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初刻拍案惊奇卷二 姚滴珠避羞惹羞 郑月娥将错就错(第2页)

 汪锡先回到住处,见滴珠坐在房里发呆,便说:“小娘子别总闷在房里,到堂屋走走。”王婆子在后面听到,也出来附和:“就是,到外面坐坐。”滴珠听从劝告,走到外面。汪锡趁机把房门带上。滴珠坐下后,又有些后悔,说:“奶奶,我还是回家吧。”王婆子劝道:“娘子别着急,我们是心疼你,不想让你吃苦。再等等,肯定会有好姻缘。”

 正说着,只见一个人走了进来。这人打扮得十分花哨:头上戴着一顶前后分开的竹简书生帽,旁边别着一对左右不对称的蜜蜡金饰;身上穿着一件细领大袖的青绒道袍;脚上蹬着一双低跟浅面的红绫僧鞋。看上去风度翩翩,好似宋玉从墙边经过,又像潘安乘车而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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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吴大郎大大方方走进堂屋,高声问道:“小汪在家吗?”滴珠吓了一跳,慌忙起身想躲,却已经和吴大郎打了个照面。她急忙往房门跑去,这才发现门早在她出来时就被汪锡偷偷拴上了,一时间竟无处可躲。王婆见状,笑着打圆场:“原来是吴朝奉,怎么也不提前通个声气!”又转头对滴珠说:“这是我家的老主顾,不必惊慌。”接着向吴大郎介绍:“来,认识一下这位娘子。”

 吴大郎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,滴珠也只好回礼。她偷偷打量吴大郎,只见对方生得俊俏,心中不由得暗生好感。吴大郎也将滴珠上下打量一番,见她未施粉黛,妆容淡雅,举手投足间透着大家闺秀的气质,与那些风尘女子截然不同。作为风月场中的老手,他阅人无数,自然一眼就看出滴珠的特别之处,心里也顿时有了几分倾慕,说道:“娘子请坐。”滴珠到底出身良家,脸皮薄,害羞得很,忙对王婆说:“我们进去吧。”王婆却不慌不忙:“急什么?”说着就和滴珠一起进了内屋。

 等再出来时,王婆问吴大郎:“朝奉觉得怎么样,可还中意?”吴大郎连忙说:“奶奶多费心,若能促成,绝不敢忘您的恩情。”王婆狮子大开口:“朝奉有的是银子,拿出一千两来,娶回去便是。”吴大郎皱眉:“又不是风月场所的女子,何须这么多钱?”王婆不以为然:“不多不多。您看这姑娘的模样,娶回去做个小妾,难道不值千金?”吴大郎说:“真要千金也不是拿不出。只是我家大娘子厉害,专爱刁难人。我虽不怕她,但怕委屈了这小娘子,到时候多有不便,怕是不能娶回家。”

 王婆胸有成竹:“这有何难?另外租个房子安置,两边都不耽误,岂不是好?前日江家有个花园空着,正要典出去,我替您问问?”吴大郎仍有顾虑:“这办法是好,可另住就需要使唤仆人、丫鬟伺候,日常开销也不少。更麻烦的是,这事瞒不住家里,到时候大娘子闹起来,非要同住,可就麻烦了。”王婆又出主意:“我还有个法子。朝奉拿出聘礼娶下娘子,就在这儿成亲。每月出几两银子,我负责照顾,保准把人给您看好了。朝奉您在家时,找个借口外出,抽空过来住,神不知鬼不觉,多好!”吴大郎一听,喜出望外:“妙!妙!就这么办!”两人当场议定,财礼银八百两,衣服首饰另算,每月再付十两银子作为生活费和房钱,吴大郎全都应下,急忙回去拿银子了。

 王婆转身进了内屋,问滴珠:“刚才那位官人,看着如何?”其实滴珠先前虽害羞躲了进去,心里却舍不得,一直在暗处偷偷张望,把一切都看在眼里。吴大郎和王婆说话时,也不时往门里瞧,两人虽隔着人,又从未谋面,眼神里却都有了几分情意。滴珠被王婆一问,便反问:“他是哪户人家?”王婆说:“这可是徽州府鼎鼎有名的商山吴家,他更是吴家首富,人称‘吴百万’的吴大朝奉。他对你喜欢得很呢!只是娶你回家有些不便,想把你安置在这儿,你意下如何?”

