警世通言第二十四卷 玉堂春落难逢夫(第2页)
吃到半夜,老鸨识趣地说:“我先走了,你们小两口好好聊聊。”王景隆和玉堂春正盼着这一刻,两人手牵手登上百花楼,仿佛久旱逢甘霖,有说不完的知心话。
两人一夜长谈,只觉得欢乐的时光过得飞快。不知不觉四更天,王景隆起身说:“姐姐,我该走了。”玉堂春不舍地说:“哥哥,我本想留你多住几天,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。你这次回去,赶紧回家,别再留恋外面的花花草草。见到父母,就专心读书。要是能考取功名,也能争口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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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堂春舍不得王景隆,王景隆也放心不下她。玉堂春担心地说:“哥哥,你回家后要是娶了亲,就把我忘了可怎么办?”王景隆说:“我还怕你在北京又接了别的客人,那我再来就没意义了。”玉堂春说:“那我们对着圣贤发誓。”两人双双跪下,王景隆说:“我要是在南京另娶他人,就五黄六月得病死!”玉堂春说:“我要是再接别的客人,就永远戴着铁锁长枷,不得自由!”说完,两人把镜子一分为二,各自收藏,作为日后相认的信物。
玉堂春又说:“你花光了三万两银子,就这样空手回去怎么行?我把金银首饰、器皿都给你带上。”王景隆担心地说:“要是老鸨他们知道了,你怎么办?”玉堂春坚定地说:“你别管,我自有办法。”她把东西收拾妥当,轻轻打开楼门,依依不舍地送王景隆离开。
天亮后,老鸨起床,吩咐丫头烧好洗脸水,泡好漱口茶,叮嘱道:“等你姐夫醒了,把水和茶送上楼,问问他想吃什么,我好去准备。要是还在睡,千万别吵醒他。”丫头应声上楼,却发现房间里摆设的器皿全都不见了,梳妆匣也被翻得空空如也,随意丢在一旁。掀开帐子,床上半边空着。
丫头吓得跑下楼,大喊:“妈妈,不好了!”老鸨呵斥道:“慌什么!别惊着你姐夫。”丫头哭丧着脸说:“哪还有什么姐夫?人不知道去哪儿了!姐姐背对着床,脸朝里睡着呢。”老鸨一听,脸色骤变,跑出去一看,小厮和骡马也都没了踪影。她慌忙跑上楼,看到皮箱还在,心里稍松,打开却发现里面全是砖头瓦片,顿时火冒三丈,破口大骂:“小贱人!王三去哪儿了?我打死你!金银器皿怎么都被他偷走了?”
玉堂春淡定地说:“我发过誓了,这次可不是我叫他来的。”老鸨不依不饶:“你们昨晚说了一整夜的话,肯定知道他去哪儿了!”妓院老板抄起皮鞭就要打人,玉堂春拿过手帕把头一扎,说:“我去找王三还你东西。”说完转身就往楼下走,老鸨、乐工生怕她跑了,急忙跟在后面追。
玉堂春跑到大街上,扯开嗓子大喊:“有人图财害命啊!”附近负责治安的地方官和百姓都围了过来。老鸨挤到前面喊道:“这小贱人,把我的金银首饰全拐跑了,还在这儿装无辜!”妓院老板也跟着起哄:“别跟她废话,回家里算账去!”
玉堂春毫不畏惧,大声反驳:“少胡说!咱们去哪儿算?哪是我家?走,去刑部大堂评评理!你们以为自己是公侯宰相、皇亲国戚吗?哪来那么多金银器皿?我们这种风月场所的人,身份低微,哪有什么值钱的首饰?王尚书家的公子在我这儿花了三万两银子,谁不知道他走后你们就开始刁难我。昨天见他有了钱,又把他骗回家里,抢走他的行李,还不知道把人弄到哪儿去了!各位给评评理!”
