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醒世恒言第四十卷 马当神风送滕王阁(第2页)

 很快,纸笔就传到了王勃面前,王勃没有丝毫推辞,大方地接过了纸笔。满座的人见王勃年纪轻轻,又从未见过,心里都很不满,相互低声议论:“这小子是谁家的孩子?怎么如此无礼!”此时,阎都督看到王勃接过纸笔,心中也很不高兴,于是起身离开宴席,到旁边的小厅休息。阎都督虽然没说什么,但心里暗自想着:“我女婿是长沙人,名叫吴子章,此人有举世无双的才华。今天邀请诸位作记,本想着如果大家相互谦让,就让我女婿来写,也好光耀门楣。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,竟敢在满堂名儒面前如此放肆,一点礼让之心都没有!”他吩咐官吏,盯着王勃写的文章,一有情况就来禀报。

 过了好一会儿,一名官吏跑来禀报:“南昌故郡,洪都新府。”阎都督听了,不屑地说:“这不过是老生常谈,谁不会说!”又一名官吏接着禀报:“星分翼轸,地接衡庐。”阎都督仍是不以为然:“这都是前人说过的典故。”当官吏再报“襟三江而带五湖,控蛮荆而引瓯越”时,阎都督沉默不语,神色变得专注起来。

 随着官吏不断传来新的文句,从“物华天表,龙光射斗牛之墟;人杰地灵,徐孺下陈蕃之榻”到“雄州雾列,俊彩星驰。台隍枕夷夏之邦,宾主接东南之美”,阎都督的态度逐渐转变,心中暗自思忖:“这年轻人的才华,确实不容小觑!”

 突然,官吏高声念道:“落霞与孤鹜齐飞,秋水共长天一色。”阎都督听罢,激动得拍案而起,赞叹道:“此子落笔如有神助,当真是天才!”他连忙整理衣冠,重新回到宴席前。此时,宴席上的宾客和诸位儒士,看到阎都督的反应,都惊讶得变了脸色。

 阎都督走到王勃面前,诚恳地说:“看你所作之文,当真是天下奇才!”说着便想邀请王勃上座。王勃谦逊地推辞道:“等我把文章全部写完,再向您请教。”没过多久,王勃就完成了全文,恭敬地呈给阎都督。阎都督读完大喜过望,立刻让手下将文章从上到下传阅给在座的诸位儒士。

 众人看完,一个个脸色煞白,震惊之余满心叹服,谁也不敢对文章提出一丝修改意见。这篇文章后来被收录在古文中,一直为后人所称颂。阎都督亲自拉着王勃的手,邀他坐在自己左侧的席位,感慨道:“滕王阁本就是风流千古的名胜,如今有了你的文章,让我们今日这场雅集也能流传后世。从此洪都的风光景致,更添无价魅力,这都是你的功劳啊!我定当厚谢。”

 就在众人赞叹之际,突然有一人离席而起,大声喊道:“哪里来的毛头小子,竟敢拿先儒的文章冒充自己新作,欺骗众人!这等行径当以盗窃论处,居然还在这里洋洋得意!”王勃闻言,心中大惊。阎都督抬眼一看,原来是自己的女婿吴子章。

 吴子章言之凿凿:“这篇文章是旧作,我已经收藏很久了。”阎都督疑惑地问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吴子章自信满满:“要是诸位不信,我可以背诵一遍。”说罢,他便在众人面前大声诵读起来,从头到尾,一字不差。念完之后,在座的儒士们都露出惊愕之色,阎都督也心生怀疑,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
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

 王勃却神色镇定,从容说道:“看您的博闻强记,堪比杨修的才学、曹植的能力,以及王平过目不忘、张松一览成诵的本领。”吴子章仍坚持:“这就是先儒旧文,我向来熟读成诵罢了。”王勃又问:“您说这是先儒旧文,那可有相关的诗?”吴子章回答:“没有。”

