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刻拍案惊奇卷三 刘东山夸技顺城门 十八兄奇踪村酒肆(第2页)
妇人听了,一把揪住举子的衣袖,另一只手端着灯,拉着他走到太湖石旁:“正好跟你说个明白!”举子一时挣脱不开,心里暗想:“等她要是说得没道理,就狠狠教训她一顿。”只见那妇人倚着太湖石,在石面上重重拍了几下,便开始讲述:“前些日子有件事,是这么这么回事,你说说,到底是我错了,还是她错了?”说完,她伸出一根食指,在石面上用力一划。只听“咔嚓”一声,石屑四溅,竟在石面上抠出一寸多深的痕迹。她连着说了三件事,划了三次,那太湖石上便出现一个形似“川”字的凹槽,侧着看又像个“三”字,每道痕迹都有一寸多深,就像是用刻刀精心雕琢出来的。
举子见状,惊得冷汗直冒,脸色涨得通红,连连说道:“是娘子有理,都是娘子对!”原本想要与她争辩是非的勇气,此刻就像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,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妇人说完,搬出一张小床让举子休息,还贴心地帮他喂好了马,随后便进屋与老妇人关上门,熄灯休息了。
这一夜,举子辗转难眠,暗自感叹:“世上竟有如此神力之人!幸好刚才没和她动手,不然性命难保。”好不容易熬到天亮,他备好马匹,简单道谢后,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,悄无声息地离开了。从那以后,他收敛了许多锋芒,再也不敢轻易管闲事,生怕再遇到像这妇人一样厉害的角色,吃了大亏。
正所谓“虎为百兽尊,百兽伏不动。若逢狮子吼,虎又全没用”,下面要说的,便是一个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爱说大话的人,结果被吓得不轻,还闹出了一场笑话。
明朝嘉靖年间,北直隶河间府交河县有个人叫刘嵚,人称刘东山,在京城巡捕衙门担任缉捕军校的头目。他本领高强,骑术精湛,箭法更是一绝,射出的箭百发百中,人送外号“连珠箭”。不管多厉害的强盗,只要被他盯上,就如同瓮中之鳖,手到擒来。靠着这份差事,他也积攒了不少家业。三十多岁时,他厌倦了这份工作,便辞去职务,回到老家打算另谋生计。
一年冬末,刘东山赶着十几头驴马到京城贩卖,卖得一百多两银子。交易完成后,他来到顺城门(即宣武门)准备雇骡车回家。在骡马店主的店里,他遇见了同村的张二郎也进京办事,两人便一起吃饭。张二郎问道:“东山,你这是要去哪儿?”刘东山便把卖驴马的事说了一遍,又道:“现在雇好骡车,今天住一晚,明天就启程回家。”张二郎提醒道:“最近路上可不太平,良乡、涿州一带,盗贼横行,大白天就敢抢劫。你带了这么多银子,又没个伴,独自赶路,可得小心,别遭了贼人的道!”
刘东山听了,顿时来了精神,眉毛上扬,滔滔不绝起来。他握紧双拳,做出拉弓的姿势,哈哈大笑道:“这二十年来,我张弓射箭,就没失过手,从未遇到过对手。这次算是我最后一趟买卖,肯定不会亏本!”店里的人听到他大声喧哗,纷纷转头看过来,还有人打听他的姓名,不住地说:“久仰,久仰。”张二郎自觉多嘴,便匆匆告辞离开了。
第二天五更天,刘东山就起床洗漱,将银子紧紧裹好,扎在腰间,肩上背着弓,腰间挂着刀,膝盖下还藏了二十簇箭矢。他挑选了一匹高大健壮的骡子,翻身骑上,扬鞭出发。走了三四十里,到了良乡,忽见身后一人骑马疾驰而来,追上东山的骡子后,便放慢速度。东山抬头一看,是个二十岁左右的俊美少年,衣着打扮十分讲究:身穿黄衫,头戴毡笠,腰间别着短剑,背上背着长弓,箭筒里插着二十多支新箭,马头上还系着一大簇红缨。腰间的配饰华丽耀眼,衬得他面容清秀;胯下的骏马昂首嘶鸣,一看就是匹好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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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山正打量着,少年远远喊道:“一起走吧!”随即拱手问道:“冒昧相问,阁下尊姓大名?”东山答道:“我姓刘名嵚,别号东山,大家都叫我刘东山。”少年道:“早就听闻前辈大名,如雷贯耳,今日有幸相遇。不知前辈这是要去哪儿?”东山说:“我要回交河县老家。”少年喜道:“太巧了!我家在临淄,也是世家子弟。早年读过些书,后来因为喜欢骑马射箭,就把书本放下了。三年前我带了些本钱来京城做生意,赚了些钱,如今正要回家娶妻,正好能与前辈作伴同行,路上也能壮壮胆。到了河间府城,我们再分道扬镳。真是太幸运了!”
