喻世明言第四十卷 沈小霞相会出师表(第2页)
杨顺只得到荫封儿子的赏赐,心里很不满意,对路楷说:“当初严世蕃答应事成之后,封我侯伯的爵位,现在却食言了,也不知道为什么?”路楷沉思了一会儿,说:“沈炼是严家的死对头,现在只杀了他本人,没牵连他儿子。俗话说斩草不除根,春风吹又生。相国可能觉得我们做得不够彻底,所以才没兑现承诺。”杨顺说:“这有何难?我们再上一道奏本,就说沈炼虽然死了,但他儿子肯定知情,也该治罪,顺便抄没他家财产,这样国法才能彰显,其他人也会心生畏惧。再把和他一起射草人的那些‘狂徒’,还有借房子给他住的人,全都抓来治罪,让严家父子消消气。到时候再拿之前的承诺去要赏赐,看他们还怎么推脱。”路楷说:“这主意太好了!事不宜迟,趁他家人还在这里,一网打尽,岂不快哉!就怕他儿子得到风声逃走,那就麻烦了。”杨顺说:“你说得对。”于是,他一边写奏章向朝廷弹劾,一边写信给严府表明忠心,还提前给保安州知州发公文,让他严加看守沈炼家属,防止他们逃跑,只等圣旨一到,就动手抓人。正如诗中所写:“破巢完卵从来少,削草除根势或然。可惜忠良遭屈死,又将家属媚当权。”
没过几天,圣旨下达。保安州接到公文,立刻派人去抓捕沈炼家属,还按照名单挨家挨户捉拿与沈炼平日里有来往的人。只有贾石因为提前离开,官府只能登记他在逃。由此可见贾石眼光敏锐,能提前察觉危险。当时有人写诗称赞他:“义气能如贾石稀,全身远避更知几。任他罗网空中布,争奈仙禽天外飞。”
杨顺抓到沈衮、沈褒后,亲自审讯,逼迫他们承认勾结外敌的“罪行”。兄弟俩大声喊冤,坚决不肯屈从。杨顺恼羞成怒,动用严刑拷打,直把二人打得遍体鳞伤。沈衮、沈褒实在熬不住折磨,双双死在杖下。这两位风华正茂的公子,就这样含冤离世。与此同时被抓的其他人,也都被安上“同谋”的罪名,因此丧命的多达数十人。沈炼年幼的儿子沈衺还在襁褓之中,虽免了罪责,但要跟随母亲徐氏,被流放到云州极为偏远的地方,不许再留在保安州。
路楷又和杨顺商议:“沈炼的大儿子沈襄,是绍兴有名的秀才,日后要是有了出头之日,肯定会找我们报仇。不如一不做二不休,把他也除掉,永绝后患,也好让严相国知道我们办事尽心。”杨顺觉得有理,马上发文到浙江,将沈襄列为钦犯,要求严加捉拿归案。他还嘱咐心腹下属金绍,挑选得力的差役去执行任务,并暗示对方在途中找机会谋害沈襄,随后伪造病亡证明回来交差。杨顺承诺,事成之后重赏差役,金绍也会得到举荐提拔。
金绍领命后,急忙返回,精心挑选了两名经验丰富的公差——张千和李万。他把二人叫到自己的私宅,好酒好饭招待,还拿出二十两银子相赠。张千、李万受宠若惊,说道:“小人无功,怎敢接受赏赐?”金绍解释道:“这银子不是我给的,是杨总督赏你们的。派你们去绍兴捉拿沈襄,一路上盯紧了,按我说的方法行事……回来还有重赏。要是办砸了,杨总督的衙门可不是好糊弄的,到时候你们自己去解释。”张千、李万连忙应道:“别说总督的命令,就是您的吩咐,小人也绝不敢违抗!”二人收下银子,谢过金绍,到官府领了公文,便匆匆踏上了南下的路。
再说沈襄,号小霞,是绍兴府学的廪膳秀才。他早就听说父亲因进谏获罪,被发配到边疆,心里一直十分牵挂,想去保安州探望,却因家中无人照料,一直犹豫不决。一天,官府突然派人上门,不由分说就把沈襄捆绑起来,带到知府大堂。知府把公文拿给沈襄看,随后将回文和犯人一并交给差役,叮嘱他们路上多加小心。直到这时,沈襄才得知父亲和两个弟弟都已含冤而死,母亲也被流放到遥远的边疆,顿时放声大哭。
他哭着走出府门,只见全家人都聚在一起痛哭流涕。原来公文上写着“奉旨抄没”,知府已经派县尉查封了沈家财产,把所有人都赶出了家门。沈小霞听闻,只觉痛苦万分,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。很快,亲戚们都来与他道别,大家心里都明白,此去凶多吉少,只能说些安慰的话。沈小霞的岳父孟春元拿出一包银子,送给两位公差,恳请他们路上照顾女婿。公差嫌钱少,不肯收。孟氏娘子又加上一对金簪子,他们才勉强收下。
