喻世明言第三十五卷 简帖僧巧骗皇甫妻(第2页)
他厉声喝问:“你想干什么?”那小厮头也不回地继续跑。皇甫殿直迈开大步,两步就追了上去,一把揪住他,质问道:“什么意思?看我一眼就跑?”小厮嘟囔着:“一个官人让我把三件东西送给小娘子,不让给你。”殿直追问:“什么东西?”小厮嘴硬:“你别问,反正不能给你。”皇甫殿直气得握紧拳头,对着小厮的头顶狠狠打了一下,喝道:“快拿出来给我看!”小厮挨了打,只好从怀里掏出纸包,嘴里还嘟囔着:“明明让我给小娘子,又不让给你,你打我干什么!”皇甫殿直一把夺过纸包,打开一看,里面正是一对连环儿、一双短金钗和一封简帖。
他拿起简帖,只见上面写着:“某惶恐再拜上启小娘子妆前:即日孟春初时,恭惟懿处起居万福。某外日荷蒙持杯之款,深切仰思,未尝少替。某偶以薄干,不及亲诣,聊有小词,名《诉衷情》,以代面禀。伏乞懿览。”词中写道:“知伊夫婿上边回,懊恼碎情杯。落索环儿一对,简子与金钗。伊收取,莫疑猜,且开怀。自从别后,孤帏冷落,独守书斋。”
皇甫殿直读完简帖,顿时怒不可遏,眉头倒竖,咬牙切齿。他质问僧儿:“谁让你送来的?”僧儿赶忙用手指着巷口王二哥的茶坊说:“就是那个粗眉毛、大眼睛、塌鼻子、宽嘴巴的官人,让我送给小娘子,不让给你。”皇甫殿直一把揪住僧儿的头发,拽着他走出枣槊巷,直奔王二哥的茶坊。僧儿指着茶坊喊道:“就是刚才在里面床铺上坐着的那个官人,让我送的,又不让给你,你还打我!”皇甫殿直冲进茶坊,发现里面根本没人,骂了声:“鬼话!”又揪着僧儿返回,根本不听开茶坊的王二解释。
回到家,殿直猛地关上门,来回踱步,吓得僧儿浑身发抖。殿直从里屋叫出他二十四岁、如花似玉的妻子,说道:“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!”小娘子一头雾水,在交椅上坐下。殿直把简帖和三件物品递给她看。妇人看着简帖上的内容,也是一脸茫然。殿直质问:“我这三个月去押运衣袄,你到底和什么人在家喝酒?”小娘子委屈地说:“我们从小夫妻,你走后,根本没人和我喝酒。”殿直又问:“既然没人,这三样东西是从哪儿来的?”小娘子无奈地说:“我怎么知道?”殿直顿时火冒三丈,左手指着,右手狠狠一巴掌打了过去。小娘子惊叫一声,捂着脸哭着跑进里屋。
皇甫殿直又把十三岁的丫鬟迎儿叫出来,从墙上取下一根箭篺子竹放在地上,把迎儿叫到跟前。这迎儿生得短胳膊、琵琶腿,干活是把好手,能砍柴、打水,也能吃饭、做事。皇甫松从衣架上取下一条绦带,把迎儿的双手绑住,穿过屋梁,用力一拉,将迎儿吊了起来。他拿起箭篺子竹,厉声问道:“我出去三个月,小娘子在家和什么人喝酒?”迎儿哭喊着:“没有人!”皇甫殿直举起箭篺子竹,朝着迎儿的腿狠狠抽打,迎儿疼得杀猪般大叫。他一边打一边问,迎儿实在受不了,哭喊道:“三个月殿直出去,小娘子夜夜和个人睡。”皇甫殿直怒喝道:“好啊!”放下迎儿,解开绦带,追问:“和谁睡?”迎儿擦着眼泪说:“实话告诉殿直,自从您走后,小娘子夜夜和我睡。”皇甫殿直气得大骂:“你这丫头,敢耍我!”把迎儿喝退。