 滴珠本就喜欢这清净雅致的屋子,又看上了吴大郎的相貌,听说能在此长住,就像在自己家一样,心里十分满意,说:“既然已经到了这儿,一切听妈妈安排,只要行事方便,不泄露风声就好。”王婆叮嘱:“放心,保准不会走漏半点风声。只是日后相处,千万别把实情告诉他,不然就掉价了。就说你是我表亲,偷偷享受好日子便是。”

 不多时,只见吴大郎坐着一乘轿子,后面跟着两个俊俏的小厮,手里捧着两个拜匣,径直来到汪锡家。他当场付清银子,急不可耐地问:“何时成亲?”王婆说:“全凭朝奉做主,您要是想挑个好日子也行,要不着急的话,今晚就办也成。”吴大郎满心只想早日抱得美人归,等不及选日子,说:“今天家里没准备,仓促间不好住下。明天我就借口去杭州进香收账,过来住下。选什么日子,不必讲究!”他一心只图快点成事,却没想到婚姻大事如此草率,日后埋下了隐患,这都是后话了。

 吴大郎付完钱便回去了,满心期待着明日的好事。王婆和汪锡商量好后,来告诉滴珠:“恭喜娘子,事情成了!”说着拿出吴家给的四百两银子,满脸堆笑:“一共八百两,你拿一半,我们俩分另一半当媒钱。”白花花的银子往桌上一摆,滴珠见了也满心欢喜。

 或许有人会问,这光棍和媒婆见钱眼开,怎么会真的分一半给滴珠?其实他们自有盘算。一来想在滴珠面前炫耀富贵,好让她安心留下;二来反正滴珠住在这儿,不怕银子飞了,日后慢慢哄骗,总能把钱弄回来。要是现在一点不给,日后吴大郎和滴珠相处久了,怕滴珠说出实情,到时候钱还得吐出来,那就得不偿失了。这正是老媒婆的算计。

 第二天,吴大郎精心打扮一番,前来汪锡家成亲。为了不引人注目,他既没请司仪,也没雇乐师,只让汪锡置办了两桌酒席。他请滴珠出来一同用餐,滴珠起初害羞,死活不肯露面,后来实在拗不过,才勉强出来坐了一会儿,找个借口就回房了,还随手吹灭了灯,躺在床上装睡,只是没关门。王婆见状,笑道:“到底是姑娘家脸皮薄,我们得顺着她些。”说着便掌灯,引吴大郎进房,又重新点上灯,轻轻带上门出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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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吴大郎心思细腻,进门后先把门拴好,这才端着灯走到床边,掀开帐子,见滴珠蒙头睡着,也不敢打扰,轻手轻脚脱了衣服,吹灭灯,慢慢钻进被窝。接下来两人一番相处,滴珠只觉得浑身舒畅,心中暗想,虽说自己已嫁为人妇两个月,可丈夫不懂风情,从未有过这般感受。而吴大郎在风月场上经验丰富,温柔体贴,滴珠只恨没能早点遇见他。两人你侬我侬,恩爱非常,一夜好眠。