沈小霞含泪对孟氏说:“我这次去多半是回不来了,你别为我伤心,就当我已经死了,在娘家住下。你出身书香门第,想来不会改嫁,我也能放心。”他又指着小妾闻淑女说:“这姑娘年纪小,又没个依靠,本该让她改嫁。可我三十岁还没儿子,她却有两个半月的身孕,要是生下男孩,也能延续沈家香火。娘子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,带她回娘家,等她十月怀胎生下孩子,再做打算吧。”
话还没说完,闻淑女就说道:“官人说的什么话!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,身边没个亲人照应,我怎么能放心?大娘回娘家,我愿意蓬头垢面,一路照顾官人。一来能让官人不那么孤单,二来也能替大娘分担些忧虑。”沈小霞劝道:“有亲人相伴,我自然愿意。可这次去凶多吉少,连累你死在异乡,又有什么意义?”闻氏坚定地说:“老爷在朝为官,官人一直在家,谁不知道?就算有人诬陷老爷,咱们远隔千里,怎么可能是同谋?我陪官人去官府申辩,肯定不会被判死刑。就算官人入狱,我在外面也能照应。”孟氏也舍不得丈夫,觉得闻氏说得有理,便在一旁极力劝说。沈小霞平日里本就欣赏闻氏的才学和胆识,又经孟氏劝说,只好答应下来。
当晚,众人都到孟春元家借宿。第二天一早,张千、李万就催促上路。闻氏换上一身粗布衣裳,用青布包头,告别孟氏,背着行李,紧跟在沈小霞身边。这分别的苦楚,自是难以言表。一路上,闻氏与沈小霞形影不离,端茶送饭都亲力亲为。起初,张千、李万还客客气气,过了扬子江,到徐州改走陆路后,见离沈家越来越远,便开始露出真面目,对夫妻二人呼来喝去,百般刁难。
闻氏看在眼里,私下对丈夫说:“那两个差役不怀好意。我一个妇道人家,不认得路,要是走到荒郊野外,一定要多加小心。”沈小霞虽然点头,但心里还半信半疑。又走了几天,他见两个差役总是交头接耳,窃窃私语,还发现他们包裹里藏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倭刀,顿时心里一紧,不安地对闻氏说:“你说得没错,这两个差役确实居心不良。明天就到济宁府了,过了济宁,就是太行山、梁山泊一带,那里荒野遍布,常有强盗出没。要是他们在那里动手,你我都没法互相照应,这可怎么办?”
闻氏冷静地说:“既然这样,官人有什么脱身的办法,尽管去做,把我留下,量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。”沈小霞说:“济宁府东门内,有个冯主事正在家中守孝。他为人仗义,和我父亲是同科进士,关系很好。我明天去投奔他,他肯定会收留我。只是担心你一个女子,应付不了这两个差役,让你受苦,我实在不忍心。你要是有办法拖住他们,我走得也安心;要是不行,咱们就生死与共,这也是命中注定,我死而无憾。”闻氏坚定地说:“官人尽管去,我自有办法,你别担心。”
夫妻二人在一旁低声商量,而张千、李万忙活了一天,喝得酩酊大醉,鼾声如雷,对他们的谈话浑然不觉。
第二天一早继续赶路,沈小霞问张千:“还有多远到济宁?”张千回答:“就四十里,半天就能到。”沈小霞说:“济宁东门内的冯主事,是我的世伯。他以前在京城时,借过我父亲二百两银子,有借条为证。他曾掌管北新关,手头宽裕。我要是去讨债,他看我落难,肯定会痛快还钱。拿到这笔钱,我们一路上的盘缠也能宽松些,不用再吃苦。”张千有些犹豫,李万却一口答应,还在他耳边悄声说:“我看这沈公子老实巴交的,况且他老婆和行李都在这儿,谅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样。放他去一趟,要是真拿到钱,咱们俩也能跟着沾光,有什么不好?”张千想了想,说:“话虽如此,到了饭店先安顿好行李,我在店里看着他老婆,你跟着他去,这样万无一失。”
长话短说。接近上午十点左右,众人早早到了济宁城外,挑了一家干净的旅店安置行李。沈小霞随即说道:“二位和我一起去东门走一趟,回来吃饭也不迟。”李万应道:“我陪你去,说不定他家还会留我们吃饭。”闻氏故意劝阻丈夫:“常言说得好,‘人面逐高低,世情看冷暖’。冯主事虽说欠着老爷银子,但如今老爷过世,你又落难,谁会痛快还钱?白白讨个没趣,不如吃完饭赶路要紧。”沈小霞坚持道:“从这儿进城到东门没多远,好歹去一趟,也不损失什么。”李万惦记着那二百两银子,在一旁极力撺掇沈小霞去。