东山见他腰间鼓鼓囊囊,说话温和有礼,模样俊俏,身材瘦小,心想应该不是坏人,而且路上有个伴也不寂寞,便欣然答应:“乐意奉陪!”当晚,两人一同住进旅店,一起吃饭休息,相处得十分融洽,就像兄弟一般。
第二天,两人并肩而行。路上,少年问道:“早就听说前辈最擅长抓贼,这一生一共抓了多少人?可曾遇到过厉害的对手?”刘东山正想炫耀自己的本事,这一问正好戳中他的得意之处,又见少年年轻,觉得好欺负,便夸口道:“我这辈子,靠着双手和一张弓,抓过的绿林大盗数都数不清,还从没遇到过对手。这些小毛贼,根本不值一提!如今我上了年纪,不想干这行了。要是路上真遇到贼人,我当场抓一个给你看看我的手段!”少年听了,只是轻轻冷笑:“原来如此。”说着便伸手道:“借前辈的宝弓一观。”
东山在骡背上把弓递过去,少年左手握住弓,右手轻轻一拉,弓弦便拉满了。他连续拉放,那弓在他手中就像一条柔软的绢带。东山见状大惊失色,也借来少年的弓查看。这张弓大约有二十斤重,东山使出浑身力气,涨得面红耳赤,却连弓都拉不满,最多只能拉开个月牙形状。东山尴尬得无地自容,惊讶地吐了吐舌头:“好硬的弓!”又对少年说:“老弟这神力,真是惊人!我远远比不上!”少年谦虚道:“我这点力气算什么?只是前辈的弓太软罢了。”东山连连赞叹,少年则十分谦逊。当晚,两人又一同投宿。
第三天继续赶路,傍晚时分,他们到了雄县。少年突然一拍马,那马如离弦之箭般飞奔而去,转眼间就没了踪影。东山望着少年消失的方向,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他在缉捕行当里混了这么久,一看这情形,顿时慌了神:“难道今天要栽跟头?要是对方是坏人,凭他这神力,我哪里是对手?怕是要命丧于此了!”他心里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,七上八下,忐忑不安地继续往前走。
又走了几里路,远远看见少年在百步之外,正张弓搭箭,拉成满月状,冲他喊道:“早就听说你身手不凡,今天先让你听听我的箭风!”话音未落,“嗖”的一声,东山只觉得左右耳根一阵风过,就像有小鸟从耳边飞过,却并未伤到他。少年又拉满一箭,直指东山,大笑道:“刘东山,你也是聪明人,把腰间的钱乖乖交出来,省得动手!”
东山自知不敌,早已慌了手脚,急忙跳下骡子,解下腰间的钱袋,双手捧着,跪着爬到少年马前,磕头求饶:“银子都给好汉,请饶我一命!”少年伸手从他手中拿走钱袋,大声喝道:“要你命做什么?快走!我还有事,不能再跟你同行了!”说完,他拨转马头,向北疾驰而去,扬起一路黄尘,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