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醒世恒言第三十五卷 徐老仆义愤成家(第2页)

 颜氏见他们主意已定,知道拗不过,只能不停地哭泣。那些亲邻看了分书,虽然知道分得不公平,但都不想得罪人,纷纷签字画押,还劝颜氏收下分书,入席吃饭。 就像诗中写的那样:“分书三纸语从容,人畜均分禀至公。老仆不如牛马用,拥孤孀妇泣西风。”

 那天一早,阿寄就被支使着东奔西走,又是买东西,又是去请人,完全不知道家里又要搞什么名堂。他去南村请一位亲戚,等回来时,家里的分家事宜已经全部敲定。刚走到家门口,正好碰见自己的妻子。

 阿寄的妻子生怕他知道这事又要多管闲事,惹来麻烦,赶忙把他拉到一旁,叮嘱道:“今天大官人们在分配家产,你可别去瞎掺和,省得又遭他们嫌弃!”阿寄一听,大吃一惊,说道:“当初老主人留下遗嘱,不让分家,现在三官人刚去世,他们就抛下孤儿寡母,让他们以后怎么生活?我要是不说句话,还有谁肯站出来?”说完转身就要往里走。

 妻子又一把拽住他:“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,刚才那么多亲戚邻居都没吭声,你不过是徐家的下人,又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长辈,何苦要出头?”阿寄坚定地说:“话是这么说,但要是分得公平,我自然不会开口;可要是他们存心欺负人,就算拼了命我也要说个清楚!”他又问:“你知道把我分到哪一房了吗?”妻子摇摇头:“这我还真不清楚。”

 阿寄来到堂前,看到众人正喝酒喝得热闹,不好贸然询问,便站在一旁。隔壁一位邻居抬头瞧见他,说道:“老徐啊,你现在被分到三房了。三娘子孤儿寡母的,你可得尽心尽力帮忙啊!”阿寄随口应道:“我年纪大了,干不动啦。”嘴上这么说,心里却暗自思忖:“原来是把我分到三房,他们肯定觉得我老了没用,想借此把我打发走。我偏要争口气,做出一番事业来,省得被人笑话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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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于是,阿寄也不再问分家的事,径直走到颜氏的房门口,听见里面传来哭泣声。他停下脚步,只听颜氏哭着说:“老天爷啊!本以为能和你白头偕老,谁能想到半道上你就走了,留下这么多孩子无依无靠。还指望靠着伯伯们把孩子养大,没想到你尸骨未寒,他们就急着分家。现在让我走投无路,可怎么过啊!”

 颜氏又哭道:“就算分家产,他们都是明着来,我却蒙在鼓里,任由他们分配,哪里知道好坏。单说这一件事,就看出他们心肠有多狠了。牛可以耕田,马能租出去赚钱,他们把这两样能生利的挑走,却把我们老两口推给我,反而要我供养。”

 阿寄听到这话,猛地掀开帘子,说道:“三娘,你觉得我只会白吃你的饭,比不上牛马有用?”颜氏冷不丁被他闯进来这么一问,吓了一跳,止住眼泪问道: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阿寄说:“那牛马每年耕田、出租,满打满算也就几两银子的收入,还得专门派人喂养照料。我虽然上了年纪,但身子骨还硬朗,能跑路、能吃苦。经商的门道,我虽然没亲自做过,但也心里有数。三娘赶紧凑些本钱,让我出去做点生意,一年跑上几趟,赚的钱肯定比牛马多好几倍!我家老婆子平日里就爱纺织,也能贴补些家用。田产不管好坏,都租给别人,收些谷子,这就是咱们的根基。三娘带着姑娘们再做些针线活,凑合着过日子,先别动做生意的本钱。这样经营几年,还怕干不出一番事业?您就别愁了!”

 颜氏听他说得头头是道,便说:“要是你真能这么出力,那可太好了。只是担心你年纪大了,吃不了做生意的苦。”阿寄拍着胸脯说:“不瞒三娘,我虽然老了,但身子骨还健朗,睡得晚、起得早,说不定年轻小伙都比不上我!这您就别操心了。”颜氏又问:“那你打算做什么生意?”阿寄回答:“做生意这事儿,本钱多就做大买卖,本钱少就从小生意做起。得去外面闯荡,到时候随机应变,看见能赚钱的机会就上,这可不是在家能提前定好的。”颜氏点点头:“说得在理,我好好筹划一下。”

 阿寄又要来分书,对照单子把分给颜氏的家什一一清点,集中放在一处,这才回到堂前应酬。亲戚邻居们一直吃喝到晚上才散去。

 第二天,徐言就找来工匠,把房子从中隔开,让颜氏单独开门进出。颜氏一边打理家中事务,一边悄悄让阿寄把自己的簪子、钗子、衣服首饰拿去变卖,一共凑了十二两银子。她把银子交给阿寄,说道:“这些东西,是我全家的救命钱。今天交给你,也不敢指望能赚大钱,只要能有点微薄的利润就够了。做事一定要谨慎,路上也要小心,千万别有始无终,到时候被大伯们笑话。”说着说着,眼泪就流了下来。