沈小霞叮嘱闻氏:“你耐心等会儿,要是我很快回来,就说明没指望了。他要是真心留我,肯定会资助些钱财。明天雇顶轿子来接你,这几天骑马赶路,看你很不适应。”闻氏趁人不注意,给丈夫使了个眼色,又说:“官人早些回来,别让我等太久。”李万见状,笑着打趣:“不过去一会儿,哪来这么多话,太啰嗦了!”闻氏见丈夫动身,又特意把李万叫回来嘱咐:“要是冯家留饭,耽搁得久,千万麻烦你催一催。”李万随口应道:“放心,不用你说。”等李万走下台阶时,沈小霞已经走出好一段路了。
李万仗着自己对济宁熟门熟路,又知道东门冯主事家的位置,丝毫没有起疑。没走多远,他突然内急,找到个茅厕解决完,才慢悠悠地朝东门走去。
再说沈小霞回头发现李万不见了,立刻拼尽全力,一路狂奔到冯主事家。也是他命不该绝,正巧冯主事独自在厅堂。两人之前在京城就已相识,此番相见,都吓了一跳。沈小霞顾不上行礼,一把拉住冯主事的衣袖:“借一步说话!”冯主事心领神会,将他带到书房。沈小霞再也忍不住,放声大哭起来。冯主事急忙说道:“贤侄有话直说,别光顾着伤心,误了大事!”
沈小霞哭着将事情和盘托出:“父亲被严嵩那奸贼诬陷,这事儿暂且不说。两个跟着父亲赴任的弟弟,都被杨顺、路楷害死;如今就剩我在家,也被官府发文提去治罪。沈家眼看就要断了香火。那两个差人不怀好意,我怕是他们受了杨、路二人的指使,要在去太行山、梁山泊的路上害我性命。思来想去,只能来投奔老伯。您要是能救我,我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您;要是不能,我就撞死在这儿,死在老伯面前,也强过死在奸贼手里!”冯主事宽慰道:“贤侄别慌!我家卧室后面有个夹层密室,隐蔽得很,外人根本发现不了。你先在那儿躲几天,我再想办法。”沈小霞赶忙拜谢:“老伯就是我的重生父母!”
冯主事亲自拉着沈小霞的手,带到卧室后面,掀开一块地板,露出一条地道。沈小霞顺着地道走了五六十步,眼前豁然一亮,出现三间小巧的廊屋,四周都被高墙环绕,确实是人迹罕至的藏身之所。此后每天的饮食,都是冯主事亲自送来。冯家规矩森严,没人敢透露半点风声,真可谓“深山里隐豹,柳密可藏鸦。不须愁汉吏,自有鲁朱家”。
这边李万上完茅厕,朝着东门冯家走去。到了门口,他问看门的老头:“主事老爷在家吗?”老头答:“在呢。”李万又问:“有没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官人来见你家老爷,见着了吗?”老头说:“正在书房吃饭呢。”李万一听,彻底放下心来。一直等到下午两点左右,果然有个穿白衣服的官人从厅里出来。李万急忙上前查看,却发现不是沈襄,那官人径直出门走了。
李万等得不耐烦,肚子又饿,便问老头:“你说老爷留饭的那个官人,怎么坐了会儿就走了,还不见出来?”老头疑惑道:“刚刚出去的不就是吗?”李万追问:“老爷书房里还有别的客人吗?”老头摇头:“这我就不清楚了。”李万又问:“刚才那个穿白衣服的是谁?”老头答:“是老爷的小舅子,常来。”李万接着问:“老爷现在在哪儿?”老头说:“老爷每天饭后都要睡午觉,这会儿正在休息呢。”
李万感觉话不投机,心里渐渐慌了,便解释道:“不瞒您说,我是宣大总督府派来的。绍兴有个沈公子叫沈襄,号小霞,是钦点的犯人。我押着他到这儿,他说和你家老爷是世交,要来拜访。我陪他进了府,结果我等了这么久,他都没出来,估计还在书房。老伯,麻烦您去催催,让他快点出来,我们还得赶路呢!”老头故意装糊涂:“你说的什么话?我一点儿听不懂!”李万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,老头直接啐了一口,骂道:“胡说八道!哪来的沈公子?老爷还在守丧,一概不见客!这门归我管,进出都得我通报,你别在这儿说瞎话!你该不会是白日行窃的小偷,假装公差来骗人吧?赶紧滚,别在这儿捣乱!”