妓院老板恼羞成怒:“明明是你叫王三偷走我的东西,还反咬一口!”玉堂春气得浑身发抖,大骂:“你们这对黑心的狗男女,图财害命还有脸狡辩?现在皮箱就在你家打开着,银子也被你们拿了,不是你们害了王三,还能是谁?”老鸨还在狡辩:“他哪有什么银子?箱子里全是砖头瓦片骗人的!”玉堂春冷笑:“你昨天还亲口说他带了五万两银子,现在怎么又不认账了?”
两人越吵越凶,围观的众人知道王景隆确实在妓院花了三万两银子,但谋财害命的事没有证据,便纷纷上前劝解。玉堂春说:“各位既然劝我别去官府,那就让我骂他们几句,出出这口恶气!”得到众人应允后,她怒斥道:“你这老鸨就像喂不饱的狗,永远填不满的坑,不想着正经做生意,就知道设局骗人。对客人说的话全是陷阱,只想着自己发财,哪管别人死活。八百文钱把我买来,靠我赚了多少银子?我父亲周彦亨,在大同城里也是有名有姓的人,你们买良为娼该当何罪?贩卖人口是要充军的!哄骗良家子弟也就罢了,要是真图财害命,那更是罪大恶极!你们一家做尽了没天理的事,今天我就要好好说道说道!”
众人见骂得差不多了,便劝道:“玉姐,别骂了。”老鸨也说:“骂了这么久,该跟我们回去了吧。”玉堂春却坚持:“要我回去也行,必须立个文书执照给我。”众人问要怎么写,玉堂春说:“就写‘不合买良为娼,及图财杀命’这些话。”妓院老板当然不肯,玉堂春又开始喊冤。
众人无奈道:“买良为娼在这行里也算常见,但害命的事没证据,不好写。我们看,就写个赎身文书吧。”妓院老板还是不同意,众人劝道:“别的不说,光王公子花的三万两银子,都够买三百个姑娘了。玉姐心意已决,你就别执着了。”
于是众人到酒店找来一张绵纸,一人念,一人写,逼着老鸨和妓院老板画押。玉堂春在一旁盯着,说:“写得不公道,我就撕了!”文书写道:立文书本司乐户苏淮同妻一秤金,向将钱八百文,讨大同府人周彦亨女玉堂春在家,本望接客靠老,奈女不愿为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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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到“不愿为娼”,玉堂春打断说:“这句行了,还得写上收过王公子财礼银三万两。”妓院老板急了:“三儿,你也得讲点道理,这一年多吃喝用度,难道不算钱?”众人打圆场:“那就写二万两吧。”文书接着写道:有南京公子王顺卿,与女相爱,淮得过银二万两,凭众议作赎身财礼。今后听凭玉堂春嫁人,并与本户无干。立此为照。
后面写清楚“正德年月日,立文书乐户苏淮同妻一秤金”,还有十几位见证人的名字。众人先签字画押,苏淮和一秤金无奈之下也只得画了十字。玉堂春收好文书,又说:“各位大爷,我还有件事要说清楚。”众人问何事,玉堂春说:“百花楼是王公子盖的,得给我住;丫头是公子买的,叫两个来伺候我。以后米面、柴薪、菜蔬这些,必须按时供应,不能缺斤少两,直到我嫁人为止。”众人见她有理有据,纷纷答应。玉堂春这才拜谢众人,先行回家。老鸨等人又请大家吃了酒饭,这场闹剧才终于收场。
再说王景隆一路上日夜兼程,没过几天就到了金陵自家门口。仆人王定看到他,吓了一跳,急忙上前拉住马,把他迎进家门。王景隆坐下后,问:“父亲身体好吗?”王定答:“安好。”又问:“大哥、二哥、姑爹、姑姑他们呢?”王定回:“都好。”王景隆接着小心翼翼地问:“你听父亲说过我回家的事吗?他打算怎么处置我?”