 第二天一早,王婆和汪锡前来道喜,吴大郎给每人都发了赏钱。从这以后,吴大郎隔三岔五就来和滴珠相聚,过上了逍遥日子,暂且按下不表。

 这边吴大郎和滴珠过得甜蜜,可潘家那边呢?自从那天早上,潘家没见着滴珠做早饭,潘婆还以为她又睡懒觉,走到房前大声叫她,却没人回应。推开门一看,床上空空如也,滴珠早已没了踪影。潘婆大骂:“这不知廉耻的贱人跑哪儿去了?”急忙出来告诉潘公。潘公也觉得蹊跷,心想或许是回娘家了,赶忙跑到渡口打听。有人说:“大清早确实有个妇人渡河,认识的人说是潘家媳妇上了竹筏。”潘公气不打一处来:“这丫头!昨天说了她几句,就跑去娘家告状。脾气这么倔!且让她在娘家住着,不去接她,看她能怎么样!”气呼呼地跑回去,把这事告诉了潘婆。

 大约过了十来天,姚家父母惦记女儿,准备了几个食盒,做了些点心,派了一男一女到潘家询问情况。潘公却反问:“她回你家都十来天了,怎么还来我这儿问消息?”送礼的人一听,大吃一惊:“这说的什么话?我家小姐自从嫁到你家,才两个多月,我们家也没来接人,她怎么会自己回去?因为放心不下,才让我们来看看。怎么反倒这样说?”

 潘公怒道:“前几天因为拌了几句嘴,她使性子跑回家了。有人在渡口亲眼看见她的。她不回你家,还能去哪儿?”那两人急忙解释:“真的没回家,您可别认错了。”潘公顿时火冒三丈:“怕是她回家说了谎,你们家想赖婚另嫁,故意装模作样来问消息吧?”两人争辩道:“人在你家不见了,反倒这么说,这事肯定有蹊跷。”潘公听到“蹊跷”二字,破口大骂:“狗男女!我非得告到官府,看你们怎么抵赖!”那两人见势头不对,连食盒都没拿出来,又挑着原路返回,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姚公夫妇。

 姚公姚妈听后大惊失色,哭着说道:“这么说,我们女儿怕是被这两个老东西逼死了!得赶紧告状,找他们要人!”于是,他们请来讼师商量着写状子。与此同时,潘公、潘婆咬定是姚家藏起了女儿,还派人把儿子潘甲叫回了家。两家先后向官府递了状子,都被受理了。

 休宁县的李知县将双方人犯提审到公堂。当堂审问时,双方各执一词,互相推诿。知县大怒,先命人给潘公上夹棍。潘公喊道:“有人亲眼看见她渡河的。要是投河死了,总得有尸首,明明是你们家藏了人想抵赖!”知县觉得有理:“人不见了十多天,要是死了,怎么会没尸首?肯定是藏起来了。”于是放了潘公,又命人夹姚公。

 姚公辩解说:“女儿嫁到你家两个多月,一直没回过家。要是真的当时跑回了家,这十来天里,潘家为什么不派人来问一声、看一眼?一个大活人,哪能藏得住?我要是藏了她,后来就算让她另嫁,也肯定有人知道,怎么可能瞒得住?请老爷明察!”知县沉思片刻,说:“也有道理。藏人哪有这么容易?就算藏了,又有什么用?多半是与人有私情,约好了一起跑了。”潘公急忙说:“我儿媳虽然有些懒惰任性,但我家一向家教严谨,绝没有什么外情。”知县又说:“这样的话,说不定是被人拐走了,或者躲在亲戚家,也不好说。”随后对姚公说:“你女儿做出这等事,你这个当爹的也脱不了干系。限你跟差役一起寻找,每五天来衙门受审一次。”接着让潘公父子取保回家,却把姚公暂时关押了起来。

 姚公丢了女儿,本就痛心不已,又遭此冤枉,呼天抢地,却无处申冤。无奈之下,他只能张贴寻人启事,许下赏钱,四处寻找,却始终没有女儿的下落。而潘甲丢了妻子,无处发泄,每逢五、十就去官府催促审问差役,姚公也免不了跟着挨了不少板子。这件事在休宁县闹得沸沸扬扬,城里乡下,人人都把它当作奇谈。姚家的亲戚们也都为姚公鸣不平,可谁也没办法解决。