李万听了这话,更着急了,大声嚷道:“沈襄是朝廷重犯,可不是闹着玩的!叫你家老爷出来,我有话要说!”老头冷哼一声:“老爷正睡觉呢,没大事谁敢去打扰?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事!”说完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李万心想:“这看门的老头太不识好歹,让他传句话都这么难。沈襄肯定在里头,我拿着军门的公文,又不是办私事,闯进去又能怎样?”
李万一时冲动,直接闯进大厅,对着影壁拍了又拍,大声喊道:“沈公子,该走了!”没人回应,他连着喊了好几声,才见一个年轻的家童从里面出来,问道:“看门的哪儿去了?怎么放闲杂人在厅里嚷嚷?”李万正要叫住他问话,家童在影壁后张望了一下,转身往西去了。李万寻思:“书房说不定在西边,我去看看!”他穿过大厅往后走,来到一条长廊。见四下无人,便一直往前走。谁知这府里屋宇重重,门户交错,还不时有女眷走动。李万不敢再乱走,只好又回到大厅,这时听见外面吵吵嚷嚷。
他走到门口一看,原来是张千没找到他,正和看门老头吵得不可开交。张千一见李万,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:“好你个混球!就知道贪图吃喝,正事不干!上午就进城了,这都快下午四点了,还在这儿闲逛!不赶紧押着犯人出城,想干什么?”李万委屈道:“哪有什么吃喝?连人都找不着!”张千质问:“不是你陪他进城的吗?”李万辩解:“我就上个茅厕的功夫,他就跑前面去了,我没跟上。一路追到这儿,看门的说有个穿白衣服的在书房吃饭,我猜肯定是沈襄。可等到现在都没见人出来,看门的又不肯通报,我连口水都没喝着。老哥,你在这儿等会儿,我回住处吃点东西就来。”
张千怒道:“哪有你这么办事的!这是什么犯人,能让他单独行动?就算在书房,你也该跟着进去!现在谁知道他在不在里面?亏你还有心思慢慢说!这是你的差事,别扯上我!”说完扭头就走。李万赶忙追上去拉住他:“人肯定在里头,跑不了。你帮我一起催催,把人叫出来。你刚吃过饭,着什么急?”张千说:“他小妾还在住处,虽说托付给店主照看了,但我还是不放心。那女人是拴住沈襄的关键,有她在,不愁沈襄不回来。”李万觉得有理,便让张千先回去了。
李万饿着肚子一直守到傍晚,依旧没有任何消息。眼看太阳落山,天色渐暗,他饿得实在受不了,瞧见隔壁有家点心店,只好脱下布衫抵押,换了几个火烧充饥。可等他回来时,只听见一阵敲门声,急忙跑去查看,却发现冯家大门已经紧紧闭上。李万满心憋屈地抱怨:“我当了一辈子公差,从没受过这种窝囊气!一个主事能有多大官,看门的居然如此狐假虎威?那沈公子也真是奇怪,老婆孩子和行李都在旅店,既然要在这儿留宿,好歹也该让人带个口信出来。事到如今,也只能在房檐下将就过一夜,等明天天亮,找个管事的问问清楚。”
此时正值十月,虽说不算特别寒冷,但半夜突然刮起一阵风,紧接着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。李万的衣服很快被打湿,又冷又饿,处境十分凄凉。好不容易挨到天亮,雨也停了,张千又赶了过来——这是闻氏再三催促的结果。张千随身带着公文和押送犯人所需的解批,和李万商量后,决定等冯家大门一开,就直接闯进去。两人一进大厅便大吵大闹,声音一个比一个高。看门老头根本拦不住,不一会儿,冯家上下老小都围了过来,大家你一言我一语,现场乱成一团。街上的人听到宅院里的喧闹声,也纷纷聚拢过来,把大门围得水泄不通,好奇地往里面张望。
这阵仗惊动了正在家中守孝的冯主事,他从内宅缓步走了出来。只见冯主事头戴栀子花点缀的孝头巾,身穿粗麻缝制的长衫,腰间系着麻绳,脚上穿着草鞋。家人们听到咳嗽声,齐声喊道:“老爷来了!”随即分立在两旁。冯主事走到大厅,沉着脸问道:“在这里吵吵嚷嚷,成何体统?”张千、李万赶忙上前行礼,说道:“冯老爷,小的二人是奉宣大总督的公文,从绍兴押解钦犯沈襄路过此地。他说自己是您的世侄,想来拜望您。我们不敢阻拦,就让他进去了。可从昨天上午进府,到现在都没出来,这耽误了行程不说,府上的管家们也不肯帮忙通报。还请老爷开恩,赶紧让他出来,好让我们赶路。”说着,张千从怀里掏出解批和公文,恭敬地递了过去。