王定沉默不语,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,抬头望着天。王景隆心里一凉,立刻明白了:“你不说话,是不是父亲要打死我?”王定说:“三叔,老爷发誓不再认你,这次还是别见他了。偷偷去看看老奶奶、姐姐和兄嫂,讨点盘缠,去别的地方安身吧!”王景隆不甘心,又问:“父亲这两年和谁交情好?能不能请人帮我求求情?”王定摇头:“没人敢说,除非是姑爹、姑姑,或许能委婉提一提,但也不敢直说。”
王景隆说:“王定,你去请姑爹来,我跟他说说这事。”王定很快请来了刘斋长和何上舍。行礼过后,何、刘二人说:“三舅,你先在这儿等着,我们去跟老爷说说,要是行,就派人来叫你;要是不行,马上捎信给你,你赶紧逃命。”说完,两人直奔王府。
见到王尚书后,众人坐下喝茶。王尚书问何上舍:“田庄打理得怎么样?”何上舍答:“挺好。”又问刘斋长:“学业进展如何?”刘斋长说:“惭愧,最近琐事多,没怎么读书。”王尚书笑着说:“‘读书破万卷,下笔如有神’,秀才以什么为本?‘家无读书子,官从何处来’,以后还是要勤奋学习,别荒废了光阴。”刘斋长连连称是。
何上舍看到客厅前新筑的墙,故意问:“这墙什么时候砌的?以前没见过。”王尚书苦笑道:“我年纪大了,没多少田产,怕以后老大、老二为家产争吵,就提前分成了两份。”二人假装惊讶:“三份家产,怎么只分两份?三官回来住哪儿?”
王尚书一听,脸色骤变,怒道:“那个不成器的东西,不知道死在哪儿了,别再提他!”正说着,两位姑娘也来了。其实大家都知道三官回家了,就瞒着王尚书一人。王尚书疑惑:“今天没请你们,怎么都来了?是不是有什么事?”随即吩咐家奴摆酒。
何静庵起身鞠躬,编了个借口:“您闺女昨晚做了个梦,梦见三官王景隆衣衫褴褛,求姐姐救他。三更做的梦,哭了半夜,埋怨我们没去接三官,今天特来问问三舅的消息。”刘心斋也帮腔:“自从三舅去了北京,我们夫妇日夜不安,打算凑点盘缠,明天就去接他回来。”
王尚书红着眼圈说:“贤婿,家里还有两个儿子,没他又能怎样?”何、刘二人装作生气,转身就走。王尚书赶忙拉住,问:“你们这是干什么?”二人说:“您连亲儿子都这样,何况女婿呢?”一时间,家里大小儿女放声大哭,两个哥哥跪下求情,女婿也跪在地上,王夫人在后面也忍不住落泪。王尚书见状,心里一软,也跟着哭了起来。
这时王定跑出来,对王景隆说:“三叔,老爷正在哭你呢,赶紧去见他,别等他又发火了。”王定推着王景隆来到前厅,王景隆“扑通”跪下:“爹爹!不孝儿王景隆回来了。”王尚书擦了擦眼泪,冷着脸说:“哪里来的无耻之徒!北京街头多的是冒充他人骗钱的无赖,肯定是长得像我儿子,跑来骗我财物的!来人,把他送到三法司治罪!”
王景隆满心委屈,转身就要走,两位姐姐追到二门拦住他:“你这没良心的,要去哪儿?”王景隆苦笑道:“姐姐,放我一条生路吧!”两位姐姐死死拉住他,推到王尚书面前,哭着说:“爹爹,娘为他操碎了心,全家都为他哭坏了眼睛,谁不牵挂他啊!”
众人哭得伤心,王尚书突然大喝一声,止住哭声,问:“我听你们的,留下这逆子,那该怎么处置他?”众人说:“消消气,从长计议。”王尚书摇头,王夫人说:“让我打他!”王尚书问:“打多少?”众人说:“您说了算!”王尚书咬牙道:“打一百棍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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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姐二姐急忙跪下求情:“父亲的命令我们不敢违抗,就让我们替弟弟挨打吧!”大哥二哥也说每人替打二十棍,两位姐姐同样愿意各替二十棍。王尚书说:“那就先打他二十棍。”姐姐们又说:“他现在瘦得皮包骨,一棍子下去怎么受得了?等养胖点再打也不迟。”
王尚书听了,苦笑道:“罢了罢了,这逆子天理良心都没了,打他又有什么用?我问你,‘家无生活计,不怕斗量金’,我现在不当官了,没了收入,以后靠什么谋生?想做生意,又没有本钱给你。”说完,他转头问两位女婿:“你们问问他,还剩多少银子?”
