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喻世明言第九卷 裴晋公义还原配(第2页)

 

刺史花费千金购置了华丽的服饰、珍贵的珠宝,将这六个女子打扮得如同天仙,又准备了全套乐器,在衙中日夜排练。直到裴度生日将近,才派人将她们送去,当作贺礼。刺史费了这么多心思,花了这么多钱,一心想让裴度开心。可相府中歌舞成群,各地进献的美女数不胜数,这六个女子不过是锦上添花,裴度根本没把她们放在眼里。自古以来,为了奉承权贵而亏本的事,大多如此。

 

另一边,唐壁在会稽任期满后,按例应该升迁。他想着黄小娥如今已经长大,不如先回家完婚,再进京也不迟。于是收拾好行李,向万泉县出发。到家第二天,他就去拜见岳父黄太学。黄太学知道他是为婚事而来,没等他开口,就把女儿被抢的经过,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。

 

唐壁听完,呆立半晌,咬牙切齿地恨道:“我堂堂男子汉,沉沦于低微官职,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,活着还有什么意思?”黄太学劝道:“贤婿年轻有为,日后自有好姻缘,我女儿没福气与你相守,遭此变故,你不要过于伤心,以免耽误前程。”唐壁怒气难消,想去州官、县官那里理论。黄太学又劝阻道:“人都已经被带走了,争论又有什么用?况且这事牵扯到裴相国,他现在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,要是惹他不高兴,恐怕对你的前程不利。”说完,黄太学把县令留下的十万钱拿出来交给唐壁,说:“用这些钱再另找一门亲事吧。当初你家送的碧玉玲珑作为聘礼,在小女身边,没办法归还了。贤婿一定要以前程为重,不要因为这点挫折耽误了大事。”

 

唐壁泪流满面,回答道:“我年近三十,又失去了这么好的未婚妻,婚姻大事,这辈子算是完了。这微不足道的官职、虚无缥缈的名利,只会误人,我以后也不再想着进取了!”说完,放声大哭。黄太学也跟着难过起来,两人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。唐壁说什么都不肯收下这些钱,独自空手回家了。

第二天,黄太学亲自到唐壁家,再次劝说他尽早前往京师听候调遣,“等得了官职,再慢慢考虑婚姻大事”。唐壁一开始不愿意,被岳父连续几日强行劝说,心想:“在家也是烦闷,不如去长安走一趟,也能排解心中的郁闷。”于是勉强选了个吉日,乘船出发。黄太学偷偷把十万钱放在船上,私下叮嘱随从:“开船两天后,再告诉主人,让他拿到京中,作为活动经费,争取谋个好职位。”唐壁看到这些钱,又伤感了一番,吩咐仆人:“这是黄家卖女儿的钱,一文都不许动用!”

 

一路上,唐壁日夜兼程,不久便到了长安。他雇人挑着行李,在裴相国府附近找了家旅店住下,每天在相府门前徘徊,盼望着能打听到小娥的消息。他每天至少要在相府前来回走十几趟,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,却始终没有得到半点消息。相府里的官吏们进进出出,像蚂蚁一样多,可谁敢上前询问这毫无头绪的事情?真是“侯门一入深如海,从此萧郎是路人”。

 

一天,吏部张榜公布任命,唐璧被授任湖州录事参军。湖州地处南方,是唐璧曾经游历过的地方,他为此感到欣喜。等到拿到委任文书,唐璧便收拾行李,雇船离开京城。船行至潼津时,不幸遭遇一伙强盗。俗话说“慢藏诲盗”,就因为那十万钱,一路携带,不慎暴露,引得小人起了贪念,结伙作案。这伙强盗从京城外一路尾随至潼津,还与船家暗中勾结,待夜深人静时一同动手。

 

说来唐璧命不该绝,当时他正在船头解手,察觉到情况不妙,急忙跳入水中,上岸逃命。只听见强盗们在船上喧闹一阵,随后连船都撑走了,仆人是死是活也不知道,舟中所有行李被洗劫一空,唐璧只剩下孤身一人。真是“屋漏偏逢连夜雨,船迟又遇打头风”!那十万钱和行李倒还是小事,历任的文书簿册以及委任文书,这些赴任的重要凭证都丢失了,官也做不成了。

 

那一刻,唐璧真是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。他心想:“我怎么就这么时运不济,一事无成!想回家乡,又有何颜面?想再回京师,向吏部衙门申诉,可身上分文盘缠都没有,这可怎么办?在这里又没有熟人可以借贷,难道要去乞讨不成?”他甚至想投河自尽,可又觉得“堂堂七尺男儿,难道就这样了结此生?” 唐璧坐在路旁,边想边哭,哭了又想,左思右想,毫无办法,从半夜一直哭到天亮。

 

好在绝处逢生,这时一位老者拄着拐杖走来,问道:“官人为何哭得如此伤心?”唐璧便将赴任途中被劫的事情,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。老者说:“原来是位大人,失敬了。我家离这儿不远,请移步到寒舍坐坐。”老者带着唐璧走了大约一里路,来到家中,两人重新见礼。老者介绍道:“老汉姓苏,儿子叫苏风华,现任湖州武源县尉,正是大人的下属。大人若要前往京城,老汉愿意略尽绵薄之力,资助些路费。”说完,老者急忙准备酒菜招待唐璧,还拿出一套新衣服让他换上,又取出二十两白银,当作路费。

 

唐璧连连称谢,告别苏老后,独自踏上前往京师的路,又住进了之前的旅店。店主人听说他路上遭遇不测,也觉得十分凄惨。唐璧来到吏部,将自己的遭遇哀声禀告。但吏部官员认为委任文书和文书簿册都没了,没有凭证,难以辨别真伪。唐璧一连求了五天,都没有得到准许。他身上的银两,都在打点衙门时花光了。回到旅店,唐璧只能唉声叹气,坐在那里,愁容满面,泪水汪汪。

 

就在这时,外面走进一个人,看上去约摸五十岁左右,头戴软翅纱帽,身穿紫绸长衫,系着腰带,脚蹬皂靴,模样像是个押牙官。那人走进店中,向唐璧作揖后,对面坐下,问道:“足下是何方人士?来此有何贵干?”唐璧说:“官人不问还好,问起此事,我的满心苦楚一时都倾诉不尽!”话没说完,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。紫衫人说:“您到底遇到什么烦心事?不妨细细说来,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商量解决办法。”唐璧便把自己姓唐名璧,是晋州万泉县人,最近被任命为湖州录事参军,不料在潼津遭遇强盗,钱财、文书都被抢走,无法赴任的事情说了一遍。

 

紫衫人说:“途中被劫,这又不是你的过错,为何不把这情况告知吏部,重新申领委任文书,这有什么困难呢?”唐璧苦着脸说:“我几次苦苦哀求,都没得到怜悯准许,如今真是进退两难,无处可求。”紫衫人说:“当朝裴晋公一向心怀恻隐,很愿意帮助落难之人。足下为何不去求见他呢?”唐璧听了,更加悲伤哭泣道:“官人不要提起‘裴晋公’这三个字,一提起他,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