谋些福利呢。”赵尼姑白了他一眼:“看你那德行!”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,这才各自离开。

 从那以后,卜良每天都到尼姑庵打听消息,赵尼姑也绞尽脑汁谋划着如何算计巫娘子。过了几天,赵尼姑准备了两盒茶点,来到贾家看望巫娘子。巫娘子热情地留她吃饭,席间,赵尼姑有意闲聊:“娘子和秀才郎正是青春好年华,成亲也有段日子了,也该添个小娃娃了。”巫娘子叹了口气:“谁说不是呢,可一直没动静。”赵尼姑趁机说:“那何不求求菩萨保佑?”巫娘子说:“我每天都在自己绣的观音菩萨像前焚香祈祷,可也没见灵验。”

 赵尼姑故作神秘:“娘子年轻,还不晓得求子的门道。要求子嗣,得求白衣观音,有一卷专门的《白衣经》,和平时拜的观音、《普门品观音经》都不一样。这《白衣经》灵验得很,我们庵里请的那卷,后面还记载了好多应验的故事,可惜今天没带来给娘子看。就说咱婆州城里城外,凡是印经诵读的人家,没有不生儿育女的,真是有求必应。”巫娘子听了,连忙说:“既然这么灵验,就麻烦师父帮我请一卷回家念。”

 赵尼姑摇摇头:“娘子有所不知,这经不是随便就能念的。娘子最好到庵里,在白衣观音菩萨面前亲口许下要念的卷数。等我替娘子通诚祈福,先起个头念上几卷,再到娘子家里,把念法教熟,这样娘子日后就能自己念了。”巫娘子觉得有理:“这主意不错,我先吃两天素,到庵里许愿起经。”赵尼姑叮嘱道:“先吃素,可见娘子诚心。开始念经之后,每天早上念经前吃些素食,念完再吃荤也无妨。”巫娘子点头答应:“原来如此,这不难。”她当即和赵尼姑约定了去庵里的日子,还拿出五钱银子作为请经和斋供的费用。赵尼姑拿了钱,前脚刚走,后脚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卜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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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到了约定的日子,巫娘子果真吃了两天素,第三天一大早,天还没亮,她就梳妆打扮好,带着丫鬟春花,趁着街上人少,朝观音庵走去。各位看官,要知道尼姑庵、和尚庙这类地方,清白人家的女子轻易去不得。要是当时有人知道赵尼姑的阴谋,拦住巫娘子,不仅能让巫娘子保全名节,说不定还能让赵尼姑免受恶果。只可惜,巫娘子这一去,就如同羊入虎口,不仅自己的清白被毁,还引发了一连串的悲剧。这都是后话,且听我慢慢道来。

 赵尼姑满脸堆笑地迎接巫娘子,将她请进庵内坐下。奉过茶后,领着她参拜白衣观音菩萨。巫娘子在心里默默祈祷,赵尼姑则高声诵念祷词:“贾门信女巫氏,情愿持诵《白衣观音》经卷,专保早生贵子,吉祥如意!”诵念完毕,赵尼姑敲响木鱼,开始念经。她先念《净口业真言》,再念《安土地真言》,随后虔诚地启请佛号,拜了许久,才开始正式诵读经文,一口气念了二十多遍。

 这赵尼姑十分狡猾,她知道巫娘子来得早,而且前日送了斋供,家里多半没准备早饭。于是故意装作忘记,既不拿出食物,也不问巫娘子是否吃过饭,只是一味拖延,想让巫娘子饿着肚子应对。巫娘子娇弱纤细,清晨空腹前来,跟着拜佛许久,本就又累又饿,却不好意思开口。她悄悄对丫鬟春花耳语:“你去厨房看看,有没有热汤水,倒一碗来。”

 赵尼姑见状,假意惊讶道:“只顾着念经,竟忘了问大娘吃饭没有?”巫娘子如实说:“来得太早,确实没吃。”赵尼姑一拍脑袋:“瞧我这老糊涂!没准备早饭,现在也来不及了,这可怎么办?要不提前吃午饭吧。”巫娘子实在饿得难受,说道:“不瞒师父,我肚子饿得不行了,随便来点点心垫垫也好。”