王定把皮箱抬过来打开,里面满满当当全是金银首饰和器皿。王尚书见状勃然大怒,厉声骂道:“你这不成器的畜生!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偷来的?赶紧写认罪状,别给家里丢脸!”王景隆急忙高声喊道:“爹爹先消消气,听孩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。”
随后,他将自己如何初次遇见玉堂春,后来怎样被老鸨哄骗得身无分文,又如何得到王银匠收留,还亏得金哥通风报信,最后玉堂春私下赠银助他回乡的事,一五一十地详细说了一遍。王尚书听完,仍然骂道:“不知羞耻的东西!自己三万两银子都挥霍光了,现在又要拿妓女的东西,不嫌丢人吗?”王景隆解释道:“这些都是她心甘情愿给我的,我并没有强求。”
王尚书哼了一声,说:“算了,看在你姐夫的面子上,给你一个庄子,你自己去耕地种田吧。”王景隆低头不说话。王尚书见他不回应,更加恼怒:“王景隆,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?”王景隆抬起头坚定地说:“种田这事我做不来,也不想做。”王尚书冷笑:“你不做,那不如还去妓院鬼混!”王景隆挺直腰板:“孩儿想读书。”
王尚书讥讽道:“你都已经放荡成这样,心思早就野了,还读什么书?”王景隆语气坚决:“孩儿这次下定决心,一定会专心读书。”王尚书质问:“既然知道读书好,当初为什么还做出那些荒唐事?”这时,何静庵站起身来打圆场:“三舅吃了这么多苦头,以后肯定会改过自新,用心读书的。”王尚书想了想,说:“那就听你们的,送他去书房,派两个小厮伺候。”当下就叫人把王景隆送到了书院。
两位姐夫又劝道:“三舅好久没回家了,老爷留他一起吃顿饭吧。”王尚书摇头:“你们这样惯着他,可不是教育孩子的好办法。”两人连忙称是。于是翁婿几人一起喝酒,直到大醉才各自回家。这一场父子之间的波折,就像月亮被乌云遮住后又重放光彩,花朵经历霜打后再次绽放。
王景隆进了书院,独自一人坐在那里。看着满架的诗书,笔墨纸砚摆放整齐,他不禁感叹:“书啊,我们分别太久,读起来都有些生疏了。可要是不读,怎么能考取功名,这不就辜负了玉姐的一番话吗?但真要读,这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,总是想着玉姐。”
他拿起书读了一会儿,突然问书童:“你闻到书里有什么味道吗?听到什么声音没有?”书童一脸茫然:“三叔,我没闻到也没听到什么呀。”王景隆喃喃自语:“没有?哦,我知道了,我闻到的是脂粉香,听到的是乐器声,这分明是想起玉姐了。”
他回想起玉姐当初的叮嘱:“叫我用心读书。可我到现在书没读进去,心里还是放不下她,坐立不安,茶饭不思,连梳洗都没心思,整天恍恍惚惚的,这可怎么办?”