 阿寄安慰道:“三娘放心,我心里有数,肯定不会辜负您的托付。”颜氏又问:“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?”阿寄说:“本钱已经有了,明天一早就走。”颜氏问:“要不要选个好日子?”阿寄笑道:“我出门做生意的日子,就是好日子,何必再挑!”他把银子揣进贴身的兜肚,回到自己房间,对妻子说:“我明天一早要出门做生意,你把旧衣服收拾一下。”

 其实,阿寄只和主母商量了这事,连妻子都没告诉。妻子突然听他这么说,吓了一跳,忙问:“你要去哪儿?做什么生意?”阿寄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。妻子一听,急得直跺脚:“哎呀!这从何说起!你一把年纪了,从来没做过生意,就敢说大话、揽这事。三娘的银子来得不容易,要是你把钱弄没了,连累得她没了依靠,她不得恨你一辈子?听我的,赶紧把银子还给三娘,咱们还是早起晚睡,多干点农活,照旧帮衬着,大家都安稳些不好吗?”

 阿寄不耐烦地说:“妇道人家懂什么!别在这儿瞎操心!谁说我不会做生意?你别在这儿泼冷水!”他不听妻子的劝阻,自顾自地收拾起衣服和被褥。没有合适的袋子,就简单打了个包,又做了个缠袋,装了些干粮。还去集市上买了一把雨伞、一双麻鞋,一切准备就绪。

 第二天一早,阿寄先到徐言、徐召兄弟家,说道:“我今天要出远门做生意,家里没人照料,虽然已经分家,但还得麻烦二位官人平时多照应。”徐言和徐召听了,暗暗发笑,调侃道:“这还用你说?等你赚了钱,回来可得给我们带点礼物!”阿寄应道:“那是自然。”

 回到家吃过饭,阿寄向颜氏告辞,穿上麻鞋,背着包裹、雨伞,又叮嘱妻子在家小心。临出门时,颜氏又千叮咛万嘱咐,阿寄连连点头,大步流星地出发了。

 等阿寄走后,徐言兄弟俩忍不住笑起来:“这三娘子也太没见识了,有钱做生意,也不跟我们商量,反倒听阿寄这个老奴才的。就他这辈子,什么时候做过生意?肯定是骗三娘子的钱,自己出去享福。这银子怕是要打水漂咯!”徐召也跟着说:“就是!当初没分家的时候,也没见拿出来做生意,刚一分家就急着让阿寄去经商。我看三娘子也没多少嫁妆,这银子肯定是老三活着的时候省吃俭用攒下来的,现在可算找到机会花出去了。反正三娘子背着我们做事,要是说她不对,反倒显得我们小心眼、嫉妒。等着瞧吧,等阿寄赔了本回来,有得笑话呢!”正所谓:云端看厮杀,毕竟孰输赢?路遥知马力,日久见人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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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阿寄离开家后,一路上都在盘算:“做什么生意才好呢?”突然,他想到:“听说贩卖生漆这门生意利润不错,而且产地离这儿不远,不如去试试看?”主意已定,他便径直前往庆云山中。原来,采漆的地方有专门的牙行,阿寄便在牙行住了下来。当时来贩漆的客商很多,大家都得按顺序排队等候发货。

 阿寄心想:“要是这样慢慢排队,不仅浪费时间,盘缠也得花不少。”于是,他心生一计。瞅准机会,阿寄把牙行老板拉到村里的小酒馆,买了三杯酒请他,说道:“我是个小本经营的贩子,本钱少,耽搁不起时间。看在咱们是同乡的份上,您能不能想办法先给我发货?等下次再来,我一定好好请您吃顿大餐!”也是机缘巧合,这牙行老板偏偏是个好酒之人,喝了阿寄的酒,抹不开面子,当场就答应了。当天晚上,老板就去各个漆户那里收齐了货物,打包妥当。为了避免其他客商知道了不满,还特意把货物寄存在邻居家。第二天凌晨,天还没亮,老板就安排阿寄启程了。

 阿寄第一笔生意就这么顺利做成,心里别提多高兴了。他雇了脚夫,把漆挑到新安江口,又琢磨起来:“杭州离这儿太近,肯定卖不上好价钱。”于是,他又雇船,直接前往苏州。正巧赶上苏州缺漆,看到阿寄的货,买家们就像看到宝贝一样。不到三天,阿寄的漆就卖得一干二净,而且收的全是现银,没有一笔赊账。除去一路上的吃喝、运输等费用,阿寄足足赚了一倍多的利润。他在心里暗暗感谢老天爷眷顾,赶忙收拾行李准备返程。

 可阿寄又想:“我现在空着手回去,得乘船,这么多银子带在身上,太不安全。不如再买点别的货物,多少再赚点钱?”他打听到枫桥的籼米大量到货,价格比平时低了不少,心想:“贩米这生意,应该不会亏本。”于是,他买下六十多担籼米,运到杭州售卖。当时正是七月中旬,杭州已经一个月没下雨了,稻田里的禾苗都快干死,米价一路飞涨。阿寄这一船米来得正是时候,每一担米就涨了二钱银子,又赚了十多两。他自言自语道:“看来这生意做得顺风顺水,多亏三娘福泽深厚!”