冯主事接过文书看了看,问道:“这个沈襄,可是沈经历沈炼的儿子?”李万连忙回答:“正是!”冯主事一听,连忙捂住耳朵,吐了吐舌头,装作惊恐地说道:“你们这两个糊涂东西,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!沈襄是朝廷钦犯也就罢了,他还是严相国的仇人,谁敢把他留在家里?他昨天根本就没来过我家!你们在这里胡说八道,要是让官府知道,再传到严府耳朵里,我怎么担待得起?你们两个公差,自己办事不力,说不定收了什么好处,私自放跑了重要人犯,现在反倒来诬陷我!”随即喝令家童:“把这两个家伙赶出去!关上大门,别招惹这麻烦事儿,严府知道了可不得了!”冯主事一边骂,一边转身回了内宅。家人们得到主人命令,连推带搡,转眼间就把张千和李万赶出了大门,紧接着“砰”的一声关上了门,还能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叫骂声。
张千和李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目瞪口呆,两人面面相觑,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张千埋怨道:“昨天就是你一个劲儿撺掇,说让他进城,现在你自己去找他吧!”李万也有些慌神,但还是强撑着说:“先别忙着埋怨,咱们去问问他老婆,说不定她知道沈襄的下落,到时候再想办法也不迟。”张千点头道:“有道理,他们夫妻感情这么好,昨晚沈襄没回去,他老婆肯定也着急。他要去哪儿,老婆不可能不知道。”两人说着,便一路小跑,急匆匆地返回了旅店。
此时,闻氏在房间里听到差人的声音,急忙迎了出来,焦急地问道:“我丈夫怎么没回来?”张千指了指李万,没好气地说:“你问他!”李万便把昨天去茅厕耽误了一步,到冯主事家后的种种遭遇,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。张千也在一旁补充:“今早我们饿着肚子进城,结果碰了一鼻子灰。你丈夫要是真不在他家,肯定还有别的去处,他难道没跟你说过?你趁早说出来,我们好去找人。”
话还没说完,只见闻氏眼含泪水,猛地冲上前,一把揪住两人,哭喊着:“好啊!把我丈夫还给我!”张千、李万赶忙挣脱,大声辩解:“你丈夫自己非要去拜什么世伯,我们好心让他去,谁知道他跑到哪儿去了?现在连累我们在这里干着急,你反倒问我们要人,难不成我们还把他藏起来了?真是莫名其妙!”两人气呼呼地甩开闻氏的手,像两只斗败的公鸡,一屁股坐在椅子上。
闻氏跑到屋子外面,拦住两人的去路,一边跺脚,一边放声大哭,不停地喊冤。旅店老板听到动静,赶忙过来劝解。闻氏哭诉道:“老伯,您有所不知,我丈夫三十岁了还没有子嗣,才娶我做妾。我嫁给他两年了,好不容易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,他放心不下我,才带着我千里迢迢赶路。一路上我们寸步不离,昨天因为盘缠不够,想去见那位世伯,是李牌头陪着去的。可昨晚一夜没回来,我心里早就起疑了。今早他们两个却空着手回来,肯定是把我丈夫害了!您可要替我做主,还我丈夫啊!”
老板劝慰道:“小娘子别太着急,你丈夫说不定没事,再等等看。”闻氏哭得更伤心了:“老伯,您不知道,我丈夫是严阁老的仇人,他们两个肯定是受了严府的指使!就算不是,也可能是想抓我丈夫去严府请功。您仔细想想,我们大老远来到这儿,他怎么可能一句话不说就突然走了?就算他真要走,同去的李牌头又怎么会轻易放他离开?你们要是为了讨好严府,害了我丈夫,让我一个弱女子可怎么活啊!老伯,这两个凶手,求您带我去官府告状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