他走到门口,看到大门上挂着一副对联:“十年受尽窗前苦,一举成名天下闻。”这是祖父写的,祖父当年刻苦读书,中举后一路做到侍郎;后来父亲也在这里读书,官至尚书。他又看到二门上的对联:“不受苦中苦,难为人上人。”
回到书房,他看到《风月机关》《洞房春意》这类闲书,心里暗想:“就是这些书扰乱了我的心智。”一把火将它们烧了,又把和玉姐分开的破镜、分钗仔细收好,下定决心要勤奋学习。
有一天,书房没火了,书童出去取火。正巧王尚书坐着,就把书童叫过来。书童赶忙跪下,王尚书问:“你三叔最近用功读书了吗?”书童说:“老爷,三叔一开始根本不读书,整天胡思乱想,瘦得不成样子。这半年来,他整天埋头苦读,晚上读到三更才睡,五更就起床,一直到饭后才梳洗。吃饭的时候眼睛都离不开书。”
王尚书怀疑道:“你别撒谎,我亲自去看看。”书童赶紧跑去告诉王景隆:“三叔,老爷来了!”王景隆不慌不忙地出来迎接。王尚书见儿子举止沉稳,暗暗高兴,觉得从他的言行就能看出学问有长进。
王尚书在正面坐下,王景隆上前拜见。王尚书问:“我规定你读的书看完了吗?出的题目做了多少?”王景隆回答:“父亲吩咐的书都看完了,题目也都做完了,还有精力看了些其他的书。”王尚书说:“把写的文章拿来我看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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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景隆递上文章,王尚书越看越满意,一篇比一篇写得好,便说:“景隆,去参加儒士科举考试吧!”王景隆有些犹豫:“我才读了几天书,哪敢指望中举啊?”王尚书鼓励道:“考一次就中固然好,多考几次机会也更多。先去试试,下次就更有把握了。”于是王尚书写信给提学察院,推荐儿子参加科举。
到了八月初九,王景隆进考场考完头场,把写的文章拿给父亲看。王尚书看后大喜:“就凭这七篇文章,中举有什么难的!”等二场、三场考试结束,王尚书看了后场的文章,更是高兴:“这次不但能中举,说不定还能拿个头名!”
另一边,玉堂春自从住进百花楼,就再也没下过楼。这天她觉得烦闷,叫丫头:“把棋子拿来,我和你下盘棋。”丫头说不会,她又问:“那你会打双陆吗?”丫头还是摇头。玉堂春心烦意乱,把棋盘、双陆一股脑全扔在楼板上。
丫头见她掉眼泪,赶紧端来饭:“姐姐,从昨晚到现在你都没吃东西,吃点点心吧。”玉堂春把点心掰成两半,右手拿一块吃,左手下意识地把另一块递给“公子”,可伸到一半才发现面前是丫头,手一松,点心掉在了楼板上。
丫头又端来一碗汤:“饭太干,喝点汤吧。”玉堂春刚喝一口,泪水就止不住地流,放下汤问:“外面怎么这么吵?”丫头说:“今天是中秋佳节,大家都在赏月玩乐,咱们家的翠香、翠红姐姐都有客人陪着呢。”
玉堂春听了,虽然没说话,但心里想着:“哥哥离开都一年了。”她叫丫头拿来镜子,一照吓了一跳:“怎么瘦成这副模样?”随手把镜子扔在床上,走到楼门前,让丫头搬来椅子坐下。
坐了许久,看着明月高高升起,远处传来打更声,玉堂春吩咐:“把香烛拿来。今天八月十五,你姐夫正在考最后一场,我烧柱香保佑他。”她走下楼,在天井里跪下祈祷:“天地神明在上,今天是八月十五,我哥王景隆正在参加科举考试,希望他能高中榜首,名扬天下。”说完,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。
这时,西楼上有个客人,是山西平阳府洪洞县的沈洪,带着上万两银子来北京贩马。他早就听说过玉堂春的名字,特意来拜访。老鸨见他有钱,就把翠香打扮成玉堂春的样子。相处几天后,沈洪才发现不对,苦苦哀求要见真的玉堂春。
当晚,丫头下楼取火,准备给玉堂春烧香用。小翠红多嘴,对沈洪说:“沈姐夫,你天天想见玉姐,今晚她下楼在天井里烧香,我带你悄悄去看看。”沈洪掏出三钱银子收买丫头,跟着来到楼下。月光下,他看得清清楚楚。等玉堂春拜完,他突然现身作揖。
玉堂春吓了一跳,厉声问:“你是什么人?”沈洪连忙说:“我是山西的沈洪,做贩马生意,有几万两本钱。早就仰慕姑娘大名,今天能见到,就像拨开云雾见到青天。希望姑娘赏脸,到西楼一叙。”玉堂春怒道:“我和你素不相识,深更半夜的,你仗着有钱就来骚扰人!”