 不过,阿寄并没有急着回家,他又想:“既然到了杭州,不如问问这边的漆价。要是和苏州差不多,还能省下不少路费。”一番打听下来,他惊喜地发现,杭州的漆价比苏州还要高。这是为什么呢?原来,大多数贩漆的商人都觉得杭州离产地近,价格肯定便宜,都跑去更远的地方做生意了,反而导致杭州的漆经常缺货。俗话说得好:“货无大小,缺者便贵。”所以杭州的漆价反而比别处更高。

 阿寄得知这个消息,兴奋不已,连夜又赶回庆云山。这次,他提前准备了些小礼物送给牙行老板,还像上次一样,请老板喝酒。老板收了好处,满脸堆笑,又像上次那样,偷偷先帮阿寄发货。阿寄的漆运到杭州,没几天就卖光了。算一算本钱和利润,果然比上一次赚得更多,只是少了回程带货的利润。阿寄心想:“下次还是去远点的地方做生意。”他和牙行老板结清账目,准备启程回家。这时他又琢磨:“出来这么久了,三娘肯定惦记我,先回去报个信,也让她放心。”但转念一想:“反正收漆也得等上几天,不如先把银子交给牙行老板,让他先收漆,我再回家,这样两边都不耽误。”于是,阿寄把银子交给牙行老板,自己则匆匆往家赶。这正是:先收漆货两番利,初出茅庐第一功。

 再说颜氏,自从阿寄走后,每天都提心吊胆,生怕他把本钱赔光了。徐言兄弟俩还在背后说风凉话,这更让她心烦意乱。一天,颜氏正坐在屋里发愁,两个儿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喊道:“阿寄回来了!”颜氏一听,急忙跑出房间,只见阿寄已经站在面前,他的妻子也跟在后面。阿寄上前,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。

 颜氏看到阿寄,心里反而像被人打了一拳,突突直跳,生怕听到什么坏消息,赶忙问道:“你做的什么生意?赚到钱了吗?”阿寄双手抱拳,不慌不忙地说:“一来感谢老天爷保佑,二来托三娘的福,我做的是贩漆生意,赚了五六倍的利润。是这样的……(详细讲述做生意的经过)我担心三娘挂念,所以先回来报个信。”

 颜氏听后,喜出望外,又问:“那银子现在在哪儿?”阿寄说:“我留在牙行老板那儿收漆了,没带回来,我明天一早就得再去一趟。”一时间,全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。阿寄在家住了一晚,第二天一大早,便告别颜氏,又赶往庆云山。

 徐言兄弟俩前一晚在邻居家喝社酒,喝得酩酊大醉,所以阿寄回家的事,他们完全不知道。第二天,两人一起找上门,问道:“阿寄做生意回来了,赚了多少钱?”颜氏高兴地说:“二位伯伯,他一直做贩漆生意,赚了五六倍的利润呢!”徐言阴阳怪气地说:“好运气啊!这么赚钱,用不了几年就能当财主了。”颜氏谦虚道:“伯伯别笑话我,能不挨饿受冻就知足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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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徐召则板着脸说:“他现在人呢?出去这么久,怎么也不来见我们?太不懂规矩了!”颜氏解释:“今早已经走了。”徐召皱着眉头问:“怎么这么着急就走?”徐言又问:“那银子你见到了吗?”颜氏说:“他说留在牙行买货了,没带回来。”

 徐言哈哈大笑起来:“我还以为本钱和利润都到手了,原来是空口说白话,光听着好听。做买卖的人,哪有自己回家,银子却留在外面的?依我看,八成是把本钱赔光了,编瞎话哄你呢!”徐召也在一旁煽风点火:“三娘子,按理说你家的事,我们不该多嘴。可你一个妇道人家,不懂外面的事。要是真有银子,也该和我们商量商量,买几亩地才是长远打算。阿寄哪懂什么生意经?你却瞒着我们,把钱交给他瞎折腾。我寻思这些银子,不是你的嫁妆,就是三弟生前攒的,又不是大风刮来的,怎么能这么随便!”

 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,说得颜氏哑口无言,心里也犯起了嘀咕,原本的喜悦一下子变成了满心的忧虑。

 另一边,阿寄急急忙忙赶回庆云山,牙行老板已经帮他收好了漆,双方清点无误后交接。这次,阿寄没去苏州、杭州,而是直接前往兴化。在那里,漆的利润比苏杭两地还要高。卖完漆后,他又打听到当地米价便宜,一两银子能买三担米,而且斗斛比别处大。他想起杭州正闹饥荒,上次贩米都赚了钱,这次从产地运米过去,肯定能赚大钱。于是,他装满一船米运往杭州。到了杭州,米价涨到一两二钱一石,加上斗斛上的盈余,刚好抵消了运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