 赵尼姑假意推辞一番,在房里和灶间来回折腾了好一会儿,才让徒弟本空端出一盘食物和一壶茶。巫娘子早已饿得饥肠辘辘,桌上摆的虽然是时新果品,但根本解不了饿,好在有一大盘热腾腾的糕点。她拿起一块,又软又甜,饥饿之下,不知不觉连吃了好几块。小师父端来热茶,她喝了两口,又吃了几块糕点,再续上茶。可还没喝几口,就见巫娘子脸色通红,天旋地转,打了个哈欠,软软地瘫倒在椅子上。

 赵尼姑故作惊慌:“这是怎么了!莫不是起得太早,头晕了?快扶到床上歇一歇。”她和本空一起,连人带椅抬到床边,将巫娘子放到床上躺好。

 你道这糕点为何如此厉害?原来赵尼姑知道巫娘子滴酒不沾,特意准备了这个“特制”糕点。她将糯米磨成细粉,用酒浆反复搅拌,烘干后再研磨,如此反复两三次,还掺入了几味特殊药材,制成糕点。这种糕点一遇热水,药力和酒力就会迅速发作,就像酿酒的酵母一样。普通人都难以承受,更何况巫娘子平时沾点酒糟都会醉,又是清早空腹,又吃了不少,再喝下热茶,自然无法抵挡。真是“任你精明如鬼,也逃不过这精心算计”。

 赵尼姑用计迷倒巫娘子后,春花见主母睡着,正好偷闲。小师父带着她去吃东西玩耍,哪里还顾得上这边。赵尼姑急忙把躲在暗处的卜良叫出来:“人已经睡在床上了,随你处置!事后可得好好谢我!”

 卜良走进房间,关上门,掀开帐子。只见巫娘子酒气扑面,双颊绯红,如同娇艳的醉海棠,更显得楚楚动人。卜良一时情难自禁……(此处省略不适当内容)

 过了许久,巫娘子药力渐渐消散,慢慢醒来。睁眼看到身边躺着个陌生男子,吓得浑身冷汗,惊叫道:“不好了!”她急忙坐起身,酒意也被惊得无影无踪,厉声喝问:“你是什么人?竟敢玷污良家妇女!”卜良慌了神,连忙跪下求饶。

 巫娘子看到自己衣裤凌乱,立刻明白遭了暗算,她没有回应,迅速穿好衣裤,一边喊春花,一边跳下床往外走。卜良怕被人发现,不敢追出来,只能躲在房里。

 巫娘子开门出房,又叫春花。春花因为起得早,正在小师父房里打盹,听到主母呼喊,才打着哈欠赶来。巫娘子又气又恼:“好个没用的奴才!我在房里睡觉,你怎么不陪着?”她无处发泄怒火,狠狠要打春花。这时赵尼姑赶来相劝,巫娘子见了她,更是怒不可遏,又打了春花两巴掌,说道:“赶紧收拾东西,回家!”春花怯生生地说:“还没念完经呢。”巫娘子怒斥:“多嘴!谁要你管!”她气得脸色发紫,既不理会赵尼姑,也不揭穿真相,径直出了尼姑庵,带着春花匆匆回家。

 一进家门,巫娘子关上门,独自坐在那里,满心愁绪。平静下来后,她问春花:“我记得饿了吃糕,怎么就睡在床上了?”春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。巫娘子又问:“那你当时在哪里?”春花如实回答。巫娘子接着问:“你看见有人进房吗?”春花说只看到师父们。

 巫娘子沉默不语,努力回想睡梦中的情形,隐约有一些模糊记忆。她伸手一摸,心中悲叹:“罢了,罢了!没想到这恶尼姑如此狠毒,竟让我清白之躯遭此玷污,以后可怎么做人?”她含泪暗自痛恨,本想一死了之,却又割舍不下丈夫,只想再见他一面。于是走到自己绣的观音像前哭诉:“弟子心中有恨,望菩萨显灵,为我主持公道!”祷告完,她满心悲戚,思念着丈夫,痛哭一场,失魂落魄地睡去,留下春花在一旁不知所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