沈洪不死心:“王三官也是人,我也是人。他有钱,我也有钱,我哪点不如他?”说着就想动手动脚。玉堂春狠狠啐了他一口,急忙跑上楼关上门,转头就骂丫头:“胆子这么大,怎么放这无赖进来?”沈洪讨了个没趣,只好走了。
玉堂春越想越气,认定是小翠香、小翠红通风报信,又骂道:“你们这两个没出息的东西,接你的客人去,干嘛来招惹我?”骂完,忍不住放声大哭:“要是哥哥在,哪轮得到这些人欺负我!”她又气又伤心,越想越觉得日子难熬。
再说王景隆在南京参加完乡试,考试结束后闲着没事,每天满脑子都是玉堂春。南京也有风月场所,但他一次都没去过。到了二十九日放榜那天,他等到三更以后才睡着。迷迷糊糊中,听到外面有人报喜:“王景隆中了第四名!”
王景隆一下子从梦中惊醒,赶紧起身梳洗,骑上高头大马,在众人的簇拥下去参加鹿鸣宴。家里人得知喜讯,父母兄嫂、姐夫姐姐都高兴坏了,连着几天摆酒庆祝。
王景隆拜谢了主考,辞别提学,又去祖坟前祭扫,然后向父母禀明:“孩儿想早点进京,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,再专心读几个月书,准备参加会试。”父母知道他心里惦记着玉堂春,但儿子中了举,也只能答应。
王尚书把大儿子、二儿子叫来问:“景隆去祭扫祖坟,收了多少人情钱?”大儿子说:“大概三百多两。”王尚书说:“这点钱只够人情往来,再另外给他一二百两带着。”二儿子疑惑:“用不了这么多吧?”王尚书解释:“你们不懂,我那些同年、门生大多在北京,人情往来哪能少得了钱。让他手头宽裕些,读书也更有劲头。”
王景隆收拾好行李,约了两三个知心的同年。家人去请张先生选了个好日子。王景隆恨不得马上飞到北京,和朋友们雇了艘船,拜别父母兄嫂。两位姐夫还邀请亲朋好友,在十里长亭摆酒送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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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景隆上船后,兴奋得手舞足蹈,旁人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高兴,只有他自己知道,心里全是玉堂春的影子。船一路前行,不知过了多少天,到了济宁府,众人下船改走陆路,继续朝着北京而去。
自从中秋夜见过玉堂春后,沈洪整日魂不守舍,茶饭不思,他拉着翠香、翠红两位姑娘苦苦哀求:“好姐姐,就因为见了她一面,我如今整个人都没了精神,七上八下的。我一个人在外漂泊,举目无亲,求求你们帮我劝劝玉姐,让我能见她一面。只要能如愿,哪怕死了,我也忘不了二位的救命之恩。”说着,竟双膝跪地。
翠香、翠红连忙说:“沈姐夫,你先起来,我们可不敢跟她说这话。你没见中秋夜她把我们骂得多凶吗?等妈妈回来,你求她帮忙吧。”沈洪急切地说:“那就麻烦二位姐姐,快把妈妈请出来。”翠香故意逗他:“你得跪着给我磕一百二十个响头,我才去。”沈洪救人心切,慌忙连连磕头。
翠香随即把沈洪的请求告诉了老鸨。老鸨来到西楼,问沈洪:“沈姐夫找我有什么事?”沈洪直言不讳:“没别的事,就是一心想和玉堂春在一起。您要是能帮我促成这事,别说是金银财宝,就算为您赴汤蹈火,我也在所不辞。”