 话音刚落,王勃起身离席,向在座的儒士们问道:“这文章到底是新文还是旧文?后面还有八句诗,诸位可有人记得?”他连问几遍,众人都摇头表示不知。王勃随即挥毫泼墨,文思泉涌,仿佛早已成竹在胸,写下一首诗:“滕王高阁临江渚,珇玉鸣銮罢歌舞。画栋朝飞南浦云,珠帘暮卷西山雨。闲云潭影日悠悠,物换星移几度秋。阁中帝子今何在?槛外长江空自流。”

 写完后,王勃将诗呈给阎都督、诸位儒士以及吴子章。他问道:“现在再看,这是新文还是旧文?”吴子章见状,满脸羞愧,狼狈退下。众宾客纷纷起身,对阎都督说:“王先生的才华,令婿的记性,都是天下罕有,真可谓双璧生辉!”阎都督也点头称是:“诸位所言极是!”

 经此一事,吴子章与王勃彼此惺惺相惜,相互钦敬。宴席上气氛融洽,众人欢饮直到傍晚才散去。宾客走后,阎都督还单独留下王勃继续饮酒畅谈。

 第二天,王勃向阎都督告辞。阎都督赏赐给他五百匹细绢和黄白酒器,总价值千金。王勃拜谢后踏上归途,阎都督派手下一直将他送到船上。船解缆启航,江水潺潺,船行如飞,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推动。

 第二天清晨,船又回到了马当山下。王勃将阎都督所赠的金帛带到中源水君庙中,恭恭敬敬地摆放在神像前,磕头致谢。起身时,他看到自己之前在庙壁上题的诗,依旧清晰如新,便依照原韵,又作了一首诗:“好风一夜送轻舟,倏忽征帆达上流。深感神功知夙契,来生愿得伴清幽。”

 王勃题完诗,走出庙门,打算买些祭品来供奉神灵。可当他回头看时,岸边的船不见了踪影,船夫也不知去向。正疑惑间,突然祥云缭绕,香风阵阵,只见一位老人坐在石矶之上,正是之前遇到的中源水君。

 王勃赶忙上前再次拜谢:“前日承蒙您相助,借一帆风让我顺利抵达洪都,还获得丰厚馈赠。我本想备上祭品前来拜谢,以表心意。”老人微笑着说:“你刚才说要备祭品,是什么祭品呢?我知道少牢是指羊,太牢是指牛。按照礼制,诸侯没有特殊原因不杀牛,大夫没有特殊原因不杀羊。我怎能因为一阵风,就接受你如此厚重的祭品呢?我们水府以爱护生命为德,杀生祭祀的东西,我也不敢享用,你不必费心准备了。刚才看到你在庙中题诗,有与我相伴清幽之意,我很是欢喜。只是你尘缘未尽,阳寿未满,再过几年,我们自会相见。”

 王勃恭敬地叩拜问道:“那我的寿命和前程,能否请您告知一二?”老人摇摇头:“寿命由阴府掌管,我不敢轻易泄露天机,以免招来灾祸。但说说你人生的顺逆,并无妨碍。我看你的面相,精神充沛但骨骼纤弱,气质清雅却体质单薄,而且你脑骨有凹陷,眼睛也不够圆满。你虽有曹植般的才华、名士般的俊逸,却终究难以显贵。富贵由神明主宰,人的一粥一饭,都有定数,更何况是卿相之位呢?当年孔子身为至圣先师,还遭遇陈蔡之厄,这就是所谓的‘秀而不实’。你只要多行善事,自有上天庇佑,人生的顺逆、寿命的长短,都不必过于在意,切记!”说完,老人便要与王勃告别。

 刚走几步,老人又转身回来,叮嘱道:“我还有一事相托:你路过长芦祠时,记得买些纸钱为我焚烧。”王勃不解:“这是为何?”老人解释道:“我曾欠长芦之神一笔小债,至今未还,你帮我偿还吧。”王勃疑惑:“庙中金钱堆积如山,为何不用那些钱来还?”老人正色道:“你有所不知,殿上的钱都是那些贪财逐利、损人利己之徒所献。他们为求非分之福,心怀不安才来进献,这些都是不义之财,就像我的赃物一样,我怎敢用!”王勃再次拜谢,谨记教诲。转眼间,老人化作一阵清风消失不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