他拿上一把锁,走出门,锁上房门,来到转弯巷口,叫来四个人。这四人是当地负责治安的,现在叫做“连手”,也叫“巡军”,分别是张千、李万、董超、薛霸。四人来到门前,用钥匙打开锁,推开门。皇甫殿直从里面拽出卖馉饳的僧儿,说道:“麻烦几位把这人带走。”四人连忙应道:“听凭大人吩咐。”殿直又说:“先别走,还有人。”接着从屋里叫出十三岁的迎儿和二十四岁的妻子,说:“把他们也一起带走。”四人面露难色,说道:“大人,我们怎敢带走夫人?”殿直怒道:“你们不带,这事就出人命了!”四人被吓得不轻,只好带着小娘子、迎儿和卖馉饳的僧儿,一同来到开封府钱大尹的公堂。
皇甫殿直在公堂上行礼,把简帖呈给钱大尹。钱大尹看完,立刻吩咐下属,叫来专门负责办案的山前行山定。山定接手此案,先问僧儿,僧儿一口咬定:“就是茶坊里那个粗眉毛、大眼睛、塌鼻子、宽嘴巴的官人,让我送的简帖,打死我也这么说!”问迎儿,迎儿也坚持:“没人和小娘子喝酒,也不知道送简帖的是谁,打死我也这么说!”轮到问小娘子,小娘子说:“我们夫妻二人,没有亲戚往来,实在不知道送简帖的是什么人。”山定看着瘦弱的小娘子,心想她哪里经得起严刑拷打?正想着,从里面带出两个狱卒,押着一个犯人过来。这犯人面容凶狠,脸上长满癞疮,就像散播灾祸的恶鬼。
这犯人本是强盗头目,绰号“静山大王”。小娘子见了他,吓得双手捂脸,不敢抬头。山前行对狱卒喝道:“还不动刑!”狱卒一扭枷梢,让犯人头朝下,拿起荆条狠狠抽打,犯人大声惨叫。山前行问:“你杀过人没有?”静山大王喊道:“杀过!”又问:“放过火没有?”回答:“放过!”狱卒把静山大王押回牢房。山前行转头对小娘子说:“你看静山大王,没打几下就什么都招了。小娘子,你有事就招了吧,你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刑罚?”小娘子泪流满面,说道:“大人,到这地步我也瞒不住了。给我纸笔,我招供。”她写道:“我们夫妻二人,没有亲戚往来,实在不知道送简帖的是什么人。现在要给我定什么罪,全凭大尹做主。”就这样,反复问了多次,她的供词始终一致。
就这样过了三天,山前行正站在州衙门前,这件案子依旧悬而未决。他心烦意乱地猛一抬头,正好看见皇甫殿直走上前来作揖。皇甫殿直开口就问:“为什么三天了还断不了这件事?莫不是收了寄简帖那人的钱,故意拖着不结案?”山前行无奈地问:“殿直,那您现在想怎么解决?”皇甫松语气坚决:“我只想休了她,和她断绝关系。”
当天,山前行走进州衙,等到晚衙时,把这件案子的卷宗呈给钱大尹。大尹把皇甫殿直传上公堂,当面说道:“捉贼要见赃物,捉奸要见两人,现在又没有确凿证据,怎么能给人定罪?”皇甫松向钱大尹恳求:“我如今不愿再和妻子一起生活,情愿在官府见证下休妻。”钱大尹听后,批准了他的请求,判道:听从丈夫意愿。皇甫殿直便独自回家去了。
僧儿和迎儿被赶出公堂,各自回家。只有小娘子见丈夫不要自己,将自己休弃,哭着走出州衙门,嘴里喃喃自语:“丈夫不要我了,又没有亲戚可以投奔,我能去哪里安身?不如寻个死了干净。”她走到天汉州桥,望着汴河的金水银堤,正要纵身跳下。就在这时,身后突然有人一把揪住她的衣裳。小娘子回头一看,是一位婆婆。这婆婆眉毛像两道白雪,发髻挽成一团细丝,眼睛昏花如同秋水微微浑浊,头发斑白不如楚山的云清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