老鸨听了,表面不动声色,心里却盘算着:“要是答应他,万一玉堂春不愿意,我该怎么办?可不答应,又怎么从他手里拿到银子?”沈洪见老鸨犹豫不决,便向翠红投去求助的眼神。翠红心领神会,使了个眼色后下楼,沈洪赶忙跟上。
翠红对沈洪说:“常言说‘姐爱俏,鸨爱钞’,你得多拿出些银子,才能打动她。她平时见惯了大钱,给少了根本不管用。”沈洪忙问:“那得多少钱?”翠香狮子大开口:“至少一千两银子,这事才有谱。”也该沈洪倒霉,鬼迷心窍般,竟然真的拿出一千两银子,对老鸨说:“这是彩礼钱,您先收下。”老鸨见钱眼开,说:“银子我先拿着,你别急,我慢慢想办法。”沈洪满心期待,连连拜谢,此时的他还不知道,自己正一步步踏入陷阱。
与此同时,全国十三省的乡试榜单在午门外张挂。王银匠拉着金哥说:“也不知道王三官中没中?”两人迫不及待地跑到南直隶的榜单下查看,只见解元是考《书经》的,往下数第四名赫然写着“王景隆”。王银匠兴奋地说:“金哥,太好了!三叔中了第四名!”金哥还有些不敢相信:“你看清楚了吗?别认错字。”王银匠有些不满:“你这话说的,我好歹也读到《孟子》了,这三个字还能不认识?不信你找别人来看!”金哥确认后,两人欣喜若狂。他们买了一本乡试录,急忙跑到妓院,向玉堂春报喜:“三叔中举了!”
玉堂春让丫头把乡试录拿上楼,展开一看,上面清楚地写着“第四名王景隆”,还注明“应天府儒士,《礼记》”。她激动地走到楼门口,吩咐丫头赶紧摆上香案,虔诚地拜谢天地。拜完后,她先是谢过王银匠,又转身感谢金哥。这突如其来的消息,把老鸨和妓院老板吓得不轻。
两人慌慌张张地商量对策:“王三中了举,过不了多久肯定会来北京,到时候白白把玉堂春带走,我们岂不是人财两空?玉堂春和王三感情那么好,肯定会在他面前说我们坏话,让他来报复我们。这可怎么办?”老鸨恶狠狠地说:“先下手为强!”妓院老板忙问:“具体怎么干?”老鸨露出狡黠的笑容:“咱们已经收了沈洪一千两银子,再找他要一千,把玉堂春便宜卖给他。”老板担心地问:“要是三儿不同意呢?”
老鸨胸有成竹地说:“明天咱们杀猪宰羊,再买些纸钱,就说去东岳庙赶庙会,烧纸发誓,全家从此不再干这行。三儿要是听说我们从良了,肯定也想去庙里烧香。到时候让沈洪提前准备好轿子,直接把她抬到山西。等王三来了,见不到心上人,自然就死心了。”妓院老板拍手称快:“好计!好计!”当下,他们就偷偷找到沈洪,又从他手里骗了一千两银子。
第二天一早,丫头跑去告诉玉堂春:“家里杀猪宰羊,要去岳庙呢!”玉堂春疑惑地问:“为什么?”丫头说:“听妈妈说,因为王姐夫中了举,怕他来报仇,所以今天发愿,全家从良,以后不再接客了。”玉堂春半信半疑:“是真是假?”丫头笃定地说:“当然是真的!昨天沈姐夫都走了,以后再也不接客人了。”玉堂春说:“既然这样,你跟妈妈说,我也想去烧香。”
老鸨假装热情地说:“三儿,你想去就赶紧梳洗,我叫轿子抬你去。”玉堂春精心梳妆打扮一番后,跟着老鸨出了门。刚出门,就看见四个人抬着一顶空轿子。老鸨装作不经意地问:“这轿子是雇的吗?”轿夫回答:“是啊。”老鸨又问:“从这儿到岳庙要多少钱?”轿夫说:“来回一趟,一钱银子。”老鸨讨价还价:“五分行不行?”轿夫痛快地答应:“小事一桩,您请上轿。”老鸨指了指玉堂春:“不是我坐,是我女儿坐。”