 话说姚家有个关系极为亲密的内亲,名叫周少溪。一次,他偶然到浙江衢州做生意,闲暇时在街上闲逛。突然,他看到一个站在妓院门口招揽客人的娼妇,模样十分眼熟。仔细一想,竟和姚滴珠长得一模一样。他心里暗想:“家里打了两年没结果的官司,原来她在这儿!”本想上前问个清楚,又转念一想:“不行,直接问她,她未必说实话。万一打草惊蛇,以娼妓的习性,连夜逃走,上哪儿找去?不如回去告诉她家里人,让他们自己来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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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衢州和徽州虽然分属浙江和南直隶,但两府接壤,相隔不远。没过几天,周少溪就回到了休宁,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姚公。姚公说:“不用想,肯定是遇到坏人,被拐卖去做娼妓了。”于是,他让儿子姚乙悄悄准备了一百多两银子,前往衢州赎人。又考虑到私下赎人可能办不成,便在休宁县官府说明情况,花了些银子,拿到一张通缉文书带在身上,以防万一,可以到官府说理。

 姚乙领命后,姚公请周少溪作伴,两人一同前往衢州。到了衢州,周少溪自有相熟的地方落脚,又帮姚乙另外找了一家客栈安顿行李。随后,周少溪带着姚乙来到那家妓院门口,正巧那娼妓站在门外。姚乙一眼认出对方很像自己的妹妹,连着喊了几声她的小名,可那娼妓只是微笑,并不应答。

 姚乙对周少溪说:“果然是我妹妹。可我叫她,她却不答应,好像不认识我一样。难道在这儿过得快活,连亲兄弟都不认了?”周少溪解释道:“你不懂,妓院的老鸨、龟奴都凶狠得很。你妹妹来历不明,他们肯定事先警告过她,不许透露实情,所以她不敢当面认你。”姚乙着急地问:“那怎么才能和她通个信?”周少溪出主意:“这不难。你就装作要嫖她,备好酒菜,送一两银子过去,再给一包轿钱,把她接到咱们住的地方,到时候就能问个清楚。要是真的是你妹妹,悄悄相认,再做打算;要不是,就当花钱睡一晚,放她走。”姚乙觉得有理。

 周少溪在衢州做生意多年,轻车熟路,找来一个小喽啰,拿着银子去办事。不一会儿,一顶轿子就把人抬到了姚乙住的客栈。周少溪心想:“要是真的是他妹妹,我在这儿也不方便。”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。姚乙也觉得妹妹在场,有些不便,也没挽留。只见轿帘一掀,一位娼妓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。

 姚乙上前仔细打量,越看越觉得像自己的妹妹。那娼妓则笑容满面,优雅地行了个万福礼。姚乙坐下后,没敢直接相认,先问道:“姐姐,您尊姓大名,是哪里人?”娼妓回答:“我姓郑,小字月娥,是本地人。”姚乙一听她满口衢州方言,声音也不像是妹妹,心里顿时起了疑心。

 郑月娥反问姚乙:“客官从哪儿来?”姚乙便把自己的籍贯、父母姓名,像报户口一样说了出来,还想着如果真是妹妹,她肯定会承认。可郑月娥见他答非所问,笑着说:“又没人问你出身,何必把三代信息都报出来?”姚乙顿时满脸通红,这才确定眼前人不是妹妹。

 酒菜上桌,两人相对而坐,喝了几杯酒。郑月娥见姚乙不停地盯着自己的脸看,一会儿又自言自语,心里十分疑惑,开口问道:“我从未与客官见过面,只是前日见客官在门口走来走去,还对着我指指点点,我和妹妹在背地里偷偷笑你。今天承蒙召唤,你又一直盯着我看,好像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,这是为什么?”姚乙支支吾吾,不肯说实话。郑月娥常年接客,十分机灵,看这情形,知道事情不简单,便不停地追问。姚乙只好说:“说来话长,等会儿到床上再说吧。”随后,两人收拾一番,各自上床休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